第十二章 愛的憂傷
風依舊很急，就像是在追尋著什麽，可是，雪卻停了。
沒有雪的風果然沒有形狀，就像是許多年前還沒有安裝量化心靈的機器人，空洞洞的，那時星不懂缺的是什麽，後來星明白了，缺的是靈魂。
返回的路上，星和珞珞都沒有說話，一個靜靜地開車，一個靜靜地望著車窗外，直到抵達凜家附近，珞珞才突然蹦出一句：“星，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麽事？”星覺得珞珞要說的話肯定很重要，否則不會如此鄭重。
珞珞抬起頭，卻並沒有轉過來，深吸口氣用格外認真甚至帶了點懇求的語氣說：“別讓凜姐對你產生感情，好嗎？”
說完便加大功率瞬息遠去，並沒有等待星的答案。
星怔住了，他該如何回答呢？他不知道，他回來的目的僅僅是再看看凜陪陪凜而已，並沒有奢望其它，何況他也沒有奢望的資格，因為他是一片快要落地的雪花。
懸浮車的燈光漸漸化為一個點，融入閃亮的城市背景中，星收回目光仰望天空，相比於燈火如織的繁華城市，他還是覺得星空更美。
那是沒有雜質的美麗，也是永恒的美麗，不論你愛它還是恨它亦或懶得看它，它都不介意將星光分享給你。
星暫時還沒有錄入房間的安全係統，所以他隻得敲門，等了好片刻門才打開，原來凜居然已經睡了，睡得真早，可能是沒事可做吧，也可能是因為分不清白天黑夜，畢竟對於盲人，白天和黑夜並無差別。
凜剛剛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九歲的自己，那時的自己真的很天真活潑，無憂無慮就像是小天使。
夢中有山坡星空，她和一具還沒有安裝外殼的機器人坐在山坡上看星星，她興衝衝指著星星說：“看啊，星星好漂亮，是不是是不是？”
機器人說：“是很漂亮，一閃一閃就像你的眼睛。”
她說：“你好聰明，連讚美都會，和人一樣呢。”
機器人說：“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看不到星星。”
她撅著嘴語氣有些惋惜：“可惜待會爸爸會來接我，送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再也不能一起看星星了。”
機器人伸出小拇指微微彎曲：“肯定能的，我和你約定。”
“好哇好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她欣喜地和他拉鉤，兩根不同的小拇指在星光下定格。
然後她就醒了，被敲門聲驚醒，來不及繼續在夢境中探索，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僅僅是一場夢而已。
並沒有詢問任務是否完成，凜打開門便轉身摸索著朝臥室返回，頭發亂蓬蓬的就像剛剛拱完被窩的小女孩，瘦削的背影讓人心疼。
“凜，你晚飯吃了嗎？”星關門換鞋急聲問道，他記得泡麵已被消耗一空。
“剛訂了兩箱，明天早上到貨。”凜的回答讓星抓狂，又是泡麵，又是該死的泡麵，為什麽總是陰魂不散呢？
於是，星一把抓住了凜的手腕，這個舉動身為機械男仆明顯違規，可他顧不了那麽多，他必須連夜讓凜將泡麵退貨。
身為機械男仆，即便堵上意誌和榮耀，也必須堅決和那種沒有營養的東西抗爭到底，否則他寧可回爐重造。
“嗯？”凜轉過頭，秀眉微蹙，鼻音中明顯帶著質疑，今天機械男仆能強迫她留下，明天是不是能對她做更壞更過分的事情？
雖然理論上機械男仆應該不具有機械男友或者機械丈夫的特殊能力，可時代在發展，思想也在變化，天知道機械男仆是不是也在與時俱進？
“我給你買了土豆燒牛肉蓋飯，趁熱吃了再睡吧。”星並沒有鬆手，硬著頭皮將凜拉到餐桌旁按在椅子上。
幸好機械男仆的身份隻是偽裝，如果他真是機械男仆，這一係列違規行為足以引發警報，通過網絡上載備案後形成黑曆史，最終導致連機器人都難以忍受的思想教育者找上門來。
凜忽然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被星強拉著坐下，她居然沒有感覺到生氣，似乎被強迫關心並不是令人討厭的事。
星將保溫的密封蓋打開，屬於土豆燒牛肉的濃鬱香氣頓時飄了出來，頃刻間充滿整個餐廳，如綻放的聖光將殘留的泡麵味統統驅逐。
本來還不太情願，但聞到那濃鬱的牛肉香氣，凜堪比清空回收站的肚子立刻咕嚕嚕叫了起來，剛想去摸筷子，卻發現香氣已到麵前。
“啊……”星夾著一塊熱騰騰的牛肉遞到凜的嘴邊，完全沒覺得該舉動有什麽不合適，如果讓他知道機械男仆的服務項裏麵沒有主動喂飯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這，這是什麽情況？凜當場僵住，臉上莫名有點燙，難道是病情反複嗎？嗯肯定是，一定是，絕對是！
“你看不見，不方便夾土豆和牛肉，我喂你。”見凜愣愣地沒反應，星坦然說出了自己的理由，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哦……”按照凜現在的性格，本該拍桌發怒才對，可不知道為什麽，凜鬼使神差就張開了嘴，任由星將牛肉送入口中。
她心中忽然覺得，有個機械男仆似乎也不錯，雖然烹飪技術完全是渣，但照顧人還是挺貼心的，至少生活方便許多，而且有個人說話也挺好的。
當牙齒咬下的刹那，凜心中的所有念頭全都煙消雲散，完全被美味的感覺所占據，牛肉鹹甜合適肉質鬆軟，卻又由於帶筋而不失嚼勁，醬汁濃鬱醇香，味道正宗到了極點，令人有種舌頭都會嚼進去的感覺。
饑餓感瞬間爆炸，在美食的**下，凜再也沒有感覺不好意思，咽下牛肉後迫不及待張開口期待下一塊。
星見凜吃的滿意，自己也很有成就感，雖然不是他親手所做，但他終於取得了和泡麵艱苦戰爭的階段勝利，值得寫進日誌紅字粗體加以紀念。
喂飯進行的很順利，將成年男人標配的大份土豆燒牛肉蓋飯全部吃光，凜才感覺到了飽腹感和滿足感，身體從內而外暖暖的很舒服。
“你吃了嗎？”凜忽然問道。
“我不用吃飯。”星回答的理所當然。
“買了幾份？”凜又問。
“兩……”星剛剛張嘴便立刻改口，“買了三份，其實是珞珞買的，我沒有錢。”
他沒有錢，帶凜看病打車連續被拒，買飯需要珞珞付錢，這讓他感覺到錢很珍貴，必須省著用，既然他吃不吃無所謂，那為什麽不都留給凜呢？
“你也吃一份，省的珞珞說我虐待男仆。”凜並沒有發覺星在說謊。
“好的，還剩一份放冰箱，明天給你熱熱。”星欣然答應，他撒了謊，可他感覺很開心，積壓在心頭的風雪變成了朗朗晴空。
凜點了點頭起身返回臥室，躺進被窩的時候，她感覺到了許久沒有體會過的舒適和放鬆，和之前餓著肚子冷颼颼縮在被子裏的感覺既然不同，暖洋洋的很舒服。
於是，她真的閉上眼睛就睡了過去，這一夜，沒有夢。
星關上燈，夜靜悄悄的，他坐在塵封的鋼琴旁，輕輕抹去琴譜封麵上的灰塵，隨便翻開了其中一頁，很巧，是《Liebesleid》拉赫瑪尼諾夫鋼琴獨奏版，翻譯過來其名為《愛的憂傷》。
下一頁應該是《愛的喜悅》，不過既然翻到了《愛的憂傷》，星並不準備再翻頁，因為博士說過，隨機等於緣分，博士和妻子於億萬人中相遇就是隨機得來的緣分。
當時星問博士：“那人和機器人呢？”
博士想了很久才給出回答：“那應該是更大的緣分吧。”
果然很有緣，博士常用小提琴拉《愛的憂傷》，他每次都靜靜地聽著，感受著淒清哀傷中夾雜著幸福歡樂的旋律變奏，深深喜歡上了這首曲子。
將樂譜擺好，並沒有打開琴蓋，雙手按在琴蓋上，隨著心中的第一聲弦響，十隻開始輕輕彈動。
星的動作很輕柔，微微閉著眼睛，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有無聲的音符從指間流瀉而出，飄向窗外，飄向星空，送給茗，送給雪，送給星空下所有努力愛著這個世界的人和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