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我變了。你沒變

充分吸取了上次倉庫突然燈滅的教訓,辛靜於是選在了青天白日的星期四下午,帶領寢室三人把要寄給紅星小學的東西全部打包整理好。因晚上有一場新生杯辯論賽,辛靜在還了倉庫鑰匙後,就打算去院辯論隊辦公室看看。

辛靜剛走到生命科學學院門口,就見花壇那裏蹲著一個小朋友,肉乎乎的小手舉著一把小傘。

辛靜怕他不小心摔下去,便走上前去:“小朋友,你在這裏幹什麽呀?”

“爸爸說了,不能和陌生人講話。”小寶奶聲奶氣地回答。

防範意識倒還挺強。但他這樣蹲著挺不安全的,辛靜還是想哄著小朋友先從花壇邊沿下來,便繼續說:“那你爸爸呢?你先下來好不好,這樣不安全。”

“我不可以下去,小叔叔說了,螞蟻搬家是要下雨了,可是它們沒有蝸牛的房子擋雨,我得在這裏給它們打傘。”小寶固執地蹲著不動。

“那你下來,我幫你打傘好不好?”辛靜隻好順著小朋友的思路來。

“那好吧。”小寶同意了辛靜的提議,把傘遞給了辛靜,然後就著辛靜扶他的手從花壇上下來,然後禮貌道謝:“謝謝姐姐。”

徐懷昔過來時就看到花壇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大的、打著傘的那個正是自己的學生辛靜,小的、站著的那個可不就是小寶。

“爸爸。”小寶喊道,“你快過來,我和姐姐在看螞蟻搬家。”

“徐老師好。”辛靜直起身來打招呼,沒想到這原來是老徐的孩子呀。

“你好。”徐懷昔牽起小寶的手,“小寶,該回家了。”

小寶抬頭望著辛靜,鄭重其事地說:“姐姐,小寶要回家了。傘給你,你要照顧好它們哦。”

辛靜複又蹲下,和小寶平視:“小寶,螞蟻會照顧好自己的,等它們搬了家就淋不到雨啦,但是小寶沒有傘就會淋雨的,淋了雨就容易生病,那螞蟻知道了會難過的。”

小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過了傘,禮貌告別:“姐姐再見。”

徐懷昔突然想到了什麽,指著已經走遠的辛靜對小寶說道:“小寶,你不能叫人家姐姐。”

“為什麽呢?爸爸。”小寶不明白,老師說過了,對比他大的女生都要叫姐姐的。

“你叫叔叔叫什麽?”徐懷昔循循善誘。

“小叔叔呀。”小寶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以後會是你小叔叔的女朋友,那你該叫她什麽?”徐懷昔自覺已經誘導得很清楚了,小寶肯定能明白。

“爸爸,我知道了。”小寶得意地說,“小姐姐!”

徐懷昔:我的教學生涯遇到了勁敵。

“學姐你來啦。”一個剛加入辯論隊的大一新生跟辛靜打招呼。

“論點都討論好了嗎?”辛靜問。

“實慘,第一戰就遇上法學院。”一個學弟嘀咕。

“是啊,這怎麽打?”有人附和。

“我還從來不知道‘法學院’這個頭銜就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作用呀。”辛靜望了一眼幾個垂頭喪氣的學弟學妹,覺得此刻很有必要說點什麽來鼓舞士氣:“我們可以輸,但是也要是努力之後的輸。如果拚盡全力後還是輸了,那心服口服,下場再戰、來年再戰!你們知道什麽叫‘生科院’嗎,生科院就是生生不息、四子登科!”

“哈哈,涼涼總是這麽妙語連珠!”張浩笑完立馬恢複正經,安排進行賽前訓練:“好了,大家趕緊隊內賽一場,再熟悉一下辯詞。”

比賽結束。

“都別哭喪著臉了,忘記了你們辛學姐說的了嗎?咱們生科院,那就是生生不息、四子登科。這場不行,下場再戰!”張浩安慰輸了比賽的幾個新隊員。

“你們已經很努力了,剛加入辯論隊是積累經驗的時候,不要因為一場比賽的輸贏就忘記了初衷,你們不是為了贏比賽才來的。”辛靜拍了拍剛才被打壓得最慘的三辯,繼續說:“訓練思維,提升口才,因為熱愛,你們才站在這裏。熱愛是沒有輸贏的,隻有堅持和放棄的差別。”

幾個新隊員聞言,目光瞬時堅定起來。

雞湯灌得差不多了,辛靜又開口:“我們當年是到四強的時候才對上法學院,說來說去,這次都是咱們隊長點子背,沒給你們選個好對手。”

因為有事沒能到場的隊長吳天,突然打了個噴嚏。

出了教室,辛靜才發現下雨了,突然有些後悔沒把小寶的傘給留著了。正想著要不要讓宿舍的誰來江湖救急,就看到雨幕裏有一人正朝她這裏走來。

是徐師兄。

他回來了。

“天呀,我第一次見打一把黑傘都這麽好看的。”

“重點是臉,他就算是舉個掃帚你也會覺得好看。”

辛靜聽到一旁站著躲雨的兩個女生的對話,也不覺多瞧上來人幾眼,是挺好看的。

然後那個挺好看的人就走到了辛靜麵前,並未收傘,而是直接對她說:“過來。”

辛靜是想矜持一下的,但是傘的**實在是太大……她掙紮了大概那麽幾秒鍾,就選擇了隨著徐念澤踏入這雨夜中。

“徐師兄,你回來啦。”辛靜覺得好像該開口說些什麽,但話一出口,又覺得真是多餘。

“剛到。”徐念澤就著辛靜的步伐走路,可能是因著他在身邊,所以她走得很是認真,一點不見平常蹦蹦跳跳的樣子(其實是下雨限製了辛靜的發揮)。

“那師兄你這是要去哪?”辛靜其實是想說,我室友會來接我的,就不麻煩徐師兄了,但再一想,剛才鑽到傘下的時候怎麽不說,現在再提,未免矯情。

“送你回去。”

“師兄怎麽知道我在這?”又沒有聯係過,難道是碰巧遇上了?

“紀坤說的。”

紀師兄啊,明白了,胡希!

辛靜一臉了然地點頭。

“這幾天,沒督促你複習英語六級。”為了擠出更多的時間來找辛靜,徐念澤抓緊做實驗,昨晚更是通宵,這才把三天的實驗壓縮到了兩天。

“我還是很自覺的。”

辛靜每天都會抽時間複習,徐師兄給的資料上的筆記,她更是仔仔細細研究了三遍,然後便有了個大膽的推測:其實這些筆記根本不是徐師兄之前做題時候留下的,而是後來添加的——專門為了她而加上去的。

因為在閱讀理解的每個題目旁邊都針對該出題方向,研究了出題意圖,給出了解題思路,甚至還把其他年份的典型原題都標示出來。而在資料最後兩張空白頁上,更是對近五年真題進行了總結,列出了今年可能考的熱點問題,還附上了兩個作文通用模板。

其實辛靜很想開口問問徐念澤。

關於很多事,都想問一問,但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怕自己想太多。

到寢室樓下,辛靜正欲道謝。

“辛靜,你還記得B市三中初三一班嗎?”徐念澤握緊傘柄,終於問。

“初三?師兄,我初一下學期就轉走了。”辛靜答,又問,“怎麽了嗎?”

“上去吧。”徐念澤插兜的左手緩緩握緊。

之所以能順利接到辛靜,得益於紀坤的情報。

徐念澤是一處理完實驗就急忙出發,剛到A大就收到了紀坤的消息。

[軍師紀]:第二教學樓A105,速去。

發完消息,深藏功與名的紀坤淋著雨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後已是落湯雞的紀月老:我也好想有人接啊,可我活生生把念澤拱手讓人了……我怎麽可以這麽敬業!

看著辛靜身影消失,徐念澤並未馬上離開。

她果然不記得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隻是她人生的一個小插曲,還可能是她見義勇為、拔刀相助的英雄史上最平淡的一筆。

徐念澤也問過自己,為什麽會對她念念不忘?

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她是闖入他人生的唯一一抹亮色,雖隻寥寥幾筆,但已是濃墨重彩。

是執念讓他這些年一直在找尋。

剛開始的時候,那種感覺並不是喜歡,而是一種莫名的情愫。每當他感到迷茫困惑抑或難過泄氣,她就會在腦海中出現。後來想得多了,她便以強悍不可割舍的力量盤踞心間。

那個時候,嘲笑和欺負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唯有她,是一道光。

後來,徐念澤明白了,可能這就叫,信仰。

高中、大學、研究生,在沒有她的地方,他守著心中念想,年複一年。其實不缺女生示好,有大膽些的也曾投懷送抱,但他提不起一點興趣,隻覺得聒噪。世間女生於他而言,好像就變成了兩類,一個是她,一個是其他。

再次見麵,徐念澤突然明白,為什麽這些年沒有女生可以靠近自己,因為那個位置,一直隻留給了她。

陽光、善良、美麗、溫柔,氣質、才情、膽識、智慧,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拿來形容她也遠遠不夠。

她是那樣的好。

所以她不記得又有什麽關係,他都記得就好。

徐念澤自夢中醒來,摁亮手機,清晨三點半。

他又夢到那些事了。

夢裏第一個場景,是他和她的初見。

其實那就是很平常的一天,剛放學,他在收拾書包,前座兩個男生突然圍了過來,一個拿起他的筆盒,另一個抓起他的水杯。

“喲,新杯子不錯啊!果然還是新的好,怪不得連爸爸都換新的。”其中一個說。

“那可不,一下子就是富家子弟了呢,咱們可比不了!”

“東西還我。”

“你還缺這些麽?讓你新爸爸給你買啊,哈哈!”一個邊說邊把水杯砸到了地上。

另一個附和:“你還稀罕這些?”說完也把筆盒丟在了地上。

他握緊拳頭,一下子站起來。

“怎麽,要打架?三好學生要打我啊,好怕怕!”那人邊誇張地笑邊往筆盒上踩了兩腳。

他根本沒想要動手,但對方已經先發製人,他被突如其來的一掌推得往後一倒,後排桌椅根本招架不住,呲啦刺耳的聲音響起,他隨著翻倒的椅子一起摔在地上。

哄笑聲四起。

“多大的人了,還打架,羞不羞?”一個女聲傳來。

他看到一個紮著兩個小辮子、有一張可愛圓臉的女孩子,手拿拖把,威風凜凜地走過來,硬是插在了他和他們之間。

“你誰啊,要你管?”

“我是你爸爸!”說著,女孩還把拖把抬起來往地上使勁一砸,架勢十足。

咕噥著好男不跟女鬥,那兩人散去,走前還罵“有病吧你”!

“就等著兒子給我買藥呢!”拖把又是一砸。

看著眼前伸過來的小手,他並未遞上自己的手,而是倔強地自己爬了起來。

“真沒想到你們初三的還打架”,話說到這,她頓了下,接著說,“是被人打。”

見他根本不回答,而是低頭撿著地上散落的東西,她又說:“你是摔傻了嗎?也不知道和救命恩人說聲‘謝謝’!”

“不用你管。”因為你也根本管不了。

“辛爺,你在哪呢?洗個拖把這麽久!”教室外有人喊。

“誒,這就來!”她高聲答,然後又望著他,“不說謝謝就不說唄,反正我又不是為了聽這個才幫你的。”

待她走到門口,他小聲說了句:“謝謝。”

你是第一個出手幫我的人。

然後場景一換,到了一個路口。

那是離校門口不遠的岔道上,此時離上課還有五分鍾,身穿校服的男孩女孩一個個行色匆匆,有的還小跑起來,但路邊卻有兩個女孩站那兒沒動。

他走近了,認出是她。

“你穿我的吧。”她脫下校服,遞給旁邊的女孩。

“那你怎麽辦?”那個女孩沒接。

“你這周已經有一次沒穿校服了,今天再被抓住,老班得請你家長了。”她說著話,就動手去解旁邊女孩的上衣扣子。

她還真是愛多管閑事啊。

場景又是一換,這回是校內自行車停車棚。

天黑沉沉的似要下雨,他正準備取車回家,見她蹲在棚內角落裏。

“哎呀,小乖乖,你怎麽在這裏呀?就要下雨了呢,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然後她起身,懷裏抱著一隻小貓。

他下意識往旁邊一躲,沒讓她發現自己。

她還真是什麽都要管一管啊。

場景再一換,是距初中不遠的新華書店。

他喜歡的作家出了新書,他想來看看封麵。其實他的零花錢越來越多了,買多少本都是夠的,但他一分都不想花。

他拿下那本書,正好對麵也有人拿下了一本書,書和書之間就突然打開了一個通道,他看見了她。

“你把錢拿來買小說,還怎麽去買樹苗呀?”問話的是之前沒穿校服的那個女孩。

“我去山上挖。”她喜滋滋地抱著幾本書,樂嗬嗬地回答。

那時初中整修,新建了一個大花壇,還將光禿禿的後山也給整了整,不知道校長是不是在效仿國王用花種選繼承人,反正就是下了個通知,全校學生都可以帶花草樹木來種。然後有的學生就搬來了家裏的盆景,有的學生是撒下了花種,還有人種了果樹。

看來她應該是找家裏要了錢買樹苗,後來又換成了買小說,或者,根本就是借著買樹苗的幌子?

她還真是有趣啊,不知道她是要去哪個山上挖呢?

場景再一換,是初一的一個班級靠近走廊的窗子,他打那經過,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她是辛爺我罩著的!”

隻見她擋在一個女生麵前。很熟悉的場景,像極了那天她擋在他身前。

原來她一直都是這樣保護別人的啊。

場景再換,就是老校門門口的新聞櫥窗前。

他盯著貼有她照片的光榮榜,久久不肯離去。

夢到這裏,也就醒了。

這些事都是關於她,但隻有他記得了。

他拿過一旁的錢包,打開來,摸了摸一眼就能看到的透明格。那裏放著一張照片,已經很久了。

而後又看向桌上那棵“樹”,每天揪掉一片葉子,已經禿了不少。

這晚辛靜也沒有睡好,夢裏顛來倒去的是初一下學期發生的那些事,是外婆走之前的那段日子。

因父母在外打拚,辛靜從小就是外婆照看的。外婆教她善良勇敢、懲惡揚善,那時候,雖然辛靜有時候用的方式可能不太對,但總體大方向還是把握住了的。

若不是她從學校車棚把流浪的小貓帶回家,那麽後來小貓也就不會被隔壁的大黃狗追著給攆到了樹上而後哆哆嗦嗦不敢下來,那麽外婆也就不會搭著桌子板凳,拿著小竹竿去引小貓下來。

外婆剛舉起竹竿,還未碰到小貓,小貓就從樹上猛地跳下來,正好撲到了外婆身上。外婆沒能站穩,就摔到了地上。

外婆走了,B市一下子就變得空****的。

辛靜那個時候開始懷疑,善良真的一直有用嗎?勇敢就真的可以幫到別人嗎?那善良的人自己呢?

再後來,辛靜就跟著父母到了A市。

她仍舊善良,但害怕勇敢。

她開始小心翼翼,生怕身邊的人因她受傷。

夢境與現實交雜,煎熬與思念並存。

辛靜醒來,一抹臉上,冰涼涼的一片。

已經過去好些年了,之後的這些年裏,辛靜沒了小時候的霸氣,也從辛爺變成了阿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