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我以為沒人會察覺我在轉變,其實連時光都在為我呐喊

天還未亮,風帶走霧,霧描新雨。

三人又在泥濘中跋涉,向著一百公裏以外的終點線進發。

沿途沒有遇到藍軍襲擾,雖又折騰了一夜,但好歹沒有戰鬥。沒有戰鬥的時刻是幸福的,不緊張是恢複體力的最好方式。

山區雨中的風光別有一番風味,這讓他們心情稍感不錯,但王戰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小心為好,他們繼續保持著戰術隊形,不敢走大路,專挑犄角旮旯。

在一處拐角,他們看到有一名和他們穿著同樣迷彩服的戰士仰躺在地上。

“是我們的人,估計堅持不住了。”劉海飛說著就要上前救人。

王戰一把拉住道:“萬一是敵人偽裝的,可就麻煩了,先觀察一下再說。”

劉海飛點點頭,認可王戰的說法:“畢竟藍軍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前後左右打量了好一會兒,王戰確信周邊安全,決定自己前去偵察,要求張銘和劉海飛掩護,如果是藍軍偽裝,開槍不在話下。

王戰邁著戰術步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由於此人和自己一樣,滿臉迷彩油和汙泥汗水,很難辨認,隻能湊近了看。

“林昊!”王戰脫口而出。

一聽真是隊友林昊,張銘和劉海飛也立刻湊了過來。

還好,林昊沒有暈厥,隻是虛弱到不能動。

“水,快!”王戰命令劉海飛把昨晚過濾過的雨水拿來給林昊灌了下去,林昊立刻有好轉,但還是沒太大起色。

“他是餓的,已經沒有熱量了。”張銘說道。

王戰二話沒說,打開挎包,把昨晚特意留下來的半塊備用烤魚片給林昊一片片喂下去。

這個舉動讓張銘再次羞愧道:“我還以為他摳,原來他隻對自己摳。”

經過好一會兒推拿按摩,林昊站了起來。

“讓大家看笑話了。”林昊感激地道。

“什麽話,之前我們比你好不到哪去,咱們誰也別說誰。”王戰說。

“我們可以一起出發嗎?看地圖,前麵應該有村莊,我們在那裏補充給養,隻要有給養,我還是一把好手。”林昊在推銷著自己,“我也知道距離魔鬼周結束越來越近了,後麵的競爭將更加激烈,你們接納了我,無疑是給自己增添了壓力,所以我沒抱什麽希望。”

“別這麽說,當然可以,導調中心和藍軍就想看到我們各自為政,各懷鬼胎,我們偏偏不能讓他得逞,即便拿不了名次,也不能讓他們看我們的笑話。”王戰說。他說這話的時候周身散發著光芒,那是一個有大局觀的人才有的風采。

張銘沒有表示反對,可能源於王戰這幾次的判斷都給他們這支小隊帶來了好運氣。

劉海飛更沒有意見,因為林昊和他是同年兵。

林昊欣喜地和他們一同上路,朝著地圖上標記的已並不遠的村莊前進。

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劉海飛和林昊還輕聲唱起了歌。雖然他們不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還有什麽折磨,但難得享受這片刻的美好。

走了兩三公裏,前方果然出現了一個村莊的輪廓,古樸的建築群若隱若現,雪白的雲霧在建築上方層層繚繞。

大家興奮不已,想到終於在魔鬼中間看到人煙,莫名激動。

王戰說:“軍民團結如一家,試看天下誰能敵。我找老鄉弄點兒吃的,你們應該沒有意見吧?”

林昊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張銘辯證地看待這個問題,盡管他也急不可耐:“不是說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王戰說:“買,我買。”

張銘說:“靠譜,英雄難過包子關。”

於是,他們加快了腳步。

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接近村子的時候,他們發現有異常情況,哭聲、喊叫聲、機械時斷時續的轟鳴聲傳來。再往前,他們發現村口停滿了特種車輛,還有一些穿橘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員進進出出。

王戰拉住一位老鄉,問發生了什麽情況,老鄉紅著眼眶告訴他們:“連日降雨,十裏八鄉唯一的一所小學垮塌了,裏麵埋壓了七八個留守學生,孩子們已經夠苦了,還要遭受這樣的災禍。”

王戰一聽這話,立即就往事故中心跑。

張銘攔住他道:“要幹什麽?”

王戰說:“救人!”

張銘說:“專業救援隊在現場,我們不是專業的,去了也幫不上多大忙,我們還有任務,我們的任務是魔鬼周極限訓練,要分清楚。”

王戰回道:“訓練是為什麽,是為保衛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我們不能見死不救,現在是黃金救援時期,多出一點力就多一份希望,上吧!”

張銘說:“專業的事要由專業的人來幹,專業隊伍已經進場,我們進去說不定會幹擾救援,他們是黃金救援時期,我們是黃金衝刺階段。”

張銘說的有些道理,但王戰也有自己的看法,且態度十分堅決:“除非他們親口告訴我不需要我,否則我一定要上。”

王戰執意前往,劉海飛和林昊也跟了上去,因為撕心裂肺的哭聲震顫著他們的心髒。他們把槍甩到背上,向事故現場飛奔。

張銘氣得跺腳:“裝什麽洋蒜,你們連把鐵鍬都沒有,湊什麽熱鬧,作秀、搶鏡,就你們黨性好、覺悟高!”

一瞬間,張銘決定與這些分不清孰輕孰重的笨蛋決裂,他怒氣衝衝地沒有拐彎,繼續朝前跑,他要到前麵又一個村莊,不在這兒瞎耽誤工夫。

張銘的腳步很急,他想盡快擺脫那些嘈雜的聲音,不讓這些聲音擾亂了自己心緒。他憤憤地堅定著自己的決策:“目標要明確,方向要堅定。”

他跑得虎虎生風,可身後嘈雜的聲音不僅沒有減弱,好像更加清晰地撞擊著他的心門。一個個悲傷的麵孔在叩問著他的靈魂。

張銘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使勁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掉頭奔跑,跑的速度比之前逃離這裏的速度還要快。沒人給他做思想工作,也沒人譴責他的行為,他卻自己做通了自己的工作。至於原因,他也不清楚。

救援現場突然出現了三個臉上塗著迷彩油、一身髒兮兮、背著武器的人,大家著實嚇了一跳,交頭接耳地問:“誰通知的武警,他們來維持秩序了?”

王戰向現場消防指揮員敬了禮說:“我們是參加魔鬼周的特戰隊員,路過這裏,發現有情況,有什麽任務隨時指示,我們隨時可以加入戰鬥。”

指揮員正愁人員力量不足,回了軍禮,伴著機械的轟鳴大聲說:“你們來得正好,謝謝你們的增援。”

王戰道:“本來就是一家人,不要客氣,趕快分配任務吧。”

指揮員看了看隻有三個人,再看看巨大的坍塌現場,一時還沒定下來該讓他們去哪個區域,隨口問了一句:“你們隻有三個人?”

消防指揮員話音剛落,張銘遠遠地跑來了,指揮員馬上改口:“不,四個人,四個人?”

王戰一看張銘去而複返,大聲說:“別看隻有四個人,可以代表一支部隊。”

消防指揮員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四個人也好,你們進入主樓塌方區,一人帶上一把工兵鏟,協助那裏的消防員刨挖那名已經露出頭的學生。”

王戰回道:“明白!”

四人朝著分配的地點奔去,張銘沒有解釋回來的原因,也沒有人去問,他們很默契地加入了救援的隊伍,先是用工兵鏟,接著隻能靠手刨……

刨著刨著,王戰發現參加救援的巔峰特戰隊員越來越多,甚至專門保障魔鬼周極限訓練的救護車也派上了用場,孟冰在為已經被救出的學生檢查身體。

不管他們的到來是不是受了自己小組的影響,總之王戰露出疲憊的笑容。

王戰一邊刨挖著,一邊呼喊著:“兄弟們加把勁啊!”

孟冰在緊張地為獲救者測量血壓,間隙時偶爾抬頭看看遠處的王戰,當王戰不經意轉頭朝向她的時候,她見縫插針地向王戰豎起大拇指。而王戰正好和張銘一個方位,張銘以為孟冰的大拇指是給自己的,興奮地揮手,然後甩開膀子幹得更歡實了。

大雨不會因為屋塌而停歇,狂風不會因為樹倒而靜止,現場一片狼藉,讓人心碎,但戰士們也不會因為艱難而放棄,大型挖掘機械在持續轟鳴,王戰等人扒開的泥土一寸又一寸,一方又一方。

還剩下最後一個被掩埋的學生了,所有人員設備都聚集到了一處,顯得異常擁擠。

有的特戰隊員一看這個情形,悄然離開,重新踏上衝鋒之路。

消防指揮員見王戰還沉浸在救援裏,說:“如果你們還有別的任務,可以去執行了,剩下的交給我們。”

王戰說:“我曆來是堅持到不能堅持為止。”

消防指揮員說道:“那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最後一個救援難度很大,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王戰說:“我衝進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哪怕被淘汰。”

消防指揮員拍了拍王戰的肩膀,站到高處喊道:“兄弟們,加把勁啊,為被埋壓的學生爭取時間,為幫了我們大忙的武警特戰兄弟爭取時間。”

現場救援人員嗷嗷叫起來,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可能是這感人肺腑的場麵、這團結一心的精神感染了所有,最後一個受災學生的救援順利,沒有遇到特別大的難點,很快被從廢墟中托舉出來,更讓王戰感到欣慰的是被埋壓的學生都還活著,他們被陸續抬上救護車。現場群眾眼含熱淚,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當掌聲散去,消防隊員都上了車,車輛警燈閃爍著開遠,王戰、張銘、林昊、劉海飛一屁股癱坐在廢墟前,他們的手指甲被掀掉了,臉上剛結的痂又被刮了,身上新傷加老傷已經沒有囫圇地方,手腳因為用力過多過久顫抖不止,有雨水汗水順著他們的槍支淌下來,砸在麵前的水窪裏。

有一個家長模樣的中年女人,手裏挎著籃子,一路小跑著趕來,嘴裏還嚷嚷著:“怎麽都走了啊,我來晚了。”

看到王戰他們還在,中年女人眼睛一亮,跑到他們麵前把籃子遞給王戰,哽咽著說:“孩子們,你們也還是孩子,一定餓壞了,這是我剛煮的,快吃。”

籃子裏是滿滿當當的熟雞蛋。

四人饑腸轆轆,別說這一籃子雞蛋,就是再來一籃子也能吞下去。但這時候,他們誰也不伸手。

中年女人撲通一聲跪下了,說道:“你們救了孩子的命,吃個雞蛋算什麽!”

四人同時去攙中年女人,中年女人說:“你們不吃,我就不起來。”

一看這情況,四人把手伸進籃子,皮都沒剝幹淨,狼吞虎咽起來,吃相一模一樣。

這麽吃東西,中年女人還沒見過,連忙說:“慢點兒,慢點兒。”

不一會兒一籃子雞蛋已經見了底,中年女人立刻折返回家,準備為他們再弄些吃的,她邊走邊抹眼淚,告訴過往的鄉親說:“那些武警戰士受罪了,餓成那樣。”

聽了這話,鄉親們的動作一致,連忙往家跑,抓起現成的吃食往特戰隊員所在的方向奔跑。

當密密麻麻的人群各自捧著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再次擠滿剛才王戰他們蹲過的地方,卻再也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泥濘中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籃子。

中年女人端著一鍋冒著騰騰熱氣的麵條重新回到現場,扒拉開人群,才發現戰士們已經離開。她走到自己的籃子前,看到一堆雞蛋殼上麵,放著一張一百元人民幣,她捧起籃子,抱在懷裏,眼淚奪眶而出。

隊員們救援的視頻也傳回導調中心。

陳東升的眼神從屏幕上移開,眼圈紅透,一直不願意和李國防再交流的他重新站起來說:“這是突發狀況,這能不能算作一個臨時課目,計入他們的成績,不算時間?”

李國防盯著陳東升道:“唔,這個建議提得好。”

陳東升在等待他接下來更有用的言論,卻發現他並沒有說下去的打算。

陳東升忍不住提醒道:“單從目前所剩的課目來看,他們能不能到達終點都是未知數,又在這裏耽誤了時間,他們的擔子太重了,別到時一個也到不了終點,難堪的可不隻他們。”

李國防一手掐著下巴,一手塞在腋下,一副思考者的模樣:“唔唔唔,嗯嗯嗯。”

陳東升不想再給李國防思考的時間,隊員是他一手**出來的,他親眼看著他們從小白到精英,從一無所有到羽翼豐滿,從蹣跚學步到奔跑如飛,他平時可以對他們大呼小叫、吆五喝六,他可以指著鼻子罵他們個狗血淋頭,他可以咬著牙折磨他們個七葷八素,但別人不行,誰動他的隊員就像動他的孩子,他心疼到滴血。他緊緊盯著李國防,臉都要湊到李國防的嘴邊了,期待他馬上下令,剛才的突發事件不算時間,給隊員更多回旋餘地。

李國防感受到了他的迫切:“你急什麽,他們不光是你的兵,也是我的兵。”

陳東升嘴上說不急,但他太了解李國防了,李國防在打遊擊、玩空手道、耍嘴把式上是有先例的,是讓很多人付出過代價的。當然他的這些套路都用在了練兵上,而不是為官上,所以盡管支隊的訓練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李國防的職位還是紋絲未動。

果不其然,李國防悠悠然地道:“這到底算不算一個臨時課目,我說了不算,全武警部隊都在搞魔鬼周,標準是統一的,不是我一個支隊長說了算的。我得請示請示,還得研究研究。”

陳東升忍不住要罵人了:“支隊長,這是戰鬥,戰鬥形勢千變萬化,標準可以統一,超標準是不是也要有說法?”

李國防再次以柔克剛,他總能拿捏好手下的脾氣,在關鍵時刻平息事態,他緩緩地說:“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呢,我說不同意了嗎?我隻是說從長計議嘛。”

這次陳東升沒有給他麵子,回嗆道:“少來這一套,您現在就給隊員們個說法。”

李國防轉過身看著陳東升的眼睛,眼神已經沒有剛才的慈祥友善。因為陳東升的一聲吆喝,讓喧囂的導調中心內瞬間萬籟俱寂,大家都被陳東升的樣子和語氣震驚了,他這是給支隊長下最後通牒,他這是當麵頂撞。

遍尋整個導調中心,沒有人敢這麽跟李國防說話,除了他。

李國防是現場最高首長、是指揮官、是兄長,但不管他是什麽角色,首先他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麵對下屬咄咄逼人的質問,他再世故老到,也無法繼續表現得和顏悅色,隻是相較於別人,不自然中多帶了一點從容。

李國防反問道:“麵對突**況,他們以大局為重,以群眾的生命安全為重,而不是見死不救,他們的表現很可貴,為他們點讚,等他們回來,我還要給所有參與救援的隊員嘉獎……”

“嘉獎?為了救援,他們可能放棄三等功,放棄參加國際特種兵比武的機會,是你一個嘉獎能夠彌補的嗎?”陳東升說。

“你要知道,所有的選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即使這個選擇無比正確,知道會付出代價,依然願意做出犧牲,依然願意為之付出努力,才能體現他們品質的高貴、素養的優良,所有人都會不假思索地做出的選擇,那不可貴,那是基本道德的範疇。”李國防試圖說服陳東升。

但陳東升此刻腦海裏隻有疲憊不堪的特戰隊員的臉,他唯一的念頭就是為他們爭取一點兒福利:“你說得有道理,但任務中實施救援,為什麽不能成為一個新的課目,畢竟這是魔鬼周中額外的付出,於情於理,都不應該計入他們的總時間。”

“我們的訓練數據,是和總隊全程聯網的,總隊指揮中心的終端上隻計算範圍內的時間,不會管你到底還幹了什麽。所有支隊都在搞魔鬼周,我們憑什麽要求總隊單獨為我們修改標準?”李國防站的高度和陳東升不一樣。

“憑什麽?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你不去解釋,不願意為隊員們爭取,怕總隊領導給你下一個心慈手軟的定義,這前怕狼後怕虎,受苦受累的是兄弟們。”陳東升的話帶著火藥味。

李國防怔了一下,他想不到在陳東升眼裏,他是一個沒有擔當的軍事主官,他不願意降低標準的原因是他不願意為兄弟們出頭,他心裏有些難受,他為陳東升的偏激感到遺憾。

李國防有些繃不住地道:“陳東升,你是一級主官,說話要負責任。”

陳東升沒有言語,這是他想要的結果,他要李國防心靈受到觸動,然後改變主意,他已經忍了這頭魔鬼很久了,他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過分。

李國防不再淡定,他避開陳東升的鋒芒,一臉焦慮地來回踱步,大家認為他被陳東升做通了思想工作,正在琢磨應該如何向總隊請示匯報。

半晌,李國防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陳東升道:“魔鬼周極限訓練是武警部隊的特色練兵方式,隻有層層加碼,沒聽說過誰打折扣,我們不能開這個先河,本季因為救援,我為他們開一次綠燈,下一季因為受傷我助他們一臂之力,那還叫魔鬼周嗎?我寧願當這個惡魔,也不願意將來有人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們的魔鬼周名不符其實,我寧願一個隊員都沒能到達終點,也不想讓他們認為包括其他人在內的特戰勇士這個稱謂含有水分,很抱歉,我不能汲取你的意見。我知道這樣做很沒有人情味,但戰場從來不講人情,就是這麽沒道理。”

李國防說這話的時候,同時打開了對講機,所有的參訓隊員都聽到了他的話語,他們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攀爬,有的在匍匐,相同的是他們的臉上都沒有表情,沒有發半句牢騷,因為和救命的喜悅相比,這樣的“壞消息”簡直不足掛齒。

陳東升重新坐回座位上,他已無力反駁,也反駁不了,他認為自己對隊員難得有一次憐憫之心,卻來得有些不合時宜。

陳東升盯著李國防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每一次組織訓練時的自己,在組織者這個位置上,比參訓者更為艱難,一個是生理和心理的極限,一個是左與右、上與下、情與理的艱難抉擇,每做一個決定,都是靈魂的拷問與博弈,都是一次煎熬、一次碰撞。

王戰、張銘、林昊、劉海飛全副武裝奔跑了一個多小時,腳好似已經不是自己的,人已經機械化。夜幕降臨,天上星辰已在忽閃眼睛注視著他們。

王戰看了看智能手環加密通聯係統,看看地圖上的方位,發現今天雖然一直很忙碌,但好像並沒有距離終點近了多少,懊惱地歎了一口氣:“這山路,怎麽越走越長。”

他下令讓小組停下來:“我們現在已經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越累越跑,越跑越累,體能一直處於透支狀態,我們需要安營紮寨,好好休息。”

大家表示讚同,火速紮好帳篷,休養生息。

剛安頓好,準備鑽進帳篷,哨兵林昊遠遠地看到一輛救護車飛馳而來,王戰連忙讓大家隱蔽,他唯恐這也是藍軍偽裝的,他們徹底被藍軍搞成了神經衰弱。

救護車在他們的帳篷前停了下來,孟冰從車裏鑽出來。她撩開帳篷看了看,發現裏麵並沒有人,感到很奇怪:“這明顯是剛搭好的,人呢?”

孟冰喊道:“有沒有人,我們是衛勤保障人員,例行巡診。”

張銘剛要動,被王戰一把拉住:“別動,怎麽知道她是不是也被劫持了,車裏是敵是友看清楚再說。”

王戰仔細觀察著車內的情況,發現除了一名駕駛員,一名醫生,從神色形態來看應該不是藍軍。

孟冰喊了好幾聲,發現還是沒動靜,準備上車離開。

張銘一看孟冰要走,無法再矜持,他翹著頭,準備立刻出現在孟冰麵前,他朝思暮想的孟冰好不容易來了,不能不打個照麵就消失。

王戰確認車裏車外都安全以後說了一句:“沒問題,現身吧。”

一聽這話,張銘興奮異常,連忙在草叢裏喊道:“別走,有人、有人、有人。”

孟冰聽到有回應,連忙示意駕駛員停下剛剛發動好的汽車。

張銘激動得肌肉飛顫,一步三跳地從隱蔽地點朝孟冰的方向飛快跑去,跑到半路想到渾身髒兮兮,滿臉油汙,形象不夠帥氣,立即停下來,好好整理了一下著裝,清理了一下臉上多餘的雜質,捏走頭發上的一根小草,感覺良好的時候,才控製住節奏,拿捏著身段,故作瀟灑地第一個來到孟冰身邊。

孟冰臉上露出一絲欣喜,說道:“是你!太好了!”

張銘滿臉堆笑,一臉褶子,說:“這是很希望見到我的節奏,看來對我還是念念不忘的。”

他直勾勾地盯著孟冰,孟冰頭上戴著迷彩帽,露出齊耳的短發,身著雪白的護士服,露出橄欖綠的軍褲褲腳,腳上一雙黑色武警膠鞋,雖然也沾染了泥巴,但在張銘看來依然一塵不染,那黃金比例的高挑身材,那排列得恰到好處的五官,那水汪汪的**漾著漣漪的大眼睛,令張銘陶醉不已。

孟冰問:“沒見過女的?”

張銘說:“還真是,我感覺我很久很久沒見過女的了。”

孟冰說:“瞎說,巔峰特戰隊有女子隊,怎麽很少看到女性呢?”

張銘說:“這個問題我都不屑回答,在我眼裏,劉楠之類的那等同於親哥們兒,舉手投足比純爺們還純,一個個大漢般,訓練場上還時常和我們叫板,明裏暗裏和我們較勁,她們從不會示弱,想要個笑臉都難,更別提發發嗲、撒撒嬌了,她們怎麽也讓人心疼不起來。而你就不一樣了,光從吹彈可破的皮膚上就可以判斷,和劉楠她們幾乎不是一個物種,一聲輕聲細語的問候瞬間便浸透了骨髓,酥麻了心窩窩。”

孟冰說:“太肉麻了!”

張銘感到心跳在加速,呼吸急促,喉結蠕動,他有些眩暈,有些飄飄忽忽、欲飛天際的錯覺。但孟冰一句話讓張銘馬上從雲彩上跌回地麵,摔得七葷八素。

孟冰興高采烈地說:“別貧了,看到你,就能看到王戰,他在哪兒?”

張銘啐了一口唾沫說:“不知道!”

王戰帶著林昊和劉海飛從不遠處的山坡上下來,親切地和孟冰打了招呼,孟冰一看到王戰眼神更溫柔似水了,她掏出血壓儀,要第一個為王戰檢查身體。

王戰伸出手,孟冰看到了他滿手的口子和血痂,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從急救箱裏取出繃帶和消毒水,忙著為王戰包紮。

王戰寬慰孟冰:“這點兒小傷不算什麽,你是學醫的,應該見多了。”

張銘看了看自己同樣慘不忍睹的雙手,勇敢地伸出來亮給孟冰看:“我比他還嚴重。”

孟冰注意力都在王戰身上,看都沒看說道:“你先別急,一個一個來。”

張銘像泄氣的皮球,林昊和劉海飛看出了端倪,咧著嘴偷笑。

張銘扒拉開兩人說:“有啥可笑的?”

他找個空地蹲下來,看著孟冰和王戰,越看越心酸,越看眼神越不對。

孟冰對王戰說:“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照顧好自己,哪裏不舒服及時呼叫我,我隨時都在。”

“別的隊友更需要你,我不能占用太多醫療資源。”王戰道。

“聽這話,好像不是很歡迎我。”孟冰帶著嬌嗔的語氣。

“說實話,你這車一出現,我就緊張,因為這是淘汰人員的專屬。我不願意看見它,它注定與我無緣。”王戰看著那輛帶走了一個又一個隊友的急救車說道。

“也不願意看見我嗎?”孟冰問。

“唔,這個……”

“咳咳,還沒好嗎?大家都等著呢,現場不是隻有他一個病號。”張銘忍不住抗議。

“你這人怎麽急吼吼的,催什麽催!”孟冰潑辣的一麵展現出來。

林昊捅捅劉海飛道:“看見沒有,人家本來就是一套程序兩個標準,這張班長還真上趕著找罵。”

劉海飛依舊除了他的狙擊槍什麽都不關心,他才懶得觀察這微妙關係,所以對於林昊的“八卦”,他選擇不聽、不看、不信、不發表評論。

林昊自討沒趣,專心看著這一出好戲,自言自語:“為什麽隊伍裏一旦亂入一個女人,所有約定俗成的東西,都會發生改變。”

張銘被孟冰嫌棄了一通,本應麵紅耳赤,但他並沒有,反而激起了更濃厚的興趣。他對林昊說:“你還年輕你不懂,這女孩真不一樣,時而可愛、時而性感、時而溫潤、時而尖銳,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豐富的女人,我除了愛慕,還是愛慕。”

林昊聽得雞皮疙瘩撒了一地。

王戰也發現孟冰在他身上浪費的時間有些多了,說:“謝謝戰友,我這沒什麽大礙了,你給他們檢查檢查吧。”

孟冰戀戀不舍地離開王戰,臨走還不忘噓寒問暖一番,張銘急忙從原地站起來,咧著嘴等待孟冰過來,豈料孟冰繞過他徑直走向劉海飛。

張銘說:“有個先來後到沒有,論兵齡,我也應該排在前麵。”

孟冰不屑地嘟囔道:“這人怎麽這樣,是不是男人,差那麽幾分鍾嗎?”

將劉海飛檢查完畢,接著檢查林昊。

張銘最先來,排上了最後一個號,心裏憋屈。終於輪到了,張銘重新抖擻了一遍精神,認真地坐在孟冰對麵,他想把最昂揚的一麵帶給孟冰,但孟冰很明顯,連眼神都不願意和他接觸。

張銘認為,接觸一次就要有一次的效果,對於愛情,一定要刻意,順其自然的話,什麽熱豆腐冷豆腐,都吃不上的。

“血壓正常,心跳有些快,注意休息。”孟冰動作迅速,還沒等張銘準備好台詞,已經結束收工了。

“等……等等……不對啊。”

“哪裏不對?”

“哪裏都不對,你跟他們聊得火熱,怎麽到我這就剩一句了啊?”張銘百思不得其解。

“沒什麽大毛病,還有什麽好說的?我頭一次見願意跟醫務人員多聊幾句的。”孟冰又好氣又好笑。

“沒錯,我願意跟你多聊兩句,我……我看見你,心情愉快。”張銘壯著膽子表白。

“我不愉快!我還有下一個陣地要巡診,真沒空閑聊。”孟冰收拾妥當準備走。

張銘一看再不動點兒真格的,孟冰就真走了,他一咬牙道:“你是不是喜歡王戰?”

“跟你有關係嗎?”孟冰柳眉倒豎。

“別這麽生硬嘛,大家都是戰友,你關心我,我關心你,多麽其樂融融。”張銘道。

“你還想說什麽?抓緊點兒。”孟冰有些不耐煩了。

“人家王戰喜歡的是劉楠,做夢喊的都是劉楠的名字。”張銘湊到孟冰耳朵邊上,壓低聲音道。

“劉楠?”孟冰顯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張銘極力渲染著氣氛道:“我再給你介紹一遍,巔峰特戰隊女子隊隊長,勇士勳章獲得者,女子特戰技能比武紀錄保持者,女漢子、純爺們、真英雄。當年王戰進特戰隊,這個劉楠將他斬落馬下,同時也讓王戰拜倒在她的特戰靴下,他們是不打不相識,一打定終身,人家的感情在戰火中綻放,在戰場上盛開,是革命的友誼,我勸你還是離遠一點兒,你這弱不禁風的身子骨,經不起折騰,我不願意看到你受任何傷害。”

“喔,這樣啊。”一絲愁雲浮上孟冰額頭,被張銘敏銳地捕捉到。

“嗯,可不嘛。”張銘堅定地點點頭,心滿意足,似乎做成了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業,驕傲不已。

“王戰喜歡劉楠,劉楠喜不喜歡王戰呢?”孟冰看到一絲轉機。

“唔……喜歡。這次魔鬼周,王戰拿了名次,那更喜歡了。他們屬於誌同道合、惺惺相惜,霸王花配英雄草,感情必然會越來越如膠似漆。”張銘認為這是善意的謊言,為了幸福可以適當添油加醋,所以說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孟冰看了看不遠處並沒有關注他們談話的王戰,有些相信張銘的話,女孩對待愛情更敏感,她知道如果喜歡一個人,舉手投足都會釋放出信號,但目前她沒有接收到任何來自王戰的信號,倒是張銘的信號很泛濫,像出故障的紅綠燈,影響著她的行車節奏。但孟冰不死心,她也是敢愛敢恨的人,除非她親耳聽到王戰告訴她,他喜歡的是劉楠。

孟冰扔下張銘,準備當麵質問王戰,張銘連忙拉住說:“這種事情沒有對質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況且你是個女孩,倒貼本來就不討喜。所有的問題,不一定非要一個答案,有時候答案也不是問出來的。不問,還有希望。”

張銘知道孟冰不再一意孤行,努力已經效果初顯,趁熱打鐵道:“沒什麽好遺憾的,王戰和劉楠之所以般配,那是他們追求一樣,精神世界契合,都願意在戰場上實現自我價值,好勇鬥狠,追求刺激。眼緣固然重要,共同語言同樣重要,你我都是大學生,有文化,有眼界……將來……”

孟冰沒有心情等張銘說下去:“行了,我該走了。”

孟冰看了看王戰,王戰站起來,向孟冰敬禮。

孟冰走向王戰說:“我走了。”

王戰道:“山陡坡急,注意安全。”

“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孟冰希望聽到一些非官方的語言,來印證張銘所說的不完全有理。

王戰道:“感謝您對一線隊員的關心,你們這支水平過硬的衛勤隊伍為我們減少了傷病,是我們堅強的後盾,向你們致敬。”

孟冰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欲言又止後,轉身上了救護車,全程無視張銘,留下張銘意猶未盡地目送她絕塵而去。他沒有因為孟冰的不禮貌而氣餒,他認為王戰和孟冰之間的距離,如同魔鬼周起點與終點的距離。隻要這種狀況一直保持下去,自己何必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