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兩小無猜
聶子丞喝七喜,而她喜歡橙亮亮的美年達,每次喝完了還喜歡吐舌頭給他看鮮豔顏色。他敲著她腦袋說都是色素,但是她不在乎,也不懂色素哪裏有害,那個時候快樂也是純真簡單的。
後來每次聶子丞要欺負她,她就喊“奧斯兩八開”,而每次她哭鼻子,聶子丞一喊“奧斯兩八開”,她也就不哭了。
雨天不能出去玩,他也有辦法,偷一點家裏的洗潔精,倒一杯自來水,拿一根吸管,蹲在家門口吹肥皂泡。肥皂泡在細雨裏有彩虹的顏色。
爸爸喜歡打麻將,媽媽喜歡看麻將,有時候夏阿伯也會難板來搓幾副。聶子丞為了報複外公平時的嚴管,就故意拿本書坐夏阿伯身後看。麻將台上很講點不可言喻的迷信,比如手氣好的時候不換人,一換風頭馬上像黃鱔一樣溜,黴的時候就找借口出去撒泡尿,回來可能就轉運。當然最煩有人在背後看書,書啊輸的,一聽就不吉利。夏阿伯一放衝,一定會生氣罵聶子丞,知道他外孫那點花花腸子,抓了桌前一摞零角讓他帶著妹妹出去玩。曉途學到了,以後就抽幾張《新民晚報》在爸爸身後看,跟他爸爸說這叫“保(報)大洋”,聽了一桌子叔叔阿姨笑著講:“老唐家小囡瑕氣聰明。”
剛進小學時,曉途媽媽為了省事,給她剔了個刀削頭,頭發比男孩子還短。暑假她穿著墨綠的背心短褲,和聶子丞在一起,總讓人誤會是小男孩。他們去胭脂店買東西,老板就問:“哥哥要什麽?弟弟要什麽?”聶子丞強調她是女孩子,她也在一邊強調:“我是女孩子!”
晚上他們啃著棒冰去逛臨平路,店鋪前有阿婆蹲著擺梔子花攤子,聶子丞就買一朵,給她別了胸前。雙手揉著她的臉說:“這樣就是妹妹了!”
春去冬來,他們一天天長大。他和她的關係也在一點點親近。他給小夥伴們買飲料零食,給她的總是比別人大一份;她們徒步去詹天佑紀念展,走到展會門口她穿的涼鞋帶斷了,他邊罵她笨,邊背她回家,展會也沒進去。她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與眾不同。因為他在她心裏也一樣變得越來越沉,她有什麽可說可不說的事情,總是第一個和他分享。
春節的時候,大人們會格外慷慨,每個人兜裏都藏著十塊錢。有時候趕上爸爸麻將台上手氣好,曉途還能得到更多。聶子丞帶她去買煙火棒,在寒冷的冬夜街角,互相點燃。
那一年聶子丞15歲,已經升上高中了,幽暗的燦爛煙色裏映出他的臉,眼睛是圓弧型的,微微上揚,瞳仁透亮,像裏麵飛舞著螢火蟲。下巴上有一顆小巧的黑痣,她小時候特別討厭這顆痣,因為每次看到這顆痣飛揚抖動,必然是他又在嘻嘻哈哈損她了。那一刹她驟然發現他長大了好多,她一直沒意識到是因為兩人的身高都如雨後春筍,你爭我搶的向上竄,他們站在小夥伴裏,已經非常格格不入。她看得愣愣的,突然就開口:“喂!你交女朋友了嗎?”隔壁的姐姐一上高中就有男生送她回家,她媽媽每次看到都不免要嘖嘖兩聲,然後不忘因地施教給她敲警鍾,雖然她才六年級,但“早戀”已經不是很陌生的詞。班級裏也有討論誰誰給誰誰寫了情書。但她從來不好奇深究,談戀愛就好像是另外一種生物的需求,與她無關。他們倆一直像兩個小男孩一樣相處著,看漫畫、打遊戲,哪怕是偶爾上街,也都是去運動品牌店。她從來沒有問過這樣私人而少女的問題,煙火的光芒抖了一下,聶子丞抬頭狐疑看著她,目光也和她先前一樣,疑惑裏帶著點驚覺,“你發神經啦,怎麽突然問這個?”
她驚訝發現他閃開了她的目光,臉上僵出極不自然的笑。
“不是說上了高中都會談戀愛嗎?”她說了自己也沒有把握的話。
“提高班裏都男生,女孩就跟撒蔥花一樣稀有!”
她哈哈笑:“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個班?”
他卻沒有笑,沁亮的瞳仁映出她:“怎麽,你想啊?”
“什麽?”
“戀愛。”
“我又沒上高中!”
“哦!”兩根煙火在嘶嘶聲中走到尾聲。四周一下暗下來。“可別早戀啊你!”他用手摁上她腦袋,在黑暗裏說:“等你上了高中,我告訴你戀愛是什麽。”
她聽見他輕輕笑了一聲,那種有點捉弄的、輕浮的笑。她應該故作嘔狀,回一句“惡心”,但是她沒有,她覺得自己奇怪透了,為什麽心口會突然緊緊抽了一下呢?
她似有若無地等著長大,好好讀書,培養了好幾項興趣:下棋、繪畫、排球……一點一點追著那個學霸的腳步。她不想太把這種兒戲之言放在心上,那種期待像天空裏的星星,時而會閃一下,但大部分時間,她還是在白晝燦爛光輝裏遊弋。想用自己充實的青春年華趕走那毫無依據的無稽承諾。因為他就在身邊,隨時可見。而她,隻要和他快快樂樂一起長大就足夠了。
她沒期望真的會等來聶子丞的踐約,卻更沒想到先等來的是那個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