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畫師”的複仇
他立即回家,開始工作。單純殺掉胡求之已經不能令他解恨,他要讓胡求之身敗名裂。
小娟的死必然引起輿論的軒然大波,警察會把她的經曆和社會關係查個底朝天。然而倘若小娟沒有寫日記,也來不及留遺囑,那麽就不會有確鑿證據證明胡求之和小娟之死的關係。
可能唯一的證據,就是他保存的胡求之家的監控錄像。
他不忍那些畫麵被更多人看到,從而對小娟進行二次侮辱,於是想了個辦法:從視頻中提取音頻,並擇機公之於眾。與此同時,他將之前所有胡求之家的監控視頻都保存下來,並將胡求之那端的存儲內容遠程刪除,以免被警察和更多人看到,影響其他女生的前途。想到那些女生,他腦海中又浮現出胡求之每次滾完床單都要取出來用的筆記本。那很可能是這個老變態的**記錄。如果被警方發現,那麽對這些女生的傷害,又與那些監控視頻何異?
躊躇半晌,他還是決定鋌而走險,節外生枝。他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翻牆進了胡求之所在的小區。這裏的監控設置是他早就研究過的,避開小區公共監控並非難事。但要躲過胡求之安在自家門口的監控則完全不可能。與其躲躲閃閃,不如大搖大擺走到門口,開鎖,進門。
胡求之大概傍晚5點40分就要到家,他必須抓緊。這次他隻幹兩件事:第一,拿本子;第二,刪掉拍到自己的今天的監控視頻。他沒急著當場刪掉監控,隻是把胡求之的電腦打開,等自己徹底離開這**窩了再遠程全部刪掉、關上胡求之的電腦。
小娟自絕於人間,警察肯定要查她的最近聯係人,遲早查到胡求之頭上。胡求之是個聰明人,豈會不知?他回到家第一時間就打開電腦,要刪掉所有相關監控視頻,卻發現文件夾已然空空如也。他對技術上的東西半懂不懂,一臉茫然,想了半天沒個頭緒,卻也不去理會。
然而胡求之並未想起自己還有個筆記本,更沒意識到它已經丟了。
針對胡求之的報複行動馬上開始。要讓這個教授以最快速度社會性死亡,需要準備不少材料。不過一整晚下來,他已經完成了七七八八,包括:從視頻中提取的胡求之脅迫小娟的音頻;胡求之與不同女生上床的視頻截圖;胡求之**筆記本的照片。當然,凡涉及女生容貌和姓名的信息,他都打好了馬賽克。
接下來就是讓全世界知道胡求之幹的好事了。他隱藏了自己的IP地址後,注冊了個微博號,將準備好的材料逐一發布,寫了幾條聳人聽聞的說明文字,然後同時艾特了省美院官方微博、市公安局微博、省博物館微博、前覃省主流媒體微博,以及一溜當地互聯網和美術界“大V”。不僅如此,他還專門將胡求之脅迫小娟的音頻發到當地記者、公安局和美院領導的郵箱,這就直接說明了胡求之和小娟之死脫不了幹係。
準備材料的同時,他並沒有停止對胡求之的監控。他倒想看看,小娟這條命是否能讓胡求之心生悔意,哪怕惴惴不安地過上幾晚。
然而胡求之沒有。
小娟跳樓的當晚,胡教授便迎來了兩位貴客。
世界很大,圈子很小。中藝公司副總周堂、出口部總監劉清德正是胡求之的好友。他們數天前便約好到胡求之府上做客,胡求之也沒因小娟之死而取消或延期這次會麵。
而正是今晚胡求之家上演的一幕,為三人不久後命運的劇變埋下了種子。
左漢和李妤非找到胡求之的學生羅帷芳後,對她進行了長時間的盤問。羅帷芳雖然並不了解胡求之計劃的細節,但對胡求之守口如瓶的要求貫徹得很堅決,隻說自己從未做過《漁莊秋霽圖》的仿品,更是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做成。
李妤非也認為她的嫌疑可以排除,但左漢鍥而不舍,無論是當麵問還是暗中調查,幾天下來從未放棄羅帷芳這條線。
終於,就在今天傍晚,左漢查到羅帷芳曾在一個半月前通過順豐給胡求之寄過包裹。這些天,一旦談及她和導師胡求之的關係,羅帷芳就咬定畢業後一直沒再聯係。如今他們分明查到了通話記錄,又新發現了快遞信息。如果沒問題,用得著撒謊?真相呼之欲出,看來可以直接去找胡求之了。
胡求之因周堂、劉清德的造訪忙亂了一夜,對深夜社交媒體上的爆料全然不知,次日照常上班。
碰上自家車限行,胡教授打了個車去學校,剛下車走入校門口,就發現不少學生駐足看向自己。他兀自嘀咕:“雖然胡某是個明星教授,但也不至於這麽受愛戴吧?嗬嗬。”
教授正自得意,邊上卻突然躥出一人。很快,一支錄音筆也杵到他麵前。“胡教授,”那人高聲道,“我是《餘東晚報》記者。請問您如何看待傅小娟跳樓事件?您是否認為自己的行為直接導致了她的死亡?”
胡求之愣了一下,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變大。
“您是否認為自己和那些女學生的關係違背了師德?您是否要挾過其他女生,或是給了她們什麽升學承諾?”
胡求之還怔在原地張口結舌、不知所措,卻感到胳膊被一股巨大力量拉著走。原來是美院院長陳計白。陳院長親自出馬,這到底是咋了?
“別問了別問了,都是謠言!”陳院長一邊朝記者吼著,一邊招呼保安護送胡求之。
一番雞飛狗跳、雞飛蛋打過後,胡求之和陳計白總算上了行政樓,逃到位於九層的院長辦公室內。
“胡求之!瞧瞧你幹的好事!”陳院長指著胡求之的鼻子破口大罵。
“到底是怎麽了啊?”經過這幾分鍾,胡求之也模糊猜到這情況大概與傅小娟之死有關,但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廢話。
陳院長氣急敗壞地從口袋裏哆哆嗦嗦掏出手機,一個沒拿穩,手機“啪”的一下摔到地上,屏幕裂成不規則的好幾塊,變成一張絕好的冷抽象作品。他顧不得心疼,點開微博,哆哆嗦嗦翻找著那個賬號,一直“你看看”“你看看”地念念有詞,可就是找不出來,讓胡求之想看也不能看。
胡求之也急,恨不得親自幫著找。但剛打開自己手機,陳院長那頭便大功告成。他仿佛找到了倫勃朗遺失的佳作,指著一張張胡求之和女生的照片近乎炫耀地加重了“你看看”,表示這回真的可以看看了。
陳院長布滿老繭的畫畫的手還在指著那些現實主義作品發抖,胡求之卻一把奪過早已碎屏的手機,如饑似渴地瀏覽起來。盡管那些女生的麵部已被打了馬賽克,但這裏麵每張照片他都知道其背後的故事和學生。最可惡的是,所有照片中唯獨他自己的臉沒打馬賽克。
更令他心裏發毛的,是每組照片上麵的配文——他都不知是用“居心叵測”來形容,還是用“昭然若揭”來形容,他頭一回發現一組反義詞可以被用來形容同一個東西,而且都貼切得沒毛病。
震驚!全國著名畫家、美院教授胡求之強暴女生致其跳樓自殺……
剛剛!美院教授潛規則多名女生,**日記全曝光,變態之極……
再不看就和諧了……
……
那個賬號大概發了六七條帖子,才把所有爆料發完。胡求之也終於哆哆嗦嗦起來,看至最後一條,兩腿一軟,撲通一下癱坐在地。
完了,他想。他深諳在這個時代,互聯網的一串情色爆料對一個學者的名譽和前途有著怎樣毀滅性的打擊。他若是社會畫家,暫時避避風頭或許還能東山再起,可他偏偏是美院教師。他奮鬥一輩子積攢的名聲、地位,他處心積慮經營的高昂潤格,無疑要被這幾條微博一舉摧毀,碎成一地玻璃碴。
他這回真的不知所措了。
“你說你生性風流在圈裏也算是路人皆知了,你要活得瀟灑,非要亂搞也沒人管得了你,但你怎麽還行強迫之事?你怎麽就不謹慎一點,現在被捅到圈外去了,你滿意了?”陳院長指著在地上癱成一堆爛泥的胡求之,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這下好了,‘美院教授’‘知名畫家’‘女學生’‘自殺’‘變態日記’,這麽多標簽夠吸引全國人民來圍觀你了!不要說你,我陳計白這張老臉都要被丟盡了!”
胡求之舉頭望計白,低頭看地板,雙唇戰戰,說不出話。陳院長還是頭一回見這位向來意氣風發的好友如此頹喪,唉了一聲,也罵不出來了。
“你想想看,最近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陳院長冷靜下來。
“沒有啊,最近還是畫畫、上課。就算是和學生玩一下,也和原來一樣的頻率,沒有過多,而且除了跳樓的那個,都很順從。”胡求之總算開口,其實他剛才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會不會這些女生中的誰有男朋友,你們的事被知道了,氣急敗壞之下要整你?”
“不可能,我找的大多都沒男朋友,就算有的也絕對懂規矩,畢竟這種事被別人知道了對她們自己也沒好處。”
“傅小娟呢?”
“她也沒有,而且她還是個沒開……”胡求之說到這兒突然刹住,覺得這既不光彩,說了也沒意義,“不說了,反正不可能是她。而且你不是已經跟我確定沒找到她的遺書嘛,那就算她家人要鬧,也和我扯不上關係。”
“發現沒有,那些照片顯示的都是你家,看樣子就是你自己裝的監控拍的。你想想看,這些東西怎麽泄露的?”
胡求之畫畫在行,卻幾乎不懂技術。他在家裏安裝監控的初衷是為了防賊,被拍到的**嬉戲純屬附帶產品。而且,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在臥室裏裝的攝像頭恰好十分隱秘,否則早被那些女生發現並拒絕了。事已至此,他知道追究這些視頻如何泄露、日記本如何被盜已然無用,索性不費神去想了。
見胡求之不說話,陳院長也明白“事已至此”的道理。他很想保住胡求之這塊美院招牌,但今番出了人命,還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實在是救無可救。
陳院長看看手表,8點半了,第一堂課的時間都過了大半。
“快起來!今天別上課了,趕緊回家想想辦法吧,”他歎口氣,“我是管不了了。”
說不管,陳計白還是打電話找來兩名保安護送胡求之到地下車庫,讓他開著院長自己的車回家。獨自站在空****的院長辦公室,陳計白不禁自責交友不慎、用人不察,終釀成今日大禍。
若說昨天因為信息發布太晚,許多人還沒見到消息,那麽今早此事已經徹底發酵。從微博熱搜到微信朋友圈,從主流大報到非主流自媒體,胡求之師德敗壞、踐踏女性尊嚴、逼人自殺的所作所為被網友口誅筆伐,轉眼間他被推下神壇,聲譽掃地。
昨天傍晚,左漢查到羅帷芳曾給胡求之寄過包裹,加上胡求之還有省博地下儲藏室的鑰匙,於是將懷疑的矛頭直指胡求之。他和李妤非約好今天9點之前在美院教學樓前見麵,去會會這個胡教授。
8點40分,他遠遠就瞧見李妤非已經站在教學樓門口等自己。可剛揮起手要打招呼,電話卻響了,是盧克。
“喂,左漢,你對胡求之了解多少?”盧克開門見山。
左漢十分驚奇,不知這位刑偵支隊隊長為何突然問起了胡求之,而且剛好今天他自己要找的就是胡求之。“這人是著名畫家,在全國都排得上名字的……”
“我不要知道這些,他是不是作風不好,是不是和女學生有不正當關係?”
“什麽?難道昨天跳樓的傅……傅什麽來著,和胡求之有關?”左漢終於明白為何盧克問他了。昨天美院學生跳樓事件鬧得全省城沸沸揚揚,盧克還和他抱怨“大畫師”的案子尚且令他抓狂,這突然又冒出個跳樓事件,他這個隊長實在太難做。而想到胡求之在業內不良的風評,這樣的聯係又順理成章。
“胡求之把人家女生強暴了,錄音都發到我們公安局來了!網上都炸鍋了!”電話那頭的背景音呼呼地響,盧克應該是在車上。
“啊,這下有意思了……”左漢為自己沒及時看手機吃到瓜默哀一分鍾。
“怎麽了?”
“我今天原本就準備找胡求之,我懷疑他和《漁莊秋霽圖》被盜案有關。”
“什麽?!”盧克吃驚地蹦起來,腦袋卻撞在車頂。他顧不得疼,腦子高速運轉起來。如果省博丟畫和胡求之有關,那麽胡求之就和齊東民,甚至趙抗美聯係起來了。現在因為這個跳樓事件調查胡求之,那也算是能和“大畫師”扯上丁點關係。又是兩件事並一件,對焦頭爛額的他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聽到盧克說出自己的想法,左漢也感到興奮,但同時又隱隱不安。難道“大畫師”那首詩裏的“陰龍”,指的是胡求之?畫在胡求之手裏?但不可能啊,趙抗美如此強勢,胡求之是怎麽做到的?
“我現在在去美院的路上,你在哪兒?”盧克問。
“我已經在美院了,還有李妤非。”左漢道,“教學樓門口。你快點。”
“十分鍾。”
兩邊會合,一行人風風火火地找到胡求之的辦公室。同一個辦公室的老師說,今天胡教授壓根就沒來。盧克向那老師要了胡求之的電話,打過去,對方關機。
“你們教務主任在哪兒?”
“行政樓七層,出了電梯左轉第一間就是。”
盧克要了教務主任的電話,確認本人在辦公室後,立即帶著所有人殺過去。
教務主任接了院長的命令,無論誰來都盡量打太極、打官腔。但那時候陳院長主要是被各路記者糾纏,尚未想到警察這一層。盧克發現自己亮了證件也不好使,登時怒火中燒,吼了教務主任兩嗓子,道:“我不跟你說,叫你們院長出來說話!”
主任一聽要找院長,更是不敢把火往領導那兒引,隻推說不知道,可能外出開會了。
“主任你聽著,胡求之涉嫌強奸,現在是重要犯罪嫌疑人,你是要包庇他嗎?”盧克能當上支隊長,自然不隻是一介武夫,要打官腔誰不會啊?
果然,主任隻好帶他們上到九層找陳計白。陳院長是個有分寸、明事理的人,一瞅是警方,全力配合,說胡求之已經回家,而且也承認他開的是自己的車。
“您車牌號多少?”盧克擔心胡求之根本不會回家,而是畏罪潛逃,於是多留了個心眼兒。如果到他家找不到人,那麽還能安排郭濤通過監控找。
陳院長不解其意,“嗯”了一聲。盧克不耐煩給他解釋,同樣的話又問一遍。院長方才悻悻道:“覃A · 8L968。”
盧克一秒不敢耽擱,帶著一行人趕往胡求之住處。
可當他們趕到那棟價值連城的別墅後,卻發現那裏已經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