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法庭上的意外

這天晚上,俞莫寒失眠了。

姐姐告訴他,倪靜在上大學的時候曾經深愛過一個男人,她為那個男人做過數次人流,可惜的是,後來卻被那人無情地拋棄了,為此付出了身體和情感的巨大代價。

姐姐講完後曾問他:“你可以不在乎她過去的一切,但你能夠真正麵對她今後很可能不能生育的現實嗎?”

俞莫寒的內心非常震驚。姐姐繼續質問:“我和你姐夫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你應該明白孩子對一個家庭來講究竟有多重要。當然,你也可以不在乎這個,但是你想過爸媽的感受沒有?爸爸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就是擁有我們姐弟倆,現在我不能生育,如果你的家庭今後也和我們一樣,爸媽的內心如何承受得了?趕快醒醒吧,莫寒,你應該知道,人在很多時候不能僅為自己,還必須考慮一下家人的感受。”

是啊,我可以不在乎倪靜過去的一切,也可以為了和她在一起不要孩子,可是父母的感受呢?還有,姐姐的婚姻已經是一個很好的先例,如果我堅持要和倪靜在一起的話,像這樣的婚姻究竟又能維持多久呢?

半夜的時候,一直處於失眠狀態的俞莫寒從**爬起來,他看著那幅還沒有完成的畫像,一下子猶豫了。人這一輩子能找到一個讓自己心動的女人可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那也是上天的眷顧,難道就真的這樣放棄了不成?

打開窗戶,外麵的熱氣一下子湧了進來,俞莫寒背上的毛孔瞬間擴張然後又收縮了回去,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窗外的城市正在酣然沉睡中,展示著一種寂靜的美。他再也不能入睡,轉身看著畫架,短暫的遲疑之後,他拿起了畫筆。

倪靜那一刻的寧靜及淡淡的微笑早已凝固、銘刻在了他的腦海裏。

無論如何我都要完成它,即使是為了懷念。俞莫寒在心裏如此對自己說。

第二天早上,俞莫寒去病房給病人開完了醫囑後就向科室請了假,一夜的失眠與興奮讓他的體力和精神消耗太大,他必須盡快將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狀態調整過來。

俞莫寒進入夢鄉不久,審理高格非交通肇事案的法官輕輕敲下了法槌,同時宣布開庭。很顯然,關心此案的民眾不少,整個法庭的旁聽席早已坐得滿滿的,林達、蘇詠文及不少關心此案的記者也在其中。對於大多數旁聽者而言,他們等待的是心中公平與正義的結果,而某些人卻在期待著此案極有可能出現的變數。

案件審理慢慢進行到了法庭調查階段。公訴方及原告律師開始各種質證,而俞魚作為被告方的律師一直保持沉默,在旁聽者們看來,這起案件的最終結果已經幾乎沒有任何的懸念。

“我有情況要向法庭提供。”當公訴方及原告律師提供證據、質證完畢之後,被告律師俞魚突然請求道。

“同意。”法官說道。

俞魚道:“高格非交通肇事案的過程非常清楚,監控錄像和目擊證人都證明了當時所有的情況屬實,作為被告律師,我沒有任何不同的看法。不過我認為,無論是公訴方還是原告律師都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這起交通肇事案發生的根源是什麽?或者說,被告那樣做的動機究竟是什麽?大家都知道,人類是有情感、有理智的動物,任何一起傷害罪的背後都應該是有原因和動機的。對此,無論是公訴人還是原告律師似乎都選擇性地忽視了這樣一個最為關鍵性的問題。”

原告律師大聲道:“反對!”

法官思索了片刻,說道:“反對無效。被告律師,請繼續你的陳述。”

俞魚朝法官道了一聲“謝謝”,繼續前麵的陳述:“請大家注意,我的委托人今年才三十八歲,他的身份是某專科院校的校長,試問:一個風華正茂、事業正處於上升期的人,為什麽會做出如此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難道他不知道那樣做的後果就是他前半生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難道他不明白那樣做的後果就是將自己的下半生送進監獄甚至是麵對死刑?不,隻要是正常人都應該知道;除非,他是一個不正常的人。是的,他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準確地講,事發當時那個短暫的時間裏,他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關於這一點我並不是毫無根據地猜測,因為我的委托人已經在事發後不久申請了司法鑒定,而且現在已經有了司法鑒定結果。”說著,她拿出一份文件來,“這是司法鑒定結論的複印件,請法庭過目。”

原告律師再次大聲道:“反對!複印件並不能作為有效證據。”

法官道:“反對有效。被告律師,司法鑒定結果必須是原件才具有法律效力。”

俞魚道:“現在,我請求偵辦此案的警方負責人出具我委托人的司法鑒定結論原件。”

法官道:“同意。”

不一會兒,警方負責人進入法庭向法官提交了高格非的司法鑒定結論。俞魚道:“根據司法鑒定的結論,我的委托人在事發當時正處於急性短暫性精神分裂發作狀態,出現了非常強烈的幻覺和被害妄想,正因為如此才最終釀成了這起駭人聽聞的慘案。此外,司法鑒定結論中還明確認為:被告在急性短暫性精神分裂症發作的過程中失去了刑事及民事責任能力。由此我請求法庭判決我的委托人高格非無罪並當庭釋放。”

原告律師質問:“何謂急性短暫性精神分裂症?”

俞魚道:“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醫學專家,當然,你也可以去百度,不過我認為從這個醫學詞語的字麵上可以理解到一部分。”

原告律師道:“我們需要法庭對這個問題做出最專業的解釋。”

法官看向俞魚。

俞魚道:“我請求法庭讓精神病醫院院長顧維舟現在到庭解釋這個問題。”

顧維舟到辦公室後就撥打了一個電話:“我是顧維舟,讓俞莫寒接電話。”

這個電話是打給俞莫寒所在科室的,對方恭敬地回答道:“顧院長,俞醫生他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去休息了。”

顧維舟吩咐道:“馬上叫醒他,告訴他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於是俞莫寒剛剛進入夢鄉就被電話叫醒了,急忙起床梳洗,穿上衣服就去了院長辦公室:“顧院長,您找我?”

顧維舟道:“今天上午高格非的案子第一次審理,本來我答應出庭的,不過剛才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有一件非常緊急的事情要馬上處理。這樣,你替我出庭吧。”

俞莫寒很是為難:“這個……我可是什麽準備都沒作啊。”

顧維舟朝他笑笑,道:“不需要準備什麽,實話實說就可以了。”隨即就吩咐駕駛員抓緊時間,盡快趕到法庭。

怎麽又是我?雖然俞莫寒萬分不情願卻又無法拒絕,剛才院長的話似乎並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命令。

當俞莫寒出現在法庭上時俞魚大吃一驚:怎麽來的人是他?忽然之間,她隱隱感到這件事有些不大對勁,不過事已至此,也就隻能鎮靜應對了。

原告律師也感到有些驚訝,問道:“請問,你就是精神病醫院的院長顧維舟?”

這一刻,俞莫寒也開始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不過此時自己已經站在了法庭上,也就隻能按照院長的吩咐如實回答問題了。他搖頭道:“我不是顧維舟,我們顧院長臨時有急事來不了,讓我替他出庭。我叫俞莫寒,是精神病醫院的一名醫生。”

原告律師又一次提出反對:“法庭是一個莊嚴、嚴肅的地方,剛才我們請求回答的問題需要非常嚴謹的答案,被告方怎麽可以隨隨便便換人?”

法官道:“反對有效。”

俞魚道:“我說服顧維舟院長到庭解釋、說明司法鑒定中的一些問題,那是他作為公民的義務,既然他臨時有急事來不了,我們也應該理解才是。現在他委派了另外的專業人員到法庭回答相關問題,這又為何不可呢?”

原告律師道:“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們請求回答的問題需要非常嚴謹的答案,請問這位醫生,你能夠保證自己的回答具備真正的專業水平嗎?”

俞莫寒一下子想起院長的話來,點頭道:“我當然可以保證。本人曾經留學德國,有精神病學博士學位,而且是這起案子犯罪嫌疑人的司法鑒定小組成員之一。”

法官看著原告律師,問道:“原告方還有什麽異議嗎?”

原告律師悻悻地道:“沒有了。那麽請問俞醫生,何謂急性短暫性精神分裂症?”

俞莫寒回答道:“急性短暫性精神分裂症是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中的一種,指的是個體突然出現短時間精神異常,隨後又在短時間恢複到正常的精神狀況。其發病原因與個體的社會因素、心理因素、身體因素、道德因素等密切相關。”

原告律師問道:“那麽,如何判定這起案件的被告就屬於這樣的情況?”

俞莫寒回答道:“這個問題涉及非常專業的醫學診斷方麵的知識。一般來講,在診斷此類疾病的過程中,我們會對病人進行人格測試,同時仔細詢問病人發病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此外,還要從目擊證人那裏了解病人發作期間的具體情況,以此判斷病人在口述的過程中是否存在誇大或者隱藏事實的情況。總之,關於此類疾病的診斷與鑒定,必須采用全世界通用的程序,不但科學而且嚴謹。”

原告律師對他剛才的回答並不滿意:“俞醫生,請你直接回答我前麵那個問題。”

俞莫寒也有些不滿,說道:“剛才我回答的就是你提出的問題。”他不再理會原告律師,將目光看向法官,“法官先生,我回答完畢。”

原告律師再次請求法官:“我還有問題需要俞醫生解答。”

法官道:“同意。”

原告律師問俞莫寒道:“在精神病學術界,全世界有沒有統一的診斷標準?如果有的話,這個標準究竟是什麽?”

俞莫寒想了想,回答道:“隻有常規的標準,就是我前麵所講到的那些方式和步驟。這就如同醫學上對其他疾病的診斷一樣,比如神經官能症,隻要符合……”

原告律師打斷了他的話:“如果要診斷某個病人是否患有肺癌或者肝癌呢?”

俞莫寒並沒有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中掉入對方的陷阱,回答道:“肺癌和肝癌的診斷除了臨床症狀之外,還需要通過病理檢查發現病人的器官中是否存在著癌細胞……”說到這裏,他才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可是精神性疾病不一樣,因為……”

原告律師微微一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俞醫生,你的回答非常準確。謝謝!”

這時候俞魚也發現了原告律師的伎倆,大聲道:“反對!原告律師不可以打斷俞醫生的回答,我請求法庭讓俞醫生將剛才的問題回答完全。”

法官道:“同意。俞醫生,請你將剛才的問題回答完全。”

俞莫寒繼續說道:“精神性疾病與其他類型的疾病有所不同,到目前為止它的發病機理還沒有完全搞清楚,大多數病人並不存在實質性的器官損傷,這一點與肺癌和肝癌完全不一樣,所以臨床診斷的標準也完全不同。”

原告律師問道:“也就是說,精神性疾病的診斷主要是靠醫生的經驗?”

俞莫寒回答道:“醫生的經驗隻是一個方麵,主要是根據病人發病時期的具體情況進行全麵分析。對此我要特別說明兩點:第一,普通人基本上不可能在人格測試的過程中作假;第二,正常人很難在陳述病情的過程中真正做到實話實說,以至於總是會誇大或者隱瞞部分事實。因此,精神性疾病的診斷和鑒定是非常科學和嚴密的。”

原告律師道:“我剛才注意到俞醫生說到了兩個非常關鍵的詞語,‘基本上不可能’和‘很難’,那麽是不是也就意味著‘有可能’或者‘可以’?”

俞莫寒想了想,回答道:“我說到的這兩個詞隻是比較客觀的表達。”

原告律師進一步緊逼:“請俞醫生回答我剛才那個問題:是不是存在極個別的人有可能或者可以在司法鑒定的過程中作假?”

俞魚大聲道:“反對!”

法官道:“反對無效。請俞醫生回答原告律師剛才的問題。”

俞莫寒道:“我隻能這樣講,極個別精神病方麵的專家或許可以做到。但此案的被告高格非並不屬於這一類人。”

原告律師道:“這個問題還需要進一步調查,萬一此案的被告曾經自學過這方麵的知識呢?或者,如果有人在背後教導過他如何答題及麵對專業人士的提問呢?”

俞莫寒搖頭道:“幾乎不可能,比如說我自己就很難做到。要知道,我可是精神病學博士,可以算是非常專業的那一類人了。”

原告律師道:“萬一此案的被告擁有這方麵的天賦呢?”

俞莫寒發現原告律師有些無理取鬧了,於是閉口不言。

俞魚道:“問題是,他擁有這方麵的天賦嗎?”

原告律師反問道:“如果他真擁有這方麵的天賦呢?”

俞魚向法官申訴:“我反對!被告律師完全是無理取鬧。我們應該相信科學,相信司法鑒定專家的科學結論,而不是無端猜測與臆想。俞醫生剛才已經講得非常清楚了,所謂的‘基本上不可能’和‘很難’隻不過是一種客觀表達。由於精神性疾病的特殊性,這樣的表達反而說明了俞醫生的嚴謹,原告律師不應該在這個方麵大做文章。”

法官道:“反對有效。”

原告律師不再提及剛才那個問題,接下來他忽然問了俞莫寒這樣一個問題:“俞醫生,請問你的姓氏究竟是哪個‘俞’字?”

俞魚大吃一驚,急忙道:“我反對!俞醫生隻是代表精神病醫院出庭向法庭解釋與醫學有關的問題,而並不是此案被調查的對象。”

原告律師未等法官說話就緊接著問了下麵一個問題:“俞醫生,請問你和被告律師俞魚女士是什麽關係?”

俞魚再次大聲道:“我反對!”

原告律師厲聲道:“你不能反對!如果俞醫生和你之間存在著某種特殊的關係,那麽他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或者是你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法官看著俞莫寒:“俞醫生,請你如實回答原告律師這個問題。”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俞莫寒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腦子裏猛然“嗡”了一聲,之後就變成了一片空白。“俞醫生,請你如實回答原告律師這個問題。”一直到法官的聲音再次響起,俞莫寒才機械地回答道:“她是我姐。”

法庭上頓時一陣嘩然,議論聲紛起。法官敲下法槌:“肅靜,肅靜!”

待法庭安靜下來後,法官再次對俞莫寒道:“俞醫生,請你重新回答剛才那個問題。”

這時候俞莫寒已經比剛才冷靜了許多,回答道:“被告律師雖然是我的姐姐,但今天我是臨時被院長叫到這裏來的。我以自己的人格向法庭保證,本人在法庭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原告律師冷笑了一聲,說道:“你所說的話是否是事實應該由法庭裁決,而不是憑借你如此蒼白的自辯。”

剛才的情況讓俞魚也有些措手不及,一愣神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鍾,現在事態正朝著她最擔心的方向發展,此時聽到原告律師譏諷的話,她再次大聲抗議道:“我反對!今天法庭審理的是高格非交通肇事一案,即使是原告律師認為俞醫生和我的關係會影響到案件的正常審理,那也應該經過認真調查後再提出客觀意見。原告律師並沒有經過調查了解就懷疑俞醫生的行為動機,這是極其不妥當的。所以,我認為原告方律師應該向俞醫生道歉。”

法官想了想,道:“反對有效。鑒於此案出現了新情況,本法庭決定暫時休庭。下一次審理此案的時間另行通知。”說完敲下了法槌。

旁聽席上的人紛紛站起準備離開,突然,原告的一位家屬脫下鞋子用力朝俞魚砸去,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竟然為了錢替殺人凶手說話!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俞魚正在收拾桌上的東西,猝不及防之下鞋子已經砸到了頭上,雖然並沒有傷到,卻已經非常狼狽,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呼。俞莫寒也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急忙朝姐姐跑了過去。這時候數名原告親屬一擁而上,一邊大罵一邊揮動拳頭朝姐弟倆砸下。

俞莫寒死死抱住姐姐,拳頭大部分都落在了他身上。法警快速衝了過來,好不容易才將原告的親屬拉開。俞魚忙打量弟弟,發現他臉上多了好幾道傷口,有的鮮血淋漓,看上去十分可怖。

俞魚強忍住眼淚和憤怒,看著原告的親屬緩緩說道:“我是一名律師,在我眼裏隻有法律,雖然我能夠理解你們的憤怒,但依然不能原諒你們剛才的行為,所以,我將保留控告你們故意傷人犯罪的權利。”

原告的一些親屬不敢與俞魚冰冷的目光對視,不過依然有人在那裏罵罵咧咧。俞魚扶著弟弟走出了法庭,柔聲問道:“莫寒,你沒事吧?”

俞莫寒搖頭:“姐,我沒事,就是點皮外傷。”

俞魚輕歎了一聲,責怪道:“你怎麽這麽傻呢?今天你本不應該來的呀。”

此時,俞莫寒也感覺到這次的事情有些不大對勁,苦笑著說道:“我哪裏會想那麽多?院長叫我來,我就隻好來了。”

俞魚恨恨地道:“老狐狸!”

俞莫寒當然知道姐姐說的是誰,卻一時不明白院長為什麽要這樣做。

俞魚開車帶弟弟去了醫院。俞莫寒上車後就打開了手機,很快就響起了一串提示音。他看了看,將手機揣進褲兜裏。俞魚問道:“是她?”

俞莫寒沒有回答。俞魚幽幽說道:“有些事情遲早要解決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俞莫寒的腦海裏浮現出倪靜那美好的一瞬,心裏一陣不忍。

俞魚側頭看了弟弟一眼,略帶怒意:“怎麽,舍不得?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婆婆媽媽的!”

俞莫寒忽然感到有些煩躁,道:“姐,我們現在不要說這件事了好不好?現在法庭上的事情還沒解決呢,接下來到底會出現什麽情況都還未知呢。”

俞魚撇嘴道:“所有的事都是能說清楚的,你擔心什麽?!”

俞莫寒看著她,問道:“姐,難道你就真的不害怕社會輿論對你的攻擊?”

俞魚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怕,我當然怕了。不過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不是?你想過沒有,如果被告律師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他們也一定會像我這樣做的。”

俞莫寒問道:“為什麽?”

俞魚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因為每一個職業都有自己的堅守。”

俞莫寒的內心被震動了,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姐,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你聽了可不要生氣啊。”

俞魚的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說道:“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麽。你是想問我究竟是在堅守自己的職業底線還是為了一舉成名,是吧?”

“姐姐果然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而且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俞莫寒這樣想著,點了點頭。

俞魚笑了笑,說道:“我又不是聖人,當然會有功利之心,不過堅守自己的職業底線永遠是我最大的原則。我這樣講你應該明白了吧?”

俞莫寒明白了。不過他並不知道的是,此時蘇詠文也正在問林達同樣的問題。

蘇詠文沒有想到法庭裏會出這樣的狀況。當原告律師向俞莫寒提出那個問題時她也禁不住有些驚訝,同時也很興奮——這可是最有價值的新聞熱點啊。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卻讓她目瞪口呆,剛才那種興奮瞬間全無,特別是當她無意中發現林達正與原告律師暗暗點頭的時候。

從法庭出來,蘇詠文怔怔地看著俞魚扶俞莫寒上了車,這時候林達走了過來,他看看遠處的姐弟倆,緩緩說道:“我們可以開始了。和上次一樣,讓那些大V同時發布消息。”

蘇詠文轉身看著他,冷冷問道:“剛才法庭裏發生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其中也包括挑動原告的家屬去攻擊被告律師?”

林達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我是一名記者,我的職責是為普通的民眾代言,為他們爭取最基本的權利。”

蘇詠文微微搖頭道:“不,你更多的是為了自己,因為你太想一鳴驚人了。”

看著這位漂亮、讓他一直心儀的女同行,林達溫言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是最理解我的那個人,想不到你會這樣看我。”

蘇詠文看著他:“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林達搖頭道:“當然不對。我確實是想一鳴驚人,但前提是要替民眾說話,替他們爭取到更多的權利和利益。”

這話講得有些虛假,蘇詠文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質問道:“即使不惜一切手段?”

林達點頭道:“是的。在我看來,手段並不重要,因為我追求的是最終的結果。”

蘇詠文明白了,快步朝前麵走去,數步之後忽然轉過身對他道:“對不起,我不讚同你的方式。我也希望你別玩得太大,免得到時候收不了場。”

看著那個遠去的美麗背影,林達的心裏悵然若失,漫過一陣陣苦澀。

俞莫寒的傷並不嚴重,臉上幾處破皮的地方很快就停止了出血,不過背上的瘀青卻有好幾處,讓俞魚感到觸目驚心同時也心疼不已。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能夠理解原告親屬的憤怒,並沒有去控告他們故意傷害的想法。她歎息了一聲對弟弟說道:“你去向醫院請個假吧,等傷養好了再去上班。這件案子你就不要再參與了,免得事情越搞越複雜。”

俞莫寒點頭。雖然他暗暗懷疑院長的意圖,卻更願意相信這次的事情隻是一種意外和偶然。

俞魚離開前又叮囑了他另外一些事情,瑣碎得與她平時的性格判若兩人。俞莫寒不住地點頭應答,並不覺得厭煩。他知道,此時的姐姐真正進入了母親的角色,是發自內心對他真切的關懷,或許,其中還有內疚。

待俞魚的車遠去後俞莫寒才拿出手機,看著上麵倪靜打過來的未接電話提示,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撥了過去。

“怎麽關機了?”倪靜問道,語氣中充滿擔心。

俞莫寒回答道:“上午替院長去出了次庭,高格非的那個案子。”

倪靜笑道:“我就說呢,你是醫生,平時習慣二十四小時開機的嘛。那你現在沒事了吧?我的畫像畫得怎麽樣了?晚上我們一起吃飯然後去看電影?”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長,感情卻發展得非常快,從倪靜剛才的話中俞莫寒能感覺得到,而且他自己也有著同樣的感受。可是……俞莫寒雖然猶豫,卻又不忍拒絕:“我這邊今天出了點狀況,剛剛從醫院出來,我們改天再約吧。”

倪靜的聲音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你怎麽了?”

這是發自內心的關心,俞莫寒的心裏很溫暖,回答道:“沒事,就是受了點輕傷。”

倪靜即刻道:“你現在在什麽地方?我馬上就過來。”

這一刻,姐姐的話又一次在俞莫寒的腦海裏浮現出來:“我……倪靜,我們……”

倪靜是女性,而且曾經在感情方麵受過很大的傷害,所以她比其他人更加敏感。此時,她已經從俞莫寒結結巴巴的話語中感覺到了什麽,幽幽問道:“你後悔了,是吧?”

俞莫寒忽然感到有些難受,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所以他隻能沉默著。

倪靜繼續輕聲問道:“為什麽?”

俞莫寒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一刻,他心裏充滿內疚,這樣算什麽呢?當初可是自己主動去追求的她啊。他輕歎了一聲,說:“對不起,能不能給我點時間,有些事情我想考慮清楚。”

電話那頭沉默一陣,接著傳來倪靜的聲音,語氣十分冰冷:“好,我明白了。”

對方掛斷了電話。俞莫寒突然有一種想將手上電話扔出去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