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徒兒靜淵海

“徒兒靜淵海,見過師尊。”這少年極其乖覺,墨幽青還沒有明說要點他的將,他就已經自發自動的將稱呼送了上去。

墨幽青有刹那的失神,“澄淨的淨?”

玉長離,字澄淨。

掌門和諸位長老皆對視了一眼,意味深長。

少年抿嘴一笑:“安靜的靜。”

墨幽青走了一圈,又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選徒的結果一向都不會立刻當眾宣布,師叔祖選剩下來的弟子,大多還要經過諸位長老的二次分配。

被那少年勾起了些許回憶,正當諸位長老為搶奪優秀弟子在廳中爭得麵紅耳赤,墨幽青便借口抱恙,準備出來吹吹風透口氣。

誰知道身後有同頻腳步聲跟著自己。

她回頭一望,卻是那名為靜淵海的少年,“你怎麽來了?”

靜淵海束手在一旁,看起來一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模樣,“我是師尊親點的入室弟子,自然是師尊走到哪裏,弟子便跟到哪裏。”

“親點?”墨幽青懷疑自己記憶力欠佳,“入室?”

靜淵海點點頭,“剛才師尊點了我的名,我亦改口喚過了師尊,方才已在弟子名冊上登過記了。”

“額……”墨幽青一時語塞,看著那張臉,她當真很難說得出拒絕的話。

罷了,左右都是要選弟子的,那就他了吧。

墨幽青逛了一圈回到議事廳,一群弟子已經三三五五被分成了堆,按各自的師門站定。各位長老的老臉上帶著激烈交涉和爭執後的紅暈,都覺得今天是個盆滿缽滿的好日子。

寶樸子見墨幽青回來了,連忙迎上前去,“師叔祖可還要點別的弟子隨侍身邊?”

各位長老期待的目光也都投了過來。

墨幽青雖然不懂人類深層次的心理活動,但顯然他們這目光太淺層了,連她都一眼能看得明白。今日在場的都是天資超群的少年,那幾位長老是極想瓜分剩餘弟子的。

所謂拜師收徒,也不過是打著她的旗號招攬賢士罷了。

“沒事,”墨幽青擺擺手,“就這一個吧。”

左右她也將要飛升了,弟子多了,也無時間精力管教,徒然誤人子弟。

此番抱月宗進行天下人才遴選,僅有一個做了墨幽青的入室弟子,其餘絕大多數都落入了抱月宗各方長老的囊中。

為了堵住天下眾修士的悠悠之口,也為了緩解各位新進弟子的巨大心理落差。過了一段時間,又由掌門寶樸子前去向墨幽青請命。

“師叔祖,新進弟子質量良莠不齊,又兼缺乏曆練。倘若師叔祖手有餘力,可否下次在鏟除妖獸時,讓新進弟子也在旁一起瞻仰一番?”

“可是我就一個弟子……”靜淵海自然是時時刻刻都跟在她身邊的,鏟除妖獸也看得不少了。

寶樸子不得不揭開了直說:“雖淵海一人受教,然而抱月宗各位新弟子皆仰慕師叔祖而來。倘若師叔祖能親自教導他們一二,也算是了了他們的心中所願了。”

墨幽青琢磨出了他話中的含義。

此次拜師收徒,抱月宗大打她的旗號,網羅弟子甚眾。原本矢誌要拜入墨幽青門下的弟子現下被分派到了其他山頭,心中定然多有憤懣。

寶樸子此舉是為了安撫弟子情緒,以彰顯抱月宗廣納賢才的之風,表明隻要入得抱月宗內門,都能有機會受到師叔祖的照拂和教誨。

“可我修的是體和劍,與抱月宗本門的有情道相去甚遠……”

畢竟她這個師叔祖是後來外聘的,修煉之法和抱月宗並非同出一門。哪怕在抱月宗內修行的百年,也還是沿襲了玉長離教給她的道術,並沒有再轉修他路。

寶樸子一見墨幽青麵上露出了猶疑之色,頓時幾欲悲泣,“師叔祖,您飛升已在不日之間……”

墨幽青一想也是,自己身邊常常紫電縈繞,恐怕飛升就在最近了。

所謂指導後輩,此種舉動的心理安撫性質遠遠大於實際指導作用,並不一定要專業技能對口,這好像便是人類所說的“也是一番心意”。

“好……罷。”墨幽青隻得硬著頭皮又接了下來。

她心中不由得感慨,人類啊……

真是越活越累啊。

各位新進弟子終於在下一次鏟除妖獸的曆練中,見著了傳說中兔妖化人、一度入魔的大能墨幽青。

墨幽青看似身嬌體柔易推倒,實則體劍兩修,體術和劍術都是走的直截了當、極其凶殘的路子,跟柔弱半分不搭邊。

那怪獸嘶吼一聲直衝過來,眼見將墨幽青撞作兩截。

大敵麵前,她的腰肢以一個不可思議的柔軟幅度一扭,一隻腿抬起輕輕往下一摜。

一股巨力便將怪獸擊得步步倒退。

這種級別的怪獸,墨幽青連劍意都不必使出。

“好!”各位抱月宗的弟子都為師叔祖賀起彩來。

惟有靜淵海的嘴邊浮出了一絲沉思的笑意。

親眼目睹了墨幽青殺妖的弟子們回歸門派之後仍處於過度興奮的餘韻之中,口中便開始沒了遮攔起來。

“我聽說師叔祖當年在扶光宗之時,反殺囚禁了自己的師兄玉長離,導致玉長離不堪受辱,英年早逝。”

“那可不是,此事在雲浮大陸傳得沸沸揚揚。你看師叔祖那愛徒靜淵海,為何如此受她器重?皆是因為靜淵海的模樣與當年的扶光宗主玉長離有六七分的相似。”

“所以靜淵海名為徒弟,實為師叔祖的麵首……”

俊美少年的一半臉龐隱藏於轉角的黑暗之中,當聽到自己的部分時,發出了一聲嗤笑,“嗬——”

正在紙上談兵指點江山的弟子們悚然一驚,“是誰?”

靜淵海慢慢地轉出陰影,月光照亮了他的麵容,狀如天人下凡,有種讓人迷亂的美,“是我。”

幾位少年男女張口結舌:“靜淵海……師叔。”

分明是同時報名,共同入門,隻因為靜淵海作了墨幽青的入室弟子,輩分上便生生地壓了他們一頭,見到各峰長老時,也不過是抬起手行個平禮,喚上一聲:“師兄。”

他們對靜淵海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怎料今日在背後說人閑話時,還被當事人本人現場吃瓜。不知道靜淵海究竟是何時站在那處的,也不知道他究竟聽了多少,場麵實在尷尬不已。

靜淵海先不提他們所討論的內容,而是微微笑道:“你們可知道在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裏,像你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又身容俊美的少年男女,有多麽的危險嗎?”

“倘若你們出了抱月宗,普天之下便隻有兩條修煉路徑。第一條,被其他修士擄去當爐鼎或侍妾。第二條,便隻能去合歡宗,靠雙修得一些旁門左道的法力。”

靜淵海看著各位弟子突變的臉色,滿意地眯起眼,“想來兩條路徑,都並非各位同門所願吧。”

有弟子顫聲道:“不知……師叔這是何意?”

靜淵海眼神一凜,“我的師尊,你們的師叔祖這百餘年來坐守抱月宗,為門人提供了安身庇護之所。你們非但不加以感激,反倒在背後大肆詆毀。如若下次再聽到你們有此類傳言,我靜淵海必定代師做主,回稟掌門,將你們逐出抱月宗!”

靜淵海所言非虛,師叔祖墨幽青無心俗務一意修煉,自從靜淵海成為她的入室弟子之後,一直隨侍在她的身邊,大小事務無不由他親手打理。

若靜淵海在掌門寶樸子麵前金口一開,等於師叔祖本尊親臨。聞言,各位弟子俱駭得兩股戰戰,“我等一時糊塗,求師叔網開一麵!”

靜淵海想到他們之前談論的內容,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他突然笑意盈盈地道:“師尊無心管世俗瑣事,我便是師尊的耳,師尊的眼,凡背後議論,皆入我耳中。”

“至於我是師尊麵首之事……大家知道便好。各位若是規行矩步,沒有半分行差踏錯之處,我也自然不會在師尊麵前吹枕邊風。”

他咬重了“枕邊風”三個字,刻意將自己與墨幽青的關係抹得水洗不白。

眾人皆是出了一身大汗,連一聲氣兒也不敢喘。

靜淵海又恢複了那溫柔的笑容,“夜深風大,各位早些安歇。”

墨幽青正在昏昏欲睡、半明半寐間,聽得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了她的門口。

門無聲地滑開,那人走了進來。

熟悉的走路頻率,熟悉的氣息,是徒弟靜淵海。

墨幽青白日裏消耗了體力,人又常常疲乏懶動,是以明知曉靜淵海來了,仍是閉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在似睡非醒的狀態中。

靜淵海知道自己師尊一向如此。有時她入睡後,他會過來為她洗手淨臉,掖被脫襪,是個頗為貼心的孩子。

墨幽青心中並沒有太多人類的男女之別,也都睜一眼閉一眼由著他去。

然而今晚卻不大尋常。

靜淵海做完了這套常規流程後並未離去,而是委身在床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與平日大相徑庭,盯在她的身上,有種無形的燒灼之感。

墨幽青這百年來雖老成持重了不少,但還沒有穩重到能對這樣炙熱的眼神視若無睹的地步,於是她翻了個身,準備繼續沉入夢鄉。

床輕輕的“吱呀——”一聲響。

墨幽青覺得床板微微一沉,靜淵海竟然越過了她,落在床榻的內側,與她麵麵相對。

不知道靜淵海今晚究竟作何舉動,墨幽青暫且按捺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