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助君勘破紅塵
諸神聽聞昆侖真君突然之間閉關修煉,不知道究竟出了何種狀況。
見帝釋步出殿外之時神色不善,想來這“閉關修煉”多半另有隱情。
此時朝陽已燦若黃金,司命星君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帝君,飛升的時辰到了。”
玄微蒼溟眺望著遠方,喃喃的聲音微不可聞。
“不能……再等一等嗎?”
司命星君很是為難,“帝君,神界四帝拉開虛空裂口,供整個西天神祇破碎虛空飛升上界,實在是誤不得吉時啊!”
玄微蒼溟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眾神,獨獨少了那一人。
“是啊,誤不得吉時……”他重複著司命星君的話,將雙臂展開,聲震昆侖,天下皆聞——
“走吧。”
原本風清雲朗的天空突然之間黑雲密布,無數道閃電在雲層間穿梭遊弋,宛如道道金色巨龍。
隨著閃電越加密集,悶雷之聲也漸漸清晰。
倏然驚天動地的一聲響,如無形之手將黑色雲層撕開,天空破出巨大的洞來。天空之上不是雲,不是星辰,唯見無盡虛空。
昆侖墟上爆發出一陣壓抑已久的歡呼,甚至蓋過了那聲巨響。諸神身上燃起烈焰團團,紛紛拔地而起,穿雲破霧,如直衝天際的離弦之箭。
萬道金光密集如雨,爭先恐後脫離凡塵肉身,去往另一個永恒世界。如來自銀河的星辰化為無數碎片墜落大地之後,終有一日回歸宇宙。又如條條翻騰不息的溪流匯集於天道,奔湧到海不複回。
萬神同時飛升的金光之熊烈,如憑空造出了一輪新日,一時使日月齊黯。其壯美姿態,凡所見之人畢生難忘。
地上人湧如潮,草木生靈無不仰頭,瞻望著他們也許是此生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見到的如此龐大的神跡。
身邊金光縈繞,腳下信眾跪拜。在這萬神飛升的盛況中,玄微蒼溟卻並未品味到期待已久的喜悅,環視左右,當那個人不在身邊時,他竟有一種錦衣夜行般的寂寞。
他自嘲似的一笑,真奇怪啊,這種感覺,好像是……孤獨吧。
在眾神飛升上界之後,昆侖墟被分為了兩個世界。神界和西方諸天中轉的橋梁被稱為中天,又稱昆侖上界。
原本的昆侖墟仍然生活著仙、人、魔、妖,與三千世界無異,被稱之為昆侖下界。
剛回神界不久,司命星君便告知了鬱鬱寡歡的玄微蒼溟:“帝君,昆侖下界藍月王朝工部尚書產下一女。”
伴君如伴虎,點到即止。
玄微蒼溟終於來了點精神:“打開觀世鏡,本君瞧瞧。”
看著鏡中粉嘟嘟軟糯糯,卻不哭不鬧一臉穩重的嬰孩,玄微蒼溟忍不住溫和柔軟地一笑,狠毒的語意卻與笑容格格不入。
“為女帝寫命譜,讓她所遇見的命定紅鸞之人,死得越快越好。”
司命星君很是為難,“帝君,西方諸天與神界才剛剛合並。尚未與神界完全接駁……”他聲音一頓,“且女帝還未正式飛升神界,嚴格意義上並不屬於神界司命所能預測的範圍內。”
玄微蒼溟還是那溫柔的笑容,語氣也如春風細雨,“既如此……”
“那本君要你何用。”
西方司命星君嚇得肝顫,“小神無能,不能為女帝改寫命譜。大司命見一切往來事,帝君可問詢一二。”
見玄微蒼溟勉強點了個頭,禍水東引的司命星君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在大司命處,玄微蒼溟開門見山。
“大司命,實不相瞞,西方二聖中的昆侖墟女帝轉世投生,此生隻為勘破紅塵,了斷情緣,回歸天道,本君想助她一臂之力。”
大司命已聽聞了此等棘手之事,“臣有什麽可以為帝君做的嗎?”
“依本君之見,不若給昆侖真君安排一位病弱美男子作為伴侶,”玄微蒼溟沉吟道,“正所謂天妒英才,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情竇初開英年早逝,真君自然就對情愛一事灰了心,從此一心奔赴天道,回歸正統。”
大司命心中一驚。
聽聞白帝與昆侖真君乃是至交好友,肯割席帝位的深厚友誼。明知昆侖真君為求偶焦慮忡心,白帝是如何用這般貴氣優雅的語氣,說出此等歹毒誅心的安排?
“帝君,神祇之所以為天道的一部分,乃是觀察和維護世界,而非直接出手幹預因果。”
玄微蒼溟以神體入凡世,於龍族大廈將傾之際挽救危亡,在神界可謂是無神不知、無神不曉。
“青帝不過神魂下界占了北天司戰的姻緣,回歸神界時本體便遭受重創。帝君如今身負因果孽債,恐怕已受天道反噬了吧?”
世界一切往來之事都逃不過大司命的命輪指針,玄微蒼溟的確身受反噬,濁毒入體,不得不寧神靜氣,勿擾其心。
他一時無話,微微垂下頭來。
大司命見白帝沉默不語,心知他既然已犯過前科,明知違逆天道仍一意孤行,在昆侖真君一事上未必不會再犯。
勸他惜身,又有何用?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帝君,若您想幹涉,又待如何?”
“自然是促使昆侖真君勘破紅塵,越快越好。”
“下界塵緣如萬千引線,牽一發而動全身,”大司命躊躇再三,不得不直言以告,提前鋪排他橫加幹涉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帝君,譬如昆侖真君在下界與某位驚才絕豔的男子相戀,那男子卻因某種原因而英年早逝……”
他刻意咬重了“某種原因”,雙方都心知肚明。
“情之一字,深入骨髓。興許昆侖真君並不會為此輕生,但卻因此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愛溶於血,寧願生生世世永墜輪回,隻願與那人再度重逢一續前緣,再也不複回歸天道。”
玄微蒼溟微一恍神:“那也未必便能遇到這樣的男子,若不幸遇到寡情寡義之人……”
大司命接口道:“若是不幸遇到薄情寡義之人,偏偏昆侖真君又交付出了一腔真心。傷心失意之下一蹶不振,恨令智昏。無數妖魔對昆侖墟仙帝轉世虎視眈眈,若誘使她進了魔道,誓要殺盡天下負心漢。他日劍拔弩張兩方對峙之時,帝君可能手刃昔日好友?”
玄微蒼溟怔然,“不會如此。”
“若帝君袖手旁觀,不橫加幹涉……”
大司命見他麵色是有鬆動之意,心裏終於緩過一口氣來。
“臣見昆侖真君冷靜穩健。性情豁達,如非遇到極端情況,多半不會因愛瘋魔成狂,回歸天道,指日可待。”
“請恕臣直言,帝君還請保重聖體,且任因果循環罷。”
尚書朝家有女名朝遊露。
出生之時風輕雲淡,全無異狀。
倒是不遠處張宰相家裏生女兒的時候,紅光衝天,駐足圍觀的人群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必是滔天的富貴之象啊!”熱衷於異端邪說的老百姓們紛紛感概。
從此風水師和相師踏破了張宰相家的大門,紛紛為宰相千金算出了鳳凰之征。
有了張宰相作為對比,尚書家顯得尤其門可羅雀。
不過終歸還是網了一隻進來。
“仙師遠道而來,老夫蓬蓽生輝,不勝榮幸啊!”朝尚書心不在焉地向一位仙風道骨的少年公子打了個招呼。
“千金命格非常,以後必為天地間極其顯貴之人。”
一句話便讓朝尚書大人眼中冒出了熊熊希望之光。
下一句又親手將這希望澆滅,“當然不是皇後。”
“不是鳳凰之征,難道還是什麽別的妃嬪不成?”朝尚書很悵然。
“大人若肯聘我作令千金的仙師,指引她修仙練道,日後自然有極大的仙緣,”那公子一副運籌帷幄頗有勝算的模樣,“來日她大道有成,我就是她的接引之人。”
聽聞女兒塵緣微薄、與仙道有緣,朝尚書陷入了更久遠的悵然之中。
對於這種鬼神之言,朝尚書不過隻有一二分信,然而他這女兒小小年紀就對諸多仙術無師自通,更有時口出狂言:“他年我若為仙帝,報於桃花一處開。”
在將信將疑之間,朝尚書吩咐下人:“把小姐請出來見見這位仙師。”
仙師端坐於堂,見那十一二歲就已經穩重不已的少女緩步踱來,向他作了一揖。
“見過仙師,敢問貴姓高名?”
仙師微笑道:“我是帝釋。”
“何意?”
“我能聽諸天之苦,見世間百態。”
“傳聞天帝座下有神獸諦聽,能明善惡,聽賢愚。又有千裏眼離朱,能視於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短短二字,寓意深遠,朝遊露敬佩地抬起手,“諦視公子。”
「諦視」的身軀微微一僵。
行罷,本就以障眼法下界,將錯就錯自稱諦視,隻當掩人耳目。
即便大司命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地建議玄微蒼溟袖手旁觀,他卻不願意坐以待斃。
思來想去,準備以最小傷害和最低幹預的辦法,對於朝遊露的轉世進行指引。
既然朝遊露幼時就展露仙緣天賦,那便極大可能吸引到修仙人士將其收為弟子,教授其仙術。
既然如此,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他?
這就是順其自然,算不得他幹涉天道機緣。
“朝遊露,你可願跟隨我學習仙術?”
朝遊露見此人氣度不凡,慧眼如炬地辨出她的資質,必定是個修仙界了不得的人物,故毫不猶豫的將身子彎下,“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且慢。”諦視的一隻手伸出,在半空中將她兩隻小小的拳頭托住。
“叫我諦視,你我不必師徒相稱。”
朝遊露覺得奇怪,以為這是修仙人士的某種個人規矩,但還是點頭稱是:“諦視。”
“我事務繁忙,每年都會在中元節前後抽出三天的時間前來教授你仙術。”
神界與下界時間流速不等,神界一天等於昆侖下界一年,對於玄微蒼溟而言,便等於每日下朝之後,都要往返奔波於上下界之間。
他就勉為其難地辛苦這些時日,等到昆侖真君回歸神界後,再變本加厲的向她討回來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