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別跟丟了
早上醒來,又量了一遍體溫,已經退燒了。
我像往常一樣出門買了早餐,搭上公交車去學校。
整整一上午的英語課,中午想找去招勒,卻想起忘記問他在哪個班級,在學校裏也沒有撞見他。
下午放了學,在車站等車,身後有人突然用力拍了下我的腦袋,我被推得晃了一下,回頭發現是宋戈。他昂著下巴,衝我有些挑釁地瞧著。
“聽招勒說你發燒了?”他問。
一碰上他準沒好事,這家夥太喜歡捉弄人了。我轉過身不太想搭理他,隻是勉強回應:“好多了。”
“你什麽態度啊?我欠你錢嗎?”
“我沒有啊。”我有些心虛。
我低下頭想避開他的眼睛,等他走開,卻突然想起招勒,猶猶豫豫後抬起頭,看到他已經走遠了,我站起身大喊了一聲:“宋戈!”
我小步跑了上去,問他:“今天招勒沒跟你在一起嗎?”
他露出一副可笑的表情:“我們兩個又不是連體嬰,他今天沒有來上課。”
“沒有來上課?”我想到昨晚他陪我到很晚的時間,打電話時似乎聲音也有些無精打采,想到這些突然有些緊張,問宋戈,“他怎麽了,是生病了嗎?”
“你想知道?”
我誠懇地點點頭。
“請我吃喝奶茶。”
我同意了,讓宋戈挑了一家自己喜歡的飲品店。
進門後落座,服務員上來把菜單遞給我們。我點了一杯紅茶,又幫宋戈點了一杯冰鎮奶茶。
“現在可以說了吧?”我問宋戈。
“胡有為你還記得嗎?”
“以前那個搶過我錢的人?”
“嗯。“宋戈說,“招勒家的關係說起來挺複雜的,招勒剛被領養過來的的時候,胡有為看招勒不順眼,經常跟他找茬。他們兩個的關係本來就不好,招勒之前因為你那件事,跟他關係更差了。他上個學期犯了點事,轉學到招勒班了,最近一直暗戳戳在找招勒麻煩。胡有為嘛,他這個人經常做事很混賬,昨天體育課接力比賽,胡有為故意擠過來撞我,就被招勒絆倒了。”
“招勒……是被領養的?”這讓我吃了一驚。
“說順口了。”宋戈有些懊惱,“招勒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你就當沒聽到。”
“我知道,那胡有為沒有事吧?”
“他的牙斷了兩顆,本來晚上放學,招勒就要跟家長帶他去看牙醫的,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去。今天胡有為和他都沒有來,應該是因為這件事。”
“打擾了,你們的奶茶和紅茶。”服務員端著飲料過來。
“謝謝。”我拿過紅茶,埋頭喝了一口。
昨天晚上,我趴在車窗上看他,總覺得他似乎悶悶不樂,原來是因為這件事。我對胡有為不太了解,隻不過是一麵之緣,卻沒想到他的報複心這麽重。
晚上一直在想著招勒的事,有些入睡困難。我爬起來開了燈,讀完了《浮士德》最後一頁,把書裝進書包裏,準備等到在學校遇見招勒時,再把書還給他。
連續三天,招勒都沒有來學校。想打電話給招勒,又始終猶豫不定。
每天放學守在招勒班級門口,宋戈一見到我就喊:“又來?”
第四天,放學的我跟往常一樣去找宋戈問招勒的情況,他跟招勒在一個班級。
我站在門口,等著人接二連三往外走,我看見宋戈單肩背著書包從教室裏走出來,我跟在他的身後問:“今天招勒還是沒有來上課嗎?”
“在裏麵。”他站在門口,沒有再繼續走,目光望著教室似乎在等人。
這時候教室裏人走得差不多了,我這才看到招勒正站在位置上整理書。
胡有為也在教室,招勒收拾好東西往外走的時候,胡有為叫住了他:“李招勒,沒人了,不用裝了。”
招勒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打算再理他,拎著書包往外走。
“李招勒,你拽什麽啊!我牙都斷了兩顆,你一句道歉都沒有啊?你媽讓你在家反省這幾天怎麽一點效果都沒有的?”
“你不主動來惹事也不會這樣。”招勒轉頭,輕飄飄地甩下一句。
“我不知道你整天裝什麽,在我小姨麵前可跟個小綿羊似的。我告訴你啊。就算再故意討好人,撿回來的還是撿回來的。”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招勒,他此刻已經麵無表情了。
胡有為看到了我們,轉而衝我們吆喝了一聲:“站外麵的兩個,傻愣著幹什麽?李招勒是被領養的你們不知道啊?是不是被嚇傻了?”
我剛想開口,宋戈已經從我身邊衝進了出去,拎起書包往胡有為身上砸了過去:“胡有為你在這裏唧唧歪歪什麽!前幾天體育課故意撞我們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今天是又想挨揍是吧?”
書包伴隨著“哐當”一聲砸在胡有為臉上,胡有為往後跌跌撞撞倒退了兩步,他慌亂地扶住了桌子才勉強站定。兩行鼻血從他的鼻孔向外蜿蜒流下,胡有為摸了一把鼻子,滿手的鮮血驚得他大怒地向宋戈撲過來:“宋戈!你今天死定了。”
兩個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宋戈反應極快,快速抱住了胡有為的胳膊,將他壓在了身下,暴風雨似的拳頭砸在了胡有為的身上。
胡有為一邊掙紮,一邊用手在宋戈身上胡亂抓著,指甲在宋戈脖子處抓出了好幾個血印子。
“你敢撓我?”宋戈氣壞了。
在學校鬥毆被發現會被記過的,宋戈和胡有為已經打昏了頭,我衝上去抱住宋戈,想要將他拉開。胡有為趁機反撲了回來,扯住了宋戈的衣領子,猛地上去揍了兩拳。
眼下再鬧下去不好收場了,我抓著胡有為,但卻扯不開。
招勒上前推開了我,一把將胡有為拉了起來。
“放開!”胡有為甩開了招勒的手。
“胡有為,一會兒保安會來挨個檢查教室的。如果你不想鬧大,被學校批評記過的話,那最好到此為止了。”
“晦氣。”胡有為摔門出去了。
“該說晦氣的是我才對。”宋戈從地上爬起來,摸了一把臉,“這人下手真狠。”
出了學校,宋戈還是一臉怒氣衝衝:“胡有為的手是狗爪子吧,下手這麽狠。”
“很疼嗎?”我問他。
“當然了。”他有些委屈,“能不疼嗎?”
跟宋戈說話的功夫,招勒已經走遠了。我喊了幾聲他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他今天極其沉默,從教室出來到現在,沒有說過一句話。
“今天招勒好像不高興。”
“嗯,畢竟胡有為真毒,直擊要害。”他指了指脖子上的傷口。
“什麽?”我不解。
“忘帶錢了,你帶我去買創可貼。”
我站著沒動,他扯了扯我的領子:“走了,我會還你的。”
我被宋戈拉著去藥店,買了整整一盒創可貼。宋戈脖子上的傷口不深,但是看著卻很顯眼。
“你幫我貼,我看不見傷口。”宋戈把創可貼扔給我,“記得貼仔細點。”
我垮著臉撕開創可貼的包裝紙,對準宋戈的傷口輕輕貼上,他皺著眉:“輕點,千萬別把傷口給露出來了,一會兒我就說脖子被蚊子咬了,不然回家被我爸發現我打架該扣我零花錢了。”
“那你還要打架?”
“那可是招勒。他以前也幫過我。”宋戈懟了我一句,又一邊絮絮叨叨地補著,“他這個人,看起來話少又不好接觸。相處下來才會發現,他其實人很不錯的,要不然我也不會跟他做這麽多年朋友。”
“確實。”我附和,“當初我剛見他的時候,第一印象確實是覺得不好接觸。但跟他搭話後,發現他挺溫和的。而且,他人很細膩。”
想了想,我又問他:“你和招勒……是怎麽認識的?”
宋戈想了一會兒:“初一的時候,我記得那時候剛入學。不過那個時候我和招勒還不太熟,他就是那種家長和老師心中的模範生,反正是經常被大家誇獎的那種人,不管做什麽事都特別優秀。我就不一樣了,除了上課開小差我就隻會打遊戲。那時候可能是大家見我身上穿著名牌的鞋子和衣服,覺得我這樣的人很有錢,學校裏那些混混開始主動找我要跟我做朋友。”
他難得正經聊起一件事情,我也認真地聽他說:“但是我怎麽會願意跟他們這種人混到一起?所以我後來就被他們報複了,他們偷走了語文老師忘在教室裏的錢包,用光了裏麵的錢後把空錢包偷偷塞進我的抽屜裏,造謠是我偷的,還說我是個慣偷,經常用來曆不明的錢假裝光鮮亮麗。”
“沒有報警嗎?總有辦法證明自己吧。”
“沒有,那時候我又傻又倔的,覺得自己沒做就不怕別人說。而且那時候教室都沒有裝監控,我空一張嘴也沒辦法說清楚。當時我快要被大家的唾沫淹死了,誰知道招勒主動站出來跟大家作證,說他親眼看到了那幾個混混偷拿了老師的錢包,跟我沒有關係。大家平時都挺信服他的,所以自然也都相信他了。當時我挺意外的,我也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對他改觀的。”
“他好像總是能觀察出一些東西去保護別人,而且是不經意的。”我想到,之前對我也是這樣。我看不懂他,他的敏感超出常人,反過來想一想,隱隱中讓人有些心疼。
時間不早了,我轉身看了一眼掛在藥店牆上的鍾表,上麵顯示的是下午六點三十分,距離最後一趟回家的末班車隻差十分鍾了。
“來不及了,最後一班車了。”我把手裏剩下的創可貼丟給宋戈,“我先走了。”
趕到公交站時,末班車已經開走很久了。我蹲在地上喘夠了氣,翻出身上剩下的所有硬幣,數了數差不多夠一個打車的錢。
我在街邊招了一個出租車上了車,將近傍晚的時候,通紅的晚霞從天的西邊染上來,染在散落的雲彩上,呈現出一種破碎的美。
出租車平穩地在路上行駛著,繞了好幾個路口後,我透過被晚霞染色的玻璃窗戶,遠遠地看到了走在前麵的招勒。
出租車停在了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我扒著窗戶,仔仔細細地瞧著,走在前麵的的確是招勒。
路燈亮起,出租車啟動向招勒駛去,小小的身影漸漸在眼前變大,招勒一個人在路上慢慢走著。
“就在這裏停車吧。”我看了一眼前座的打表器,從口袋裏摸出零錢遞給司機,背起書包下了車。
路邊有零星的路人偶爾路過,這條不算熱鬧的小道,我默默跟在招勒的身後。
他走得很慢,消瘦挺拔的身體隔著襯衫,給我一種落寞極了的感覺,傍晚間晚霞濃鬱的顏色將他整個人包裹住,像是要被吞噬掉了。
他有心事,我能感覺出來,我也慢慢變得難過。
他似乎在漫無目地走著,我跟著他漸漸進入了碼頭的區域。
海邊準備修葺的護欄還沒有完工,因此總會有人爬上海岸,追逐、打鬧。招勒從樓梯上了海岸,坐了地上,背對著我安安靜靜地看著茫茫的海麵。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爬上去,招勒從海岸上側過半張臉來,問我:“跟在我身後很久了吧?”
被他發現後,我不大好意思地上了海岸,在他身邊坐下。因為是傍晚的原因,輪渡已經停運靠港。順著招勒的視線往海麵看過去,無數小輪船也井然有序地靠港停泊著。海麵無邊無際地肆意蔓延,晚霞的影子隨著細小的浪花翻湧而破碎再重合。
招勒說話很輕:“你跟我多久了?”
“也沒有多久,就是剛剛在路邊看到你。”我吞吞吐吐,“我不太放心你,所以……所以跟過來看看。”
他打斷我:“你說的不太放心,是指胡有為說的那件事?”
他的聲音不再溫溫柔柔,反而是帶著質問的口吻,我疑惑地抬起臉,正對上招勒盯著我的眼睛。
我嚇了一大跳,那樣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潭想將人狠狠絞進去的死水,招勒的臉毫無血色。
他大概是不想讓人知道的,我輕聲告訴他:“胡有為說的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你放心。”
他的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驚詫,又瞬間消失不見。
想起書包裏還有中午從學校超市買的三明治一直沒有吃,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東西會舒服很多,我拉開書包,掏出三明治遞給招勒:“給你。”
他有些吃驚:“這是……麵包?”
“你吃吧,我就這一個,給你吃。”
一直低氣壓的氛圍被招勒輕輕一聲低笑給化解了,他有些好笑又無奈地看我:“為什麽要給我這個?”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吃東西,吃飽了就會舒服很多。”
他接過我手裏的三明治:“謝謝。”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說。
“嗯。”
“你什麽時候發現我跟你身後的?”
“挺久了,過馬路的時候看到你的。”他撕開了三明治的包裝袋,咬了一口三明治,慢慢咀嚼著,“剛認識你的時候就發現你總是在我的身後,天黑也不帶手電筒。”
“所以那時候你每次都是故意等我的。”我說怎麽每次他走得這麽慢,原來是早就發現我了。
他默默吃著三明治,情緒似乎溫和了不少。想到書包裏裝著《浮士德》,一直沒有機會還給他。
我拿了書出來:“書我看完了。”
“看懂了嗎?”
我搖搖頭:“感覺就是一個很魔幻的故事。最後浮士德並沒有因為梅菲斯特墜入地獄,他被天使帶進了天堂。”
“該回去了。”他站起身,把我手裏的書接過來,裝進了書包裏。
“嗯。”我跟著他下了海岸。
我走得很慢,一會兒發現他停了下來。
“怎麽不走?”我問他。
“等你。”他的聲音很輕,“別跟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