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鋼鐵是這樣練成的

“我的演講完畢。”

餘虓烈扶了扶眼鏡,一本正經地衝著大家左右鞠了兩躬,仿佛自己現在不隻是在講台競選一個課代表,而是站在國旗下麵向全校師生的演講。

聽完這八百字通篇都在吹牛但是又真誠無比的演講,台下的馬誌遠遲遲沒有反應過來,餘虓烈接著說道:“其實我還準備了一篇作文。”

他說完,便一臉期待地看向馬誌遠。

馬誌遠現在就像是方才的許冰葵,“騎虎難下”四個字寫在了臉上,隻好抹了抹額頭的汗:“行,那就讓我們再聽聽餘同學帶來的作文。”

其他同學也隻好附和,實際上以朱星吉為首的部分同學早就想拿臭雞蛋把他砸下台來。

隻有許冰葵,看著餘虓烈高大的身影,侃侃而談絲毫沒有之前懦弱的樣子,心生羨慕。

她因為自己的缺陷,從小對這種人莫名崇拜又隱隱羨慕,因而此刻看著他的眼睛亮閃閃的,對他吹的牛……也全都照信不誤。

八歲倒背《西遊記》,九歲倒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也太厲害了!

餘虓烈鄭重地清了清嗓子才開口,他雙手悄悄地朝許冰葵比了個“OK”的手勢,意思是讓她安心。

許冰葵愣了愣,又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發呆。

餘虓烈沒記錯的話,上學期期末考試他的作文也拿了滿分,試卷被語文老師發到班級群裏,他在同班好友麵前拿這事吹了一個暑假的牛,差點沒被對方拉黑。

他回想著作文內容,語調抑揚頓挫,真真正正地開始了脫稿朗誦。

因此當他話音剛落,馬誌遠便帶頭鼓起了掌,用撿到寶的驚喜目光看著他,而其他同學也反應過來,教室裏一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餘虓烈趁著大家沒注意,悄悄看向許冰葵,偷偷對著小姑娘眨了眨眼。

隨即他也沒管紅著臉側過頭的許冰葵,又轉頭看向台下,恢複了之前害羞內向的樣子,靦腆地撓了撓頭,衝著大家鞠躬,懇切道:“希望大家投我一票,我一定會履行好課代表的義務,與同學們互幫互助,共創輝煌!”

其他同學被他搞得還挺激動,當即便為他叫好——台上這位是多勵誌向上的書呆子啊!

馬誌遠走上台來,拍了拍餘虓烈的肩膀,隨即又看向一旁的許冰葵,著實為難。

“這……”

還沒等餘虓烈說話,許冰葵便高高伸直了手,麵無表情道:“我投餘同學……一票。”

馬誌遠隻好笑著說:“那這樣也好。那以後我們班上的語文課代表就是餘虓烈同學了。當然往後大家有什麽難題疑惑,同樣也可以請教小許同學。”

許冰葵跟著點點頭。她耳根還是紅的,察覺到餘虓烈驚訝看過來的目光之後,燒得更加厲害,抬腿就要下台回座位,可剛一動彈,手臂便被人輕輕拉住了。

許冰葵一愣,便看見拉住自己手的這位新任語文課代表,臉上揚起他慣用的、靦腆討好的笑容,對著班主任提議道:“那老師,學習要注重德智體美勞,我覺得小許同學或許能擔任我們班的體育委員。”

“?”

許冰葵小小的腦袋,充滿大大的疑惑。

餘虓烈不知死活,繼續說道:“或許她還能再長長身高。”

剛剛對他改觀的許冰葵在台上愣了半晌,回過神來時,放學鈴恰好響了起來,馬誌遠急著去開會,便欣然同意了他這個提議,隨即離開了教室,隻留下他倆在講台上。

而已經被命運捏住咽喉的許冰葵看著麵前這張笑得開懷的臉,拳頭握了又握,才忍住沒有一個反手將“救命恩人”過肩摔在地上。

等他們倆扶著單車出校門時,學校已經沒什麽人了。餘虓烈照例捏著書包帶子,一副小白菜的樣子跟在許冰葵身後,在許冰葵時不時回過頭悄悄看他時,向小姑娘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絕無僅有,這樣的餘虓烈也和在班級時不一樣,讓許冰葵立刻紅著臉轉回頭去。

她腳底踩到硌人的小石頭,順勢慢慢減緩了自己的腳步,與餘虓烈並排而行。

餘虓烈便得寸進尺地湊過來,逗她:“女俠,你介意我搶了你的語文課代表嗎?”

許冰葵立即慌亂地搖頭:“當然不是。”

餘虓烈佯裝鬆了口氣,拍著胸脯說:“那就好那就好,我還真的蠻想爭取這個課代表的,但是沒勇氣,還是看女俠上台了,我才敢舉手的!”

他這一番話,撇清了自己是為了幫許冰葵解圍才趕鴨子上架。

他這話說完,看見許冰葵也像釋然般偷偷鬆了口氣,眼裏更是盛滿笑意,便繼續道:“也還好女俠你當了我們的體育委員。你文武雙全又正直善良,肯定能帶著我們班全麵發展德智體美勞!”

聽他這麽一蠱惑,許冰葵突然覺得這好像也不是件壞事……

打記事以來就沒有主動交過朋友的許冰葵食指摳了摳車鈴,在清脆鈴聲響起時,也真誠誇獎道:“你那篇作文……很不錯。”

“你的作文才不錯。”餘虓烈又開始信口胡謅。

他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把眼鏡往鼻梁上扶了扶,又把校服拉鏈提到下巴處,土包子和書呆子的氣質一下子就拉高了兩個級別:“我那都是為了應付考試背的範文,你看我不就是死讀書的人嗎?”

許冰葵回想了一下餘虓烈的表現,全程脫稿朗誦,甚至兩隻手時不時地在身後做著奇奇怪怪的手勢。

的確挺像是背下來的,還挺滾瓜爛熟。

許冰葵微微皺了皺眉頭,勸道:“死記硬背……不可行。”

餘虓烈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立馬垂頭喪氣滿麵憂愁地說:“我也知道不可行,但是我底子差,考試全靠背下的範文拿分。新學期馬上就有一次摸底考試了,要是讓老師和同學們知道我胸無點墨,肯定會讓我卸任讓位的……”

他看了眼許冰葵,眼裏寫滿對課代表這個光榮神聖職務的不舍:“到時候就靠女俠你繼位了。”

許冰葵如臨大敵,立馬接上他的話,主動跳到他的坑裏,因為急切,開口更是磕磕絆絆了。

“你……你別……別擔心!我語文成績……還不錯,我可以幫助你……加強學習。”

看著她可愛慌亂的樣子,餘虓烈眼裏滿是笑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語氣無比真誠:“這麽拜托女俠實在太不好意思了,但是無比感謝!”

許冰葵沒有在意他的手,心思已經全部投入這個嚴峻的任務當中,開始盤算該如何循序漸進、一步一步地為他鞏固基礎。

餘虓烈見目的達成,扶著車搖了好幾陣清脆響亮的車鈴,卻突然感受到身後的強烈目光,渾身不自在。

他裝作不經意地回頭,正好撞上一個男人的視線,對方像是愣了一下,旋即低下頭,十分刻意笨拙地移開了目光。

餘虓烈斂了斂眸子,上下打量那男人。對方穿著灰色長褂,頭發用發膠整齊地梳向腦後,看上去溫文爾雅,像個瘦弱文人,但長年練拳的餘虓烈一看,明顯能看出他肌肉發達。

當他轉回頭去,又感受到了身後的目光。

於是他湊近了許冰葵,一本正經地喊她:“女俠。”

許冰葵已經習慣了這個稱呼,輕輕“嗯”了一聲,已經盤算好先從閱讀理解和背誦詩詞一起下手,讓他提高基礎分數。

可餘虓烈又碰了碰她的手臂打斷她的思緒。

“我們身後十米外,有個大叔一直跟著。”

“嗯?”

許冰葵目光一沉,立即轉頭,又變成了那個高抬腿的厲害酷妹。

可當她的目光隨著餘虓烈的手指,看向那個衣冠楚楚的跟蹤肌肉男後,她立馬笑開了懷,驚喜無比地大喊了一聲——

“爸爸!”

餘虓烈看著她的美麗笑臉,回顧了一下方才的劇情,整個人徹底不好了。

遠處跟了一路的許菏年走過來,接過女兒的單車後,旁邊那個高個兒小夥還沒回過神來,他便挑眉看向自家小姑娘。

許冰葵牽著他的衣角晃了晃,有些扭捏,又有些害羞地小聲道:“爸爸,這位是我的……朋友,他叫餘虓烈。”

聽見她的介紹,餘虓烈才反應過來,深深提了一口氣,對著許菏年鞠躬道:“伯父好!”再抬起頭來時,嘴角已經高高提起。

而許冰葵已經紅了耳根,側身躲在了父親身後。

許菏年也笑著和餘虓烈打招呼,隨後跨上車,載著許冰葵準備回家。

離開時,許冰葵往餘虓烈懷裏塞了一個紙袋子,是許菏年帶來的熱包子。

她側身坐在單車後座上,單手摟住父親的腰,衝餘虓烈揚起一個大大的笑。

等他們的粉色單車慢慢遠去,又轉入青苔石板的小巷徹底消失後,餘虓烈還像是重重被擊中似的站在原地。

許冰葵坐在後座,將臉貼在父親背上,問道:“你怎麽提前……回來啦?”

許菏年上周去了鄰市與好友相聚,原定這個周末才回。

許冰葵想到方才的一幕,“噗”地笑了出來,不等許菏年回答又立馬說道:“爸爸,剛剛餘同學還……把你當作……跟蹤狂大叔。”

“我有那個氣質嗎?”許菏年摸了摸鼻子,想到與男孩對視的那一眼,早猜到對方想歪了。

“其實我從校門口起跟了你們一路。”

“啊?”

“但是看見你們聊得那麽開心,我就沒上前打攪。”

許冰葵約莫有點害羞,不再作聲,打開紙袋開始啃包子,突然發現有點不大對勁。

她愛吃這家老鋪子的包子,許菏年偶爾來接她放學時都會帶上一個,隻帶一個是怕她貪嘴撐住了胃就吃不下飯,今日卻買了三個,給了餘虓烈一個,她這裏還有兩個。

許菏年低低地笑,道:“我們的小葵花交了新朋友,當然要分享給朋友,還要再額外獎勵你一個。”

晚上餘虓烈洗完澡,拿起抽屜裏自己原本的手機,才發現有好幾通未接電話。

他剛想回撥過去,就一連來了好幾條微信消息——

“故意不接我電話?”

“餘虓烈,我下午和你現在的班主任聯係了,聽說你競選了班委?”

“你的學習問題我一向不擔心,但是按照我們一開始說好的,你回桑朵陪爺爺,不逃課不打架,做個安安分分讀書的好學生。”

“你要是惹爺爺不痛快了,立馬給我從桑朵滾回來。”

僅僅是幾條文字消息,餘虓烈也能聯想到手機那頭發消息的人有多麽麵目猙獰。

他擦擦頭發,回複了一個簡簡單單卻氣人的字:

“1。”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把手機翻出來,再添上一句:“勞煩把我班主任的號碼轉發給我。”

那邊很快把號碼轉發過來,非常識相地也沒再說些別的。

餘虓烈便從書包裏掏出隨身攜帶的老年機,濕毛巾掛在脖子上,雙手捧著那部小小的手機,笨拙地按著小按鍵打字,因為拇指大,時不時還按錯。

半個小時後,他才大功告成躺倒在**,氣喘籲籲,後悔買了這部老年機。

而正在家中書房寫教案的馬誌遠則收到長長一條短信,以各種角度論述了一件事情,其中心思想就是——換座位。

馬誌遠一頭霧水,回了一個問號——簡單點,麻煩你的套路簡單點。

那頭立馬回複:“老師,我是餘虓烈,我現在作為語文課代表,已經製訂好了早讀的帶讀安排,也會嚴格按照老師的要求把關同學們背誦詩詞好句。為了日後背書更加方便,我請求換座位至前排。以我現在最後一排的座位,若是同學們排隊去我那裏背書的話,烏壓壓一片,教導主任路過一看,影響班容班貌!”

馬誌遠滿頭大汗,他的要求也算是合理,但是他作為班級個頭最高的一位,提這個要求,真的不過分嗎?

馬誌遠抹抹額頭的汗,盡量做出讓步。

“行,我倒是有一個好辦法……”

第二天六點整,輪值去校門口檢查佩戴校牌情況的朱星吉已經到了學校,原本以為自己是最早的,但是剛踏進教室,他嘴裏叼著的三明治便掉在了地上。

他揉了揉眼睛,直到餘虓烈從書裏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才相信這是真的——原來餘虓烈真的是勤奮刻苦,對學習熱情高漲的人!

朱星吉為昨天自己沒給對方投那一票還惡意揣測的行為感到抱歉。

他撿起地上的三明治,一邊尷尬地打招呼,一邊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哦謔……餘同學這麽早呢?真好,我真是為班集體選出了一位優秀的課代表。”

餘虓烈挑挑眉,在他轉過身後涼涼地說了一句:“那我可真是謝謝你。”

朱星吉抖了抖,餘虓烈雖然一眼看上去是個良善好欺的弱雞,但是自從第一次見麵就被他“教認字”之後,朱星吉就莫名怵他,同樣是弱雞,至少對方長手長腳,戰鬥力總比自己這一身肥肉強吧?

朱星吉放下書包,立馬跑了出去。

而之後每一個進教室的同學都以同樣詫異的目光投向了餘虓烈——一夜之間,講台旁突然多出了一套桌椅,而新任的語文課代表挺直脊背,正雙眼發光地看著語文書。

表麵上幹勁十足的語文課代表內心卻無比怨憤,他想和小姑娘當同桌,可沒想到費了那麽多口舌,最後得到了這個“特殊待遇”。

可當他要等的小姑娘同清晨薄陽一並出現在教室門口時,他登時打起了精神,他背脊挺直,裝作認真讀書沒看到許冰葵的樣子。

果然,在她來到座位坐定後,餘虓烈的後背被戳了戳,圓珠筆筆帽按壓在他的右肩下方,他笑著要轉身,眼前卻徑直伸來一個碎花便箋本。

餘虓烈詫異,接過本子後依然回過頭去看許冰葵。可許冰葵已經匆忙打開語文書,低著頭小聲背誦,一副生人勿近勿擾的冰冷模樣,實則眼皮微顫,緊張到在桌子底下揪背包帶子。

在餘虓烈轉回身後,她才鬆了一口氣——她不願意在同學麵前暴露自己的缺陷,要是餘虓烈和她搭話,她保不準會在同學們麵前麵紅耳赤出醜的。

而前桌的餘虓烈打開本子,映入眼簾的是滿滿一麵的筆記,字跡娟秀,整整齊齊列好了鞏固基礎的各項提要。

餘虓烈的手也不禁開始顫抖。

他十幾年的學生生涯裏,收過粉色書信,上課傳過小字條,但從來沒人給他遞過特意整理好的筆記。

上麵還特意注釋了——衝刺高考:語文必考基礎知識匯總,考試不丟分,學習不差人。

餘虓烈:“……”

過了幾分鍾,許冰葵的桌子被敲了敲,她抬眼便見到餘虓烈一手繞至背後,將本子送回到她桌麵上。

許冰葵疑惑著打開,一眼便看見了右下角多出來的一行字。

“多謝女俠!以後我坐你前桌,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女俠的心意!”

許冰葵抿嘴露出淺淺一抹笑容,提筆回道:“好,加油。”

想了想,她又在句尾畫了個圓滾滾的丸子,腦袋上綁著束發,像個古代的小娃娃,正伏案做題。

餘虓烈看著那個可愛丸子,鬧了一夜的心才徹底平複下來,覺得這個挨著講台坐的“特殊待遇”也非常好!

可前提是坐他身後的人得一直是許冰葵……

第一節是語文課,馬誌遠夾著書進門時,特意看了眼餘虓烈,確認了他的個頭不會遮擋後座看黑板後,笑眯眯地開了口:

“大家應該都注意到了今天的座位有小小的變動。

“為了方便大家以後的背誦抽查,我們的語文課代表特意坐到了前排,而我在深思熟慮後,也做了個決定。

“往後我們每個月換一次座位,以整個組為單位平移調換,以便每位同學都能享受到中間排的好視角。”

“也就是說……”馬誌遠看了眼麵前一瞬瞪大眼睛的餘虓烈,不顧他眼裏的震驚和怨憤,甚至無情地拿他舉例,“餘同學的座位會一直不變,而他身後的人這個月是小許同學,下個月調換座位後,就是朱星吉同學。”

餘虓烈在心裏爆了一句粗口。

許冰葵在心裏點評:“老師很貼心。”

而朱星吉不經意間瞥到餘虓烈握緊的拳頭,害怕地抖了抖。

新學期的第二周,桑朵一中圖書館翻修後重新開放,活動課時管理員至各個班級通知並為學生辦理借書證,餘虓烈為了穩住自己“書癡”的人設,第一個舉手報名。

他拿著嶄新的借書證,轉身想和許冰葵說話,便見小姑娘低頭看著桌兜,入迷極了,手上也不知道拿著什麽。

餘虓烈微微抬起身子,才看到她也拿著借書證,而那本借書證上已經一行一行地蓋上了圖書館的公章,顯然是經常去借書。

他敲敲許冰葵的桌子,輕聲問道:“女俠,你……”

他突然出聲,把許冰葵嚇了一跳,她快速合上手中的綠皮小本,不能見人一樣“嘭”的一聲塞回桌兜裏。

她猛地抬起頭來,卻沒想到餘虓烈湊得這麽近,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直直撞進餘虓烈的眼裏。

兩人臉對著臉,隔著兩掌寬的危險距離,一時都沒有反應。

直到十幾秒後上課鈴響起,許冰葵才眨著眼慌亂地側過頭,徑直翻出數學書來,不再看餘虓烈,也不管他剛才想說什麽。

她這樣子活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可餘虓烈卻含著抹笑轉過身,把這認定是小害羞。

放學後,餘虓烈送作文本去辦公室,回來發現許冰葵的座位已經空了,隻在他的桌上留了張便利貼。

“餘同學,我今日有事,先走一步,你路上注意安全。”

餘虓烈這才醒悟過來。

他一把掏出書包就往車棚跑——許冰葵的確行為古怪,難道是又在哪條巷子行俠仗義救下另一棵小白菜就不管他的死活了,那真的事情大發了!

腦袋裏浮現起許冰葵和另一人約著上下學,去圖書館看書借書的畫麵,餘虓烈如臨大敵。到了車棚,卻發現那輛粉色單車依然鎖在原處。

他踢了踢腳邊石頭,便決定留下來等待,看看是哪棵新晉小白菜挖了他的“牆腳”。

而許冰葵從圖書館出來往車棚走,遠遠便看到樹蔭下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她呆了一下,然後握緊了手中書袋走了過去。

“你怎麽……還在這裏?”許冰葵解開車鎖,把書袋放在單車前筐裏,卻不敢看餘虓烈的眼睛。

餘虓烈扶車跟上她,胡謅:“我剛剛已經出校門了,但在門口看到那夥小混混,想著你的車還在,就……又折返回來了。”

“女俠,你不是有事先走嗎,怎麽從圖書館裏出來呀?”餘虓烈低頭看著她的花苞頭,試探著問。

他的目光又越過許冰葵,緊盯著圖書館門口,就怕裏頭接著走出什麽人來。

而許冰葵緊張地亂搖車鈴,小聲說道:“我去圖書館……借資料。”

她停下車,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打開書袋,給餘虓烈看裏麵的書。

的確有兩本是課外輔導書。

餘虓烈還是不全信,看許冰葵這樣子,明顯是做了虧心事。他又道:“那下次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我正想多借幾本書,女俠給我推薦一下。”

許冰葵好像更結巴了,為難地點頭:“好……好。”

她收拾書袋,正想重新跨上車時,便聽到前麵有人喊她。

“冰葵。”

兩人一並抬頭看去,見到保安室前的柏樹下站著一位老人,頭發花白,穿著合身的旗袍,雙手交叉放在腹部,手上還拿著碎花小包,目光沉沉地望向這邊。

很有風韻。

餘虓烈想起前幾天見到的許冰葵父親,肌肉發達卻套著一身儒雅長褂,不難猜出這是許冰葵的奶奶。

他轉頭看向許冰葵,卻看她不像那天見到父親一樣歡快,甚至有點慌亂地朝老人揮手。

他剛張口想道別,許冰葵卻“啪”地踢下單車腳撐,翻出書袋裏那兩本輔導書一並塞進他的懷裏,紅著耳根用足以讓遠處老人聽到的音量大聲說:“謝謝你……借輔導書給我……很有用!那我先走了,餘同學明天見。”

她走前仰頭與餘虓烈對視,眼睛裏寫滿莫名的懇求,額頭鼻尖也微微冒汗,之後便脫手離去,不顧一臉蒙的餘虓烈,扶著車跑向老人。

許冰葵說謊技術拙劣,跑到春田麵前還喘氣不停,剛好掩飾了她的心虛,可因為舉止不得體,惹來長輩責怪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氣,抿嘴喊道:“奶奶,我們走吧。”

春田看了眼不遠處的高大男孩,見他架著黑框眼鏡一副窮苦好學生的模樣,便沒作聲。許冰葵也回頭看了幾眼,主動解釋道:“餘同學是我們班……語文課代表,昨天借了我……輔導書,我們剛從圖書館……”

“好了。”春田聽她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麵無表情地打斷,“知道了,我也是到這兒來給客戶送旗袍的,剛好放學便在這兒等著你。”

許冰葵方才上湧至麵頰耳根的血氣全部褪去,默默點點頭,扶著單車跟在春田後麵,不再作聲,也像不在意似的再不回頭看餘虓烈了。

而餘虓烈呢,停在十米外,打開了許冰葵像是特務接頭一樣交給他的兩本那厚厚的《衡水重點中學狀元手寫筆記•數學》《衡水重點中學狀元手寫筆記•曆史》。

當餘虓烈翻開書封,就知道許冰葵的古怪之處了。

他像收獲驚喜似的,一手摘下厚重眼鏡,確認一樣再仔細翻看幾眼。

隨後他抬起右臂遮臉,緩緩地蹲在地上,笑得眼淚蹭在了衣袖上,肩膀也一抖一抖,難以克製。

再看他手上攤開的那本書,披著狀元筆記的封皮,實則印著大大五個字——《倚天屠龍記》!

這哪是驚喜啊,簡直是寶藏!

這樣一個軟糯小姑娘,因為心理缺陷,裝高冷裝冷酷,實際上古道熱腸,是個一下沒看住就令他擔心是否出去懲惡揚善的女俠。

他極其有幸,初來乍到,成為接觸到這種美好的第一人。

餘虓烈把書妥善地放入包裏。

第二天上課時,餘虓烈把書交還許冰葵,許冰葵卻搖了搖頭。

“能繼續放你……那裏嗎?”她料想餘虓烈肯定發現了實情,臊紅了半張臉,低著頭解釋,“今天我奶奶……也會來接我。”

餘虓烈早猜到實情,了然地點點頭,笑道:“那明天給你。”

他又碰碰許冰葵的桌子,認真地問:“不知道圖書館能不能借到衡水中學的語文筆記?”

許冰葵悶悶地搖搖頭,聽著他的取笑,漲紅的臉蛋慢慢埋進書裏,從餘虓烈這裏看過去,便隻能看到她頭頂的那個小花苞。

“我也用不著。”他聳聳肩,在許冰葵移開書看來時,對上了她疑惑的目光,他揮了揮手中的碎花筆記本,正是她交給他的那本,隨即含著濃濃笑意道,“我有小葵花版語文筆記。”

許冰葵看了眼那個小冊子,這才發現本子上的印花圖案正是葵花,她呆了呆,也不知道餘虓烈口中的小葵花是不是指她。

這天最後兩節是數學小測,為了模擬考場,老師讓他們把書包和課本一齊放到最後一排的空座上去。

課間休息時,朱星吉和幾個男生出去上廁所,回來時嬉鬧著從後門進了教室。

不知為何,朱星吉原本白胖的臉紅紅的,入座時不小心踢到許冰葵的桌子,發出一聲巨響,餘虓烈便回頭看了他一眼。

卻看見坐下的朱星吉也不安分,趁著老師低頭寫教案,撿起地上的粉筆頭丟向後排嬉笑的男生。

無聊的小學生遊戲。

餘虓烈很快便轉回頭檢查試卷,不再看他們。

放學後,看到餘虓烈從最後一排的空座拿起一個書包時,剛交卷從講台走下來的朱星吉有一瞬間的停滯,隨後目瞪口呆移開視線,逃一般躥回了座位上。

餘虓烈皺了皺眉,剛想走過去問一下,便看見許冰葵在後排收拾書,看那堆書估計她要來回搬上兩三趟,便徑直幫她忙去了。

今天是餘虓烈值日,許冰葵想要拿回自己借的書。

“你自己去我書包裏拿吧,我沒動過。”餘虓烈正在整理講台,滿手的粉筆灰。

許冰葵便乖乖地打開他的書包,從裏麵掏出了……一塊板磚。

一塊色澤紅豔,坑坑窪窪的板磚。

許冰葵震驚無比,寫滿疑惑的小臉慢慢仰起,定定地看著餘虓烈,像是在心裏給他重新下了定義。

而餘虓烈一瞬間就想到了昨天那個鬼鬼祟祟的肥胖身影,後槽牙咬得吱吱響,卻還要盡量平靜地笑著對許冰葵解釋:“我爺爺嫌我太瘦了,讓我的淘氣侄子往我包裏放上一塊磚,就當負重練習了。喏,你的書,不就在那個夾層裏嗎?”

不知東窗事發的朱星吉連打三個噴嚏,直覺大事不妙,果然第二天往桌兜裏塞書包時,手重重地撞上了“一堵牆”。

——他的桌兜被人用板磚塞得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空隙。

朱星吉捂著撞痛的手,抬頭便看見餘虓烈虛假的笑臉。

他訕笑著對吃驚的同桌解釋:“我的確有收藏磚塊的特殊癖好,你來聞聞,新鮮出爐的磚頭還蠻清香的。”

他造了什麽孽啊,不過是昨天大冒險輸了,被慫恿著去在建教學樓撿了一塊磚,挑了個最老土的書包放進去。

誰知道挑中的是餘虓烈的書包呢!

事實證明,這個餘虓烈果然不是好惹的,但他到底是怎樣弄到這麽多塊磚的?

他很快就知道了——集合做課間操的時候,副校長舉著喇叭氣衝衝地跑到看台上,指著東麵,大聲咆哮,怒氣衝衝的聲音甚至蓋過了那句“全國中學生第九套廣播體操”。

“昨天放學後哪位同學去施工中的信技樓搬磚了!重要的是把工人的推車也推走了,嚴重影響了施工進程!別等我們調取監控錄像,今天放學後,必須連車帶磚,給我歸還至原處!”

副校長轉頭要走,剛要下台,卻氣不過似的又跑上去,補了一句——

“一塊磚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