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後宮真狼傳

魔氣深深附體,與她神體相融,魔即是她,她即是魔。萬千妖魔之氣皆沉沉壓在她的筋骨之間,每走一步,如身負巨山,苦不堪言。

在幾乎完全魔化後,房日兔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為了不使魔氣汙染他界,減輕一切前行負擔,她把自己的神使令都丟在了須彌界,準備一個人死在這荒蕪人煙的雲浮界。

然而,才跨入雲浮界不久,離從極冰淵還有上萬裏之遙,她便已經精疲力盡,寸步難行了。

正好前麵路過一匹致力於積功德的巨型蒼狼,體格雄壯,身體矯健,一眼望去便是再好不過的交通工具。

房日兔大神認為這大約是上天安排,要送她順利走完這最後一程。

然而蒼狼心中琢磨著,此處可積功德,別處也可積功德,何必非要吃力不討好,縱行萬裏送她上路?

他不幫她,她又要怎樣?於是蒼狼扭頭便走。

“轟啦啦——”一陣巨響。

前方山石如被無形之劍削過,整整齊齊地落下,剛好插在蒼狼的麵前。

“你不幫我,”房日兔動作大了些,喘息不停,“我殺了你……”

這大神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凶殘好殺。

而且還很無賴。

但無利不早起,她能夠給他些什麽?

“我知道此生是你成神前曆劫的最後一世……”

“若你願送我到從極冰淵,我願用我最後神力,捐你功德,助你成神如何?”

這話極其具有**力,雖然眼前這尊大神眼看就要落氣,但若得其最後神力所捐功德,不出意外的話,自己便能立刻功德圓滿,飛升神界。

這一趟辛苦也算是報酬豐厚罷。

於是蒼狼勉強點了個頭。

他走到房日兔大神的身邊,雙屈前膝,示意她爬到自己的背上來。

房日兔已經累到隻能動嘴:“你好狼做到底。”

蒼狼知曉了,這大神不僅凶殘,而且無賴,還很懈怠。

他咬住她的衣服,輕輕往上一拋,她在半空中翻了個身,正好趴在他的背上。

少昌離淵一向是講究效率的,早出發早達到,早日錢貨兩清。當下他便背負著已日簿西山的房日兔大神,一路向著叢極冰淵前進。

“唉……”他聽見她的呻吟。

她又怎了?

“蒼狼,”房日兔還給他提改進意見,“你這毛針十分堅硬,太過於紮人。”

蒼狼嗤了一聲,仿佛是在冷笑。

他本來就不是給人當坐騎用的,她有什麽好挑三揀四的?

他的舌頭倒是夠溫熱濕潤柔軟,就怕把她含在嘴裏時,兩排尖牙一切,她更是活不到從極冰淵。

房日兔歎息道:“你若不是隻蒼狼,而是個人類,想來也應該是個偉美男子。”

那自然是的,隻可惜即將咽氣的她沒機會見到了。

縱行萬裏,披荊斬棘,星夜兼程。

雲浮大陸由南向北,短短數日,曆經四時。

鮮花似毯,湖水如鏡,倒映出岸邊一人一狼狂奔的身影。也許繽紛的落英引發了房日兔大神的傷春之情,蒼狼聽見了她的喃喃自語。

“我這一生凶殘好殺,征戰無數……”

不多時,兩旁的景色已是綠樹成蔭,枝繁葉茂。

“我現在就是後悔,非常的後悔……”

她開始懺悔了呢,蒼狼心想,他足下發力,繼續向北奔走。

當落葉金黃,鋪滿大地。

“後悔為什麽對那些作惡多端的妖怪下手如此狠辣決絕……”

待到雪花夾雜著冰雹擊打過來,房日兔大神已經幡然醒悟。

“對於那些有幾分姿色的男妖怪,我本應該先強後殺,再強再殺的……”

少昌離淵身形一頓。

“啊……沒機會了,再沒有機會了……”

在離叢極冰淵百裏之距時,房日兔讓蒼狼停了下來。

“我想要再最後一次看看夕陽。”

不算過分的要求。

他已不眠不休地奔跑了數日。趁著這個短暫的間隙,他也剛好可以喘口氣、飲點水,以更加積極飽滿的精神狀態迎接即將到來的飛升。

他這樣依靠功德圓滿飛升的神祇是不需要經過天雷淬體環節的,在不損耗修為的情況下到達神界,實為一樁美事。

蒼狼將房日兔放在一處山頂,自己去整歇了。

寒風凜冽,不遠處就是叢極冰淵。

遙遠的落日緩緩沉入暮色中,暗紅火球散發著微薄的光與熱,就如神力衰微、行將就木的她一般。

房日兔伸出已被凍僵的手,試圖感受那最後一點餘熱。眼前的世界漸漸變作黑白兩色,原本模糊的輪廓多了無數噪點,淩厲風聲在耳邊刮過,聽來也漸漸鈍化。

原來,神之隕落是這般感受。

房日兔輕聲道:“出發吧。”

鋸齒銜住她的衣領,將她拋到自己的背上。

觸手是溫熱綿軟的長毛,她捏了兩把,奇道:“蒼狼,你喝水的時候還洗毛了?”

蒼狼不語,她當他默認了,要是早點改善服務體驗該多好,害她被生生紮了一路。

“就在前麵,”她在視力完全喪失前為他指出了方向,“你把我送到那個深穀邊就好。”

終於到達目的地,房日兔摸索著爬下狼背,眼前已漆黑一片,足下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在滾滾黑氣籠罩中,她似乎是笑了一下,“謝謝你,送我最後一程。”

房日兔躍身跳下深穀,點點如熒火蟲般的光芒從她身上發出,功德彌散,包圍了“蒼狼”全身。

這大神最後的饋贈非同小可,當下“蒼狼”便發出了一聲嗥叫。

“嗷嗚——”

下墜中的房日兔隱隱聽到這叫聲不同以往。

似乎蒼狼平日的叫聲更加淒烈、具有穿透力一些。

大約……是它太高興了?

蒼狼在冰泉邊方才低頭喝了幾口水,忽見山頭白影一閃。

他一抬起頭來,便見自己的老對頭——明武化身的一頭白犬將房日兔大神馱起,全力向叢極冰淵奔刺。

原來白犬在附近不意撞見他們,誤以為蒼狼想要加害房日兔,於是趁著蒼狼短暫離開之時,將房日兔叼走。

由於房日兔當時已經神力衰微,視力不佳,明武的原身白犬與少昌離淵的原身蒼狼又很是相像。

最重要的是,白犬和蒼狼一樣不說人語,並沒有否認自己不是蒼狼。

等到蒼狼終於追到叢極冰淵時,白犬已經李代桃僵,得了房日兔大神贈送的功德。

金光落下,白犬便在蒼狼眼前被房日兔點化成神,成功飛升。

少昌離淵終究是遲了一步,雖然他奮起直追,發誓要將這李代桃僵的罪魁禍首拉下馬。

然而卻撲了個空,隻能眼睜睜看著明武飛升。

而此時房日兔已墜入深穀,以身化佛。

少昌離淵在情急之下,終於竟以狼身出人聲:“明武,你奪我機緣!”

已在飛升金光中的明武“哼——”了一聲,順理成章地口吐人言:“這是我的機緣!”

眼看白犬的身影升上天空,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一聲悲憤而不甘的嗥叫震響了整個雲浮大陸。

“明武——啊啊啊!”

“……我弄錯了?”微弱的聲音從穀底傳出。

“哦,抱歉呢,蒼狼。”

“我叫離淵。”

“抱歉,離淵。”

“別隻嘴上說,”少昌離淵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談賠償吧。”

房日兔已經將最後的功德盡數捐給了明武,又還能再給他些什麽呢?麵對著這窮盡神力即將隕落的大神,他也自知是無望了。

“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輪回重生,如有那一日的話……”

穀下的聲音漸漸消散。

“嫁給你吧。”

這根本不算什麽補償吧。

辛辛苦苦的為他人做了嫁衣,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少昌離淵沮喪地以爪捂頭,“不必了吧。”

然而穀底再也沒傳來回應。

少昌離淵本欲離去,然終不忍見昔日大神暴屍荒野。於是發身為一匹小山般高的巨狼,頂下周圍山石,以嘴叼落石,反複數日,填覆深穀,終於將她埋葬。

房日兔也不會想到,幾度滄海桑田,冷暖變遷,她封印自己的這個荒蕪的世界,萬年之後會人丁興旺。她的埋骨之處,會成為後世萬佛來朝、香火鼎盛的般若寺。

後世常歌功頌德,讚揚房宿星君在此與妖魔同歸於盡,使她流芳千古。

卻不知道此地鎮壓的妖魔,便是房宿星君本身。隕落的大神殘留一絲戾氣萬年不散,化為太陰玄兔墨幽青。

明武與墨幽青結下這段姻緣的起始便是如此。

少昌離淵行九千九百裏,卻被行百裏的明武奪了首功。明武將軍飛升成神的這份機緣,可謂是付出了百分之一的汗水。

外加百分之九十九的運氣。

“青帝,”黑帝抬手阻止,“不必再往上查下去了。”

這就是一本盤根錯節的爛賬,很難簡單的用對錯二字來評判誰負了誰,再繼續溯源而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從三生三世的預演一路追溯到萬年之前的初遇,墨幽青實在是看得累了,早早地變了把椅子出來給自己坐著。

墨幽青一向覺得高調並不是一件好事。

她總擔心自己站在風口浪尖時,有人會挖她的祖墳,好在自己當時無墳可挖。

然而終有一天,少昌離淵還是尋根究底地刨出了她的來龍去脈。

墨幽青在心中琢磨了很久,方才串聯起這極其複雜的無數個碎片,總結出了一個大概的脈絡——

許多年前,明武將軍奪了少昌離淵的成神機緣。

許多年後,少昌離淵奪了明武將軍的三世姻緣。

他們三神沉陷於這大型修羅場之中,難以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