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幻術

接連幾天的大雨過後,氣溫有所下降,然而緊接著卻是持續的高溫。在俞莫寒的記憶中,南方的天氣好像年年都是如此,就如同女性分娩前的陣痛,是夏日為了迎接金色秋天到來的固定程序。

小馮那邊的結果出來了。經過電腦分析,那個被打翻的塑料盆原來的位置處於窗戶附近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十,而最可能的情況是從客廳靠近廚房位置離地約一米五的高度拋出去的。此外,根據電腦的計算,當時盆裏麵的水量大約有兩升,約為塑料盆容量的三分之一。

這是一個逆向的模擬計算過程,雖然並不是特別準確,但完全可以模擬出那隻塑料盆當時大致的運動軌跡。當這樣的結果出來後,靳向南也為之動容,即刻向上級報告了此事。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警方還是決定暫時由俞莫寒和小馮將此案繼續調查下去。

然而俞莫寒的調查工作卻因為天氣的原因陷入了停頓——每天上午要準時在病房處理病人的事情,而門診和夜班也會占據他不少的時間。見縫插針般的調查工作總是被忽如而至的暴雨打斷,他隻能看著窗外那些在風雨中劇烈搖曳著的樹枝暗暗歎息、苦笑。

俞莫寒已經基本上搞清楚了劉亞偉人格分裂的緣由,其中也包括他亞人格名字所代表的真實含義。“鯉”當然指的是他那位曾經的同學孫鯉。“趙”姓在百家姓中的排名可是第一位,而“孫”姓的排名卻是第三。所以,他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意圖也就不言自明了:我的地位比你孫鯉還要高,我現在過的日子比你孫鯉過得還要好!這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期望,同時更是潛意識中對自己過去所經曆過的屈辱阿Q式的報複——你叫孫鯉,老子還趙鯉呢。

魯迅的偉大就在於他能夠深刻地提煉出這個國家的一部分國民自尊自大又自輕自賤、爭強好勝又忍辱屈從、不滿現狀卻又安於現狀等極其鮮明的內心特征。即使時代變遷,一部分國民內心深處的這種病態特征依舊在延續。

是的,這個患者的內心深處所承受著的不僅僅是來自於現實中的巨大壓力,還有讓他一直以來都揮之不去的自卑與屈辱。

無論是對於劉亞偉還是趙鯉,要他們認同醫生的診斷並相信自己的病情是一件非常困難而且痛苦的事情。當他們看完了錄像、經曆了極度的震驚之後,主人格劉亞偉還一度躁狂症發作,因為他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趁著最近幾天一直下雨的天氣,俞莫寒在經過反複考慮之後最終決定對這個患者進行職業療法。這樣的治療方法雖然需要花費的時間比較長,但實施起來比較簡單,而且從國外所報道過的病例來看療效也不錯。

所謂的職業療法就是讓劉亞偉和趙鯉都有規律地去從事同一件簡單的日常活動,以此達到讓他們慢慢溝通並最終融合的目的。於是,無論是劉亞偉還是趙鯉都會被帶到孫鯉的照片麵前,讓他們直視著那張照片說:“孫鯉,我們好好談談。雖然你有一個好父親,但是你今後的發展不一定就比我好……”

這不僅僅是為了傾訴,同時也是一種自我心理暗示。所以,無論出現的是劉亞偉還是趙鯉,從這一天開始,這一項常規的事情就被當成醫囑執行了下去。

雨終於停了。天氣預報說接下來將是連續數天的晴朗天氣,而且氣溫有可能會達到曆年來的最高。沒關係,隻要不下雨就行,俞莫寒在心裏對自己如此說。將白大褂脫下掛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後,正在想著一會兒找個什麽樣的理由去向科室主任請假,沒想到這時候就接到了顧維舟的電話:“俞醫生,麻煩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俞莫寒心裏一沉,他這又是準備搞什麽名堂?不過嘴裏還是應承著:“顧院長,我馬上就來。”想了想,穿上白大褂就去了。

進入顧維舟的辦公室後,俞莫寒第一眼就看到了靳向南和小馮,這讓他感到有些驚訝。而俞莫寒臉上所表現出來的驚訝卻讓顧維舟的心情變得好了許多——他原以為靳向南這次的到來是俞莫寒和他們計劃好的。顧維舟的臉上露出了以前一貫的和藹笑容,對俞莫寒說道:“小俞,靳支隊長他們有事情找你。”

俞莫寒疑惑地看向靳向南。靳向南朝他點了點頭,說道:“俞醫生,又要麻煩你了,有一起案子需要你配合我們調查。”

俞莫寒苦笑:“為什麽又是我?”

這句話曾經不止一次地在俞莫寒的心裏出現,卻是第一次在顧維舟的麵前詢問出來,讓顧維舟聽後心裏不禁怔了一下: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正這樣想著,卻聽到靳向南解釋道:“這起案子很特別,甚至可以說是詭異,一名罪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監獄裏忽然消失了。當然,我們是不會相信鬼神之說的。俞醫生,通過魏小娥的案子我們可是目睹了你在此類案件方麵的調查能力,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請你去幫我們這個忙。”

“幻術?!”俞莫寒情不自禁地大聲說道,隨即將目光看向了顧維舟。

在此之前靳向南並不曾向顧維舟具體談到這起案件的情況,此時一聽俞莫寒驚訝地說到“幻術”這個詞也不禁神色一動,問道:“俞醫生,難道你也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謂的幻術?”

俞莫寒正準備回答,卻聽靳向南忽然說道:“顧院長、俞醫生,這個地方並不適合我們討論案情。顧院長,這次請你一定要把俞醫生借給我們一段時間。目前罪犯依然逃逸在外,案情緊急,至於俞醫生在你們醫院的工作問題,最好能夠暫停一下。”

顧維舟沉吟了片刻,說道:“那好吧。”他將目光轉向俞莫寒,“小俞,醫院裏麵的工作你就暫時不要管了,幫助警方把這起案子破獲後再回來上班就是。”

此時,俞莫寒也明白了顧維舟心裏的想法——畢竟這起案子與高格非無關,而且也正好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以他才會答應得這麽痛快。

上了警車後靳向南就問俞莫寒:“俞醫生,你在調查高格非的過程中,是不是有人在你麵前提到過沈青青這個人?”

俞莫寒愣了一下:“沈青青?”

這時候小馮在旁邊說道:“就是醫科大學的前校辦主任華勉提到過的那位紅顏薄命的女人,她叫沈青青,離異,經我們初步調查,她離婚後沒有再談過戀愛。沈青青是高格非的同學,當年與高格非一起留的校,後來任職醫科大學團委書記,不久被下派到某縣掛職副縣長,一年後正式調任另外某縣級市任副市長,一年前因受賄罪被雙規,隨後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俞莫寒頓時就明白了先前靳向南忽然打斷顧維舟那句話的原因了,不過還是覺得有些詫異,問道:“靳支隊,剛才你說的那個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的罪犯就是這個沈青青?”

靳向南點頭:“是的。”

俞莫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問道:“你們認為這起案子與高格非或者滕奇龍也存在著某種關係?”

靳向南搖頭道:“我可沒有這樣說,雖然沈青青並不具備太大的社會危害性,但這起越獄事件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一旦傳揚出去就很可能會像高格非案一樣引起人們很多的聯想,從而造成極其糟糕的社會影響。所以,現在我們首要的就是要盡快將沈青青捉拿歸案。俞醫生,剛才你說到的幻術究竟是怎麽回事?”

俞莫寒並沒有即刻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問道:“事情發生在什麽時候?”

靳向南回答道:“昨天下午,在暴雨來臨之前,當炸雷忽然響起的那一刻,沈青青就在她同監舍的犯人麵前忽然消失了。”

俞莫寒微微一笑,說道:“關於幻術,我們國家的史書上有過不少的記載。比如,晉代有個叫郭璞的人就很擅長幻術。《晉書·郭璞傳》記載,郭璞喜歡上了某家的丫鬟,可是這家人的主人卻不同意這件事情,於是郭璞就取小豆三鬥,繞著這家人的房子撒了一圈,主人早上起來的時候駭然發現有數千赤衣人圍其家……還有《後漢書》裏麵所記載的,永寧元年,西南夷撣國王獻幻人,能吐火,還將自己肢解了換上牛頭、馬頭,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皇帝及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如此等等。”

小馮問道:“所謂的幻術是不是就是魔術?”

俞莫寒搖頭道:“準確地講,魔術隻不過是幻術中的一種,日本的忍術也應該被包括在其中。而心理學認為,幻術指的是一種精神攻擊的方法,施術者通過自身強大的精神意念,和一些看似不經意但隱秘的動作、聲音、圖片、藥物等,使對方陷入精神恍惚的狀態從而在意識中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因此,無論是催眠術、魔術還是忍術,以及致幻類藥物所產生的幻覺都是屬於幻術。除此之外,宗教崇拜下的顯靈、氣功大師發功後出現的集體幻覺等,也都是幻術,隻不過製造這種幻術的人所利用的是人們的群體意識罷了。”

聽了他的這番講解,靳向南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心想自己確實是找對了人,問道:“那麽在你看來,沈青青的忽然消失又是怎麽回事呢?”

俞莫寒沉吟著說道:“就幻術而言,總之是萬變不離其宗,至於沈青青的情況得去看了現場後再說。”

沈青青服刑的女子監獄就位於精神病醫院所在的這座山另外那一麵的半山腰,山下是繁華城市的一隅。下山的道路隱蔽於濃密的植被之中,雖然蜿蜒但並不狹窄。當警車終於抵達監獄大門外麵的時候,俞莫寒卻讓小馮停了下來。靳向南問道:“你是不是有些暈車?”

俞莫寒朝他擺手,笑著說道:“不,我有些醉氧。”

靳向南禁不住笑了起來,他覺得俞莫寒剛才的那句話確實很幽默。下車後俞莫寒就朝山的邊緣走了過去,站在懸崖邊,俞莫寒的手扶著水泥欄杆,看著山下那看不到盡頭的城市,讚歎道:“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當初選擇在這裏建監獄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一位心理學家。”

靳向南詫異地問道:“你為什麽這樣講?”

俞莫寒指了指山下那一片林立的高樓:“對於那一片的繁華,被囚禁在這裏的那些人隻能望洋興歎。盡快改造好自己然後離開這個地方去追求自由,就會成為囚犯們心中無盡的動力,於是監獄的作用也就事半功倍了。”

靳向南愣了一下,不禁讚道:“你講得太有道理啦!”

俞莫寒深呼吸了幾次,轉身道:“走吧,我們進去。”

監獄就是監獄,眼前的這座監獄並沒有任何的特別,一樣的高牆電網,一樣的警備森嚴。沈青青曾經所在的監舍位於最外麵的角落處,鐵門內十來個平方,裏麵四張上下床,在軍事化管理下,她們的**用品整整齊齊,也嗅聞不到任何的異味。與沈青青同監舍的女犯人都在,靳向南、俞莫寒、小馮和監獄長進去後她們都站直了身體。監獄長指了指進門處的上鋪,說道:“這就是沈青青的床位。”

俞莫寒的目光看向他正前麵的一個女犯人,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個女犯人大聲道:“報告政府!我叫李倩……”

俞莫寒被她洪亮的聲音嚇了一跳,急忙道:“你不用這麽緊張,小點兒聲。李倩,請你告訴我當時沈青青忽然消失的情況。”

李倩依然大聲道:“報告……”這時候她才忽然想起俞莫寒剛才的話來,慌亂地指了指門口處,“她就站在那個地方,說,我要走了。這時候天上忽然響起了炸雷,她就突然消失不見了,我們當時都嚇得驚叫了起來。”

俞莫寒將目光看向其他人:“你們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嗎?”

“報告政府,就是這樣的。”其他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俞莫寒和藹地朝她們點了點頭,隨即低聲對監獄長說道:“就這樣吧,一會兒一個一個地叫出來,我要分別向她們了解一些情況。”

最先被叫來的女犯人是沈青青的下鋪,俞莫寒首先讓她描述了沈青青消失時候的情景,她描述的情況與前麵李倩所說的完全一致。俞莫寒問道:“當時沈青青忽然消失的時候有沒有像電影電視裏麵那樣冒了一股青煙?”

女犯人搖頭:“好像沒有,她就那樣忽然不見了。”

俞莫寒提醒道:“你再仔細回憶一下,也許當時出現的青煙很淡很淡,幾乎看不到呢?”

女犯人想了想,道:“好像……也許吧。當時的情況發生得太突然了,打雷的聲音也非常嚇人,我沒有注意到那樣的細節。”

俞莫寒問道:“沈青青和你們的關係怎麽樣?”

女犯人回答道:“她很少和我們交流,很顯然,她瞧不起我們。”

俞莫寒又問道:“監獄裏麵經常發生新來的犯人被欺負的事情嗎?”

女犯人道:“不一定,大多數剛剛進來的人都會害怕,很規矩。大家都是在裏麵服刑的,有事無事去欺負人家幹什麽?監獄裏麵到處都是攝像頭,惹了事會受到懲罰的。”

俞莫寒點頭:“所以,沈青青進來後幾乎不與你們交流,你們也並沒有因此去欺負她,是吧?”

女犯人回答道:“誰敢去欺負她呀?她那麽年輕漂亮,聽說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像她那樣的人肯定是有後台的。”

俞莫寒笑了笑,說道:“有道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沈青青突然消失之前對你們說‘我要走了’,像這樣的話她以前對你們講過嗎?”

女犯人搖頭道:“從來沒有。剛才我已經說了,她幾乎不與我們交流的。”

俞莫寒繼續道:“你再好好回憶一下,比如她獨自喃喃自語,或者半夜的時候說夢話什麽的。”

女犯人想了想,說道:“她有時候會說夢話,不過我記不得她都說過些什麽了。”

俞莫寒神色一動,問道:“在你的印象中,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說夢話的?”

女犯人回憶了一小會兒,回答道:“兩個月前吧,我記得好像就是那個時候。有天晚上半夜我忽然醒了,就聽到她嘰裏咕嚕地在說著什麽,不過當時我很困,也沒有很注意去聽。後來我又聽見過她說夢話,不過還是聽不清楚她究竟在說些什麽。”

俞莫寒朝她和藹地笑了笑,說道:“謝謝你告訴了我這麽多。對了,一會兒你回去後問問其他的人,問問她們沈青青消失的時候是不是看到了青煙。”

第二個女犯人進來後,俞莫寒依然讓她描述沈青青消失那一瞬間的情景,女犯人回答道:“那天下暴雨前一直在打雷,沈青青說,我要走了。這時候突然就來了一個炸雷,我就看到她忽然不見了。”

俞莫寒問道:“她消失的那一瞬間有青煙出現嗎?”

女犯人回答道:“好像有。”

俞莫寒看著她:“好像?”

女犯人有些緊張,急忙道:“應該是有,很淡很淡的青煙。”

俞莫寒點頭。女犯人在回答後麵幾個問題的時候並沒有提供新的線索,俞莫寒依然讓她回去問問其他女犯人是否看到了青煙。接下來其他的幾個女犯人都一一接受了俞莫寒的詢問,她們當中有人聽到過沈青青半夜說夢話,不過都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麽。而接下來她們在描述沈青青突然消失的場景時開始慢慢有些不同,越到後麵接受詢問的女犯人就越是肯定自己當時看到了青煙。

李倩是最後一個被詢問的,估計是監獄長考慮到她前麵已經回答過俞莫寒的問題。不過這時候她在描述沈青青消失的場景時已經變得非常誇張了。她告訴俞莫寒說:“當時她就站在監舍的門口處,笑著對我們說,我要走了。這時候她的周圍忽然冒出了一團青煙將她包裹住了,當炸雷響起的那一瞬間她就突然不見了。”

俞莫寒看著她:“可是,先前的時候你告訴我的不是這樣。你沒說她當時是笑著對你們說的,而且也沒有提到過什麽青煙。”

李倩急忙道:“當時我很緊張,所以沒有說得那麽詳細。”

俞莫寒問道:“你能肯定你剛才所說的都是事實嗎?”

李倩不住點頭:“我完全可以肯定。”

俞莫寒又問道:“你聽見過她說夢話嗎?”

李倩點頭道:“偶爾聽到過,在半夜醒來的時候,不過我太困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就記不得她都說了些什麽了。”

她沒有撒謊,所有的人都沒有撒謊,俞莫寒已經大致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監獄長,你和沈青青熟悉嗎?”詢問完了幾個女犯人,俞莫寒忽然問監獄長道。

監獄長怔了一下,回答道:“我對監獄裏麵的每一個犯人的情況都熟悉,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俞莫寒又問道:“我想要問的是你和她的私人關係。或者是,你是否受他人所托在監獄裏麵關照她。對不起,我必須要問你這個問題。”

監獄長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和沈青青之間確實不存在任何私人關係,也從來沒有人對我打招呼讓我關照她。”

俞莫寒歉意地道:“對不起,接下來我想和當值的警官交談一下。”

眼前的這位女獄警姓劉,個子不是很高,微胖,警服被她穿得鼓鼓囊囊的。俞莫寒保持著一貫的和藹,對她說道:“劉警官,有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拜托了。”

劉姓女獄警挺直了身體,道:“是!”

此時俞莫寒基本上已經習慣了這裏麵的人回答問題時的習慣,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直接問道:“沈青青失蹤那天是你當值嗎?”

“是的。”

“沈青青所在監舍的鐵門是你親自鎖上的,是嗎?”

“是的。”

“在沈青青失蹤前你去打開過監舍的鐵門嗎?”

“沒有,絕對沒有!”

“在一般情況下,監舍的鐵門在什麽時候關閉和打開?”

“第一次打開鐵門的時間是每天早上七點,犯人起床後,她們要洗漱,然後早餐,早餐後開始勞動,一直到午餐後她們回到監舍,這時候鐵門會被鎖上;第二次是在下午兩點打開監舍,下午參加勞動,一直到下午六點半晚餐,晚餐後是集中學習或者分監舍學習,晚上九點半犯人必須回到監舍,然後被鎖上,十點半統一關燈休息。”

“也就是說,監舍鐵門被鎖上的時間也就隻有犯人晚上睡覺和午睡的時候,是吧?”

“不,她們離開監舍的時候都會被鎖上。”

“會不會出現偶爾忘了鎖門的情況?”

“應該不會,我在這裏工作已經近十年了,這一套程序幾乎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應該不會?幾乎成了?也就是說,還是有可能會在偶然的情況下出現差錯?”

“不,不會。”

“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這個地方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隻是沒有被發現過而已,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我不明白你這句話的意思。”

“沒別的什麽意思,在沈青青進來之前你和她見過麵嗎?”

“不,在那之前我從未見過她。”

“有人讓你關照她嗎?”

“沒有。”

“沈青青到這裏後和你單獨交談過嗎?”

“沒有,她和同監舍的女犯人都很少交流。”

“像這樣的情況你們一般是如何處理的?不管她,還是有人去做她的思想工作?”

“她進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隻要她的情緒波動不是特別大,我們都隻是對其進行觀察。”

“她進來後有人來看過她嗎?”

“她的父親來過一次,在她剛剛進來的時候。她父親一看就是那種老實巴交的人,兩個人幾乎沒有交談。”

“她父親給她帶了什麽東西來嗎?”

“就帶了幾件衣服。”

“外麵帶進來的東西你們都會進行仔細檢查。是嗎?”

“是的,這是規定。”

“你在這一年當中參加過幾次社會上的宴請?”

“這個……我有些記不清楚了,朋友或者同事孩子的婚禮,生日宴,老人去世等,一年下來至少也有十次以上吧。”

“那麽,在這些宴請當中有沒有人在你麵前提起過沈青青?”

“沒有。”

“其實你也參加過犯人家屬的宴請,是吧?哦,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劉警官,謝謝你。”

劉姓女警官疑惑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是吧?”

俞莫寒朝她微笑著:“是的,謝謝你。對了,你們這裏的獄警一共有多少人?”

女獄警回答道:“……大概有近百人吧,包括行政人員,此外還有一個排的武警。”

俞莫寒又問道:“武警一般不會進入監獄裏麵吧?”

女獄警點頭:“是的,除非發生特別情況,比如犯人暴動,但像這樣的情況我們這裏從來沒有發生過。”

俞莫寒點頭,客氣地道:“我沒問題了,再次謝謝你。”

女子監獄外,俞莫寒站立在懸崖邊的水泥欄杆內側,山風獵獵。

靳向南問俞莫寒道:“找到答案了?”

俞莫寒點頭:“至少我基本上搞清楚了沈青青越獄的方法。有一點是肯定的,沈青青不是神仙,也不是鬼怪,並不懂得什麽法術,她采用的隻不過是心理暗示,或者是人們傳說中的幻術。”

靳向南的內心微震:“真的是幻術?”

俞莫寒點頭道:“準確地講,幻術其實就是心理暗示的一種方式。服刑人員是最容易被心理暗示的群體之一。一方麵是因為他們習慣於服從,另一方麵他們的日常生活太過簡單有序。此外,監舍裏麵的空間比較狹小,更容易受到心理暗示。關於這一點剛才我已經證實了——我故意誘導她們說,沈青青突然消失的時候伴隨著青煙的出現,結果越到後麵來接受我詢問的人就越確信這一點。而更為關鍵的是,我從剛才的調查中得知,沈青青似乎有說夢話的毛病……”

靳向南的神色一動:“說夢話?”

俞莫寒點頭道:“是的,在我看來,沈青青說夢話很可能並不是什麽毛病,而是她故意所為。當監舍裏麵的其他人都處於睡眠狀態時,她通過那樣的方式對其他所有的人進行心理暗示。由於長時間的心理暗示,於是就在其他幾個人的潛意識中產生了巨大的能量,正因為如此,當她實施越獄計劃的時候才會使得所有的人在同一時間產生她突然消失的幻覺。”

靳向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怎麽可能?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做到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人看不見?”

俞莫寒微微一笑:“關於這一點,到時候我可以用實驗向你證明。不過沈青青要實現越獄的計劃,她第一步必須得離開監舍,而當時的值班獄警卻非常肯定地告訴我說她確實是將監舍的鐵門鎖上了的,而且我認為她並沒有撒謊。”

靳向南道:“是啊……那麽,沈青青究竟是如何離開的呢?”

俞莫寒回答道:“所以,在監獄裏一定有一個協助沈青青越獄的人。這個人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換掉監舍鐵門上的掛鎖。雖然當值的警官覺得自己鎖上了,那把鎖卻可以輕易被人打開。當值的那位劉警官告訴我說,每天鎖門開門已經成為她的一種條件反射。她所說的條件反射其實是一種潛意識的動作,在這樣的條件反射下她不會去留意那把鎖是否有問題,摁下去了那個動作就結束了,然後去下一個監舍。這其實是一種因為長期從事某樣工作所產生出來的麻痹心理。接下來,當沈青青離開的同時,接應她的那個人將原來的那把沒問題的鎖換了上去。這個過程很快。由於當時監獄停電,所以在監控錄像裏麵不會留下任何線索,正因為如此,你們後來才沒有發現現場有任何的問題。此外,這個人需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幫助沈青青離開監獄。不過他究竟是如何幫助沈青青離開這座監獄的,那就要等抓到這個人後才知道了。監獄的管理總是有漏洞可尋的,你說是不是?”

靳向南急忙道:“那我們還等什麽?馬上將這裏的獄警集中起來一一詢問啊。”

俞莫寒滿臉的擔憂:“我有些擔心……”

靳向南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擔心這個人已經出事了?或許他已經不在這裏?”

俞莫寒搖頭道:“不好說,人都是有僥幸心理的,所以我們還是先調查在崗的這部分人員吧。與此同時,最近幾天正在休假的、輪崗的都要馬上集中起來,一個都不能漏掉。”

靳向南點頭道:“就這麽辦。”說著,他拿出了手機開始撥打。

“沈青青是你帶走的嗎?”“誰可以為你作證?”

俞莫寒對監獄的每一個工作人員都隻是提了同樣的問題,因為這樣的方式不但簡單直接,而且還非常節約時間。然而得到的答案卻都是否定的,俞莫寒並沒有發現他們當中有任何一個人在撒謊,因為被詢問過的所有人都有人為他們作證。

即使是這樣,當詢問完在崗的所有人之後時間還是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俞莫寒沒有想要去詢問值守在這裏的武警們的意思,他完全相信軍隊的紀律性。他伸了個懶腰,問靳向南道:“不在崗的人員都集中起來了嗎?”

靳向南點頭道:“根據監獄長提供的名單,都通知到每一個人了。我們直接回支隊吧。”

下山的時候警車一路鳴響著警笛,山路蜿蜒陡峭,警車每次在轉彎減速的時候都會發出刺耳的刹車聲。警車終於到了山下,進入城市的交通網,雨後剛剛放晴的城市天空濕濕的,前方淺灰色的高架橋看上去有著金屬一樣的質感。這時候俞莫寒忽然說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靳向南問道:“為什麽?”

俞莫寒搖頭道:“不知道,也許是我的潛意識想要告訴我什麽。”

靳向南有些無語:“別著急,一會兒就什麽都清楚了。”

當他們到達刑警支隊的時候,一位警員跑步迎了過來,給靳向南敬禮後說道:“所有的人基本上都在這裏了,除了一個叫徐健的。先前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還接聽了的,可是現在已經打不通了。”

靳向南皺眉問道:“這個人是什麽身份?”

警員回答道:“他是監獄的後勤人員,負責監獄食堂的采購。”

靳向南看了俞莫寒一眼,俞莫寒點頭道:“看來我的預感是正確的,我們得盡快找到這個人。”

靳向南問道:“那其他的人……”

俞莫寒輕歎了一聲:“人數不多,首先得將他們的嫌疑排除在外才是,你覺得呢?”

詢問的結果果然應驗了俞莫寒內心的擔憂,而緊接著得到的消息卻讓這起案件更加的複雜化。徐健在駕車去往監獄的路上出了車禍,車毀人亡。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警方一時間很難有一個明確的結論。

靳向南將目光看向俞莫寒,問道:“你怎麽看這件事情?”

俞莫寒沉思了許久,回答道:“如果是他殺,似乎沒有必要采用這樣的方式。而且從時間來講,他殺的出現也似乎晚了些……”

靳向南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從這個人的身份來看,倒是非常符合幫助沈青青越獄的條件。沈青青突然消失,監獄方麵當時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監舍及監舍附近。而當時正下暴雨,警犬的作用很難發揮出來,徐健隻需要將沈青青暫時隱藏起來,然後趁第二天下山采購的時候將她帶出去就可以了。現在是案發的第二天,如果這起案件的後麵還有其他的策劃人,而從沈青青越獄的詭異性來講,對方的整個策劃應該是非常周密的。所以,他殺的發生不應該是現在,而應該是徐健將沈青青送達對方指定的位置之後。”

俞莫寒點頭道:“是啊,如果在這起案件的背後還有其他的策劃者,而徐健又屬於自殺,那麽這個案子就變得複雜和麻煩多了。靳支隊,從現場勘測中得出自殺或者他殺的結論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不過無論徐健是他殺還是自殺,有一點是必須要搞清楚的,那就是他幫助沈青青越獄的目的和動機究竟是什麽。”

靳向南拿起電話:“盡快把徐健的個人資料送到我這裏來;馬上去搜查他的住處;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他所有銀行賬戶的情況;派人盡快查清楚沈青青與徐健之間的關係……”

放下電話後靳向南看著俞莫寒,俞莫寒鬱鬱說道:“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預感還是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