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花押之謎

車行了一個小時左右,司機指著前方道:“前麵就是萬安村了。”

此刻,車輛沿山梁而行,毛竹遍栽,鬱鬱蔥蔥,綠蔭掩映下的村莊,儼然一幅太極圖。遠遠望去,黃土嵊猶如一座石橋,呈長條形,大頭指北,小頭指南。

聽三人發出嘖嘖讚歎聲,司機得意地道:“你們看到了吧,造型夠奇特吧,也覺得很神奇對不對?這就是羅經吸石。古代的風水大師出行必備三件工具:羅盤、包裹、雨傘。祖師爺楊筠鬆當時就看出萬安村是寶地,這塊羅經石,如同一隻羅盤啊。”

王也道:“你是萬安村人,把我們送到李小軍家,這一百塊錢不用找了,就是你的。”

司機嗬嗬直樂,嘴角似乎要扯到天上,接過錢來放進上衣兜裏,道:“你就算是不給我這一百塊,我還是要把你們這些大老板送到地兒的。我們村裏人不糊弄人,實打實地可是為老板服務到家。”

七拐八繞,車上了村莊道路。村口牌坊林立,都是曆代皇家禦賜,還真如司機所說,禦筆題寫匾額,或為禮儀之鄉,或為德隆日盛字樣。村落民居依水而建,蜿蜒如九曲黃河,一派水鄉景色。青磚灰瓦,馬頭牆高聳,長空如載,恍若巨石向上,防風擋火。雙坡屋頂,半露半掩,紅砂石築就漏窗,好一派南方儼然居家,天然自如景色。

司機道:“你們這些大老板,可看出這些民居的布局了?你們看,形勢派風水布局,在萬安村民居中幾乎每一家都能看到。開天門,閉地戶,水口精致,可達天人合一的境界了。這下你們明白,為什麽東南亞的老板們都來村裏請先生了?”

說著,他輕輕一踩刹車,車停在了一間民居前。三人下了車,司機指著眼前的建築道:“老板,這就是李小軍家,占據的是村裏上好的風水寶地。”

王也那一百元人民幣顯然讓司機對三人頗具好感。他不管不顧,把自己知道的李小軍家的事全部講給了三人聽。

陳蕾倒也好奇,她實在沒看出這所建築和村中其他民居相比有什麽特殊之處。

果然,司機熱情地向陳蕾講解道:“這是龍龜,龍的頭,龜的背,主吉祥如意,屬於瑞獸。風水學上,龍龜常常被用來化卻災難。說來簡單,在每個不同的風水先生手裏,用法也不一樣。李小軍家的厲害之處,就在於龍龜的用法恰到好處,龍龜被放在三煞位。風水先生常說:要快發,鬥三煞。龍龜在位,逢凶化吉。”

說話間,司機已經引著三人進了院子,叫了一聲小軍。隻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著一套白色絲製衣衫,腳穿一雙黑色布鞋,正在院子裏輕捷走動,飄逸如仙。不知是不是沒有聽到喊聲,他腳下不停,依舊走著奇怪的步子。

劉亦然看向司機:“他這是在做什麽?”

司機沒有回答劉亦然,卻悄聲對王也說:“估計你們不認識,小軍這可不是隨便走的,他以丁字步站位起始,出腳先左後右,步法如同鋸齒,這叫十方飛天神王罡步。”

近前來似乎聽到李小軍口中念念有詞,兩手勢如掐算,細聽也還是聽不清他念的是什麽。劉亦然看向司機,他聳聳肩,小聲道:“你聽不清小軍具體在念什麽,我站在你身邊,耳朵和你一樣,也是聽不清。不過,我倒是知道他念的什麽。”

陳蕾道:“他念的是口訣。”

司機大笑。此時,李小軍終於收勢,過來和司機說話。司機向他介紹了三人,道了聲謝,這才出門回家去了。

李小軍將三人讓進客廳,坐在方桌前的木椅上,轉身進了屋。劉亦然看著他的背影,剛才他注意到李小軍渾身大汗,白衣貼在身體上,那確實不像是隨意走動,仿佛身體承受了萬斤之力。

片刻,李小軍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短袖汗衫,藍色長褲,白色運動鞋,手裏端著一個托盤,上置茶壺茶杯。他沏了三杯茶,這才問道:“敢未請教,列位高姓大名?”

劉亦然還沒有搭腔,就聽陳蕾學著李小軍的腔調道:“我們來自北京,我在故宮博物院工作,未敢妄稱大名,姓陳名蕾。”

陳蕾名字一出口,李小軍端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溢了出來,眾人都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一張臉瞬間變了。

劉亦然見此情景,不由心中暗暗叫聲糟糕。瞧李小軍的臉色,他可能知道陳蕾是誰。這兩個家族因崇禎藏寶的恩怨,爭搶那幾件文物,看來他是知道的。王也一見李小軍麵色異常,同樣非常緊張。兩人彼此換個眼神,王也微微點頭:若有不測,他來打,攔住李小軍,劉亦然帶著陳蕾快跑。

隻聽李小軍衝著屋裏喊了一聲:“娘,家裏來客人了,您出來一下。”

人未至,聲先聞,隨著一聲回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到了客廳:“誰來了,偏要我出來見見?”

李小軍指著陳蕾道:“這是從北京來的,她說她叫陳蕾。”說完似乎有點不敢看陳蕾一樣,把頭扭向了一邊。

李小軍的母親不錯眼珠地盯著陳蕾道:“你真叫陳蕾?你爹是不是叫陳剛?”

陳蕾神色疑惑,但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李小軍的母親三步五步幾乎像衝過來一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劉亦然暗叫不好,喊了一聲:“王也。”

王也早已到了陳蕾麵前,一把將李小軍母親的雙手扯開,就勢要推。李小軍大喝一聲,抓向王也。王也身形微側,閃到一邊,李小軍的母親就脫手了。

劉亦然拉起陳蕾的手正要往外衝,隻聽李小軍的母親大喊一聲:“我的兒,你這是要去哪裏?”

劉亦然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隻聽李小軍的母親喝道:“小軍,趕快住手。”

原來李小軍和王也眨眼間已過了兩招,王也沒想到,李小軍和自己這三屆泰拳格鬥冠軍得主交手,竟絲毫不落下風。

李小軍的母親道:“我的兒,你爺爺是不是叫陳其美?”

陳蕾萬萬沒想到,李小軍的母親竟然會知道她爺爺,不由點點頭。

李小軍的母親接著道:“你既然是陳其美的親孫女,我的兒,你可是來了。小軍,你快過來,她就是你媳婦。”

陳蕾一副茫然的神情,呆在那裏,不知所措。劉亦然更是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也半張著嘴,看了看劉亦然,又瞧向李小軍,最後目光落在陳蕾身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劉亦然回過神來,知道中間肯定有什麽問題,但是,王也的表情又分明像在問他:“如果李小軍是陳蕾的丈夫,那你劉亦然是陳蕾的什麽人?”

劉亦然當然是陳蕾的男朋友,而陳蕾,按照李小軍母親的說法,卻是李小軍的媳婦。關鍵問題是,陳蕾竟然一時無法否認。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被王也說出來時,趙勁夫和王峰一時都忘了自己的太陽穴上,還頂著兩把上膛的五四式手槍。

五小時前,江西萬安村這件吊詭的事發生時,趙勁夫、王峰兩人正在天津。

丁鑫的私人收藏小型博物館,位於天津市北郊,一棟三層深紅色獨棟小樓,被數排白楊樹遮擋,綠蔭團映,臨街繁華處,好一個清涼幽靜所在。行至樓前,深紅色的磚牆,高懸黑底金字匾額,上書“雅昌集珍館”,題寫留名的是一位當世書法大家。

門前早有一男一女兩人等候,引領趙勁夫、王峰進入樓內。寬闊的大堂,有百十平方米,黑金大理石鋪地,明清家具閑置。透明玻璃內,一件件不知哪朝哪代的瓷器、字畫、古玩高低擺放,燈光照射下,果真如小型的博物館。

趙勁夫注意到,若是看累了,在每一個供人休息的座位上,均有小冊子。封麵是一件北宋定窯盤瓷器,看來是鎮館之寶了。內頁正是丁鑫本人的經曆簡介,以及雅昌集珍館的藏品介紹。

工作人員引領兩人簡單參觀,隨後引至三樓,奉茶焚香,請趙勁夫、王峰稍候片刻。五分鍾左右,品茶一道,丁鑫來了。

握手寒暄間,趙勁夫隻覺手上一緊,還有些微痛,丁鑫掌中之力超出他的意料。分別落座後,丁鑫開口道:“王希賢會長在香港可好?聽說最近他遇到一點麻煩。”

王峰笑道:“丁先生耳目靈通啊,沒錯,我們會長夫人最心肝寶貝的羅秦犬丟了。會長本是寬解夫人,誰知幾句話沒說對,氣得夫人要跳樓,好不容易哄過來了。”

“還是王會長會討夫人喜歡啊。”丁鑫也笑了,又道,“也好,解決了家事,我們談談公事。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我們素不相識,也是有緣之人。如果不是王會長打來電話,向我提出要求,你們還真是看不到這件難得的寶貝。”

說著,丁鑫招手,叫來一個年輕的姑娘,姑娘轉身離去,再回來時,手裏托著一個朱漆大盤,放在楠木八仙桌上。

丁鑫道:“這就是你們要看的文物。咱們先看寶,再說價格。看對了,怎麽也好說;看不對,再怎麽說,也不如喝杯清茶,咱們交個朋友。”

一件押印擺在盤中,蹲龍紐,青白玉質,古樸端方。中間押字一枚,字體花紋繁複,遍布全印。

丁鑫道:“我請了幾位古玩界的朋友,都看不準。兩位怎麽看?也讓我長長見識。”

趙勁夫謙讓幾句,拿起來仔細看了看,道:“這件文物中間最大的紋樣符號,實為崇禎禦押。由草書寫就,筆畫交錯疊壓,雖怪異難認,但仔細看來,是為‘國主由檢’四字。圍繞著崇禎禦押,則是諸多不同的花押印紋樣。”

花押印,如同一枚印章,最早大約使用於五代後周時期,文字、圖案、紋樣等相結合。有些花押印是以使用者的姓氏為核心的,周圍刻有紋樣,可以使用在文書或者是田畝契約上。

花押印也可以防止偽造公文。將印章從中間分為兩半,一人一半,刻有不同文字花押,作為證據憑信。花押的目的之一,正是以其難以偽造的特性為憑據來防偽。

趙勁夫講到此處,丁鑫麵露微笑,道:“喲,真沒瞧出來,遇到個行家。單憑你認得崇禎禦押上的四個字,也說明你不是泛泛之輩啊。王會長,這是你從哪裏請來的高人?”

王峰介紹之後,丁鑫收斂起笑意,道:“真是沒想到啊,王會長為這件文物可下了血本,竟然請來了北大的老師。我這裏尊一聲趙教授,還未敢請教,你這眼睛毒,還看出些什麽了?”

趙勁夫聽了丁鑫的話,心中一動,道:“丁先生,我這裏說的,您早就知道了吧。在座的人中,我猜除了他,都知道這是一件什麽樣的文物。”

趙勁夫手指著王峰,王峰道:“說得沒錯,我在香港也見過一些文物,也不至於到見寶不識、孤陋寡聞的程度。但是,丁先生所藏的這件寶貝,我還是初次聽到,此前未曾見過。也請丁先生多多賜教。”

王峰的話,顯然讓丁鑫頗為受用,他說:“這件寶貝,趙教授說得分毫不差,確實是一件花押。但這件寶貝和其他花押完全不同。我第一次見到時,還以為是件贗品,怎麽是個四不像,但是仔細一看,還真是有一些講究。”

丁鑫放下青花蓋碗茶杯,走到桌前拿起花押,道:“這件花押最初使人生疑,原因很簡單,它不是一個單獨的崇禎禦押,又無法證明出自明朝皇宮,所以價值大打折扣。這上麵除了崇禎禦押外,還有這麽多的花押紋樣,看起來雜亂無章,圍繞著‘國主由檢’四個草書字體。”

趙勁夫心中一動,仔細看著丁鑫手中的這枚花押。

丁鑫道:“趙教授講得沒錯,花押的存在目的其實很簡單,一為防偽,二為憑信,三為簽名。尤其花押印不僅在皇宮使用,在民間各行各業,買賣、合同、票據、當鋪、錢莊,幾乎用在社會各個領域。”

他指著花押印道:“為什麽說它是個四不像?你們看這裏,一頭豬的紋樣。再看這裏,一頭羊的紋樣。紋樣中間有文字,裏麵是花押主人的姓氏。仔細數一數,這枚花押印中有十六個紋樣。”

趙勁夫道:“是不是這些文字有什麽講究?”

丁鑫道:“還是趙教授機靈,不過天下的聰明人可不止你一個。我當時請了天津多位治印大家,他們在花押、治印方麵研究了幾十年。可著全中國,也找不到比他們更精通花押印的專家。我每人付了一千辛苦費,他們研究了一天一夜後得出結論,這就是一枚不知道哪家大商戶,在某個喜慶或重要的日子做的一枚普通花押印。”

“問題在於,無論是什麽人,就算是一個巨富商人,也是不可以用一枚皇帝花押印的。”丁鑫臉上笑意融融,眼眉一挑,接著道:“皇家之外,甭管你官多大,勢力多強,有多少金銀財寶,明末歸明末,再怎麽著,崇禎還是皇帝。既然是皇家禦用私章,試問全天下除了崇禎本人,誰還有這麽大膽子去鑄造這枚青白玉花押?”

趙勁夫看了一眼王峰,他不動聲色。

丁鑫接著道:“王希賢會長從香港打來電話,特意交代說你們來看這枚花押。我雖然不是什麽文化人,藝術造詣比不上趙教授,但我不是個傻瓜。人吃五穀雜糧,就算是不認得字,也有個世道教育人。這枚花押,沒有點故事,能夠把你們千裏迢迢地勾來?”

聽到這話,王峰不由笑了:“王會長怎麽交代我怎麽行動。他這個人,高深莫測,丁先生還不了解?我哪裏敢去多問一句。我隻是帶著耳朵、裝著眼睛,把我今天在丁先生寶地看到的、聽到的,一字不差、一眼不少地向王會長匯報。其他的,王會長為什麽要看崇禎禦押,我還真是不清楚。再說了,它是不是真是崇禎禦押,還在兩可之間。”

丁鑫哈哈大笑,道:“一張好嘴啊。王先生,王會長,我的王老哥,你話裏透不出一點風聲,還懷疑我這枚花押是假的。好,明人不說暗話,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這枚花押,還真不能保證是崇禎皇帝的。”

青白玉質的崇禎禦押,被丁鑫拋起,又接住,掂了掂分量,這才又道:“因為這枚花押形製不對。明思宗崇禎禦押隻有一方,青白玉質,蹲龍紐,印麵長11厘米,寬9厘米,通高11。2厘米,鈕高6厘米。崇禎帝《九思》,其上正中崇禎禦筆朱文大印中間便是墨書崇禎禦押,證明花押確實為崇禎私章。”

說至此處,丁鑫將它放在桌上,道:“這枚花押,長11厘米,寬9厘米,高15。2厘米,明顯少了許多,周圍花押紋樣遍布,中間崇禎禦押,看起來如同群臣叩拜,怎麽看怎麽不像是隨意所作。明朝還沒有亡國,天下誰有這個膽量,敢去私刻崇禎的禦押?”

丁鑫看著王峰,走過去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接著道:“另有一點,我的王老哥,恐怕你也想到了,你是個聰明人,隻是不說罷了。說說吧,我看看咱們倆是不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王峰微微一笑,道:“丁先生抬愛,我哪有什麽其他想法。你方才所講,我都是第一次聽到。隻不過,丁先生在講的時候,我確實有些感悟。我們現在看崇禎禦押很簡單,並不複雜,去博物館就可以了。但是,正如丁先生所言,在三百多年前,明朝還沒有亡國,崇禎仍然在位,普通老百姓,甚至是一些明朝官員,也沒有多少機會看到崇禎禦押。”

丁鑫哈哈大笑,道:“所以啊,明朝未亡國的年代,誰會看到這枚花押?誰又敢冒殺頭之罪,私刻皇帝禦用私章?我一接到王會長的電話就知道,王會長看中的這枚崇禎禦押,這裏麵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內情啊。”

眼神一斂,丁鑫的神情嚴肅起來,他回身坐在太師椅上,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喝了一口,閉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味普洱茶味,猛地又睜開眼,道:“很簡單,你們既然來找我,那麽,你們是知道這件文物的秘密的。假如說我的寶貝有秘密,你來了不告訴我,這夠朋友嗎?”

放下茶杯,丁鑫啪地一拍桌子,大聲喝道:“不但不夠朋友,明知不說,這是想蒙事啊。這就不是朋友了。”

話音未落,門外進來六個大漢,三人一組,將趙勁夫與王峰圍了起來。

王峰倒也不急,反而招呼趙勁夫,兩個人又坐回了椅子上。王峰端起茶杯,品飲一口,這才道:“丁先生的話,遠非待客之道啊。”

丁鑫怒道:“你來我這蒙事,還有臉說我不盡地主之誼?”

王峰放下茶杯,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丁鑫的怒火是發在旁邊不相幹之人身上的。等到丁鑫的胸膛不再起伏劇烈,他才接著道:“丁先生,我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麵?”

丁鑫仍未消氣,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王峰笑道:“丁先生,氣大傷身。我和丁先生,因王會長之約,頭次見麵,也是首次見到丁先生所藏崇禎禦押。這枚印章,聽你這麽一說,我和丁先生的判斷一樣,裏麵是有一些隱秘的。丁先生研究了這麽多年,請來津門治印高手,還未參透。我來此寶地還未過一個小時,丁先生覺得我能猜出多少?”

丁鑫也笑了,道:“王老哥,你的話把我氣笑了。你以為我真是傻小子嗎?你把趙教授請來何幹?聽你方才所說,趙教授是誰?他是中國符號文化研究所的副所長,你請他來,不就是為了破解崇禎禦押上的秘密嗎?”

王峰臉色一變,一時沒有說話。

丁鑫嗬嗬冷笑,接著道:“怎麽了,不說話了?王老哥,你說的話,要不是我研究這枚花押多年,差一點就全信了。你既然來了我這裏,又是懷著叵測之心,你這麽做,我也不用客氣了。你們好好想一想,這枚崇禎禦押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我給你們騰個地兒,想出來了,告訴我,你們平平安安走出這個房間。想不出來,也好辦,讓王會長來領你們離開。我倒要當麵問一問他,朋友,是這麽做的嗎?”

說著丁鑫起身,六條大漢跟隨,走出了房間。趙勁夫耳聽“嘩啦”一聲響,淡黃色的木門鎖緊了。兩個人被鎖在三樓的房間,左右四顧,這才發現,房間竟然沒有窗戶,那扇鎖住的門,是唯一的出路,顯然這是一間密室。看來丁鑫在請他們進來時,早就想好要如此行事了。

王峰苦笑道:“趙教授,你要是沒有破解出來,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你破解出來了,我們就死定了,丁鑫不會放我們走的。我猜,車裏那件太虛銅人盤也已經讓他拿到手了。現在,你快告訴我,你沒有破解出崇禎禦押隱藏的秘密吧?”

趙勁夫臉色一變,歎了口氣,道:“王會長,我還真是破解出來了。”

王峰不由“哎喲”一聲,道:“真是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俗語,應到我們身上了。你怎麽就破解出來了呢?丁鑫請來全中國最厲害的治印方麵的文物專家,花了一天一夜,也沒有破解出來,你站在這裏沒有六十分鍾,你就破解出來了?”

趙勁夫也苦笑不已,道:“丁鑫請的是治印、花押方麵的專家,他怎麽會想到,請來全中國最頂尖的印章專家,也是破解不了這枚禦押的秘密的。因為,這枚崇禎禦押,實際上是一種漢字寓密係統。”

王峰不由一驚,道:“漢字寓密係統?你是指這些花押字?”

趙勁夫道:“這其實不是花押字,這是明代謎格。”

明代盛行燈謎,無論朝野廟堂,文人雅士常製作一些燈謎,猜製特定的規則與格式,稱之為謎格。常見的謎格有千秋格、卷簾格、雙鉤格、皓首格、徐妃格、梨花格、回文格、媚頭格,等等。

“謎格規整,射謎娛樂。崇禎禦押上的十六個字,丁鑫以及他請的那些專家忽視了一點,並不能以現在的文字含義去理解。”趙勁夫道,“我在白海圖書館查詢相關文獻時意識到,所有的文物,都不能以現在的語境去理解內在的含義。那個時候,我覺得無論文物的信息包含著什麽秘密,一定指的是三百年前的事情。”

王峰恍然大悟,道:“是的,你說得沒錯。丁鑫也是一個聰明人,他沒有想到這件事,是因為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花押上。這也是他出現判斷失誤的重要原因。”

趙勁夫點頭稱是,道:“如果我們以三百年前明代的語境來理解這花押,其意義和現在不同。正如我們現在學認簡化字,有《新華字典》作為指導。三百多年前的明代,也同樣有一本字典,指導人們認字學習。”

朱元璋開國之後,仿周禮治天下,凡禮樂文物鹹遵往聖,赫然上繼唐虞之治。於是車同軌,書同文,成為朱元璋的目標。他決定向世人頒布一部字典,參酌九經子史,考訂前賢之失,辨正殊方之訛,下令宋濂、樂韶鳳等“以中原雅音為定”編寫《洪武正韻》。

朱元璋期望這部字典能夠洗千古之陋習,成為天下百姓人人能夠明白、理解並且在生活中使用的韻書,可謂“正音”之始。明朝開國皇帝的氣魄,已經試圖超越秦始皇了。

主持編撰者宋濂在《洪武正韻》序言和凡例中表示,為這部明代禦定韻書,先找毛晃、毛居正父子編寫的韻書《增補互注禮部韻略》作為參考。朱元璋對此行為極為惱怒,他要的是開天下之先的字典,不會容忍借宋人字典編著之事。

皇帝不滿意,下令重新校正。但天下之先,何其之難,事實上還是借前人所修文本,重修之後,刊行天下,成為明代官方定名的標準,由此全國所有使用文字的場合,必須遵守《洪武正韻》所列文字規範。

問題在於,明朝十六帝,享國二百七十六年,至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洪武正韻》文字不能為民間認可、廣泛使用,隻在明代官方機構的文檔中使用。明人文獻多記載此事,其中明喬世寧撰《丘隅意見》曾記道:“《洪武正韻》又止用於奏章,而生徒未嚐遵守,學官無所駁正。”

趙勁夫講至此處,王峰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十六個花押字,所依字例,是《洪武正韻》?”

趙勁夫道:“沒錯,你聽我慢慢講給你聽。”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半晌,趙勁夫高聲道:“王會長,你現在明白了吧?”

王峰還沒有作答,隻聽到開鎖的聲音,屋門開啟,丁鑫在前,六條大漢緊隨在後。王峰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隻見丁鑫一抬手,六條大漢近前,分別掐住王峰與趙勁夫的胳膊,直接拖到八仙桌前,把茶杯及崇禎禦押拿開,把他們的臉直接壓在桌上,兩個人的太陽穴被兩支五四式手槍頂住了。

丁鑫嗬嗬冷笑,道:“你們兩個人,鬼花樣真不少。你們以為說到一半,什麽謎格,什麽《洪武正韻》花押字,破解了崇禎禦押的秘密,我就可以和你們坐下來商量商量?少做夢了,很簡單,把知道的全說出來,有半個字不對,一個字,一根手指。”

趙勁夫、王峰整個身子被壓在八仙桌上,兩個人的手都被大漢緊緊拽住,閃著寒光的尖刀在二十根手指上比畫,兩個人的中指被尖刀輕輕劃出一道又一道白色的痕跡,一絲鮮血慢慢滲出,流向桌麵。

丁鑫道:“我這個人,非常痛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們兩個拿我當傻子玩,我也拿你們當個靶子耍一耍。左右的,你們聽好了,隻要他們兩個人說得不對,我眉頭一皺,先砍指頭,再把腦袋給我一槍崩出豆腐腦來。”

兩支五四式手槍嘩啦一聲上膛,頂在趙勁夫、王峰的太陽穴上。危急時刻,隻聽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丁鑫,你給我住手。”

趙勁夫聽得聲音熟悉,接著便看到陳蕾、王也、劉亦然,還有一個小夥子衝進屋裏。

丁鑫看著這一行人,指著說話的女人問道:“你是誰?”

那個小夥子搶先道:“她叫陳蕾,是我媳婦。”

趙勁夫、王峰聽到這話大吃一驚,不由看向陳蕾。奇怪的是,陳蕾竟然沒有反駁,劉亦然卻說道:“她叫陳蕾,她是我女朋友。”

丁鑫顯然也被搞糊塗了,指著陳蕾分別問兩人:“她是你老婆,她也是你女朋友?”

王也道:“你們都沒有聽錯,他真是陳蕾的丈夫,而劉亦然,也確實是她男朋友。”

丁鑫更加疑惑了,看了看兩個男人,又看了看陳蕾,沉聲道:“誰是誰的也不行。今天要是沒個好結果,你們誰是誰的老婆、老公,都走不了。”

陳蕾不慌不忙,道:“你要真敢開槍,我明白無誤地告訴你,你丁鑫,就是個無恥小人,負義之徒。”

丁鑫大怒,從大漢手中搶過手槍,槍口指向陳蕾的眉心,嗬嗬冷笑道:“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聖,但今天你若是不講清楚,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