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揚風

朝陽初露,晨曦微分,寂靜一夜的玄石城再次喧鬧起來。

城東軍烈老巷,一座不起眼的茅草屋內,一位少年正呆呆地坐在床頭,兩眼都是血絲,一夜未睡。

“這絕不是幻境。”

恍惚了數個時辰,少年總算清醒過來,他揚起細嫩的雙手,看了又看,終於還是接受了現實。

“我揚風重生了。”

揚風本是絕代魔尊,但他和一般魔頭不同,千萬年來一直矢誌維護天道平衡。

諸天萬界氣運之子,出身微末,廢柴廢體,一朝得了機緣,奪舍重生,或是穿越竊身。至此一飛衝天,登臨絕頂後,必會遇到揚風的考驗。

神魔一戰,揚風顧念天驕鳳女們護佑蒼生萬靈,所以天魔問心的試煉往往適可而止。

這些人過了揚風的魔心考驗,至此護佑一界,這是蒼生黎民之福,更維護了天道法則。

揚風一直樂得成全。

“可惜,我揚風捍衛天道千萬年,臨死前才真正醒悟。”

“大能重生,異魂奪體,這是諸天萬界,最違逆天道之舉。”

“絕頂巔峰的老怪物們,一輩子享受無上尊榮。死了之後,異界奪體,不入輪回,野心再起,這是諸天萬界最大的不公。”

揚風眼中閃爍出厲芒,目光無比的深邃悠遠,好似看破虛空,窺望萬界天地。

眾生修行,如果總是固定的那一小撮人,生生死死,周而往複,永遠霸占著最巔峰的位置。

那麽,從市井到廟堂,從販夫走卒到天地真龍,將是何等的一潭死水?

“我揚風絕代魔尊,千萬年來,自以為順天道而行。此世重生,才算真正明白——”

“原來我隻是天道傀儡。”

他歎息一聲,自嘲道:“所謂護持天道,如今想來,實在是可笑!”

揚風畢竟是絕代魔尊,曾經登臨眾生之巔,心誌早就凝煉如磐石,頹廢之念,也不過持續片刻而已。

他回過神來,眸子中激**出異彩,一眼望上去好似汪-洋般廣闊,更如璀璨星空,深邃浩瀚。

“天道,魔道,強者之道,存乎一心,不過器具而已,這一世任我驅使。”

“前塵盡散,無論對錯,日後我揚風必定順心意而為。天道擋我,逆之不怠。”

“咳咳咳”

許是心緒激**,不小心牽動了髒腑,揚風劇烈地咳嗽起來,感覺胸口好像頂著一隻尖錐。

“噗——”

一口血痰落地,他才覺得胸口好受一些,低頭扯開衣衫,赫然見到胸前有一道烏黑的掌印。

“怎麽回事?何人會對一個少年出如此重手?”

揚風眉頭一皺,眼眸中隱現煞氣。自己這幅身體年紀很小,說來還不滿十六周歲。修為微末,隻是區區一星武徒,連力氣都沒熬煉出來。

而且這幅身體的前主人境遇不好,多有苦難。比起同齡的富家孩子,身子骨羸弱多了,不說弱不禁風,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但這胸口承受的一掌,至少也有兩百斤力氣。對揚風這具身體來說,無異於巨石捶胸,根本承受不住的。

“如此狠毒的手段,看來是故意要取少年的命。”

揚風做出判斷,心中不自禁有怨恨不甘的情緒油然而生,這是死去的少年怨魂殘念作祟。

他麵色深沉,立時搜索腦海,少年塵封的記憶翻滾起來。

“啊——”

揚風隻覺得腦袋要裂開一樣,無數信息鑽入腦海,他抱著頭,直接從床頭跌落。

似萬蟻噬心,更如千刀萬剮,尋常人恐怕早就昏了過去,揚風卻隻猝不及防叫了一聲,隨後便緊咬牙關,以磅礴的意誌強行壓製住痛苦。

半個時辰後,揚風身體恢複正常,少年十來年記憶也隨之理清了。

“原來你也叫揚風,幼年時,父親戰死沙場,母親哀痛病死。”

“原本靠著軍烈撫恤金生存,卻沒想到城主府這兩年克扣烈士遺孤錢糧,你忍無可忍,昨日找城主府管家討要說法,卻被打成重傷,這才淒苦慘死……”

揚風念叨此言,不知怎地,心中居然生出微微怒意。許是少年殘念,讓他不自禁感同身受。

城主府倒行逆施,欺辱軍烈遺孤,“揚風”慘死,城主府便是罪魁禍首。

“我揚風必會為你討回公道,完成你生前所願。”

他目光深沉,拳頭不自禁捏緊。似是安撫告慰之言,又好似他本人心誌一般。

就在此時,揚風身上陡然飄出一股黑氣,陰厲森寒,正是死去的少年不可開解的凶煞戾氣。

“你放心去吧!你的冤辱我全盤接下了。”

“天煞鎮魔訣。”

他一聲咒言,盤坐在地,雙手掐點,猛然吸氣,將死去的“揚風”飄散出來的凶戾煞氣,直接吸入體內。

這一幕要是被外人發覺,恐怕會驚破了膽。

凶戾煞氣,再厲害的武者也避之不及。這東西稍稍吸入一點,侵蝕武道真氣不說,還會影響武者心性,不知不覺本性就會扭曲。輕則修為再難寸進,就此停步。重則走火入魔,發狂而死。

揚風不一樣,他前世乃是魔尊,修煉的便是魔功。凶戾煞氣,對他是最好的滋養。

這股凶戾煞氣並不多,但揚風眼下隻有一星武徒的修為,實在微末,所以煉化起來,負擔很大,效果更是緩慢。

日上三竿,他這才收功。

“呼——”

一口濁氣吐出,揚風略微內視,全身經脈內氣流遊走,連貫不絕。

“二星武徒,這麽容易就進階了,看來這少年往日裏修煉刻苦,根基還是頗為紮實的,隻是……”

揚風頓了一頓,陡然發現了經脈內的不妥。他吸收凶煞戾氣,運轉的是天煞鎮魔訣,體內真氣應該轉化為魔氣才是。

眼下經脈內的氣流卻是清澈無比,這分明是精純至極的真氣。

“這是怎麽回事?”

揚風搖了搖頭,很是驚異。

武道煉體,分作九大境界,分別是:武徒,武師,大武師,武君,武王,武帝,武皇,武聖,武神。

每個大境界中,又各自分九個小境界,每個小境界稱作一星。

魔道和武道類似,一一對應。

因此其間轉化,亦是涇渭分明,但眼下揚風的身體卻超脫了常理。

他想到這裏,立刻凝聚意識進入身體探查,最後探入丹田氣海,真氣清流湧灌之外,卻是凝繞著一層黑氣。

“原來魔氣在這裏,真氣魔氣同歸一處,我若是巔峰魔尊,倒是絕妙的狀態,有可能凝煉真魔之氣。但眼下不過小小二星武徒,真氣魔氣糾纏,時日一長,必有大患。”

揚風做出了判斷,麵色深沉,但並不驚慌。

不過他想了半天,一時也沒想到法子。

已經到晌午了,揚風肚子餓得咕咕叫,索性不再多想。

他翻箱倒櫃,找到僅剩的一把米,取了陶罐,淘洗一番,然後便放在火爐上焚煮起來。

小半個時辰後,半罐香噴噴的米粥便做好了。揚風也沒什麽講究,取了陶碗便喝起粥來。

“香,真香啊!”

“前世吃慣了山珍海味,珍饈玉食,但滋味根本比不上這一碗粥。”

他邊喝粥邊感歎,“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

前世作為魔尊,他威震諸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己本初的需求,反而被天道萬化給迷住了。

眼下轉世重生,魂附貧苦少年身上。吃不飽,穿不暖,一碗稀粥,卻不自禁讓他生出滿足感。

這倒是他前世少有的狀態。

就在揚風感歎之時,張大娘母女走了進來。

揚風抬眼望去,搜索記憶,認出了二人。

張大娘的男人前幾年戰死了,留下了孤女寡母,住在這軍烈老巷。原本每月都有烈士撫恤,但近年來城主府克扣,母女倆日子比揚風還要難過。

張大娘看著揚風餓死鬼一般的吃像,滿臉慈祥笑意。

但她女兒張小花卻是餓了許久,直盯著揚風手裏的陶碗,不停地砸吧著嘴唇,口水直流。

“小花,過來,哥哥這裏還有半碗粥,將就著吃吧!”

揚風倒空陶罐,隻剩半碗,遞到張小花麵前。

小女孩下意識就要接過,卻被張大娘攔住了。

“小風子,你吃吧!昨日見你還昏迷不醒,多吃點,好養傷。”

婦人一臉笑容,看著揚風羸弱的身軀,滿是憐愛。

揚風昨天被城主府管家打傷,還是她找人抬回來的。眼看著揚風恢複了精神,張大娘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平日裏張大娘對揚風就不錯,給他縫縫補補,很是照顧他。

“小花妹妹,吃吧!今天正好是發糧的日子,吃飽了才有力氣抗糧食回來。”

揚風拉過張小花,將陶碗塞到小女孩手裏。

張大娘實在拗不過,隻能憐愛的看著女兒,歎息不止。

發糧的地方在軍烈老巷前的廣場,每月月初午時發糧。揚風三人提前了一刻鍾,廣場上卻是已經圍滿了人。

“呦嗬,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個沒長眼的臭小子,昨天被打個半死,今天就活蹦亂跳的,你小子皮骨夠結實呀。”

李彪擼著袖子,帶著三五狐朋狗友,譏笑揚風。

昨日就是他告訴“揚風”,說以後每月軍烈撫恤糧食減半。“揚風”為了老巷婦孺的有一條活路,一個人前往城主府討要說法。

結果自是清楚的,“揚風”被打成重傷,當晚含冤慘死。

想起這些,揚風神色有些冷了。前身沒解決的事情,他要代之解決。

“臭小子,老子問你話呢!”

李彪見揚風不語,冷著個臉,以為給自己臉色看,當即就怒了。

說話間,他身旁地痞混混圍了上來,皆是一臉壞笑,盯著揚風不懷好意。

揚風目光一寒,看李彪幾人有如看螻蟻一般。這般銳利的眼神,李彪幾人當即就被嚇住了,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但也就是一瞬,李彪就回過神來。心想這臭小子昨天才被打個半死,哪有什麽本事。我居然被他嚇住,說出去還不被人給笑死。

“臭小子,你夠能耐的,今日彪爺就打死你。”

李彪喝罵一聲,一臉凶惡的就要動手。

老巷婦孺看不下去,一個個圍過來,擋在揚風身前。

不過他們也不敢說什麽,李彪幾人平日在老巷橫貫了,欺男霸女。婦孺們有勇氣擋在揚風麵前,已經很了不得了。

看著唯唯諾諾的婦孺,李彪得意的笑了。他覺得自己非常威武,神氣活現地掃視眾人,不時還凶神惡煞地瞪著孩童,嚇唬他們。

“跳梁小醜!”

揚風冷喝一聲,就要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