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君子遠庖廚

朱遊本該是童生,隻差一步就能考中秀才,正是在學院時得罪了以為林家旁係子弟,慘遭學院除名,直至後來一蹶不振,染上賭癮。

幾個年輕人,年紀不一,小的十歲出頭,大的二十好幾。

穿的衣裳都一樣,標準的書院學生打扮。

這些人曾是朱遊的同學,拜在子義先生門下。

朱遊退學後,同學再未見過。

這些人說朱遊得罪了林家公子,朱遊便盯著那小白臉:“這是你叫來的人?”

林香兒毫不退讓,直視朱遊說道:“在三水縣,沒有林家查不到的人,我這是要你曾經的恩師來看看,如今他的學生淪落到騙錢的地步!”

“騙錢?你可有證據?”

“騙錢我是沒有證據,但今日的所作所為人所公知。”

“朱遊,你太讓老夫失望了!”

一聲憤懣的哀歎,一位老先生將手中書卷摔在了灶台。

子義先生,通州大儒,是朱遊恩師。

子義先生在三水縣德高望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見子義先生來了,人群主動散開。

老先生須發皆白,麵容古樸,若非手持書卷,更像是仙風道骨的仙家。

老先生到了朱遊麵前,看到眼前的一切,眉頭深鎖。

“君子遠庖廚,你不要辱了先賢!”

“就是!不知廉恥!”一個學生附和一句,一把將台上的青菜打翻在地,還往上踩了幾腳。

子義先生,一代大儒。

三水縣中如聖人一般的存在!

是三水縣唯一的教書先生,辦著縣城唯一的書院。

百姓心中的子義先生是溫文爾雅,和顏悅色的。

何曾見過其不悅之時?

現在非但不悅,還甩了書本,砸了攤子,這是要出大事兒啊。

百姓紛紛避讓,全都對著朱遊指指點點。

沒有任何理由可講,隻要子義先生的話,永遠是對的。

子義先生說什麽就是什麽,因為人家是大儒,聲名在外。

就算是林家家主在其麵前都要尊稱一聲先生。

君子遠庖廚。

就這五個字,便給朱遊打上了有辱斯文,不知廉恥的標簽。

此刻誰要不貶低這圍著灶台轉悠的小子,那就是跟禮儀教條作對,就是跟那小子一類的人。

朱遊懵了。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這算什麽?

別人罵他也罷,關鍵名聲臭了黃金油就賣不出去了。

還有這些書生的嘴臉讓人很不爽。

什麽子義先生,那高高在上的姿態,站在道德製高點對朱遊進行一番審判,這也叫人窩火。

朱遊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不深。

沒想過簡簡單單的炒個菜,會惹來這樣的事情。

君子遠庖廚?

朱遊好奇在這個架空的曆史中哪兒來的這句話?

看著地上混著泥沙的青菜,朱遊皺起了眉頭,他迎向了子義先生的目光。

這是大不敬的舉動。

學生不能與老師的目光相對!

“朱遊!你好大的膽子,學不視師長。你都忘了嗎?”

一個書生叫囂著過來,想要伸手去按住朱遊的頭。

朱遊反手一抓,掐住了書生的手腕。

朱遊是個文弱書生,但這個書生更弱。

細胳膊細腿,一碰就碎。

朱遊稍稍用力,痛得對方哇哇亂叫。

“你放手!”

朱遊用力一壓,嘭地一聲將那人手按在灶台砧板上。

書生嚇尿了, 以為這瘋子要把自己的手給剁了。

“你要幹什麽?”

“我已經被書院除名,就不要再來煩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別來這裏自討沒趣。”

“朱遊,你怎得墮落如此?”子義先生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指著朱遊,“你雖不是老夫的學生,但也經過禮教熏陶,豈能枉顧禮儀,枉顧廉恥,辜負老夫一番苦心?”

周圍議論的聲音更大了,站在子義先生的對立麵,便是站在民意的對立麵。

在一眾議論聲中,朱遊開口問道:“就因為一句君子遠庖廚,你們就能給我扣上這麽多帽子?既然您是先生,那學生就要請教一句了,試問‘君子遠庖廚’出自何處?”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一個書生搶答,好好地在先生麵前表現了一把。

朱遊笑了笑:“原來你們的世界裏也有《孟子》,那就好解釋了。”

“孟子原書中有載,乃齊宣王殺牛時見牛可憐,不忍殺之,遂換羊以作替代。孟子讚齊宣王懷有仁心,是以君子遠庖廚也。試問孟子所說意在男子不可下廚?”

朱遊話音一頓,半眯眼睛,毫不畏懼地看向子義先生。

“孟子所言,重點不在遠庖廚,而在人當有惻隱之心。意指君子當遠離殺生,心懷仁義,同情弱者。這才是孟子真正想要表達的君子之道。

爾等一行,不問緣由,擾我生計,砸我菜攤,借由文人頭銜欺壓我一小小商販!請問子義先生,您的所作所為中可有半點兒惻隱之心?可有半點憐憫之情?

君子遠庖廚,到底說的是誰?

是誰不知廉恥?

是誰罔顧禮儀?

您是大儒,請為學生解惑!”

謔!

人群一陣喧嘩。

小小攤販聲音振聾發聵。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頭皮一麻。

百姓們聽得懂嗎?

百姓根本聽不懂,那些深奧的書本理論,誰會在乎這個?

但百姓會看,會看學生和先生的表情。

他們看到子義先生的臉色變了,變得慘白,甚至帶著點慌亂,額間有細汗冒出,卻久久張不開嘴。

一個表情,百姓大多了解了情況。

那個小攤販好像說的有道理,居然能把當代大儒子義先生給問住了!

那些嫩氣的學生,一個個臉脹成了豬肝色,咬牙切齒地盯著朱遊,同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旁的林香兒張著小嘴癡癡地看著那個騙子。

“明明是一個騙子,怎麽突然就有了風骨?”

同一時間,子義先生發現自己無言以對,他看了看自己曾經的學生,知道曾經自己將其除名是出於某種不可抗力。

對於朱遊,子義先生是發自內心地覺得有愧,所以在見到他淪落到要靠做菜謀生才會異常憤怒。

子義先生不在乎自己的顏麵,他突然聽到朱遊說出這麽一番話,心中隻有欣慰,他臉紅,是因為激動得臉紅。

果真被自己看重的學生,不管在不在學院,都是不會荒廢的。

子義先生對著朱遊點了點頭,紅潤的臉上多了一絲笑意,因為有林家的人在場,先生不便多說什麽,他轉身對著林香兒拱了拱手,意思就是說這忙我們學院是幫不了了。

然後轉身對學生們招手道:“走吧。”

幾個學生訕訕轉身跟著子義先生離開,但有一個人突然被朱遊抓住。

“別人想走可以,你要走可不行!”

“你要幹嘛?”

“方才教我‘君子遠庖廚’時不是趾高氣昂嗎?那有沒有聽過‘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你可是道德楷模,不把地上的青菜都撿起來吃了也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