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我以為背叛隻會讓人憎恨,可背叛也能讓人接近真相

亮幕熾燈,輻射撲麵,置身其中,身體不自覺緊繃。

“竭盡全力配合你!”陳東升紅著眼圈說。

李國防拍拍陳東升的肩膀,陳東升眼睛一下也不眨地說:“我全力配合了你八年,這八年從陌生到熟悉,再到部隊的大事小情離不開、放不下、割舍不了,我們亦師亦友,是上下級,也是過命的兄弟。反恐處突、執勤防暴、搶險救援、海外維和……咱倆總能逢凶化吉,打出一次次漂亮仗,有過埋怨爭吵,甚至拳腳相向,但這一路磕磕碰碰走過來,帶領巔峰特戰隊一步步壯大,回看這一路,我們經曆了太多,沒有被困難阻擋了腳步,也沒有在鮮花掌聲裏迷失了方向,我們就這樣你登台來我唱戲,配合愈發得心應手,然而就在巔峰特戰隊越來越好的時候,你卻要急流勇退,失去最心愛的事業和戰友,我太明白你目前的心境了,你難受,但是你不能說,無力改變現狀,就隻能留下最光彩的一麵,之後,任它窮山距海,草長鶯飛,再無瓜葛。對嗎?”

李國防不置可否:“囉唆!”

“但是在我配合你之前,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偏偏要針對王戰嗎?他調入巔峰特戰隊的時間短,你們沒打過幾次交道。”陳東升還有疑問。

李國防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告訴陳東升,王戰成績確實突出,但他太年輕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學還沒有畢業,在一定程度上心智還不成熟,即使他第一個到達終點,他有信心在國際特種兵比武賽場上摘金奪銀,我們是否有信心呢?他是一匹黑馬,這時候不拽緊他的韁繩,他這一飛衝天,由奢入儉難,往後再想從頭到腳地磨礪他,可就沒現在代價這麽低了。

陳東升說:“你是要最大限度地打牢這座飛天大廈的地基,我心悅誠服。”

李國防接著說:“從目前來看,王戰近乎完美,這不行,他一定有軟肋,但是我不知道,你知道。”

陳東升撓頭道:“王戰的各課目成績都是優秀,除了之前提到的對濃煙恐懼,但那個心魔已經驅除,不再是威脅。”

李國防滿懷期待地說:“再想想。”

陳東升沉吟良久道:“他是直腸子,太重感情。認準的人,誰也不能說不好。我不知道這算缺點,還是優點。”

“這對身邊人來說是優點,在用心不良的人看來,就是缺點。”李國防說。

“您的意思?”陳東升問。

“我現在就是那個用心不良的人,他重感情,有女朋友嗎?”李國防的眼神很狡黠。

“沒有……有……”陳東升拿捏不準。

“到底有沒有?”李國防咄咄逼人。

“他喜歡女隊隊長劉楠,這是公開的秘密。”陳東升壯著膽子說。

“就從劉楠下手。”李國防根本不在乎劉楠和王戰到底有什麽故事,不假思索地說。

“劉楠?隻是喜歡而已,能達到軟肋的標準嗎?英雄難過美人關屬實太老套了,支隊長。影視劇現在都不這麽演了。您是不是轉業將至,心亂如麻……”陳東升不相信劉楠能製約王戰什麽,況且劉楠現在在擔負一級警衛勤務,要換人頂替她,還要重新報批要害部位人員政審表,等這一套程序下來,魔鬼周估計已經結束了。

然而,李國防認準的死理,陳東升反駁不了,李國防道:“不要質疑,英雄就該愛上美人,美人也會愛上英雄,這有問題嗎?不能因為老套就懷疑它存在的合理性。幹吧,隻是怎麽操作的問題。馬上召回劉楠,至於審批那一套,能難住你嗎?”

“沒錯,除了在您那審批碰過釘子。”陳東升嘟囔道。

劉楠還在哨位上,被臨陣換了下來。

陳嘉說:“分隊長,你快去魔鬼周極限訓練導調中心報到,支隊長找你。”

劉楠還在為不能參加魔鬼周而耿耿於懷,聽陳嘉這麽說,頓時來了興致。

在回部隊的路上,劉楠又疑惑不已,對駕駛員說:“這魔鬼周都要結束了,現在讓我橫插一杠子,對誰都不公平啊。管它呢,反正待在訓練場上就是比待在那壓抑的酒店裏舒服。”

深夜的導調中心燈火通明,各種儀器設備發出不同響聲,五顏六色的指示燈在閃爍,男兵女兵聚精會神,各自操控著麵前的精密儀器設備,以保證能對魔鬼周現場實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追蹤。

劉楠興衝衝地進了導調中心大廳。

她很有先見之明,早已脫掉西裝,換上了虎斑迷彩服,帶好了攜行背囊,精氣神十足地向李國防和陳東升報到。

敬禮、報告詞,鏗鏘有力。

“我們的一枝花還挺自覺,你怎麽知道我讓你來是參加戰鬥的?”李國防表現出非同一般的熱情。

陳東升不忍直視。

“現階段在李支隊長心目中,最重要的當然是魔鬼周,叫我來肯定和魔鬼周有關。”劉楠在支隊長麵前一點兒都不靦腆,這和她的成績有關,在一個以軍事素養論英雄的單位,成績不好斷然不敢和上級拔著嗓門說話。

“聰明,不愧是我們特戰隊女隊的領頭雁,讓你猜著了,就是讓你來參加魔鬼周的。”

“感謝支隊長讓我趕上了這屆魔鬼周的末班車,雖然沒有全程跟,但最後一天是最激烈、最刺激的,來了肯定比不來強,不過,我現在參加對其他同誌不公平,我可以不計入最終成績,就當是陪練了。”劉楠說。

“又被你猜對了,你這次還真是陪練。”

聽了這話,劉楠想既然領導這次召回她,讓她參加一次沒頭沒尾的魔鬼周不是目的,那目的就應該是讓她不能疏於訓練,要始終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未來的一段時間,高規格的女子比武一定會舉辦,想想就讓人興奮。

然而,李國防接著說:“你這次的身份是藍軍,而且是直接和王戰、張銘、林昊小組麵對麵對抗。”

劉楠瞬間感到這中間一定沒有那麽簡單,她眼睛掃向陳東升,陳東升連忙將目光移開,盯著大屏幕心不在焉地看著。不是心裏有鬼還能有啥?劉楠有些想要拒絕,但支隊長發話了,是命令,不是兒戲,她噘著嘴戴上了藍軍臂章。

劉楠從導調中心大廳出來,陳東升也跟了出來。

劉楠斜眼瞄著陳東升問道:“大隊長,幾個意思?”

陳東升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劉楠最見不得男人這麽磨嘰,哪怕他是一隊之長,是頂頭上司。

“一定是你提的建議吧,你就這麽把隊員給賣了?”劉楠的語氣很不溫柔。

“怎麽說話呢?大家都是同誌,我怎麽把你賣了?”陳東升雖然是反問,但這話說得沒有底氣。

劉楠指指袖子上的藍臂章道:“我現在是藍軍,我要對隊友下手了,你知道我的性格,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去擔當好這個角色,不會光打雷不下雨、出工不出力,這不是賣了?”

陳東升還在辯解:“這是導調中心的安排,是為了王戰小組更快更好地成長,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不是要看自己人的笑話。”

劉楠說:“我自然還達不到大隊長的覺悟。”

陳東升說:“我知道你內心的掙紮矛盾比我還要嚴重,因為你不知道是不是喜歡王戰,說喜歡還不到火候,說不喜歡,想起要和他對壘,不由自主地心酸,對不對?讓一對互有好感的人去廝殺,這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主意,然而,你必須要這麽去做,義無反顧地去做。”

陳東升不敢看劉楠,轉而看向遠處刺眼的天空。

再怎麽不情願,劉楠還是坐上了任偉林派來的猛士車。

李國防不知道什麽時候踱到了陳東升身邊。

陳東升說:“這就是我們的隊員,這就是劉楠,巔峰特戰隊一個耀眼的女性,她說不上有多漂亮,長年累月的訓練帶走了她青春的容顏,給她的俏臉蒙上一層陽光的底色,她又是最漂亮的,她總在旁人還在躊躇取舍的時候,已帶上背囊遠行而去,供人遙望。”

李國防也一直看著汽車消失在營門外的大道盡頭,一言未發。

王戰等人再次接到新的指令,十點方向三公裏處飛機場發生劫持人質事件。被劫持人質中有兩名軍事專家,他們身上攜帶軍事機密,如果被藍軍截獲,小組行動失敗,最先到達並成功處置的小組,可獲加時。導調中心要求他們迅速展開反劫機行動。

飛機場周邊已圍攏了所有未被淘汰的十餘名特戰隊員,他們都虎視眈眈,有的戰術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有的戰術是先行觀望,還有的打算直接放棄。正如王戰所說:“反劫機向來是特種作戰的大難點,可以說是個偽命題,陌生的飛機一旦被劫持,飛機不降落沒法突入,即使降落,對內部情況不了解,反劫持也無從談起,戰鬥幾乎不可能順利進行,成功處置的先例幾乎沒有,恐怖分子占盡先機和優勢,再牛的反劫機人員也很難實現全身而退,所以有的小組寧可減分減時也不願意冒這個險。滿編小隊還有希望,何況現在各個小組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人裏,要麽缺了偵察和突擊,要麽沒有狙擊或排爆,極有可能被終結,所以就連這剩下的十幾個人,也選擇保守對待。”

“那我們也保守對待吧?”林昊問。

“這就是實戰,恐怖分子即使再窮凶極惡,該衝鋒還得衝鋒,即使不能救出人質,也不叫無畏犧牲,而是要讓老百姓看到特戰隊員的態度,看到我們和恐怖分子戰鬥到底的決心。”王戰向蹲在掩體裏的隊友說道。

見張銘和林昊還在猶豫權衡,王戰說:“不能再等了,最後一天了,火燒眉毛了。”

張銘說:“他們也在等,大家都不上,我們也不算輸。”

王戰說:“咱也不講演習就是實戰的籠統大道理,看到周圍剩下的特戰隊員了嗎?”王戰指指那些隱藏不是很嚴密的競爭對手說:“他們有的很幸運,一路上也沒碰上什麽藍軍,有的不亞於我們,也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他們現在和我們的成績旗鼓相當,我們製勝的法寶,除了最後的衝刺,就是這一場反劫機了。”

張銘和林昊麵對巨大風險還是無法僅憑王戰兩句話就能痛下決心,畢竟和被淘汰相比,被減分減時確實很穩妥。然而,這並不是王戰的理想狀態,因為攻不下山頭,保存了實力又有何用,不久或者下次還會麵對同樣的問題。

王戰決定換個思路說服兩人,他慢慢地坐下來,收起剛才的急躁,等平靜了,便開始給他們講故事,關於父親的故事。以前他從來不提自己的父親,生怕落下一個啃老的名號,但現在他認為不搬出父親,沒有更好的例子來佐證自己的觀念是正確的。

王戰說:“和平年代,鄭慶龍明知道水流湍急,也要跳下去救輕生的女子;萬金剛明知道暴徒手段殘忍,仍用血肉之軀護住戰友;張楠明知索馬裏危機重重,在槍傷初愈之後仍然三次遞交請戰書,孟祥斌、吳豔傑、一茬茬兒的消防員明知死亡就在眼前,可還是一次次選擇最美逆行,為什麽?這不是勝敗能夠解釋的,還有我爸,他明知再衝進火場,不僅可能救不出剩下的群眾,自己也會扔在裏麵,他明知道我和我媽已經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可他一句話也沒留下,還是衝進去了。我們今天所麵對的,雖然和他們當時的境況迥異,但道理是一樣的,導調中心設置這個課目,是頭腦發熱嗎?不是的,一定不是。”

王戰有些哽咽了:“我爸雖然什麽都沒有留給我,一句叮嚀的話也沒有,但他留給我一個至今清晰的背影,比什麽都雄壯,比什麽都偉岸,想起他,我不怕!你們不去,我自己也要去的。”

王戰說這些話的時候,張銘和林昊不知道何時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向王戰敬禮。這個禮沒有按照隊列動作的要求短促有力,而是緩緩的,像一劑藥水注射進他們的體內一樣緩慢,藥效卻極其明顯。

“誰說不去了,誰說的,我可沒說。”張銘想說個俏皮話,卻發現自己比王戰還要傷感。

“我年紀小,沒經曆過這些,不過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他們精神的延續。我跟定你了,指哪兒打哪兒。”林昊表態道。

三人重複了他們的口號,之後目光堅定地向飛機停泊處進發。

導調中心,李國防微微頷首。

陳東升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選擇進攻,而不是保守戰術?”

李國防自信地道:“優秀的特戰隊員才會這麽選擇,你我也會這麽選擇。”

陳東升自言自語道:“薑還是老的辣。”

王戰偵察之後發現,這是一架龐大的波音787客機,這樣的飛機內部空間不亞於一棟小樓,設施設備構造繁雜,縱橫交錯,還有二樓可供藍軍隱藏和逃竄,綜上,作戰環境著實堪憂。

三人小組實在不好分工,王戰簡單布置任務後,展開行動。他火速製作了一枚高爆TNT炸彈。張銘將僅剩的一顆煙霧彈和手雷放在一旁。林昊開啟狙擊瞄準鏡向製高點奔去,他要透過舷窗觀察敵情,並做好掩護。

根據經驗,王戰和張銘從機腹行李艙找到缺口,打開槍支手電,從黑漆漆的下層向核心部位逼近。

他們的耳麥裏傳來林昊的情況說明:“飛機雖大,但藍軍並不算多,瞄準鏡內能夠看到的有十個。”

林昊還通報了藍軍手中武器型號和人質的情況。

根據林昊報告的方位,王戰和張銘在內部構造複雜的飛機肚子裏艱難地尋找著方向,用“95”式匕首和弓弩解決了扼守要害的藍軍後,通過突襲的方式在五秒鍾內快速射擊摧毀八名藍軍,還剩下兩名藍軍反應敏捷,拉著人質躲進掩體,驚慌失措地威脅特戰隊員再往前一步就要殺死人質。

王戰和張銘打開了缺口,這讓坐山觀虎鬥的其他小組成員沉不住氣了,他們也紛紛接近飛機,順藤摸瓜而來。

這時,王戰也看清了軍事專家的臉,其中一位竟然是劉楠,劉楠竟勸張銘不要放下武器,說她不怕死。

劉楠意味深長地看著王戰,卻是另一種語氣,像是要激怒他,就像她和王戰剛接觸那段時間一樣,她對他毫無感覺,還很厭煩。

劉楠說:“我以前不看好你,現在還是不看好你,你沒有這個能力,你不配,趁早放棄吧,向後轉。”

王戰不相信劉楠會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他說:“你怕我執迷不悟、丟了夫人又折兵,是在勸我想辦法盡快離開這裏,不要為了你犧牲自己的前途?你一定是為了我好,你話裏有話。我一點兒也不生氣,相反心裏還暖烘烘的,更激發了我的英雄主義。”

“你是不是傻,我說話你沒聽見?”劉楠仍在暗示王戰離開。

藍軍小夥兒哪能聽不出來,使勁扇了劉楠一耳光,聲音之響亮,讓人忘了這隻是一場演習。

王戰心痛不已,那一巴掌像是打在他的心頭。

王戰罵道:“王八蛋,這是演習,不要玩過了,敢打她,你知道她是誰嗎?老子從不找後賬,這次回去要破例了。”

“劉楠,堅持住,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王戰話還沒說完,藍軍又朝劉楠的頭部猛擊一下,劉楠暈倒在地。

王戰後悔不已,深信了禍從口出的道理,這哪是說話逞能的地方?

剛暴揍劉楠的藍軍小夥兒道:“沒想到,赫赫有名的王戰最終還是栽在我手裏了,你現在麵臨三種局麵:第一種很和平、很美好,大家相安無事,你隻要放下武器,舉起小手即可;第二種,比較血腥,你被我痛扁;第三種,比較殘忍,我有點不忍,便是痛揍這美人兒,你選一種吧。我給你十秒鍾時間。”

“五——四——三——二——一——”藍軍小夥的語調令人生厭,但目前人家占據上風,這是人家的福利。

在藍軍小夥兒報數的過程中,王戰和張銘的腦袋在飛速運轉,他們擁有百步穿楊的功力,但目前來看,藍軍小夥兒也非池中之物,將麵色蒼白的劉楠擋在身前,腦袋靠在劉楠的後腦勺上和他們對話,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兩人根本無從下手。

這五秒何等漫長,對王戰來說,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一次在心愛的人麵前露怯丟人。而張銘也急出一腦門冷汗,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想到與馬上就能得到的勝利失之交臂,他的心情一落千丈,隨著藍軍小夥兒“一”喊出口,張銘已經決定放棄,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嗖”的一聲,側翼舷窗有子彈射進來,石灰彈正中藍軍小夥太陽穴,濃濃的一團白霧覆蓋住他的頭,小夥一邊撲打著頭上的白灰,一邊噗噗地啐著口水。他朝窗外瞄了一眼,那是占據製高點的林昊射出的子彈,他繼承了劉海飛的衣缽,活用了他的狙擊槍,雖然他沒有劉海飛三百米外擊中硬幣的絕活,但今天這一槍,他打出了劉海飛的風采。

失去同夥的幫助,形單影隻的藍軍乙正要接過同夥手中的劉楠,王戰和張銘已不會給他機會,一人連續兩槍都準確命中他的腦門。兩人癱在煙霧中垂頭喪氣地道:“還以為好事能讓我們碰上,沒想到也是海市蜃樓,你們果然名不虛傳。”

王戰率先衝上去,一記窩心腳把剛才打劉楠的家夥踹翻在地,還想上去補幾記老拳,被張銘製止:“你怎麽一看見女人就來勁兒?什麽時候了還打架,你往後看。”

王戰收住手,扭頭發現已經有競爭對手衝了上來,想搶走他們手中的人質,畢竟規則是誰把人質先扛到指定地點,誰才是這個課目的勝利者。

王戰扛起劉楠,張銘扛起另一位軍事專家從機艙腹部向機艙前端的艙門跑去,身後呼啦啦跟了七八個競爭對手,他們一開始還很投入地追著,眼看王戰打開艙門順著舷梯跑遠了,隊伍中有明白人喊了一聲:“都歇了吧,這個功我們搶不來。”

有人問:“為啥呀?”

明白人道:“你們還沒看出來嗎?他背上那是誰,那是劉楠,人家那是兩口子。”

“劉楠怎麽演上人質了?這等同於作弊,導調中心憑什麽這麽幹?我要申訴。”

明白人回道:“快把你浪死了,你還申訴,這飛機的藍軍你們打死一個了?這人質是我們解救的嗎?”

眾人啞口無言,害臊道:“雖是競爭對手,竊取別人勞動成果,說出去的確不敞亮。”

王戰背著劉楠,劉楠很順從地把雙手放在他的胸前,王戰無比享受這種感覺,魔鬼周以來,這是他跑得最輕鬆的一次,他似乎聽到道路兩旁的柏樹都在為兩人喝彩,騰空遠去的一群飛鳥也在為他們助威,微風吹拂著他的臉,雖然大汗淋漓,卻讓他覺得無比清爽。

劉楠竟然用手為他擦了汗,這如同給野馬吃足了草,撒了歡地奔跑。張銘被遠遠地甩在後麵,他身上背的是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

張銘道:“誰說王戰實在,最鬼的就是他,背個瘦娘們兒跟背個胖爺們兒,能一樣嗎?”

王戰和張銘的距離越拉越遠。

張銘越看越來氣,把“人質”從身上甩到地上道:“我才回過神來,你沒腿嗎?”

“有倒是有,跑不快。”“人質”委屈地道。

張銘唰地從腰間掏出匕首道:“剃了你的頭,能不能跑快?”

“能能能!”“人質”撒丫子就跑,生怕張銘來真的,畢竟戰場上受點兒傷都在合理範圍內,雖然可以申訴,但麵對喜怒無常的特戰隊員,安全第一的道理他還是牢記心間的。這時,張銘才發現這人質被他一嚇唬,跑起來比他都快。

劉楠趴在王戰的背上,這是第二次被王戰背著,第一次是在火魔肆虐的公共汽車裏把她背出來,那件事已然過去很久,但那天的感覺和今天一樣強烈。王戰的臂膀雖然沒有那麽寬闊,但讓她非常踏實,如果她是一個真實的弱者,必然會被這個男人所折服。以前她隻被爸爸背過,入伍以來,她背過隊員、裝備、行囊和長槍,卻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禮遇,今天她在這個年輕男人的背上,如此地貼近,如此地密不透風。雖然之前一招製敵訓練,有男隊員做她的陪練或者配手,也有過近身接觸,但那是激烈的格鬥運動,是製服、是生擒,不能相提並論,這是男人的背,她再像花木蘭,再像假小子,首先是一個女人。

時代的車輪在滾滾向前,世間萬物都發生著改變,但這男人和女人的磁場隻要一對上了,什麽變,他們也不會變。

劉楠從思緒中醒來,臉竟然滾燙起來,忍不住勸道:“你應該歇一歇,保存實力。”

“不,在你麵前,我永遠毫無保留。”王戰喘著粗氣,那是他迸發的荷爾蒙,直撲劉楠的麵門,讓她竟然有了眩暈之感。

“不,你要知道,赤誠相對也得分時候,萬一我是贗品,萬一你又中計了呢?”劉楠的話**裸地在提醒王戰,可王戰根本不會往壞處想。

“不,無論任何時候,我對你都是真誠的,再說了你會騙我嗎?即使你會,我甘願中了你的計。”王戰還沉浸在幸福裏,說的也是掏心窩子的話。

“你傻不傻呀,我不會騙你,但不代表別人不會騙你,比如藍軍,比如導調中心,這些年還沒被折磨出經驗?還不長教訓?”劉楠麵色凝重起來。

“這幫家夥確實不著調,想起一出兒是一出兒,吃了大虧了,我長教訓了,謝謝你的提醒。”王戰甜蜜地回道。

“你腦子能不能轉一轉,我那麽值得你信任?”劉楠對此刻木訥異常的王戰有些生氣了,她不是嫌棄他的笨,而是開始痛恨自己的無底線,王戰越是表現真誠,越是對她好,她越無法原諒自己。

劉楠多麽希望王戰突然把她扔在地上,用匕首指著她的喉嚨向她咆哮不止,她多麽希望,已經從背後超越他們的張銘或者另外一個“人質”告訴王戰事情的真相,隻要不是從她嘴裏說出來就不算犯規,那樣,王戰還能有足夠的時間挽回一切。

可是,並沒有,王戰還是跑得歡實,情話說得露骨。

眼看要到達指定區域,王戰就要進入衝刺階段了,劉楠一咬牙一閉眼,將手伸進了王戰大腿上的手槍槍套。

“我願意這樣一直背著你,不累,一點兒也不累。”王戰說。

“然而不可能了,你可能會恨我,我可能會是你前行路上最大的障礙。”劉楠的手已經觸及王戰的“92”式手槍握把。

“說什麽呢?你做什麽我都不會介意,我為你做什麽都可以。”連王戰自己都不信能說出這麽肉麻的話。人在玩命運動的時候,大腦會分泌多巴胺,會像喝了酒一樣醉人,他要趁著這個機會把想說的都說了,免得以後磕磕巴巴,不敢表達。

“對不起了,王戰,我知道你可能不會原諒我,但這也是我的任務,必須完成。”說著,劉楠猛地抽出王戰的手槍,對準了王戰的後腦。

劉楠的手在顫抖,那槍口冰涼,讓王戰渾身像過電一樣哆嗦了一下,他不認為這如同打尿顫一樣舒爽,而是剛剛積攢的熱乎氣兒一瞬間飛走了,這槍管的涼度從腦袋瓜兒直達腳底板兒。

王戰緩緩地停下腳步,但緊扣著劉楠腿彎的雙手沒有放下,反而抓得更緊了,還在生怕這一驚,一鬆手把劉楠摔疼了。

“別開這種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王戰故作輕鬆地說。

但劉楠斬釘截鐵地告訴了他:“我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這都是真的。”

“你是人質,人質為什麽要向我開槍?”王戰問。劉楠沉默。

“喔!”王戰猛然明白:“我驚喜地發現這又是一招暗度陳倉的好戲,和預備隊員轉正時人質對我的反戈一擊如出一轍。但那不一樣,那個人質是毫無關聯的人,沒有感情,甚至從沒打過照麵,他巴不得預備隊員難堪,但現在,你,是我確信喜歡的人,即使每天相見,夢裏還會出現的人,誰都可以背叛,你不可以,即使要背叛是不是也應該有些先兆?”

王戰慢慢地下蹲,劉楠穩穩落地,一隻手還箍在王戰的脖子上,右手握槍,又使勁頂了頂王戰的後腦。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兩個人,微風升級成了狂風,打著旋子在他們的身邊呼嘯,樹葉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打在他們的身上、臉上、眼瞼上,王戰覺得這樹葉和槍管一樣冰冷,比冰雹砸在身上還要疼,火辣辣地疼,像灌了一瓶結晶的飲料,冰鎮得腦仁都疼起來。

張銘馬上就要到達指定區域,“人質”一直被他用匕首指著後脊梁,還沒有辦法像劉楠一樣對王戰發動偷襲。張銘見王戰半天沒跟上來,覺得蹊蹺,回頭一看,不由驚恐萬分,什麽情況,劉楠竟然用槍指著王戰的頭?

是王戰非禮了劉楠,還是說了什麽不著調的話惹惱了她?張銘腦子轉得飛快,忽然醒悟到這中間一定有詐。他立即觀察自己的“人質”,果不其然,剛才唯唯諾諾的“人質”,利用張銘稍一走神的機會,霎時換了一副麵孔,手已經伸進了後腰。張銘眼疾手快,一記飛刀,刀柄打在“人質”的手腕上,“當啷”一聲,剛舉起的手槍應聲落地,張銘飛跳過去將“人質”撲倒在地,從腿彎皮套拔出另一把匕首抵住了“人質”的頸動脈。

“人質”也是訓練有素,死死地拽住張銘的手腕,想要下了他的匕首,兩人進行著持久的角力。

這廂劍拔弩張,那廂一地淒涼,現場的情況看得人驚心動魄也悲戚不已,剛才甜如蜜,轉眼狠似毒,任誰一時也接受不了這種落差。

安放人質的場地,是這片茂密叢林中少有的通視距離較遠的地方,俯瞰這兩對搏命的人,在空曠的土地上如幾隻掙紮的螻蟻,渺小而脆弱,好似也無人在意他們的死活,這和他們內心如煉獄般的心境有著天壤之別。

王戰說:“你隻需要輕輕扣動扳機,我立刻就可以退出戰場,那些我所追逐的東西都將灰飛煙滅,從此擊碎我的夢想,也擊碎了我對於你的渴望。”

劉楠的心情比王戰還要複雜,思緒如海潮般洶湧,她腦海裏輪番呈現的是李國防和陳東升惋惜的臉,正如李國防所說:“王戰是把好手,將來也會有很大的機會,但你一槍將會毀掉他這一年,但該毀的就必須片甲不留。”

陳東升也觀察著目前的局勢,他知道這一槍下去,任偉林一定會從指揮中心的椅子跳到桌子上,對李國防佩服得五體投地,之後也會陷入沉思,這麽多藍軍解決不了王戰,收拾他的還得是他們自己人,說起來也還是個笑話。

張銘手中的刀,被“人質”搶了去,“人質”要將刀割向張銘頭盔上的激光生命信標傳感器,如果成功,張銘也將結束這趟苦旅。

刀刃發出的寒光,刺激著張銘布滿血絲的眼球,他沒有想到這個剛還如綿羊一般的家夥有這麽驚人的力氣。

“小子,你不會得逞,我是巔峰特戰隊員,專治你這種兩麵派的魔鬼。”張銘牙齒咬得咯咯響,擠出的話帶著火星子。

“隻有你想要出名掛號?我也想,弄不了王戰,弄個千年老二,也夠本。”“人質”把張銘定義為千年老二,讓張銘很不爽,好像之前的戰鬥都是王戰一個人打的,但他隨即自我消除了這種怨恨,說:“管他老幾,隻要我奮力拚爭下去,收拾好眼前的雜事,我就是我心目中的第一。”

張銘渾身充滿能量,接著說:“不和身邊人比較,心胸也就豁達了,麵對惡意的話,我可以遊刃有餘。”

“人質”刺激他道:“不要自欺欺人了,沒人能記住老二,戰場也是,女人也是。”

“放你的狗臭屁,你以為你這種角色的人說出來的話有人信嗎?踩著別人肩膀往上爬,還要點兒臉嗎?”張銘手上力道占據下風,一個起橋,腰胯發力,將“人質”頂翻出去,匕首也掉落在地。

“人質”正好滾到之前被張銘打掉的手槍附近,撿起手槍,直接向張銘開火,張銘幾個滾翻躲開,趁“人質”換彈夾之際用步槍點射,“人質”呈“S”形路線逃跑,不時回擊兩槍,張銘戰術步伐快速前進搜索,短點精度射,兩人在這個空曠地帶周旋,槍聲不斷。

王戰和劉楠誰也沒有去看這場精彩的一對一槍戰。

“開槍吧,命令比天大,這是你的職責。”王戰閉上了眼睛。

“如果這是實彈,你也放棄抗爭了嗎?”劉楠問。

“隻要是你,我都會束手就擒,要死就死在你手裏。”王戰說。

“真的?”劉楠問。

“千真萬確。”王戰篤定地道。

劉楠的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她握槍的手在抖動,槍口已經離開了王戰的頭皮。

“開槍吧,不要下不了手,失去了所有,能得到你的心,我高興。”王戰的聲音來自腹腔,有底氣。

劉楠不再哭泣,突然再次怒目圓瞪,把槍重新抬了起來:“混蛋,我在執行我的命令,你也應該有你的原則,我們現在是不同陣營的人,你不能為了我而放棄底線。雖然今天你放不放棄也沒用了,隻是在你被淘汰前要讓你明白,我們的關係和我們的任務沒有關係,你要為你的理想和信仰負責。”劉楠說。

劉楠的衣服裏藏有微型攝像頭,他們的對話,任偉林在監控裏都能聽得到,不由喃喃道:“可把你們糾結壞了,開槍啊,快啊,開了結束了,我也能回家陪媳婦了,不要再談感情了好嗎?我已經過了談感情的年紀,我受不了這個橋段。”任偉林像個餓漢子看到了滿漢全席卻一口都吃不到嘴裏般著急。

王戰從震驚到放棄抗爭,再到聽了劉楠的話突然覺醒:我放棄的不是終點,而是原則,我要抗爭,有一絲希望也要抗爭到底。“你說得對,我狹隘了,但是請你記住,不管怎麽樣,我都喜歡你。”

王戰說完這話,劉楠隨即開槍,但是槍沒響,王戰不知何時對手槍做了手腳。

瞬間王戰身子稍一下蹲,向左回身,右手架格,左手抓腕,劉楠反應也快如閃電,連開兩槍,但王戰是在運動中,全都躲過了,並順勢下了劉楠的槍,情況出現逆轉。

導調中心,李國防微微頷首,陳東升緊張到從椅子上站起來,脖子伸得老長,因為兩人都是他的得意弟子,誰輸誰贏都有可能。

最難過的是任偉林,整場魔鬼周,王戰總在逢凶化吉,總在眼看就要被拿下的時候反戈一擊,將結局成功改寫,當看到劉楠被王戰下了槍,他長歎一聲,將身體扔進椅背裏。

張銘和“人質”的槍戰稍停,他們找到各自的掩體潛伏下來,隔空喊話。

“人質”頭腦清晰得很,他刺激張銘道:“你出來啊,我反正不急。”

張銘恨得牙根發癢道:“別讓我逮著你,非捶死你不可。”

“人質”道:“大話誰不會說,你倒是來啊。”

張銘剛一探頭,“人質”一槍襲來,他無法接近“人質”。

時間流逝,在這裏耽擱太久,往後的壓力會陡生。張銘看看遠處,王戰已經重新將子彈上膛,指向劉楠,他心裏隻能寄希望於王戰,趕快和劉楠分出勝負,之後自己的問題也將迎刃而解。但是王戰似乎並不著急,在他占據絕對優勢的時候,也像剛才的劉楠一樣,沒有果斷開槍,他好像更希望和劉楠來一次深入心靈的對話。

張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王戰卻動起情來。

“別囉嗦了,回家再秀恩愛,我們沒時間了。”張銘朝王戰喊道,一個需要被別人救命的人,卻理直氣壯,口氣生硬,也隻有戰友能這麽毫不掩飾。

“人質”嘲笑道:“還有更大的陰謀等著你們,你以為過了我這一關就萬事大吉了?何況,你根本過不了我這關。”

張銘說:“總有些連自己也主宰不了卻覺得能主宰世界的人,在說著不可一世的話。你做不到的事情,認為別人也一定做不到,我有句經典的閩南話送給你,你娘可好。”

“人質”說:“果然是巔峰隊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氣勢上還是不輸,還能總結出如此精辟的語言。我看好你哦。”

兩組人馬在對峙,是精神上的對峙,是超越了敵我的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