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大雨你就澆吧

2010年9月,蘇裏中學實驗班裏的張成仁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最後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裏,而陸啟成卻在明德中學。

陸啟成的成績在最後幾個月會達到區裏的前10名嗎?他最後一次質檢的成績也僅僅是班級中遊,比他差的遠。

這次中考試卷難度適中,沒有令人費解的作文題,數學壓軸的大題也是正常水準。故而,黑馬非常少。

張成仁都有點懷疑是他倆是同一個考場的,陸念湘的卷子是不是直白白給他抄。

為此,他還特地打聽了幾個不同考場的同學,結果也不盡然,他倆不是一個考場的,這個做不了假。

排除一切不可能,難道陸啟成是修仙傳男主,如有神助。

張成仁怎麽也想不通其中曲直,以一個15歲男孩的思維。

……

開學第二天,明德中學。陸啟成歡快地向教室奔跑,還撞到了一個人。

他來到陸念湘的窗前,她在背語文課本,碎發碰到筆頭。

其實她也早就看到了一個跳躍的影子,印在課本上。

她扶腮轉頭,恰好對上他。他要遲到了。

兩個人都在笑,他很好看,與窗外的綠樹陽光相交,青春明媚。她也好看,書影浮動,濃濃書卷。

這一幕落在後來的那個人的眼裏,帶著好奇不解。

……

兩個月前的六月是C市的雨季,無論中午日頭多麽濃烈,午後都要來一場雨,忽地傾蓋而下,驅去夏季的悶熱。

中考結束已經一周了,所有人都在期待著成績,樊雲鳳也帶著陸念湘燒了好幾次香,嘴裏絮絮叨叨的還願許願。不知道神明有沒有被她太多的願望叨擾到清閑。

但那天下午出奇的沒有下雨,天氣異常悶熱,蚊子“嗡嗡”做樂。

久違的沒有午後雨,所以街口的小商販們還在擺著攤,雖然汗水順著薄衣在流淌,但是這當口熱的也沒有什麽食欲,不如一邊煽著扇子聊天等待顧客,然後晚了再去吃碗涼茶。

樊雲鳳今天也久違地沒有出門,她一人上陽台來,看了看陽台的鎖,陸長英大概是從來聽她的話,每天7點就來鎖門,這裏的鎖早就壞了。

陽台正中擺著座佛龕,她又鄭重地拜了拜。

她朝隔壁家望去,有兩把搖椅,還有滿院的植被,尤其是一株百合花開的很好,自己家倒是禿頭一個,沒有盆栽,倒是靠著牆壁的牽牛花有點生機。

其實,她也早就知道百合沒有被送回廟裏,罵完也就過去了。

突然隔壁有了聲音,她眼睛一亮,急忙看過去,陸慈來洗衣服。

“陸啟成呢?”

陸慈雲是害怕和她打交道的,她長得又好看,人又容易不講理。“前麵出去了,你找他有事。”

樊雲鳳皺眉,嘴角也輕輕皺著,“他有沒有,算了,沒事。”

陸慈雲以為她又要問兩小孩是不是又在一起耍。

樊雲鳳轉身把衣服一件一件收起來,來到三樓的臥室,仔仔細細疊好,又看到那幾件棉布背心,想起說要給女兒買的鋼圈文胸到現在也還沒買。

她收拾的動作也漸漸遲緩了下來,拉出幾張紙巾拂麵。然後輕輕下樓,懷裏卻挎著一個包。

隔壁開小賣鋪的張姨見她鎖門,搖了搖頭,懶的和她打招呼,天都要黑了,還要出去打牌,不顧孩子老公的女人,哎。

樊雲鳳向西邊小路口走去,路的盡頭停著一輛深色的車,看不清具體顏色,隻知道是深色係的,天要黑了。

路口迎麵走來一高瘦男孩,是陸啟成。

她立即叫住他,左右前後看了下。

“你沒和湘在一起?”陸念湘下午被她叫去東市買黑魚了,東市需要坐公交,沒有那麽快,如果再遇見一場雨,拖遝一下,要傍晚才會回來。

“我有事,所以沒去。”

眼看陸啟成就要走過去。

“你等會。”樊雲鳳把他拉到一麵牆角,隔住人群與碎語,這樣前麵的人便看不清他們,而後麵就是小路口與車。

陸啟成覺得事情有點怪異,樊雲鳳平時與他沒什麽話說,最多話的時候就是上次因為百合花的事罵了他一場。

而她近來因為明德中學報考的事對他又增添了幾分厭惡,所以他見到她,大多是飄過不理。

樊雲鳳舔舔嘴唇,帶著幾分心酸,“一會湘要是沒回來,你去東市接她一下,晚上大概要下雨。你見著湘湘,和她說……”

她看著陸啟成,看著看著她一下又想到另外一個話頭,“雖然你成績是差了點,但這些年對湘湘很好,我知道從小培養的感情不會變。湘湘比較軸,喜歡什麽怕是很難改變。”

有一輛摩的從兩人身邊穿過,帶來呼呼的風,還有尾氣的汽油燜製氣味。樊雲鳳似是被尾氣嗆住了,話停了下來,人往裏麵靠了點。

她看了一眼路盡頭的車,“她這個人很難生根,生了就緊緊抓住,害怕分離,與外人生的很。你以後也好好念點書,事業,我也計較不了那麽多,你一定要對她好就可以,要一直像小時候一樣。”

陸啟成和陸念湘其實沒有說過喜歡,隻是一直在一起。他被樊雲鳳說喜歡震驚了一下,但接下來樊雲鳳的話更加耐人尋味。

在他眼裏,樊雲鳳和陸念湘的性格很不一樣,反而樊雲鳳像是驕縱的女兒,大多數時候,是陸念湘不緊不緩地哄她,聽她絮絮叨叨。

但今天,她很認真,有了母親的擔當與穩重的樣子,卻像是在托孤。

“阿姨,你等等,我去叫她。”

樊雲鳳不以為意,繼續不急不緩地說:“你和她說,我對不起了,希望她能理解我,湘她說過她會理解我的。”

“阿姨,你等我,你有什麽話一定要和陸念湘她自己親口說,我沒法轉達。”

陸啟成向東邊跑去,樊雲鳳在牆角站了一會,好像要等女兒。

但她隻是站了一會,很快擦拭了淚水,把包扶的穩穩的,向自己的幸福奔去。

陸啟成跑的很急,在護城河邊遇見了陸念湘,來不及喘氣,拉起她的手就跑,邊跑邊和她說樊雲鳳的事情。

陸念湘被他拖拽地,撲撲地向前,跑的很急,雖然聽的不是很清楚,但畢竟是母女,其實這麽久心裏也有一些預感。

隻覺得來不及掉淚水,心裏一下子軟塌塌的,風呼河嘯,風狂河怒,心裏眼裏的房子一排排塌下去。

她給她做好吃的,她大罵強0奸犯,她在寺廟裏虔誠的燒香,她們一起逛街買東西,她和她一起睡覺,說像小時候一樣。

那些畫麵一下子模糊清晰又坍塌,然後淚水終於來了。

她還會嘰裏咕嚕的在罵人,後一秒又會抱著她喊“湘呀”,什麽話都能從她嘴裏說出來,疼你愛你恨你煩你。

到了家裏,陸念湘大聲地呼喊,“媽、媽、媽……”沒有人應聲,她一直叫,卻隻有她自己的聲音。

“剛剛在路口。”陸啟成指向西邊的路口,路口後的小路幽幽的,長到沒有盡頭。

正好有一輛車駛過,天已經黑了,路燈亮起,汽車的紅色尾燈也亮起來,本是為了指示後麵的車輛。

現在卻紅的刺眼,一圈又一圈的紅,最裏圈紅的發亮,像怪物的眼睛。

“媽。”

陸念湘追了出去,朝著西邊的小路口,跟著那輛車。人哪跑的過車,很快追掉了,但是又有新的車駛來,它們都有猩紅色的眼睛。

後來她的眼裏的霧水越來越多,水重重地滴到鼻子、耳朵、手臂、衣服上。

午後那場推遲的雨終於浩浩湯湯地來了,因為推遲,積蓄了更強大的力量,在黑夜裏才能盡情的釋放。

黑夜本來就是冰冷的、無情的、殘酷的。

陸念湘跟丟了一輛車,還有下一輛,雨夜的車特別多,都趕著回家,克製又衝動。

紅色的車燈,不斷鳴笛的喇叭聲,雨刷子呼啦啦的拚命擺動工作,河水因為雨水的衝擊,帶著兩邊的泥沙,衝擊著石頭,要磨平一切。

世界變得嘈雜不堪,淋漓不盡。她的眼裏隻有紅色的車燈。

“滴滴滴滴滴滴!”

“幹嘛呢?塞母,下雨天出來瞎混。”

“你丫的沒長眼睛,想死滾遠一點,別擋老子的道,撞死鬼。”

司機憤怒的聲音被雨水澆蓋的鈍鈍的。聽起來好像也不是很刺耳,大概是聽的人不是那麽在意。

陸念湘被車流衝刷,癱坐在一邊,陸啟成大力把她拉回來,拉住她:“夏至,別追了,你全身都濕了。”

她怔怔地說,“我媽,她是早就打算走了,早就打算不要我了。”她現在可以完全哭出聲音,在大雨中,聽不出她的哭腔,也看不清眼淚。

“你為什麽不攔住她,為什麽不早點說。”她甩開他,繼續向前,向前走著,其實是漫無目的的。

世界都是車子,但沒有一輛車裏麵有樊雲鳳。

都是紅色的眼睛,焦急的眼睛。

她走過一段拐彎的路,幾個紅綠燈,一段直路,還有跨江大橋。

陸啟成從後麵拉住她的手,止住她繼續向前,遞上礦泉水,是他剛剛抽空隙在路邊的便利店買的,買的急急忙忙,生怕一轉頭見不到她。

還好,她累了,走的並不是很快。

“你渴了。”

她木然的看著他,喝了一口水。

陸啟成喝了剩下的大半瓶,咕嚕咕嚕。

“陸念湘,回家吧,別追了。”

她拿過剩下小半瓶的水,繼續咕嚕咕嚕地喝完。

“回……家。”聲音說出來,是抑不住的哭腔。

她的頭發軟趴趴的,衣服也是黏在身上,嘴唇和了水會好一些。

陸啟成下了人行道的階梯,蹲下來,拍拍背。

陸念湘有些遲疑後,才明白他的意思,緩緩上前,身體下彎。

她的額頭與臉頰深深埋進他的背上,雖然陸啟成身體也是濕的,可是那是她現在能觸到的唯一的溫熱。

陸念湘身心俱疲,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是救命繩索,這樣身體不會下沉,頭發四下批開在陸啟成的肩膀上。

她的頭發摩擦他的衣服發出濕濕梭梭的聲音,一下一下形成了節奏,提醒她世界的存在。

他現在個子拔高了,可以穩穩當當地背著她。

陸念湘昏昏地趴在他的背上,隻聽到濕濕梭梭的摩擦聲。車來車往呼嘯鳴笛聲、大江奔流咆哮的聲音她都沒聽見。

後來漸漸地聽到了陸啟成的聲音,一開始她以為聽岔了。

他也不是在和她說話,是在哼唱,不是普通話,不是蘇裏話,是粵語。

我也不是大無畏 我也不是不怕死

……

旁人從不讚同連情理也不容

連全情投入傷都不覺得痛

如窮追一個夢 誰人如何激進

亦不及我為你那麽勇

沿途紅燈再紅 無人可擋我路

……

最後,他好像不說粵語了,說了一句好像是:“夏至,你不要怕……我永遠……不會拋下你的。”

陸啟成跨上金江大橋,這是護城河最寬大的部分,從這裏可以望見蘇裏區的風景。這裏的車多了起來。

有個小男孩好奇地在車裏看外麵的世界,看淅淅瀝瀝的雨,還想看湍急的江河,看被雨水打濕的霓虹燈。“姐姐,你看,有個人,兩個人在橋上。”

一路上其實都沒有什麽人影,大雨之下,城市也靜的很,橘黃路燈下可以看到揮灑的雨線,又粗又密。

還有就是叫囂的車,弟弟有點開心,好像看到了什麽特別的東西似的。

姐姐聞言也向窗外看去,是一個男孩背著女孩,他們像是已經淋了很久的雨,但是依然緊緊靠在一起,任雨水拍打著。

要路過的時候,她突然心善,想叫司機,車開的慢一點,免得地麵的積水飛濺到他們。但是車駛得很快,加上他們是逆向的,她根本就來不及和司機說。

女孩回頭看金江大橋,那兩人的身影還在,她突然覺得似曾相似,像是漫畫裏的情景。

大雨你就澆吧,就算你一直澆,男孩也會背著女孩,走他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