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小翠往事

夜九卿早上醒來的時候,本想再多看一眼懷中的小家夥,卻也見她幽幽地睜開了眼。

“怎麽醒了?”

夜九卿有些驚訝今日的宮魅千居然這麽早就醒了,要是平時,她肯定雷打不動要一覺睡到中午時分才清醒。

“嗯……”還沒睡醒的宮魅千在夜九卿的懷中嚶儜了一聲,而後有些懶懶地擁住他結實的腰背,輕輕地說:“這天還沒亮呢……”“嗯,那你再睡會兒。”

夜九卿嘴邊帶著微笑,語氣溫柔,為宮魅千輕柔地掖了掖被角。

宮魅千還困著,她的眼睛就像糊了膠水一樣閉起來,隻不過細細的藕臂還抱著夜九卿。

“我要上朝了,現在還太早,你繼續睡吧。”

夜九卿深深地看著懷裏的宮魅千,最後頗有些艱難地開口,輕輕地拉開她環在腰間的小手,就要起身離開。

“你每天都這麽早嗎?”

宮魅千眼睛還是閉著,隻是像是夢遊一樣地開口說話了。

“嗯。”

夜九卿已經下了床,此刻正穿著衣服,微微側頭看著**的宮魅千。

“哦……”宮魅千也沒了下文,隻是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夜九卿無奈地搖了搖頭,還以為她會跟著他一起起來,想不到也隻是問了兩句就又睡過去了。

罷了罷了,能夠關心他,他早已是感恩戴德了,還是別奢求這家夥能夠同他一起早起了。

夜九卿穿戴整齊後出了房門,在門外等候多時的彩雲立馬向他行了禮,“主君晨安。”

淡淡地點了點頭,夜九卿就連餘光也沒有給她,麵無表情地就要向前走去。

“主君?

今日風大,您還是穿多些好。”

彩雲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一件稍微厚一點的外袍,就要殷勤地想要給夜九卿披上。

夜九卿微微蹙眉,側身躲開了彩雲的觸碰。

彩雲有一時的尷尬,站在原地不知該怎麽做。

“把這個去給夫人,”夜九卿冷冷淡淡地說道,“我的事情你不必多管。”

彩雲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她拿著外袍的手微微泛涼,隻見夜九卿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分半點給她,而且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離開了。

“夫人……夫人……為什麽總是夫人……”彩雲咬著唇,看著夜九卿離去的背影,是那樣挺拔又冷漠。

風刮起來了,彩雲站在那裏,就連她的心好像也變涼了。

宮魅千醒來的時候,房間還很溫暖。

“彩雲——”宮魅千呆坐在**發愣了一會兒,卻不見門外的人進來,於是她朝外喊了喊,不過無果。

“彩雲——”沒反應,宮魅千又喊了一身,卻見小翠端著麵盆走了進來。

“咦?

彩雲呢?”

宮魅千揉了揉眼睛,接過小翠擰幹的溫熱毛巾,抹了把臉。

“彩雲姑娘方才稱自己身體不適,便先回自己的臥房歇息了。”

小翠微微低頭,回答道。

“啊?

不舒服?”

宮魅千把毛巾還給小翠,睜了睜眼睛,“她怎麽了?”

“小翠不知,隻是當時我看彩雲姑娘的臉色並不好看。”

小翠接過毛巾,放在麵盆裏搓了搓。

“那我們去看看她吧。”

宮魅千站起來,自顧自地穿著衣服鞋子,倒是有一些擔心。

彩雲這個女孩兒,孤身一人在夜國,無依無靠的,生病了也沒人關心,作為她的主子,宮魅千自然要去看看她是怎麽了。

冒著大風來到彩雲的房門前,夜九卿給她安置的屋子其實還不錯,畢竟她是要伺候宮魅千的人,自然也要妥當一些才行。

“彩雲?”

宮魅千輕輕地推開門,輕輕地喚了一聲。

左看右看,卻不見彩雲在房內。

“咦?

人呢?”

宮魅千有些摸不著頭腦,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腦袋四處轉著。

“彩雲姑娘?”

小翠也幫著宮魅千找她,卻聽見彩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夫人?

小翠姐姐?”

彩雲沒料到宮魅千會來找她,她懷裏還抱著本來要給夜九卿的外袍,有些驚訝地站在門外看著門內的兩個人。

“彩雲!”

宮魅千趕緊拉著彩玉進門,連忙問道:“你怎麽了?”

“什麽……”彩雲一時有點蒙,看著宮魅千一臉的擔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你不是不舒服嗎?

是生什麽病了嗎?”

宮魅千摸了摸彩雲的額頭,倒也和她的體溫一樣,沒什麽毛病。

“我……不舒服……?”

彩雲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是啊,小翠說你早上和她說你不舒服就先回自己的房間了,你怎麽啦?

是傷風還是咳嗽?”

宮魅千像個老媽子一樣嘀嘀咕咕個不停,非得問個究竟。

“小翠姐姐?”

彩雲的視線終於落在了宮魅千身側的小翠身上,隻見她微微低著頭,沒什麽表情,隻是好似嘴角勾起一抹時有時無的笑。

“如果你不舒服可以跟我說呀!

你要不要我幫你找醫官?”

宮魅千真是把自己當成老媽子了,無微不至。

“哦……”彩雲勉強露出一個很淺的笑,道:“夫人不必為彩雲擔心了,早上許是風大,彩雲被吹得一時有些頭疼,所以沒有像夫人稟報就擅自離開了,現在好多了,還望夫人恕罪。”

“真的嗎?”

宮魅千微微皺眉,看著彩雲的臉色,怎麽感覺更差了?

“多謝夫人關心……”彩雲點點頭,應聲道。

“啊!”

宮魅千突然想到什麽,站起來,“之前夜九卿給了我一味藥,說是頭疼傷風的話,吃上一顆就立馬見效。

你等著,我去給你取!”

“不必了夫人……”彩雲還要拒絕,但是宮魅千的動作快,早就離開跑出去了。

一時間空氣像是凝住了一樣,小翠沒有跟著宮魅千出去,而是和彩雲在同一個房間內。

“小翠姐姐……”半晌,彩雲有些艱難地開口,視線看著她,“你為什麽……要汙蔑我……”“我這不是汙蔑你,彩雲姑娘。”

小翠麵上還是沒什麽表情,隻是突然笑了,“你每天這麽早起來就是為了讓主君第一麵見到的就是你,你難道以為我不知道嗎?”

“小翠姐姐……”彩雲顫、抖著唇,眼底滿是震驚。

“今天我都看見了。”

小翠的視線幽幽地落到彩雲懷中抱著的外袍上,“你心悅主君,可以,但是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你……”彩雲的手指微微顫、抖,眼底的淚水悄悄地泛了起來。

今早被夜九卿拒絕之後,彩雲確實是沒想著直接就把這件外袍給宮魅千送去,但也隻是一時的沮喪而已,她覺得被拒絕之後需要緩一下。

這時小翠過來了,手中端著一壺茶,不小心地灑在了那件外袍上。

“去洗洗吧。”

小翠收拾好掉在地上的杯盞,站起來對著彩玉說道。

“那……一會兒夫人醒來……”彩雲有些為難,看了眼門內,又看了看手中的衣服。

“沒事,我來伺候夫人。

你趕緊先去處理好這外袍,這種布料濕、了不洗的話可能很難回到原來的模樣。”

小翠又添上一句,惹得彩雲有些緊張。

“那……夫人這邊就有勞小翠姐姐了……”彩雲最後感激地朝著小翠道了一聲謝,然後拿著衣服回去了。

小翠看著彩雲離去的背影,嘴角的弧度緩緩地消了下去。

“找到了找到了!

就是這個!”

那邊,老遠就聽見宮魅千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藏不住的喜悅。

小翠收回視線,彩雲掩了掩眼底的淚水。

“就是這個!

我翻了老半天,因為我還沒吃過呢!”

宮魅千拿著一個小小的藥瓶走到彩雲的身側,打開瓶塞倒出一顆。

淺黃色的藥粒,有一些透明,看起來就像是兒時上好佳的糖果一樣。

“來,吃一顆。”

宮魅千把藥遞在彩雲的手上,轉身就要去給她倒茶。

“夫人,”小翠搶先拿起了茶具,“我來。”

“哦,你給她倒一點。”

宮魅千點點頭,又轉頭去看彩雲,“你吃了就會好的。”

彩雲點點頭,看著手中的藥粒,一時心情很複雜。

小翠把茶水遞給彩雲,嘴邊帶著笑,道:“彩雲姑娘,快喝吧。”

彩雲有些僵硬地接過,不知道為什麽一時間有些害怕。

她不是怕這茶水有毒,而是怕這茶水是小翠給她倒的。

“快喝吧!”

宮魅千看著她呆呆發愣的模樣,催促道。

彩雲最終閉上眼睛,吃下藥粒也喝下了茶水。

“好了,你就好好歇息吧。”

宮魅千看著彩雲把藥吃下去,總算是放心了。

“多謝夫人關心。”

彩雲淡淡地感謝著,沒有抬頭去看任何人。

宮魅千點點頭,站起來就要離開,不過視線卻落在了一旁的外袍上。

“誒?

這個怎麽有點眼熟?”

宮魅千拿起那外袍,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是熟悉的味道,“這個不是夜九卿的衣服嗎?”

“啊……是的夫人。”

彩雲站起來,輕聲回答:“今早彩雲不小心把主君的衣服弄髒了,正要拿回來洗一洗。”

“哎呀!

你生病了就不要幹這種活兒了!”

宮魅千把彩雲摁下去,讓她別亂動。

又瞧了瞧,納悶:“這也沒什麽毛病啊?

哪兒髒了?”

彩雲剛要發話,卻被宮魅千打斷:“好了,這衣服我就帶回去了,你今天好好休息,飯菜我會讓別人送來的,你不許踏出房門一步。”

宮魅千下了一條“禁足令”,而後便帶著小翠離開了。

彩雲看著宮魅千離開的背影,一時間眼底溫熱,鼻頭一酸,就要哭出來。

下午宮魅千還是老老實實地自己練著法術,現在她其實失敗率已經很低了,雖然目前隻是第一招式。

感覺有點冷,宮魅千順手把夜九卿那件衣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還別說,oversized的衣服穿在身上,果然什麽時代都不會過時。

今天下午夜九卿沒來,估計還是忙得天昏地暗的,中午他們雖說在一張飯桌上吃了飯,但是夜九卿吃得也算是匆忙,不過還是不忘離開前叮囑宮魅千要好好練習。

“累死我了……”這幾天一直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宮魅千已經有些生厭了。

她疲憊地坐下來,接過小翠遞來的茶水。

“真的是,夜九卿到底是怎麽修煉的嘛!”

宮魅千不可免地生出一絲煩躁,她將外袍微微敞開一些,感覺耳後膩膩的像是要出汗的樣子。

休息會兒,宮魅千又開始聊八卦了,雖然之前和彩雲在一起,她的性子和她差不多,都是愛說的,不過今天身側的是小翠,不知道她會不會感興趣。

“小翠啊……”宮魅千清了清嗓子,抬頭看著身側的女子,“你能和我講講你和你們主君的故事……呃,經曆嗎?”

“我和主君?”

小翠有些不明,“夫人是想聽什麽呢?”

“嗯……”宮魅千托腮想了想,“就,你是什麽時候認識夜九卿的?

又是什麽時候變成了他的貼身丫鬟的?”

“這……”小翠視線落在遠處,像是沒有焦距,回憶著過往一般,“我第一眼見到主君,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十年前,小翠還隻是個七歲的小丫頭,她原本是夜國一宮女與侍衛私通所生,被掌事嬤嬤發現後,天天都追著她打,說雜、種就是要打死。

後來,小翠的父親,也就是那名侍衛,主動從軍想要抵罪,可是他那一去卻再也沒回來。

小翠的母親,也就是那名宮女,一邊被身邊的人不停嚼舌根,而丈夫戰死沙場也將她最後的精神防線擊潰,她選了一日,上吊自殺了。

從此,小翠在夜國,再也沒了依靠,她的身份不清不白,總是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

本以為自己一定活不過十歲,卻在一日,遇見了她心目中的英雄。

那天小翠已經被掌事的嬤嬤追著打,拿著木棍狠狠打。

“別打了……嗚嗚……嬤嬤,我真的、真的沒有偷吃啊……”小翠淚流滿麵,那時的她隻有七歲,渾身瘦巴巴的,沒有一點肉,像是營養不良一樣,讓人看著可憐。

“還胡說!

還狡辯!

膳房除了你,沒有人能夠進得去!”

嬤嬤狠狠地抽打著小翠,她得出這麽一個結論的原因是——膳房破了一個洞,那個洞口正好可以讓這樣瘦小的小翠鑽進去,所以她才這麽覺得一定是小翠偷走了。

“嗚嗚……真的沒有啊……我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小翠可憐地哭著,臉上都是眼淚。

“嘴還挺硬!

看我不打死你!

看你的命到底能有多大!”

嬤嬤狠了心是想打死她,反正她的出身不清不白,打死了她也沒有人會過問,一點兒也沒有損失。

小翠艱難地哭著,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

她想著,爹、娘,我總是能和你們見麵了……最後一下尤其地用力,嬤嬤高高、地舉起手就要打下去,不過疼痛卻沒有下來。

小翠顫、抖著身子,緩緩地抬頭看去。

隻見一個小男孩兒牢牢地抓住了嬤嬤的手腕,那嬤嬤的力氣竟然比不過一個小孩兒,她瞪大了眼睛,嘴裏吐出惡狠狠的話:“滾開,你這個雜、種!”

原來……他和她一樣嗎?

這種奇怪的念頭隻是在小翠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再是雜、種,也是夜國繼承人之一。

而你,這個老不死的,是太著急著想怎麽離開這個世界嗎?”

明明也就和小翠差不多半點兒大,可是說出的話卻是那樣冷淡與可怖,就像是從地底下傳來一樣,帶著莫名的不寒而栗。

嬤嬤的眼神變了變,最後還是收回了手。

她顯然不服氣,忿忿地看了眼那小孩兒,又忿忿地看了眼小翠,最後啐了一口道:“算你走運,你們兩個小雜、種!”

小翠已經不在意這個壞嬤嬤說她什麽了,隻是她覺得,這個小男孩兒,或許真的和她是一樣的。

小男孩兒微微側頭看著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小翠,沒有什麽動作,隻是淡淡地說:“要懂得反抗,才能在這裏活下去。”

“你……”小翠還想說什麽,可是那個男孩兒已經離開了。

要懂得反抗,才能在這裏活下去。

小翠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句話,因為是他說的,是夜九卿說的。

從那時起,小翠就總是等在她那日挨打的地方等著他,等著他可能在和她見一麵。

可是他也鮮少會露麵,而小翠總則是默默地跟隨著他,像個情竇初開的女子一般。

她漸漸摸透了夜九卿的來曆,也了解了他受過的傷和他人對他的嘲諷。

再後來,他卻突然再也不在出現,像是消失了一樣,直到六年後,那場可怕的宮變。

世人皆道夜九卿弑父殺母,禍害百姓,民不聊生。

但是隻有小翠知道,他在她的心中,就像英雄一樣偉大,那樣高不可攀,那樣不可褻玩。

小翠對於夜九卿的愛慕早就紮根心底,無論別人怎麽評說,小翠依舊深深地喜歡著他,盡管他從來不注意她,盡管她喜歡了別的女子。

但是那又怎麽樣?

隻要能在主君的身側,一輩子都服侍著主君,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