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騙你的

孟少傑放下槍:“誰來開?”

謝子長把目光投向魯小武。此時此刻,身份超然且唯一不受威脅的,就是他這支客軍。

田嬰齊嘴角一動。

夏釗看到了,這小子居然還有後手。

夏老爺子眯起眼,事情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孟少傑見他們磨磨蹭蹭的,朝魯小武大喊:“當兵的,還愣著幹什麽,開槍啊,把他們統統打死!”

魯小武一抬手。

騎兵隊的士兵們紛紛舉槍,對準在場諸人。

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退彈!”魯小武下令。

“嘩啦!”士兵們毫不猶豫的將上膛的子彈退了出來。

在眾人不解和質疑的目光中,魯小武淡然道:“你們還有十分鍾解決問題。”

周培生見狀,忽然朝騎兵隊中的一人大喊:“張振邦,還在等什麽?”

“嘩啦!”那個被點名的騎兵小隊長舉起步槍,子彈上膛,竟將槍口對準了魯小武。張振邦本隊的幾個士兵也跟著子彈上膛,警惕的防備其它魯小武的人。

其它士兵紛紛投來憤怒的目光。他們才不管上麵站在哪一邊,魯小武是他們的隊長,張振邦聽外人的麵拿槍指著自己人,那就是**裸的背叛。

周培生:“從現在起,騎兵隊聽我命令。”

夏釗皺起眉頭,還有後手之人竟是周培生。

魯小武盯著張振邦。

張振邦有些惶恐,直接把槍口抵在他腦門上,一把奪走他的步槍。

周培生環顧眾人,最後盯著魯小武:“大帥的命令是消滅亂黨。任何妨礙執行命令的人都要死。”

田嬰齊沒想到他竟策反了魯小武的手下,原本他的計劃是在哪一方都不敢第一個開槍的情況下,讓魯小武出麵來收拾殘局;眼下唯一能自有開火的武力失去掌握,局麵頓時變得不再可控。

喬麥花覺得此刻的周培生很陌生,很瘋狂,像極了那等得誌便猖狂的小人。

孟少傑和謝子長相視一眼,周培生不顯山不露水,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

魯小武用頭頂著槍口,將張振邦逼退一步:“張振邦,你想叛變嗎?”

張振邦奮力頂住魯小武的頭:“隊長,你別怪我……大,大帥有令……”

周培生接過話茬:“說得好,大帥的命令,你們敢違抗嗎?”又朝魯小武道,“到底是誰不聽大帥的命令?”

孟少傑惱火的抓了抓頭發,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周培生朗聲道:“我代表大帥,命令你們——”

田嬰齊一聲大喝打斷了他:“孟少傑,奉大帥之命,命你將周培生就地陣法!”

孟少傑猛一個激靈,“大帥”二字有如開關,讓他本能的拔槍指向周培生。

周培生嚇了一跳,旋即料定孟少傑不敢開槍,大喊:“張振邦!”

張振邦一咬牙,舉槍。

“誰敢!”魯小武大怒,聲如獅吼,一把抓住張振邦的槍管撥到一邊,抬手揮拳將他擊倒。支持張振邦的士兵嘩然,正要動手,不想支持魯小武的士兵動作更快,從幾個方向撲來與他們扭打在一起。

何長奎躍躍欲試:“孟少,我們怎麽辦?”

“廢物,一幫廢物,怪不得打不過南軍!”孟少傑一臉嫌棄的看著兩幫人互毆,舉起手槍對準田嬰齊。

周培生突然大喊:“不能開槍!”

孟少傑獰笑:“他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女人的死活,你拿什麽威脅他?打死了事!”

“蠢貨!”周培生怒道,他的身份又沒法直接把“讓他打死夏釗大家雞飛蛋打”這種話當麵喊出來,心下大急。

謝子長:“孟少,夏釗不能死在田嬰齊手裏。”

孟少傑一歪頭:“好,先打死田嬰齊。”

周培生欲哭無淚。

田嬰齊對夏釗道:“是時候了。”

夏釗:“我走到今天,已沒有退路。”

田嬰齊:“不,你還有機會。”

夏釗麵露惶惑。孟少傑、謝子長、何長奎,還有騎兵隊,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放自己離開;回想自己奮鬥的半生,夏釗挺起胸膛,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他與方四象、陸爾豐一起查案追凶的日子,自言自語道:“老朋友們,對不住了!”

田嬰齊一把推開夏老爺子,朝喬麥花一笑,扣下扳機。

夏釗沒想到他真敢開槍。

眼下的局麵就是你拿槍威脅我,我也拿槍威脅你,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在僵持中達成妥協。可他居然開槍了!驚怒之餘,夏釗本能的回敬一槍。扣下扳機的一刻,他什麽都明白了。為什麽田嬰齊幾個月來要在省城搞出那麽多事情來;為什麽他會突然跑來劫持老爹;為什麽他明明有機會走掉卻要拖著孟少傑等人,還要逼周培生出手……一切的一切,原來竟是最不可能的那種可能!

“砰!”

“砰!”

兩聲槍響,回**在運河碼頭。

擊碎一切。

田嬰齊見夏釗麵上露出恍然之色,心想終於還是被你猜到了。

兩人同時倒地。

田嬰齊倒在船上,夏釗倒在岸邊。

喬麥花隻覺大腦一片空白,呆立當場。

“啊!”周培生痛苦的大叫,瘋了,都瘋了!

謝子長目瞪口呆,他沒想到田嬰齊真的會開槍,更沒想到夏釗也會開槍。他們兩個要是同時把對方打死了,這筆賬怎麽算?大帥那邊怎麽交代?見過不要命的賭徒,可沒見過直接掀桌子的。

“抓起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孟少傑憤怒的咆哮,這一槍,該由自己來開,居然又讓田嬰齊這小子搶了先,每次都讓這小子搶了先!

“兄弟們,跟我上!”何長奎一擺手,帶著人就要衝過去。

“啪!”魯小武奪回步槍,用槍托當武器,一招放倒衝在最前頭的混混,擋住何長奎的去路。

“上!”何長奎大喊。

魯小武和幾個趕來支援。

誰都沒有注意到周培生已經放開喬麥花,悄悄朝倒下的兩人靠近。

“砰!”周培生被擊飛。

夏老爺子,夏貢九,威風凜凜的站在船頭,紮下馬步,一記崩雷掌,將周培生打到吐血。

周培生倒在地上,手捂胸口,不可思議的看著夏老爺子。

夏老爺子丟下一句“當爹的,怎能拖兒子後腿,老子二十年幹掉過十七個刺客,你差點就是第十八個”,蹲下身去查看夏釗的傷勢。

眾人嘩然。夏老爺子這等身手,居然能讓田嬰齊劫持?難不成他們一直在演戲?可如果是演戲,田嬰齊和夏釗何必互相開槍?

夏釗沒死,卻疼得半死。好你個田嬰齊,一槍正好打在兩個月前被箭射傷的地方,子彈撕裂新肉,貫穿身體。

夏貢九看了眼:“穿了個洞,死不了。”然後走到田嬰齊跟前,隻一眼,便皺起眉頭,“小子,這又何必。”

魯小武丟下何長奎和張振邦,跑過來一把抱住田嬰齊。

田嬰齊看著魯小武,喚道:“小武……師兄……”

“笨蛋,閉嘴!”魯小武看到他的傷口,用最快的速度翻出金瘡藥給他止血包紮,末了怒視夏釗。

夏貢九朝他亮出拳頭:“小子,想打架?”

孟少傑跟何長奎還想再衝過來,被魯小武的人所阻攔。雙方都忌憚對方的身份,不敢隨意開槍,打成一團。

喬麥花經過周培生身邊,無視他的叫喚,在田嬰齊跟前蹲下,嘴唇輕顫,偏又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幾次三番被他連累,可為何就生不出半點怨恨來?難道說……她不敢再想下去,那個答案,是她不願承認的。

田嬰齊看出她的尷尬:“我騙你的。”

喬麥花不解地看著他。

田嬰齊想要歎氣,卻劇烈的咳嗽起來,口中含血:“我不喜歡你。”

喬麥花慢慢握緊拳頭,感覺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你若不喜歡,何必幾次三番的折騰?現在你挨了一槍,我為你難受了,又說出這等話來?

田嬰齊:“你有任務,我也有任務。”

喬麥花忽然明白,原來他一直都在演戲,演給自己看,演給所有人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任務。可自己呢?為了幫他,竟刻意淡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務,還開始懷疑周培生。策反者反被策。這才是高級的策反術?

田嬰齊忽然握住她的右手,用指尖觸碰她拇指上那枚精巧的玉扳指道:“我知道是你。”

喬麥花劇震。

田嬰齊給了她一個狡黠的笑臉:“幫你圓上了。”

喬麥花很想問他為什麽,為什麽發現還要接近自己,為什麽要朝夏釗開槍,為什麽要做那麽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把局麵搞得不可收拾……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田嬰齊忽然發力把她往自己方向拉去。喬麥花大驚,就算你快死了,也不能在臨死之際占我的便宜!

“砰!”槍聲再響。

“誰他媽開的槍!”孟少傑怒了。

田嬰齊倒下了。他用身體替喬麥花擋下子彈。

夏釗要起來,被夏貢九踹倒在地,警告他別亂動。

魯小武伸手一探,田嬰齊已然沒了呼吸。

喬麥花滿手是血,捧著他的臉,看著他似笑非笑的模樣,心如刀割。耳邊還殘留方才他把自己拉過去時掠過的三個字——“對不起”。

壞事都做了,為何還要說對不起?

田嬰齊,你這個大混蛋!

周培生舉槍坐在地上,槍口正對著喬麥花的背後。

他大笑,笑得酣暢淋漓,張狂不已。小喬啊小喬,原諒我心狠手辣,我原本有多麽愛你,現在就有多麽心痛;田嬰齊啊田嬰齊,你果然對她情根深種,肯為她犧牲自己!得意之際,忽覺眼前人影一閃,緊跟著又是一黑,一隻碩大的腳掌結結實實的悶在他的臉上。

魯小武將周培生從泥地裏提起來,一拳就讓他俊俏的麵龐開了花。

孟少傑抓過謝子長,發瘋一樣大喊:“你讓我不要開槍,可他們開槍了,現在人都死了,我們怎麽辦,怎麽辦?!”

謝子長也想讓自己保持冷靜,可事到如今,誰能說清楚田嬰齊到底是什麽身份,周培生又是什麽身份?

何長奎看看他們,又看看被騎兵隊打得滿地找牙的手下,早已沒了再生事端的勇氣,小心翼翼的建議:“二位公子,事到如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你們一個都走不了!”不遠處傳來憤怒的女聲。

“朱麗娜!”孟少傑兩眼放光。

朱麗娜身披風衣,腳踏皮靴,燙過的卷發攏在腦後,英姿颯爽,哪裏還是那個在舞廳獻唱的八線小明星。她無視孟少傑火辣的目光,快步走到岸邊,一把推開喬麥花。喬麥花力氣不如朱麗娜,竟被她生生將田嬰齊奪走。

朱麗娜將田嬰齊摟在懷裏,狠狠給了他一巴掌:“田嬰齊,你個混蛋,你不是說不喜歡前平後板的嗎?她有什麽好,值得你拿命給她擋子彈!”

喬麥花扭過臉去,不想直麵朱麗娜這等拿身體當本錢勾搭男人的騷女人。

朱麗娜扭頭憤怒地盯著喬麥花:“滾開,你這無情無義害死人的狐狸精!”

喬麥花又氣又惱,偏又生性冷傲不屑與人爭辯,起身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朱麗娜將田嬰齊的屍身擺平,在他臉上拍了兩記,柔聲道:“小田乖乖,等姐姐我收拾了害你的人,再帶你去個沒人能打擾我們的地方。”說完起身,徑直走到魯小武身邊,一腳踏在周培生身上。

此刻的周培生滿臉是傷,身上盡是汙泥,哪裏還有半點風流倜儻的樣子。他見朱麗娜過來,無力地掙紮:“朱小姐,你來了,帶我走……”

朱麗娜蹲下來:“你打死了我男人,還要我帶你走?”

周培生:“那是,為了……任務。”

朱麗娜:“哪邊的任務?”

周培生:“小,小閣……”

“啪!”朱麗娜一腳踩在他臉上,環顧眾人,“你們知道他是什麽人嗎?革命黨,真正的革命黨,披著共產黨外衣的國民黨!”

眾人大嘩。

田嬰齊和周培生,這兩個人到底誰是大帥的人,誰是革命黨?

周培生欲哭無淚。他能否認嗎?朝喬麥花開槍,正是因為喬麥花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結果田嬰齊擋下子彈死了,喬麥花還活著。

朱麗娜環顧眾人,嘴角掛著冷笑:“一個國民黨偽裝成大帥的人跑來跟你們合作,你們就相信了?而你們這些蠢貨,真以為幹掉夏釗就能萬事大吉?”

孟少傑怒道:“朱麗娜,你敢罵我!”

朱麗娜瞪了他一眼:“閉嘴,蠢貨!”

孟少傑為之氣結。

何長奎:“朱麗娜,你是什麽人?”

朱麗娜冷笑:“我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害死了他,統統都要陪葬!”說完掏出手槍抵指向周培生。

“你不能殺我,我是冤枉的,我有任務,你不能殺我!”周培生歇斯底裏的大叫。他確實另有身份,也另有任務,可他不能喊出來,喊出來就更該死。

喬麥花扭過頭去。他這個樣子,哪裏還有革命黨人的大義凜然和從容不迫?

“偽君子!”朱麗娜叩響扳機,一槍爆頭。

紅的,白的,周培生的前半個腦袋上開了個大洞,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喬麥花不可思議的看著朱麗娜,這還是那個不入流的八線小明星嗎?

孟少傑等人被她的氣勢所懾,不約而同往後退了半步。

謝子長低聲道:“孟少,周培生死了,他剛才的策反得罪了那邊的人,他們不可能再幫我們抓夏釗。這個朱麗娜搞不清楚什麽來曆,局麵對我們很不利。”

孟少傑:“怎麽辦,撤?”

謝子長點頭。

孟少傑:“媽的我不甘心,人都在麵前了!”

謝子長:“再不走就遲了。”

孟少傑:“再爭取一次。”說完朝魯小武喊道,“喂,夏釗就在那,你們還抓不抓了?”

魯小武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

孟少傑當機立斷,打了個響指,甩起風衣掉頭就走。

謝子長、何長奎緊隨其後,走得幹幹淨淨。

他們是想落井下石生擒夏釗來建功,可眼下局麵早已不在掌控,田嬰齊和周培生死了,魯小武看樣子跟田嬰齊有交情,夏釗有他那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老爹保護,連小明星朱麗娜都敢當著他們的麵開槍殺人、顯然來頭不小。這些人要兵有兵要槍有槍,連打架都比他們猛,事情還怎麽搞?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們走後,朱麗娜收起槍,走到岸邊對夏老爺子道:“夏老爺子,孟昭月的大軍正在趕來,省城守不住了,你帶夏廳長坐船先走。”說完扭頭望向魯小武,“有什麽打算?”

魯小武大喝:“來人,把張振邦等人帶過來!”

手下立刻把張振邦等人押到岸邊。

張振邦喊道:“魯小武,你敢!”

魯小武正色道:“田嬰齊是大帥留在省城的聯絡官,那個人——”他朝周培生的屍體一指,“殺了他!而你們,竟然受革命黨人的蠱惑臨陣倒戈!”

張振邦大叫:“不,不,我們不是革命黨!”

魯小武大手一揮。

手下舉起槍,將張振邦等人悉數槍決。

魯小武喝道:“全體都有!”

手下“啪”得挺槍立正。

魯小武:“叛軍首領夏釗已死。我等奉命平叛,現在繼續行動,目標省政府,出發!”

“嘩啦!”手下收起武器,紛紛上馬。

魯小武的目光掃過田嬰齊,停在朱麗娜身上。

朱麗娜一笑,眼中滿是欣賞,給了他個“放心”的眼神。

魯小武帶著騎兵隊走了。

運河邊重歸寂靜。

朱麗娜朝田嬰齊走去,經過喬麥花身邊時,發現她站的地方正好在田嬰齊和周培生的中間:“一個驕傲的女人,忽然失去了兩個男人。”

喬麥花:“你到底是什麽人?”

朱麗娜:“你有為他動心過嗎?”

喬麥花:“你也有任務?”

朱麗娜:“如果有一個我也喜歡男人向我表白,我一定不會冷冰冰的拒絕。”

喬麥花:“你的任務完成了?”

朱麗娜:“他騙你,是不想你愛上他。而你從來就看不懂他。”

喬麥花皺眉。

朱麗娜:“他就是這麽自大,我就喜歡他的自大。看來你是愛上他了。”

喬麥花本能的想要否認,可話到嘴邊又忍住,何必跟她爭辯?

朱麗娜:“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惡的是剩下兩個忘不了他的女人。”

喬麥花:“不要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朱麗娜:“好了,現在你的任務成功了,你可以走了。”

喬麥花聽見遠方城中若隱若現的槍聲:“革命尚未成功。”

朱麗娜:“那就後會有期了。”說完,將田嬰齊的屍體拖上船,對夏貢九道,“夏老爺子,我們走。”

夏貢九朝船工喊了聲“開船”,湊過去低聲道:“我也不喜歡前平後板。”

船開走了,喬麥花走到周培生肮髒的屍體前。

周培生沒了半張臉,眼鏡掉在一邊,身上滿是汙泥,到死仍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