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六塔殯儀館是雲州市唯一的殯儀館，是民政局的直屬事業單位，內部分為綜合部門和業務部門，行政辦公室和財務科屬於綜合部門，安排的都是民政係統的關係戶，而且還是後台特別硬的那種。業務部門由五個科室組成，車隊是負責專車去接往生者的，“屍體基本不碰，工資基本不動”，上車下車都靠紅包來驅動，看著工作有點膩味，但錢不少賺，不是一般的關係戶還進不了車隊。業務一科是核心業務部門，掌管爐子，收費雖然是政府核定了的，但也有生財之道，多給錢就可以安排貴賓爐子，遺體可以插隊可以提前燒，家屬有專屬休息室，這都是正當的創收，獎金多。業務二科也是很能掙錢的部門，負責賣壟斷性產品，例如骨灰盒、壽衣等東西，看似幾十上百倍的暴利，可員工得到的並不是大頭，真正的大頭在產品進貨前都已經被局裏的那些領導吃掉了，業務二科的員工也就拿點提成，不過整體收入還是不錯，上麵那些領導牙縫裏漏下來的肉也能噎住他們不大的喉管。業務三科負責殯儀，就是遺體化妝、司儀、樂隊等，紅包是他們的重要收入，也是驅動他們提升服務質量的關鍵手段。最不起眼的部門叫業務四科，對外則是另有名字，叫禮賓部，負責安排悼念廳，順便賣賣花圈花環等低值易耗品。接觸死者家屬最多的就是這個部門，看不完的人，答不完的話，開不完的單子，拿不完的東西，還有賠不完的笑臉，哦，忘了很重要的一點，這個部門的員工是不能有笑臉的，一旦出現笑臉就要被罰款，他的的服務標準是彬彬有禮且悲喜不露於形。

唐海濤因車禍導致殘疾，走路有些跛，但中年“吳奇隆”除了身體有些輕微發胖，臉卻並沒怎麽變形，幹淨清爽。

一家人遭遇車禍，他活了下來，民政局也就在這裏給他安排了一個工作。他是民政局副局長的公子，於情應該安排到綜合部門，他又身有殘疾，於理也應該安排到綜合部門。

唐海濤能被安排到殯儀館工作已經是祖宗八輩所積的德了，他在禮賓部工作。

他的生活很單調，沒有結婚。原因很簡單，在火葬場工作，有殘疾，又沒在有油水的部門。可他樂觀，天天在殯儀館工作，他看盡了人間的傷悲，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鐵石心腸，如果沒有鐵石心腸，那他在殯儀館早就被這些淚水泡化了。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接待台，回答喪家谘詢，安排悼念廳，僅此而已。每一個人經過都能看見他，可沒人會專門去記憶他，認識他。直到那一天，易曉蕊來到殯儀館，就在踏進大廳的那一刻，她認出了唐海濤。

丈夫的葬禮上她低頭不語，不去悼念丈夫而是去思念初戀情人，這是會讓所有人不齒和唾棄的行為，可易曉蕊不這樣認為，這是一次偶遇，而這次偶遇發生的時間和地點竟然是這麽的巧妙，這將是她告別憎恨和羞辱的一個關鍵節點。

葬禮是醫院工會在熱心地操持，他們都認為作為恩愛十餘載的亡妻可能會過於悲痛。

丈夫的葬禮她是拒絕來的，是關老師和易老師逼著她來的，女婿突然死亡，如果女兒不去參加葬禮，這不是要惹出很多猜疑嗎？任性和執拗在這個時刻是必須收斂的，哭不出來抹上辣椒水也要哭出來！

殯儀館裏發生家屬之間的打鬧司空見慣，絕大多數是為財產的分配，少數是合法與不合法的配偶之間的交鋒，可告別儀式上出現迪斯科這樣狂野的表演卻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整個殯儀館都傳遍了，唐海濤當然也聽說了，他又不是躺在冰棺裏的那些死人。

不隻是易曉蕊認出了唐海濤，關老師也認出了唐海濤，因為這個人改變了他們一家人的生活。而易曉蕊突然閃亮的眼睛讓關老師能夠最終確認自己並不是老眼昏花看錯了人。

此後的一段時間，易曉蕊不是住在醫院就是住在娘家，關老師怎麽會不知道女兒新增的這個特殊癖好呢？但讓她怎麽說？讓新寡的女兒要守婦道？

再後來女兒出現了早孕反應，關老師再也坐不住了，抹下麵子說過女兒。就在她關著門教訓女兒的時候，偏巧親家母找上這個娘家的門來了。

關老師羞愧難當，她覺得自己沒臉見這位親家，可李慧卻突然跪了下來，跪著求兒媳婦的原諒，懇請兒媳婦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她說不管易曉蕊是不是想改嫁，孩子今後是不是姓章，她都會把這個孩子當成自己的親孫子，易曉蕊不想養的話就交給她來撫養，易曉蕊要帶著孩子改嫁的話，她就把自己住的房子賣了給她作嫁妝。

除了易曉蕊本人，她的娘家和婆家也都知道唐海濤這個人的存在。

唐海濤究竟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