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了萬年的棋

“是不是該你下了!”

許久之後的許久。

這條路的前方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如黃鸝鳴柳,異常好聽。

雲別神色微驚,這上古時候的遺跡中居然還能聽到除了自己身旁少年以外的活人說話?隨即他又想到,這或許又是和石門之外,山峰之上的那聲死去了不知多久的執念一樣吧!

可他這想法剛一冒出,便見到花四海臉上的那份猶如鏡麵湖泊般的平靜好似被人扔下了一顆石子,出現了短暫的漣漪。

這一變故,無疑讓他頓時大驚,心想:莫非方才自己聽見的那個聲音,竟然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樣?隻是如此,那麽豈非這兒還有一位或著幾位自上古末年便一直存活至今的人類或者其它什麽生物?

雲別的目光落在了花四海的臉上,似乎想要從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花四海並沒有替他解惑,他隻是平靜的,隨意的,走向前方的未知和灰蒙。

見此,雲別心裏又是一聲苦笑,搖了搖頭,將自己那份不切實際的念頭打消,須知,如今距離上古已是過去了萬載歲月,什麽人,什麽妖獸才能夠活過那麽久遠?便是傳聞中,六階之上的七階妖獸也不行啊!更何況,壽命原本就要比妖獸更短的人類?

花四海不知道雲別的想法,否則,他定會指著那片天空,平靜地和他說:其實你抬頭望見的天不是真正的天,有朝一日.你若是能夠看見真正的天,便會發現,其實那天原本比你想象之中的還要高……

不知過去多久。

那條仿佛沒有盡頭的路終於走到了盡頭。

而在那個盡頭的一端,遠遠看去,有一抹紅色的亮光自這個灰蒙蒙的世界亮起,如一盞微弱明燈,輕輕的隨風搖擺。然後等到花四海走近,方才發現,那紅色的亮光居然是一名女子,一名盤腿坐在一張巨大的棋盤旁的女子,她身上穿著一件好似火焰一般的大袍,年貌不過雙華,臉色蒼白,眼眸下且點著幾滴如同水晶般的淚痕。

萬載歲月都不曾響起的腳步聲吸引了女子的注意,然而她隻是微微的瞥了一眼花四海和雲別,便迅速的將目光重新落在了對麵的灰霧之中,許久,又重複著之前在這條路上響起的聲音:“是不是該你一下了!”

雲別在女子微微瞥向他時,好奇的與之對視,隻是刹那間,便感覺喉嚨一甜,心口猛然繃緊,然後一口鮮血頓時就噴了出來,軟軟的跪在了地上。待到稍微恢複一點,他又一臉驚恐的朝著自己身旁處的花四海看去,卻發現,那個少年除了臉上的平靜微微變了一些以外,似乎……並沒有什麽其它的不同。

由此,他張了張嘴,很想問這到底為什麽,自己堂堂的六階妖獸,居然都在對方的眼中撐不過一個呼吸,而方才進入王者境界的那個花四海,他憑什麽此時還能一臉無恙的站在那,然而話到嘴邊,他忽然又想起了葬地之中的那道紫光……

花四海臉上的那份平靜微微起了變化的原因,和雲別想的不同,或許對於雲別而言,眼前的這名女子是一位恐怖至極的存在,但對於他?他的目光看的實在太遠、知道的天也是在太高,所以並沒有了那種畏懼。讓他感興趣的是女子此刻下棋的棋盤,和棋盤之中的棋子,便是目光觸及到這二物時,方才有了些微微吃驚。

伴隨著女子話音落下後的一段時間,周圍的空間忽然響起了“哢哢”的聲音,就仿佛生鏽而僵硬的鐵門,在曆經了萬年歲月以後,終於再一次被人推開。然後是一隻手,一隻從灰霧中伸出的枯瘦與蒼老的手,它慢慢的伸到了棋盤上空,待到手掌鬆開,一片黑色的、如同魚兒鱗片般的狀物在半空化作了一枚黑棋,落進了棋盤當中。

瞧見黑子已落,女子頓時大笑,說道:“伊流川,你困我在此多年,說是滄海化為桑田亦不為過,隻是今日,我終是看透了你的棋路,隻需再過百年,我便能勝了這場棋局,然後從這個鬼地方走出。”

言罷,她手裏的一枚白棋重重的落在了黑棋旁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叫,仿若是上古時候的某位戰士,手持著幹戚對著天穹狂舞,

然而就在這時,那片灰霧中忽然也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祝由,我記得,三千年前你便這樣說過了吧!”

聞言,那名叫祝由的女子臉上表情頓時一滯,隨即怒道:“本姑娘這次講的是真的。”

“你這話我記得六千年前好像也聽過,而且……已經不止一次了!”說完,那隻枯瘦與蒼老的手臂再次從灰霧中伸出,以同樣的方式在棋盤中落下了一枚黑子。

女子冷哼一聲,緊隨著又落下了一枚白子。

待到這枚白子而落,灰霧中久久不見手臂伸出來執黑子落下。

反倒是那個低沉的聲音,又開始說話了。

“其實早在我們對弈的那天起,我便告訴了你,你若想走,隨時都能夠走,隻是……你自己不願,非要以這大好年華,陪著我這將死之人,在此地下了一場數萬年來也分不出勝負的棋局,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人族明明已經敗了,你還在此地苦苦的掙紮些什麽,莫非……真的要變成這腳底的蠢龍那副模樣時,方才罷了嗎?”

說完,也不等女子開口,那個聲音又道:“昔日我族與人族開戰,你腳下的那頭蠢龍原本隻需要站在一旁乖乖的看著就好,而我們也多次對他提出警告,可她……偏偏要與人族站在一起,與我族為敵,我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麽,那群天性貪婪、靈魂醜陋的家夥,有何資格能夠得到龍族的青睞,甚至,甘願放棄幾乎永生的生命來幫助他們。而現在,你又是如此!”

女子白嫩的手掌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地麵,臉上露出了淡淡悲傷,說道:“當初若非千影出手,就憑你們,怎麽可能敵得過鈴音!還有……鈴音不蠢,她隻不過是為龍仗義罷了!至於你方才說過的隨時都能夠走?笑話,若不贏你,我怎麽可能走,我若走了,鈴音怎辦,此地身處在火海中日日受著煎熬的人族怎麽辦?”

“你是知道的,那頭蠢龍早在那位大人出手以後,她便死了。”灰霧中那個低沉的聲音說道。

“可這裏還有那些受苦的人族,當日.你喪心病狂的布置出此等有傷天和的陣法,我敵你不過,你又殺不了我,這才有了‘賭棋’之說,隻需要我在鈴音身上以白棋贏你,你便要破開陣法,放出那些靈魂去到輪回。”女子說道。

沉默半響,那聲音又道:“當年我確實立下過此等誓言,可是……如今上古都已經過去了,便是人族自己都忘記了那些火海之中的靈魂,莫非身為尊貴鳳凰的你,還要與我在此又耗個千年、萬年?”

不知為何。

花四海覺得這話落到自己耳裏,

竟是那麽的刺耳,

那麽的聒噪,

那麽的……想擼起袖子一耳光抽在對方的臉上,聽那火辣辣的啪啪聲!

少許,他的嘴角浮起了笑容,嘴裏也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

隻是那聲冷笑雖小,但在這安靜了萬載的四周,無疑顯得突然如同驚雷一般炸響,頓時打斷了灰霧之中的說話,和引來了女子的目光。女子心裏卻是不解,她不明白一個宛如螻蟻一般的人類,怎敢在自己和雲霧中那個老怪物的麵前,發出聲響。須知,難道不應該和他身旁的那隻妖獸一樣俯伏在地的嗎?而且,為何直到此時,他的臉上還是沒有半點害怕的神色?

然而讓女子更加意想不到,甚至從來都不敢往那個方麵聯想的一幕出現了。那個少年,在她的注視下,隨意的、從容的,且一臉平靜的走到了她的身旁,對著她笑了笑,然後目光冰冷的看著她麵前的那片灰霧,說道:“我有句操你.媽不知當不當講!”

這話一出口。

周圍迅速的陷入了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少許,待到這個短暫的沉默結束以後。

灰霧中伸出了一隻枯瘦又蒼老的手臂,然而這隻手臂這一次卻不是為了落子,它的出現,對準的是女子身旁的那個少年。

少年見此,臉上依舊不悲不喜、不煩不懼,他平靜的看著那隻手臂來臨,然後有一堵衝天而起的火牆擋在了那隻手臂麵前,那火焰呈現金色,於是那火牆便是金色的火焰。而那手臂,仿佛很懼怕這金色的火焰,待到它剛一出現,便又迅速的縮會了霧中,說道:“你莫非為了這區區螻蟻一般的人類,便要和我動手?”

女子聞言,頓時冷笑一聲,說道:“笑話!本姑娘已經為了這區區螻蟻一般的人類和你動手了萬載,如今再為這一個,不多也不少,你奈我何?”

花四海這時插話道:“老東西,廢什麽話呢,還不趕緊下棋!”

隨即他的目光又看向了女子,行了一禮大禮,說道:“晚輩在此先行多謝前輩大恩,隻是,這棋局究其緣由,還是因我人族而起,所以,我想懇求前輩,後麵這棋,便由晚輩自己來收宮吧!”

“你來了?你會下棋嗎?”女子微微一愣,看向花四海臉上露出怪異。

花四海平靜的點了點頭,指了指棋盤、又指了指棋子,說道:“龍身為棋盤,龍鱗為棋子,賭那芸芸眾生之命運,此棋……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