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倒轉

講堂內一片喧鬧。

馬文才一腳出來,共踹翻了兩隻蒲團,第一隻飛撞到小惠姑娘身上,撞得她哭叫一聲,身上贅肉晃了幾晃;第二隻蒲團則順著地麵滴溜溜滾去,停落在了一雙白色千納底平鞋前麵。一雙手伸過去,將蒲團揀了起來,再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山長那張驚怒的臉。

“馬文才,你們是來讀書的,還是來鬧事的!”

一幹仆役找到了救星,急急向山長致禮。文才兄回過頭,遲疑了一下,慢悠悠地拱起雙手,揖禮道:“山長。”

山長滿臉的憤忿:“馬文才,你不是最在乎品狀排名嗎?你們不上謝先生的課,將來還有什麽機會上榜?”

眼看著馬文才的神情略有鬆動,梁山伯也在後麵跟著說道:“馬公子,你跟謝先生賠個不是,快來聽課吧。”

文才兄臉帶不願,緩緩轉身,一拂下擺,竟自單膝跪地,衝著謝道韞拱手道:“學生馬文才,適才莽撞,有辱先生,現在給先生賠罪了。”

我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文才兄他,他竟然會給別人道歉,而且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給一個被他所輕視看不起的女講席賠罪!

以馬文才的性格來看,讓他真心誠意地賠罪,那是絕絕對對不可能的!說到底原因還是隻有一個,那就是,品狀排名。

不過這個勞什子的品狀排名,魔力真有那麽大?我疑惑地撓撓頭。咱自打上學起就不是個好學生,對於那些古人的什麽曆史科舉之類完全是一頭霧水,隻知道學生要去書院,然後參加什麽考試,寫一堆八股文字之類的。至於這個什麽品狀排名,我還是今日聽陳夫子說起才知道的,看來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是太少,以後有機會要多多惡補才行。

“賠罪就不必了,有個是非曲直就好。你起來吧。”謝道韞依舊麵色不渝,但也沒有多為難馬文才。文才兄點點頭,說了一句“謝先生”,站起來以後目光卻轉向山長。山長此時正要離開,見他這樣不由得詫異道:“馬文才,你還有什麽事?”

“學生倒是無事。隻是想請問小惠姑娘,你身為醫者,將病人放著不管,卻來這裏逍遙,難道就不會覺得心中有愧嗎?”

他這話一出,我不由的心中一動,胸口湧起些許微妙的情緒。那邊山長聞言一愣,回頭看躲在他身後的女兒,這頭馬文才則將我袍袖一扯,拉到了人前,額上的傷口也清清楚楚地暴露於眾。王惠見狀,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臉上露出驚訝神色,又低低地小聲道:“我,我又不知道他受傷了。不過是想給他們一個小小的教訓,誰叫他們瞧不起女人的……”

“小惠,你!”山長猛一跺腳,正要開口訓斥,梁山伯搶先一步站了出來。

“山長,請不要責罰小惠姑娘,這都是學生的錯,與小惠姑娘無關。”他說著朝我走過來,想要仔細看我額頭上的傷勢,被馬文才一個冷笑逼了回去。

“不,山長,不關山伯的事。小惠姑娘是聽了我的話,才會不給學子們看病的,要罰就罰我吧。”祝英台也挺身而出,維護她的山伯。王惠則一見祝英台認錯,趕緊站出來解釋:

“這不關祝公子的事,他根本沒有來找過我,是我聽別人說馬文才那幫家夥瞧不起女人,才會一時衝動拉著姐姐過來這邊的!”她說完這話,又斜眼瞪了我一眼,嘴裏小聲嘟囔道,“再說了,誰會曉得某些人,每天動不動就受傷。一會兒是肩膀,一會是腦袋,別過幾天又傷了胳膊腿兒,吵著找姐姐,要過來睡在醫舍裏。”

她這話說得實在過分,雖然我知道她可能是誤會我對王蘭有什麽不軌心思,但是這樣也未免太……

這三個人的舉動都是在為彼此維護,其間不乏無端領罪者,其大義之情實在撼天動地,令人不禁感激涕零。我實在吐槽無力,索性扭頭對山長道:“小惠姑娘說的沒錯。其實一切都是學生不好,不該在今日撞了腦袋,害得現下惹出如此麻煩。不過也是學生覺得,這點小傷沒有什麽,才不肯去醫館治傷的,並不關他們的事情。”

說完這話,我不禁暗自在心裏歎了口氣。於是說,我果然不太擅長抽冷子告狀給人下絆子的麽?雖然心裏有氣,可是最後還是不願讓她們為難。這件事說到底,涉及到的人不是祝英台便是王蘭王惠,對待王藍田我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打踢,但是她們畢竟是姑娘家,真的惹出什麽亂子,也不太好的。

在我說前半段話的時候還沒什麽,後麵半段話一出來,我立馬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人從旁狠掐了一把。雖然他沒說話,但我能從這力道中隱約感覺出文才兄的怒氣。我知道他想讓我趁此機會狠陰王惠祝英台她們那幫人一把,以山長的脾性,定然不會因為王惠是自己女兒就放過她,而是會更加用力懲處,連帶著祝英台和梁山伯荀等人也會受到懲處,正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情。

可我是真的不願這麽做,也是真的不想與她們為難。不管以前在武館裏,還是現在在書院中,我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男子,上學的時候因為是理科班,也是男孩居多,隻有那麽稀少的幾個女生,被嬌慣成花朵一般,嬌弱而任性,與我不同。在我心裏,女孩子總是需要被嗬護,被照顧的,她們不該像我這樣,從小就沒了父母親人,隻能靠著一個人,一雙手,艱難地活下去。

我的話,撞傷了一點或是其它的什麽,都沒有關係,反正皮糙肉厚的,也習慣了。況且我這個人雖然有時候脾氣爆了些,但也不會是非不分,隨意去誣陷別人。今天的事情,的確是我不去醫舍在先,硬要責怪他們,也是不該的,隻不過可惜了文才兄一番好意。這也是唯一讓我在意的一點。

接下來也沒有再發生什麽更多的事情。山長訓斥了王惠幾句,又告誡我不可對傷口大意,有病千萬不能拖之類,便讓王惠和王蘭帶著我去醫舍上藥。謝道韞則在講堂裏繼續給學子們上完剩下的課程。

走在外麵階梯上的時候,我隱約覺得胳膊痛,暗自撩起衣袖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手臂被馬文才掐青了。我汗,看來文才兄對於剛才我幫王惠她們的事真的是很生氣啊,少不了回去向他道歉吧。不過一想到那廝的那個臭脾氣,我就有點發怵。唉,說實在的,有時候還真的是很怕跟他同處一室啊……

在前往醫舍的路途中,小惠姑娘意外地並沒有再多諷刺我,不過也沒有跟我多一句話就是了。倒是蘭姑娘一直跟我道歉,說是她們不好,希望我不要在意,後來又說我不愛惜身體,總是弄得到處是傷。其實有時候我真覺得,王蘭比王惠受歡迎,並不僅僅是因為長相的問題,性格上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上完藥後再回到房間裏時,文才兄已經不在了,晚上臨近天黑時才回來。此後幾天裏他也一直沒有搭理我,我試圖跟他說些什麽,但是回回被他用那種冷厲鋒銳的眼神一瞥,又悻悻地縮了回來。好吧,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人能夠用目光無形殺人於千裏之外,那麽此人定然是文才兄無疑了。

因為馬文才不肯搭理我,我便又恢複了之前的獨行遊**期,每日上完了早課,下午便趁文才兄不在房內時苦練毛筆字。那個矮胖的書僮馬統一開始見他主子不理我了,還想來嘲笑譏諷幾句,被我幾拳幾腳收拾老實了,自此之後但凡馬文才不在房裏,他都不敢隨便進屋子。荀巨伯在發現我恢複單身後,便開始有事沒事來找我,順便借著我換藥的機會有事沒事拉著我往醫館跑。我知道他心係王蘭,也有心促成這一段好姻緣,便任由他去。

小惠姑娘見我依舊沒個好臉色,說實在的,我也不太明白她幹嘛每回一瞧見我就如臨大敵,荀巨伯也覺得奇怪,私下裏問我,葉兄你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弄的我直冤枉,你說我好好的沒事惹她做什麽?真是見了鬼了。不過因為她不愛搭理我的原因,上藥的工作反倒都推給了姐姐來做,樂得荀巨伯合不攏嘴。

王藍田和秦京生這幾日也突然老實了,不過王藍田那廝見到我還是一臉趾高氣揚的樣兒,回回不是用鼻子哼氣就是梗起脖子走開。我就納悶了,明明我和馬文才都使勁揍過他,偏偏他見了馬文才就卑躬屈膝,嚇得不行,見了我卻回回這副德行。荀巨伯說這是因為我長得不像壞人,文文弱弱的一看就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