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美麗女士的經曆

對於“說曹操曹操就到”這種現象,很多人認為這隻不過是一種巧合,或者將其歸結於人類的第六感,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心靈感應。俞莫寒當然不會這樣認為,因為榮格早就對此有過明確的解釋。

因果關係,是我們平常的思維定式,也就是說,一件事的發生是有原因和結果的。而榮格采用“共時性”來描述這種心理狀態與客觀事件間的非因果關係:共時性原則就是非因果關係的,是無因無果,是一種平行的關係,其決定性因素來自個人的主觀經驗,而並不隻是巧合——各種事件以意味深長的方式聯係著,包括內心世界與外部世界之間、無形與有形之間、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之間等。

換一句話講,客觀的諸事件彼此之間,以及它們與觀察者主觀的心理狀態之間存在著一種特殊的互相依存的關係。因此榮格認為:這種事件往往是觀察者對觀察對象有著強烈的參與情感,而且是在沒有自我意識介入的情況下才可能發生。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中都會發生眾多共時性事件。它是時空的“契合”,並不會偏愛某個人,它的發生率取決於個人的主觀經驗。隻有當個體意識到它們的存在並能夠識別它們的時候,共時性的意義才會呈現,而更多的人會如同做夢一般,並沒有特別去關注它們,它們也就相當於從未出現過。

所有我們過分擔心或害怕發生的事件,其發生的概率就會變得越來越高;而所有我們堅定相信並為之努力的事件,其發生的概率也會變得越來越高。因此,共時性原則就是,看似巧合的狀態裏展現了個體心靈無意識狀態下所隱藏著的巨大能量。

這同時也是榮格對“心誠則靈”的心理學解說——你所看到的世界,其實就是你內心裏麵的樣子。

也就是說,其實在俞莫寒的內心深處早就意識到高格非很可能會向寧夏提出見最後一麵的請求,隻不過在此之前這樣的想法並沒有在俞莫寒意識中顯現出來罷了。

高格非是男人,沒有得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與此同時,沒有得到的也會因此成為他內心深處永遠的遺憾。因此,得到她,最終征服她,這就成為高格非最大的心理動因。當然,這其中還應該存在報複社會的可怕心理。

必須阻止他!俞莫寒在心裏如此告訴自己。

與寧夏約定的地方還是上次的那家咖啡廳,俞莫寒想了想沒有讓小馮一起去。寧夏給他打這個電話是因為信任他,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很可能會讓她產生戒備心理。

日頭已經西斜,陽光依然熾烈。從地鐵站出來後這短短的距離就已經讓俞莫寒身上的藍色T恤幾乎濕透,而當他進入咖啡廳裏麵的那一瞬,一縷縷芬芳的清涼一下子就將他帶入了另一個美好的世界。

精神和肉體密不可分。當一個人從一種極致環境走向另一種極致環境的那一刻,精神上的感受要麽是天堂,要麽是地獄。

眼前的寧夏穿著一條白色的露臂長裙,看上去像是棉麻質地的,給人的感覺淳樸而大方,不像上次那樣讓人覺得驚豔。略施粉黛的她雖然眼角處露出些許皺紋,但容顏和氣質的美絲毫都沒有受到影響。俞莫寒忍不住還是去看了一眼她那雙光潔如玉般的雙臂,歉意地道:“對不起,又讓你久候了。”

寧夏朝他粲然一笑,問道:“俞醫生任何時候都是這樣客氣嗎?”

俞莫寒有些尷尬:“也許是職業習慣吧,我的那些病人可不喜歡凶神惡煞的醫生。對了,你給高格非回話沒有?”

寧夏點頭:“我沒有理由拒絕他。”

這肯定也是高格非的想法和判斷。俞莫寒看著她:“如果他再一次向你提出那樣的要求呢?你會答應嗎?”

寧夏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不過她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醫生絕不是在調侃自己,於是便如實回答道:“我可能無法拒絕。”

俞莫寒又問道:“因為你覺得虧欠他,還是因為你覺得他可憐?”

寧夏輕聲道:“這兩個方麵的因素都有吧。”

俞莫寒輕歎了一聲,說道:“可是你分析過他的想法沒有?他的最終目的是得到你。”

寧夏卻依然在點頭:“我知道。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心裏麵也就滿足了,然後就慢慢淡了。這樣也好,總算是有了個了結。”

俞莫寒心裏暗暗感歎,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問道:“我看你為人處世非常不錯,而且重情重義,按道理說以前不應該走那樣的一條路啊?”

寧夏的神情瞬間就黯淡了下去,輕歎一聲後才將目光看向他,問道:“俞醫生,你是希望我把你當成朋友呢還是心理醫生呢?”

俞莫寒怔了一下,回答道:“還是把我當成你的心理醫生吧,當然,作為心理醫生,我首先要得到你的信任。所以,我們之間也可以算是朋友。”

寧夏本身就是學醫的,俞莫寒的話她當然能夠明白。此外,寧夏也算得上閱人無數,但是她發現俞莫寒和自己以前所遇見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的目光非常幹淨,而且流露出的是極其自然的真摯,還有悲天憫人般的同情。“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醫生。這一點我沒有做到,但他做到了。”於是,寧夏決定告訴俞莫寒自己曾經所經曆的一切,當然,這其中也有源自她內心深處傾訴的渴望。

當初寧夏選擇醫學專業僅僅是因為聽說這個專業以後比較好就業,這對於一個出身於普通家庭的人來講尤其重要,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她心動並為之不懈努力。當然,最終是命運關照了她,她如願以償地上了醫科大學,而且所學的專業就是臨床醫學。

寧夏和沈青青是那一屆新生中最為漂亮的兩個女孩子,如花般的年齡,如花般的容貌,她們倆也就必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沈青青很快就被一位外校中文係的高年級男生追到手,而寧夏也緊接著被愛情俘虜。他叫盛亞東,是醫科大學大四的一名學生,校學生會的體育部長,長得高大英俊,據說獲得過全省大學生運動會羽毛球賽單打冠軍。

盛亞東絕對是一位卓爾不群的美男子,烏黑的長發,漂亮的絡腮胡,當他第一次捧著盛開的玫瑰、目光充滿著真誠當眾向她求愛,她就徹底陷落了。從此,無論在學生食堂還是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都可以看到他們兩個人親密無間的身影。幾乎沒有人去嫉妒那位長發飄飄的美男子,在許多“金童玉女”的嘖嘖稱讚中,兩個人成為醫科大學裏麵的一道風景線。

哦,原來傳說中的、自己向往了已久的愛情是這樣的,那是一種彌漫於靈魂之中的幸福及歸屬感,即使是肉體處於病痛的狀態下也會因為對方的細心嗬護而充滿著柔情蜜意。這當然是寧夏的初戀,對於那時候的她來講,與盛亞東戀愛、今後和他結婚生子、天長地久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她也是時常如此幻想、憧憬著。

寧夏盡情地享受著愛情的美好滋味,而且她感覺得到,盛亞東對她的愛是真摯的。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散步,總是有無窮無盡說不完的話語,即使是偶爾的沉默也會迎來相視一笑的美好。慢慢地,靠近他,依偎在他強壯身體的一側,將頭輕輕靠在他那堅實的肩膀上也就極其自然地成為一種習慣。再後來,她的初吻終於如願以償地來到。

對於很多青春少女來講,對初吻、**這些伴隨著愛情而來的東西總是充滿幻想的,而流淌在血脈中的基因卻讓她們中的大多數人選擇被動。所以,從寧夏開始戀愛的第一天起都是由盛亞東掌握著愛情旋律的節奏,在每個周末學校舉辦的舞會上,她始終都是盛亞東的舞伴。

戀愛中的女孩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因為幸福的感覺會衝淡其他所有的一切。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當兩個人像往常一樣散步到了校園的小樹林裏麵之後,盛亞東忽然側身捧起了寧夏那張精致非常的臉龐,然後就那樣深情地看著她。寧夏預感到了更大幸福即將來臨,輕輕閉上了眼睛。那是在等待,同時也是一種鼓勵。

他來了。寧夏感覺到嘴唇處一片溫熱,而緊接著伴隨而來的是觸電般令人飄飄欲仙的感覺,她的雙腿開始發軟,身體卻被一隻強有力的胳膊緊緊擁抱住了。他的吻是那麽熱烈,讓她感到呼吸困難,靈魂卻似乎已經飄上了九天,而肉體中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忽然靜止,她沉湎於其中,仿佛沉睡在夢鄉之中。

他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起來,雙手感受著懷中這個美好肉體如玉般的細膩及它延伸出去的優美弧線。寧夏能夠感覺到他那正遊走於自己身體上顫抖著的雙手,仿佛他正在撫摸著的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她忘記了害羞,忘記了躲藏,不過身體卻始終不爭氣地戰栗著。

忽然間,她聽到盛亞東發出了一聲驚呼:“咦?怎麽會這樣?”

而此時,盛亞東的手正觸及她的胸部。隨即就感覺到他的雙手又在自己的胸部摸索了幾下,而這一次他發出的聲音仿佛是在質問:“怎麽什麽都沒有?”

對自己身體的這一點缺陷寧夏當然是知道的,不過她並不十分在意。不是有那麽多女明星都在說“我平胸我驕傲,我為祖國省布料”麽?從醫學的角度來講,這隻不過是遺傳或者其他原因造成的局部發育不全罷了,人群中這樣的現象並不罕見。寧夏羞澀地回答道:“可能是遺傳,因為我媽也是這樣……”

“哦。”此時盛亞東的雙手已經從她的衣服裏麵抽了出來。洶湧的**就在剛才那一瞬間驟然消退,在經曆了短暫的沉默之後寧夏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盛亞東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我們回去吧,我有些不大舒服。”

寧夏竟然相信了他的話。是的,自從和他在一起後她的潛意識就已經選擇了無條件地信任他、依賴他。

然而讓寧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從第二天開始盛亞東就再也沒有去找她。他生病了?要不要緊?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撥打他的電話卻發現處於關機狀態,直接跑去詢問他的同學才得知他昨天夜裏大醉而歸,如今依然宿醉未醒。

女性大多是天性敏感的,寧夏忽然想起頭天晚上的事情來,心裏麵頓時湧起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難道他非常在乎我是平胸?怎麽可能?我容貌的美足以彌補那樣的缺陷啊……

一整天都在不安中度過,一直到晚餐的時候她再次來到盛亞東所在宿舍的樓下。他終於出現了,眼前的他眼窩深陷,滿臉的憔悴,頭發和胡子都是蓬亂著的。寧夏心疼不已,急忙問道:“你怎麽了?不要緊吧?”

盛亞東搖頭說道:“我、我沒事。寧夏,我們分手吧。”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但當事情真的出現在麵前的那一刻她還是無法接受:“為什麽?”

他沒有回答她原因,隻是朝著她深深鞠下了一躬:“寧夏,是我的問題,對不起。”

那是寧夏的初戀,讓她刻骨銘心的初戀,卻也讓她品嚐到了失戀的痛苦滋味。這樣的結局讓她痛徹心扉,使她不止一次在午夜夢縈的痛哭中醒來。

然而寧夏的美是青春期男生絕對無法抵禦的,當盛亞東與她分手的消息傳出之後,一批追求者很快就紛至遝來。如此多的追求者頓時讓寧夏失戀的痛苦減輕了許多,她選擇了讓她覺得最順眼的那一個。

這一次她選擇的對象是一位身高隻有一米七多一點點、膚色白淨、看上去有些文縐縐的男生,他是一名大五、正在醫院裏麵實習的學生,而且成績優秀,是他們那一屆學生分會的學習部長。

如此快速更換了戀愛的對象,難免會遭受他人的非議,寧夏卻毫不在意。盛亞東對她的拋棄讓她開始自卑,自卑於身體的那個缺陷,然而她的內心卻又是非常自尊的,她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人們被拋棄的那個人其實是盛亞東。即使她明明知道自己每一次在半夜時候的哭泣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卻無法控製自己鴕鳥般的心態。

然而第二次戀愛的結局卻依然如此,那位長相帥氣的學習部長在探尋到她胸部空空如也的狀況後也決絕而去。

第三次,她選擇了班長。他是一個和她差不多身高,模樣普通但家庭條件還不錯的男生。然而這一次的結局卻更加慘烈,班長在得到她的身體之後竟然毫不顧及同學之情將她拋棄。雖然班長隻堅持了數秒,卻真真實實地得到了她,那是她的第一次。

班長在和她分手前說了一句讓她當時感到莫名其妙的話:“雖然我一再想說服我自己,但我最終還是決定放棄,因為我害怕失去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從此,寧夏對愛情徹底失望。

三場轟轟烈烈、全身心投入的戀愛,最終的結果是讓她身心俱疲,而且嚴重耽誤了專業課程的學習,等待她的是畢業前的數門課程的補考。那樣的一份成績單是不可能有任何一家醫院接納她的,所以她才不得不選擇去一家醫藥公司上班。

“俞醫生,在你們男人的心裏麵,女性的那個器官真的就那麽重要嗎?”講到這裏,寧夏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俞莫寒沒有絲毫回避這個問題的想法,因為此時的他已經是一名心理醫生的角色,雖然需要委婉,但真誠是更加必需的。他點頭說道:“是的。”

其實這個問題早已在寧夏的內心壓抑了許久,作為女性,她實在很難了解到男性的內心世界,而且也無法理解。這一刻,當她見到俞莫寒的回答竟然如此肯定,不禁又問了一句:“為什麽?”

俞莫寒回答道:“因為人類最原始的本能。生存與繁衍後代是動物最基本的兩大本能,女性的性器官和**是女性最突出、最鮮明的第二性征,前者代表的是生育能力,後者代表的是哺育能力。當然,無論是盛亞東還是你後來的那位學習部長和班長,他們不可能直接就想到這一點,在他們的顯意識中所想到的是你的這種缺陷嚴重破壞了你的整體美,甚至會讓他們有一種自己正在和一個男性戀愛的感覺,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最終痛苦地選擇放棄。其實你父母年輕的時候也出現過感情危機,想來其中最可能的原因也是這個問題。”

這當然是正確的解釋,不過卻十分殘忍。俞莫寒注意到寧夏的嘴唇在微微顫抖,臉色也有些蒼白,繼續說道:“其實女性也一樣,她們在選擇配偶的時候也一樣遵從於自己的本能。無論你當初選擇男子漢氣息濃厚的盛亞東,還是相貌出眾的學習部長,或是家境不錯的班長同學,說到底都是源於你潛意識中繁衍優良後代和生存的需要。諸葛亮選擇長相醜陋的黃月英,那是因為黃氏家族在荊州的巨大影響力,說到底其實依然是他在生存與繁衍後代之間做出了最終的選擇。人類的這種本能具有巨大的能量,我們每一個人都很難擺脫。不過現在已經有了比較發達的整形美容的技術,這樣的問題已經可以通過一定的手段得以解決……”

寧夏急忙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通過整形的方式就可以讓男性接受像我這樣的缺陷?”

俞莫寒笑了笑,反問道:“難道不是嗎?你後來離婚的根本原因想來並不是因為你的這種缺陷吧?”

寧夏點頭:“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曾經去做過胸部整形手術,而且我做的是最貴的那一種,用自己身上其他部位的組織進行填充。”

寧夏在醫院實習期間見過不少的醫藥代表,據說這個行業的收入不錯,從這些人的穿著打扮上看就可見一斑。可是當寧夏入行後才發現這份工作的競爭壓力竟然如此巨大,而且隱藏在表麵光鮮之下的潛規則也竟然是如此明目張膽。幸好她有一張足以打動任何一位男性醫生的漂亮臉蛋,所以剛剛進入這一行不久就已經有了不菲的收入。

然而,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免費的午餐。那些手上掌握藥品采購權力的人,不但繼續像往常那樣收受藥品銷售的回扣,而且開始暗示她需要進一步的付出。寧夏是女人,何嚐看不出那一道道充滿著**邪的目光所代表的真實想法?

我即使出賣自己也必須賣一個好價錢,早已對愛情深深失望的寧夏如此告訴自己。於是經過再三思考後她決定去報考空姐,因為她需要那樣的一個身份,一個可以經常接觸到達官貴人的身份。

寧夏的同事們無法理解事業正處於上升期的她為什麽突然辭職,而她也並沒有對此作任何解釋,接下來她就用賺到的那筆錢去做了胸部的手術。當時的她雖然不明白男人為什麽會如此在乎女性的這種缺陷,但她已經知道這樣的手術對自己來講是必需的。

大學本科,身高一米六八,容貌、氣質都非常出眾,因此成為空姐對寧夏來講是順理成章的事。半年後,她結識了一位富商。當時她不到二十五歲,而那位富商也隻有三十五歲,不但氣質儒雅而且出手大方,雖然明知道對方已經有了家庭但她還是義無反顧……

“家庭出身不好,父母都是窮人,所以我的前半生都是在為金錢活著。既然父母給了我這樣一副漂亮的軀殼,那我就應該讓它物有所值。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雖然我明明知道那樣做不對,但是無法克製自己對金錢的欲望。”寧夏幽幽說道,隨即輕歎了一聲,“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時光不可能倒流……”

俞莫寒也在心裏暗暗嗟歎:寧夏的這種心理已經不能簡單地用“浮躁”兩個字去解釋了,社會、家庭及她個人的經曆都在其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先前心裏出現的那個疑問,問道:“你為什麽那麽輕易就將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了你的那位班長同學?”

寧夏的臉紅了一下,輕聲說道:“我就是想賭一把。我爸爸和媽媽結婚後雖然經常發生矛盾,後來不也一直生活在一起嗎?當時我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的那個缺陷對男人來講那麽致命。”

俞莫寒明白了,又問道:“後來呢?後來你的那幾個前男友與你還有過聯係嗎?”

寧夏搖頭說道:“沒有,即使是他們想與我聯係我也不會接受的。”

俞莫寒看著她:“你恨他們?”

寧夏點頭:“是的,是他們摧毀了我心中最美好的東西。”

對此,俞莫寒能夠理解。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她,溫暖如春,臉上露出的也是極富親和力的微笑:“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心裏麵舒服多了?”

多年來一直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東西終於得到了宣泄,就如同死死銬在靈魂上的枷鎖突然被鬆解了一樣,她點頭道:“俞醫生,謝謝你。”

俞莫寒並沒有對她講客氣的話。作為心理師,學會並懂得傾聽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技能。俞莫寒朝她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也應該感謝你對我的信任……不過現在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你可以答應去和高格非見麵,不過一定要將見麵的地方選擇在公眾場所,比如我們此時所在的這個地方。”

寧夏瞪大雙眼看著他:“為什麽?”

俞莫寒道:“因為我懷疑他患有艾滋病。”

寧夏滿臉的駭然:“你說什麽?!”

俞莫寒心裏一沉,問道:“你不會已經和他……”

寧夏急忙道:“沒有,絕對沒有,我一直都沒有在你麵前撒謊。可是、可是他……”

俞莫寒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這才是我調查你的根本原因。”接下來,他就將自己對高格非病情的分析大致講述了一遍,最後歎息著說道,“我不止一次去分析高格非精神病忽然發作的根源,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想到其他的可能,可惜的是我並沒有找到支持這個結論的依據。不過我希望你相信我的分析並接受我的這個建議,千萬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寧夏的臉色早已變了,哆嗦著問道:“可是,他為什麽要那樣對待我?雖然他幫了我許多,但我對他也不錯啊。”

俞莫寒道:“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他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因為自私,所以在他的眼裏就隻有他自己。即使他曾經幫助過你,但他的出發點依然是為了他自己。他在你麵前炫耀是為了克服內心的自卑,他想得到你更是為了欲望的滿足。僅此而已。”

寧夏的眼淚瞬間就滾落了下來,喃喃說道:“為什麽我遇到的都是這樣的人?為什麽?”

俞莫寒的心情有些糟糕,不僅僅因為自己無法回答寧夏最後的那個問題。寧夏那如泣如訴般的質問讓俞莫寒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曾經在倪靜與蘇詠文之間的動搖。為此,俞莫寒不由得想起了姐姐曾經對他與倪靜之間感情的刁難——其實說到底姐姐考慮的就是自己家族繁衍後代的問題,這也是源於人類的本能,因為當時的她認為自己不能行使這樣的責任,所以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弟弟身上。

可是我自己呢?難道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姐姐說的倪靜早已失貞並極有可能不能生育的狀況嗎?不,我是在乎的,我的潛意識是在乎的。對配偶獨占性,以此保證自己的後代擁有純正的血脈和基因,這也是人類動物屬性的本能啊。可是,我為什麽最終還是選擇了倪靜呢?

嗯,唯一的解釋就是人類所擁有的情感與理智。想到這裏,俞莫寒頓時豁然開朗。是的,就是人類特有的情感體驗及懂得獨立思考的理智,因為我心裏明白,相對於更漂亮一些的蘇詠文,倪靜更加適合做我的妻子,更何況倪靜的容貌也並不比蘇詠文差許多。

可是,難道我也要像寧夏的幾位前男友那樣對自己的那一段情感毫不負責嗎?

從咖啡廳裏麵出來,在去往附近地鐵站的路上,俞莫寒的腦子裏麵一直在思考這樣的一些問題,以至於完全忽略了天氣的酷熱,而當他結束思考的時候才忽然間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地底深處的地鐵站,周圍人流如織,卻並無喧鬧,頓時讓他有一種恍然若夢般極其不真實的感覺。

我不能逃避,正如倪靜告誡我的那樣。於是,他拿出手機給蘇詠文發去了一條信息:對不起。

當他將這條看似簡單卻讓他猶豫為難了許久的短信發出去之後,心裏麵一下子就輕鬆了許多,真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之感。這一刻,他是多麽希望對方能夠回複自己說:沒關係,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所有的一切就完美了。與此同時,他也就可以因此而徹底放下了。然而,不多一會兒他等到的結果卻是:既然你已經有了選擇,又何苦再來撕裂我的傷口呢?

看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麵的文字,俞莫寒頓時感覺到心髒驟然收縮了一下,同時伴隨著一絲絲鑽心的疼痛。

對不起。他再次通過短信的方式對她說。

為什麽選擇她?蘇詠文在短信上麵問道。

因為我覺得她更適合我。俞莫寒在手機上打著字,猶豫了一下,將“我”改成了“一些”,這樣看上去更溫和一些。

一些是多少?我究竟比她差在哪裏了?沒想到對方卻緊跟著問了這樣一句。

不,也許你比她更優秀。是我自己的問題。俞莫寒無奈地回答。

接下來對方沒有再回複,一直等了很久,手機屏幕上都沒有再出現新的文字。俞莫寒暗暗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有些莫名的失落。輕歎了一聲,將手機放回到褲兜裏麵。

俞莫寒強迫著讓自己的思緒回到高格非的事情上麵……下一步應該怎麽辦呢?

剛才俞莫寒完全沉浸於通過手機與蘇詠文的交談中,以至於完全忘記了自己正處在人流如潮的地下通道。而此時,當他看向那黑壓壓如螞蟻般湧動的人群時才忽然間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跟隨著人群進了站,擠進了列車裏麵,幸好頭頂上還有一隻吊環,正準備伸出手去,卻被旁邊的一位高挑女子搶了先,他隻好將手收回。這時候女子突然怒聲道:“流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耍流氓!”

周圍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了女子及周圍幾個可疑的人身上,其中也包括俞莫寒。俞莫寒見女子的目光正投射在自己的臉上,心裏頓時暗叫不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見女子滿臉怒容地瞪著自己:“說的就是你!臭流氓!”

四周頓時群情激憤。“揍他!”“把他抓起來!”“拍下來傳到網上去!”……

這就是群體意識。處於群體意識的人不會關心真相,他們心甘情願被他人左右與裹挾,以所謂正義的名義不加任何控製地發泄自己的情緒。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大多數人要麽選擇辯解,要麽保持沉默,而最終的結果都將使事態快速發酵以致不可控製。

隻是經過了極其短暫的驚愕,俞莫寒瞬間就意識到了巨大的危機正在向自己逼來,根本就來不及去思考這件事情的背後究竟是陰謀還是惡作劇,他霍然間大聲道:“我報警!”

俞莫寒喊出來的這三個字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正當眾人驚訝間,他已經拿出了手機開始撥打,而且聲音依然高亢:“馮警官,請你馬上趕到百家園地鐵站來。對,馬上!記住,要帶上一位女警察。”

什麽情況?周圍的群情激憤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個人意識又回到了他們的靈魂之中並開始分析起來,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原來這個人是警察。”“這個女的可能是壞人。”“差點兒上了這個女人的當。”

很顯然,高挑女子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朝著這樣的方向發展,一下子就變得恐慌起來,正要試圖朝著列車的出口處擠過去,卻聽到俞莫寒冷冷地說道:“你的頭頂上、地鐵站裏麵的每一個角落,還有大街上到處都是攝像頭。究竟是在下一站和我一起等著警察的到來,還是讓警察上門去抓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高挑女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我、我和你開玩笑的。”

這一刻,俞莫寒已經基本上可以判定這應該是一起有人精心策劃並指使的陰謀,他看著周圍的人:“你們相信她剛才的這句話嗎?”

眾人看向高挑女子的目光一下子就不友善了,她身後的幾個人還刻意調換了站姿形成了一堵人牆。城市地鐵站之間的距離大多比較近,列車很快就到了下一站。俞莫寒朝列車門口處走去,同時對高挑女子說道:“和我一起下車吧,一會兒老老實實告訴警察究竟是誰指使你的。”

高挑女子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猶豫了一下,隨即跟隨俞莫寒一起下了車。這個站點依然擁擠不堪,俞莫寒在前麵不遠處粗大的立柱旁站定,問高挑女子道:“告訴我,究竟是誰指使你的?”

高挑女子的嘴巴動了動,忽然間朝著前麵的扶梯處跑去,俞莫寒一驚,瞬間就意識到了什麽,正待朝高挑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卻發現她早已隱沒在了如織的人流中,沒有了蹤影。

半小時後小馮才終於趕到。俞莫寒將剛才發生的情況詳細講述了一遍後懊悔地道:“是我疏忽了,這個女子很可能不是本地的常住人口,接下來她必定會離開這座城市,不然她肯定不敢逃跑。”

小馮點頭道:“也許你說得對,不過我們還是要調看監控錄像然後去調查這個女子的情況。”

俞莫寒當然不會反對,隻不過他並不對此抱有希望罷了。他想了想,忽然就笑了起來:“滕奇龍的這一招確實厲害,隻不過他忘記了我是幹什麽的。醫科大學的校長,嘿嘿!也不過就是這樣的水平。”

小馮問道:“為什麽不會是顧維舟?”

俞莫寒搖頭道:“不可能是他,他已經比較了解我了,不可能再使用這樣的方式。而且他並非愚蠢之人,現在的他必定對滕奇龍敬而遠之,甚至還可能選擇提前退休。其實顧維舟這個人並不壞,隻不過一時之間利令智昏才幹出了蠢事。對了,高格非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小馮用欽佩的目光看著他:“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他一家三口已經訂了今天晚上返回的機票,出發地是伊犁。”

俞莫寒若有所思地道:“也許明天他就會去你們那裏。對此我有一個建議,你們警方最好對他采取一些措施,比如限製他離開省城,並對其進行監視居住,理由就是警方懷疑他前妻的死另有原因。”

小馮點頭道:“我這就把你的建議向靳支隊匯報。”

俞莫寒皺著眉頭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今天晚上的航班……”

小馮不解地問道:“今天晚上的航班怎麽了?”

俞莫寒搖頭歎息著說道:“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猜測依然還是猜測,實在是太遺憾了。算了,我得回家去休息一下,腦子裏麵糨糊似的,太難受了。”

俞莫寒感到非常的煩悶。

沒有證據的推論就永遠隻能是推論,而且根本無法確定其是否正確。本來那個高挑女子很可能就是突破口,卻偏偏被一時間得意的自己給放跑了。這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因為他不應該低估金錢和僥幸心理的能量。是的,那個高挑女子正是在金錢和僥幸心理的驅使下才最終選擇了逃跑。

然而讓他更加煩悶的是緊接著又接到了倪靜的電話。倪靜在電話裏麵告訴他說,蘇詠文約她今天晚上一起吃飯,而且吃飯的地方竟然是山上的那家魚莊。

蘇詠文這樣做究竟是什麽意思和意圖?向倪靜講述她的戀愛經曆並以此證明自己的真愛?這不僅僅是攤牌,更是作最後一搏啊。

“你有什麽想法?”倪靜在電話裏麵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種幽怨。

俞莫寒嘴裏有些發苦,說道:“你可以拒絕她的。”

倪靜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我為什麽要拒絕?你告訴我,我拒絕她的理由是什麽?”

猛然間,俞莫寒這才意識到了倪靜這個電話的意圖,急忙說道:“其實說到底,這件事情的關鍵還是我的態度。我的態度很簡單,那就是選擇你。”

倪靜一下子就笑了起來,說道:“看把你得意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香餑餑了?”

俞莫寒哭笑不得,不過同時也鬆了一口氣,笑道:“還別說,我還真是香餑餑。”

倪靜輕啐了一聲,道:“明明是一個臭肉包子……呸呸呸!如果你是臭肉包子,那我和她成什麽了?我怎麽能這樣說呢?”

俞莫寒大笑,頓時就覺得心情好了許多,說道:“我這邊剛才出了點兒狀況,高格非今天晚上就將返回省城。他回來後我會盡快去向他詢問一些問題,不過在那之前我必須盡可能了解更多有關他的情況,所以……”

倪靜頓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你自己去忙就是。我還是準備去和蘇詠文吃這頓飯,說不定我們倆會因此成為好朋友呢。”

俞莫寒急忙提醒道:“千萬別在她麵前提起龔放。”

倪靜卻說道:“我會注意自己的方式,你放心好了。”

她的意思是說還會在蘇詠文的麵前提起龔放?俞莫寒有些擔心起來,卻又在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去說服倪靜。當他正在搜尋措辭時,倪靜那邊竟然已經掛斷了電話。

也罷,隨便她們吧,俞莫寒唯有苦笑。不過剛才提及龔放之後倒是讓他想到了一點:說不定他能夠替我指點一下迷津,畢竟旁觀者清啊。

其實俞莫寒知道,自己在潛意識中是不大願意去聽取龔放的建議的,這其中的原因是骨子裏麵的驕傲。他討厭自己這種在同學麵前的驕傲,這樣會讓他故步自封,所以他最終說服了自己。

俞莫寒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家冷飲店,進去要了一杯加冰的咖啡後坐到了角落處,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組織語言。

龔放聽完了俞莫寒的情況介紹後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我覺得你可能太注重規則了,這樣會讓你變得過分小心翼翼。”

俞莫寒不明白:“什麽意思?”

龔放道:“既然你的背後是警方這座大山,那就應該讓他們出麵直接去調查高格非的那個小圈子裏麵是否有人患有艾滋病。這是首先應該排除的,而且這樣的事情對警方來講難度並不大。”

龔放道:“其實我也覺得那幾個人不大可能。艾滋病與其他絕症不同,它不但直接威脅著一個人的生命而且還不能輕易告知他人,這就很容易造成患者心理上的巨大波動與變化,如此一來其行為就會出現異常,而且這是我們大多數人很難控製的,就如同高格非突發精神分裂一樣。醫科大學雖然是一個大單位,但相對來講又比較封閉,而且整個群體非常奴性,這樣的群體除了甘願被驅使、被奴役之外,還喜歡告密以此獲得上級的獎賞。所以,這樣的群體必定對他人的隱私非常敏感,一旦有人出現了異常的情況就很容易被他人發現。”

俞莫寒深以為然:“確實是這樣。”

龔放道:“因此,我覺得接下來應該去直接詢問那位附屬醫院的院長,他究竟是否給高格非介紹過女醫藥代表?如果真的介紹過,那麽其中都有誰?這也是必須要排除的,你說是不是?”

俞莫寒感覺到思路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道:“是的。還有嗎?”

龔放道:“還有就是你應該去調查一下高格非所帶的那幾個碩士的情況。按照醫科大學的現狀,他也應該是碩導不是?”

也許這正是我忽略掉了的地方。俞莫寒又問道:“還有嗎?”

龔放道:“你還是先調查清楚這件事情之後再說吧,到目前為止我也隻能想到這麽多。其實我也經常出現像你這樣的情況,自己走進了死胡同卻一點兒都不自知。最近我就遇到了一個很麻煩的案子……對了,一會兒我把案卷發到你的郵箱裏麵,你能不能幫我也分析分析?”

這時候俞莫寒忽然就想起了倪靜先前對他說過的話,心裏麵頓時一動,說道:“如果事情不是特別緊急的話,我倒是建議你出來走動走動。高格非今天晚上將從伊犁返回,我準備明天再次去和他好好談談,如果你在的話就好了,至少可以幫我分辨一下他究竟在哪些問題上撒謊。”

龔放笑道:“除此之外,你不會真的想給我介紹女朋友吧?”

俞莫寒覺得有些尷尬:“我和她真的沒有過你想象的那種關係,甚至連手都沒有牽過。不過倪靜一直有這樣的想法,要不你過來和她見見麵?”

龔放問道:“她真的很漂亮?”

俞莫寒忽然覺得心裏麵不大舒服,不過還是如實地回答道:“是的。”

龔放又笑問道:“你真的舍得?”

俞莫寒苦笑著說道:“所謂舍,那是在得到的基礎之上。其實我就是在中途的時候有些猶豫,更何況我不可能兩個都要吧?還有就是,如果你和她真的能夠在一起,我倒是覺得更容易接受一些,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俞莫寒能感覺到,龔放極有可能會將此次的行程付諸實施,倒不完全是因為蘇詠文,更多的是他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清醒一下頭腦。然而很奇怪,此時俞莫寒的心裏竟然不再有那種酸酸的感覺。嗯,可能是我確實想明白了,同時也是徹底放棄了。

其實我們很多時候都是這樣,需要麵對現實很難,而麵對現實也就意味著必須要放棄幻想。當一個人能夠真正做到麵對現實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他正在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