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我暗戀你?我怎麽不知道

01.

童彤蹲在地上,歎了口長氣。

就在剛才,她又被她老媽臭罵了一頓,原因是躲在房間裏打遊戲。

她努力想要解釋清楚,這不是普通的遊戲,而是賭上她所有尊嚴,以及為朋友報仇的名譽之戰。

然而她老媽聽了越發生氣,為了避免在一年最後半小時還聽她媽的數落,將黴運帶到明年,她隻得夾著尾巴奪門而逃。

她熟門熟路地拐到小區外的一個巷子裏,巷子對麵是一排舊時的宅子,黑瓦白牆,很像民國時期的那種鬧鬼的宅子,她小時候還老去那裏麵探險,現在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據說是要建一個兒童樂園。

巷子走到盡頭,就是一個三岔口,左手邊有一個尖頂教堂,房頂上立著一個碩大的紅十字。這座教堂屹立不倒了十幾年,比那排老宅子還壽命長久。

她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在巷子口的小賣部裏買了一大捆仙女棒。

這家小賣部就算除夕也不會關門,因為老板是個孤寡老頭兒,小賣部就是他的家,他就在這兒一邊看著春晚,一邊做著生意,就算守夜了。

不過三十晚上還出來買東西的奇葩也不多,這麽多年也就童彤一個,搞得老頭兒都認識她了。

一見到她,他就親切地問候:“又被家裏人趕出來啦?”

童彤摸了摸鼻尖,訕訕地說了句“新年好”。

然後,她拿著新買的仙女棒走到牆角蹲下,掏出自帶的打火機,開始一根一根地燃起仙女棒。

燃一根,就許一個願望。

劈裏啪啦一陣耀眼的火花,她趕緊閉上眼睛許願:

“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保佑,明年不要再被我老媽罵。”

許完才想起身邊有一個教堂,她隻好又胡亂加了一個“耶穌保佑”。

她燃了好幾根,許的願望亂七八糟,有不切實際的“一夜暴富”,也有稍微靠點兒譜的“家人身體健康”,還有摻了她滿滿私心的詛咒“昭昭和程非趕緊分手”。

說完,她又覺得有點罪惡,連忙“呸呸呸”了幾聲,撇著嘴違心道:“還是祝他們天長地久吧。”

她想了想,還是不行。

“不,還是祝昭昭和程賤人分手,然後找到一個比程賤人強一千一萬倍的新男朋友。”

說完,她不禁有些沾沾自喜,這樣一來,路昭不會受到傷害,而她也不用看到程非了,簡直雙贏。

隻是許了個願,她卻雀躍得仿佛解決了自己姐妹的人身大事,隨後又想起自己還沒著落呢,趕緊又點燃一根仙女棒。

於是,她虔誠地閉上雙眼,在心底悄悄道:“神啊,請賜我一個男朋友吧。”

“童彤。”

沉穩的男中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哎呀,媽呀!”

童彤嚇得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抬頭一看,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白羨。

“你走路沒聲音的?”

其實他動靜挺大,畢竟是一口氣不歇地跑到這裏來的,是她自己太專注,沒聽見而已。

但白羨沒有解釋,看到她的臉都被嚇得煞白,他隻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童彤擺了擺手,從地上站起來。

“你怎麽出來了?也被家裏訓了?”

說完,她又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因為她實在想象不出白羨這麽個乖孩子,被訓得抬不起頭來的樣子。

高她一頭的男孩子沒有笑,隻目光專注地盯著她的眼睛。

童彤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起雞皮疙瘩,見他上身隻穿了件單薄的白襯衫和圓領套頭毛衣,不禁心道,他不冷嗎?

不過他又為什麽不說話?這樣很尷尬呀,而且這眼神是什麽意思?難道自己臉上有什麽東西?

童彤抓了抓臉,沒摸到什麽髒東西。

她尷尬地出聲:“呃……”

她還沒說話,就被他打斷了。

“童彤。”

童彤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將那個差點兒蹦出嘴的“到”字壓到了舌頭下。

“我同意。”

對麵的人終於說了一句話。

“同意什麽?”

童彤莫名其妙,這話是從哪裏說起?

“同意你的提議。”

她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我提議了什麽?”

白羨垂著薄眼皮,沉默半晌,終於道:“我提議,我們該從隻見過寥寥數麵,人群裏最熟悉的陌生人,發展一段共享彼此靈魂……”頓了頓,又紅著臉接著道,“靈魂與肉體的親密關係。”

童彤的臉爆紅。

救命啊!白羨這是中什麽邪了?說出這麽要人命的話?

但還沒等她問他是不是認錯人了,他說出了一句更要命的話——

“這不是你的提議嗎?”

童彤瞠目結舌,剛剛還拚命轉動的腦袋此時可笑地卡了殼,她甚至懷疑自己是賣火柴的小女孩上身,點了幾根仙女棒,眼前出現了幻覺。

那也說不通,她就算產生幻覺,那也應該是幻想她媽媽從此成為溫柔可親的賢妻良母,而不是幻想白羨對她說這麽通莫名其妙的話。

她拍了拍生鏽的腦袋,下意識地反問:“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些話?”

也許她臉上的表情實在太過無語,白羨也狐疑了起來。

“你難道,不是暗戀我嗎?”

童彤臉上空白了幾秒,隨後她誇張地後退半步。

零點到了,各色煙花開始在頭頂炸裂開來,斑斕的色彩映照在她的臉龐上,同那精彩紛呈的表情,很有幾分相得益彰。

白羨聽到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暗戀你?”

緊接著,她提了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

“那我怎麽不知道?”

02.

在白羨毫無感情的背誦裏,童彤終於從那些肉麻的隻言片語中,記起了這是當年她和路昭從各種言情小說中抄來的段落。

白羨頓了頓,忍不住再次確認:“所以,那封信是你朋友寫的?”

童彤點了點頭。

“你隻是代為傳送?”

她又點了點頭。

“她忘記署名了?”

她依舊點點頭。

“你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我?”

她頭點了一半,如夢初醒:“也不是……”

然而白羨已經轉身走了。

她收回伸到半空中的手。

也不是,不是什麽呢?她不是一點也不喜歡白羨?

那豈不是要她承認,她喜歡白羨?

那她喜歡嗎?

童彤抓了抓腦袋,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隻是覺得白羨長得很好看,琉璃般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瞧時,會讓她的心髒跳很快。

這樣就夠了嗎?

難道喜歡一個人,就隻是垂涎他的美貌?

那這樣也太膚淺了吧?

如果喜歡是這樣,路昭怎麽會和程非在一起?無論是她,還是路昭,程非都不在她們的審美範圍之內。

可見,喜歡一個人,除了皮相上的欣賞,應該還要有更加深刻的東西。

她的腦袋捉摸不透,覺得愛情比遊戲難搞多了,但她看著遠處那孤單單的背影,又覺得心髒處鈍鈍的,像有人在拿一把生鏽的砍刀,戳進她的心髒,又抽回來,一戳一抽,好不幹脆。

得,現在,白羨除了給她心跳的感覺,又給她添了個心肌梗死的毛病。

她悶悶地吐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打破了什麽東西。

一件相當珍貴的東西。

回到家,童彤躺在**,雙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

朱藝以為她還在想被罵的事,安慰了她幾句。

童彤一句也沒聽進去。

放在兜裏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掏出來一看,是胖子發給她的消息。

大意是為自己的臨戰逃脫感到萬分抱歉。

童彤扯了扯嘴角。

這說的什麽屁話?他如果跑了,那剛剛她是和鬼打的遊戲啊?

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童彤垂死病中驚坐起,拿過扔在一旁的手機,點開刺激戰場,一看記錄。

“啊!我怎麽不去死啊!”

她抱著頭一陣煩躁地大叫,把朱藝嚇得夠嗆,隨後又往**一躺,不動了。

旁觀這一切的朱藝奪門而出——

“舅舅!舅媽!不得了啦!彤姐她瘋啦!”

03.

白羨單方麵和童彤冷戰了。

童彤試圖找他道歉,隻是發出去的微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樣,沒有回音。

如果她上門當麵給他道歉的話,隻要“對不起”三個字稍微冒出口,他就會拉下臉來,最後搞得白媽媽也有點尷尬。童彤沒辦法,這之後都不敢去他家找他道歉了。

就這麽一拖再拖,到了要開學的這一天。

童彤本來約好和白羨一起去學校,但現在他們在冷戰,她都準備好買高鐵票了,白羨卻像是知道一樣,說中午十二點準時在樓下等她。

她心下一喜,以為他們之間這場曠日持久的冷戰,終於到了休戰的一天。

她興衝衝地提著行李箱下樓,他幫她將箱子放進後備廂。

兩人坐進車裏,要去接路昭。

她坐在副駕駛上,笑眯眯道:“你不生我氣了?”

白羨發動車子,直視前方。

“沒生氣。”

語氣還是這麽冷淡。

童彤有些失望,低著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就這麽一句道歉,再次觸碰到了白羨的逆鱗。

他幾乎是用一種相當尖銳的語氣指責道:“我說了不用道歉。”

童彤被嚇得往後一縮。

白羨注意到了,眼神裏閃過一絲不自然,稍微放緩了語氣。

“沒必要為自己不喜歡一個人道歉。”

童彤感覺到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訥訥地想開口解釋,她沒有不喜歡他。

隻是白羨沒有給她機會,他打開了車載音響。

淡淡的女聲飄**在車廂內,多多少少衝緩了車內那陣無言的尷尬。

到了學校,童彤提著行李箱,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噴了她一臉的汽車尾氣。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三秒後,她戳了戳旁邊人的腰窩。

“你不問我為什麽歎氣?”

“好吧。”路昭隻好配合她問,“童彤同學,你為什麽歎氣呢?”

“你沒發現嗎?”

“發現什麽?”

童彤恨鐵不成鋼道:“白羨他今天很冷漠啊。”

路昭聳了聳肩:“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童彤一愣。

路昭絮絮叨叨的聲音傳入耳朵:“他一直都這樣啊,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又酷又拽,一個人悶著,像是不開心。小時候就這副樣子啊,我們那時候不還在他背後喊他‘憂鬱王子’嗎?哈哈哈,現在想來,我那時候可能就是迷戀他那副誰都不愛搭理的性格吧,很有個性啊!”

“哎呀,”她一把攬住童彤的肩膀,掐了掐悶悶不樂的童彤的臉蛋,“帥哥都是這樣的啦,你見過哪個帥哥嘴碎得像個祥林嫂的嗎?現在寫言情的都一個勁兒地把男主往高貴冷豔上靠,這就是大勢所向。”

“所以寶貝,”她衝童彤眨了眨眼,“你要習慣他這樣子對你。”

童彤這才發現哪裏不對勁。

習慣?

要前後不一致,路昭才能安慰她要學著去習慣。

童彤仔細一想,腦袋瓜竟然像開了竅一般,白羨對待她的種種細節都纖毫畢現起來。

陪她上網到很晚,盯著她按點吃飯,雖然他說的話不是多麽窩心,臉色也總是臭得跟她欠他五百萬似的,但認真想想的話,她發現,隻要是她提出來的,無論內容多麽無理,他最後總是會妥協。

也難怪她不習慣他現在的冷漠,因為這之前,白羨對她很好。

路昭沒有覺得他變冷漠了,是因為他在路昭麵前,一直都是冷漠又疏離的態度。

也就是說,白羨對待她,和對路昭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那是什麽?造就了他的區別對待呢?

童彤覺得自己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和路昭告過別,童彤暈暈乎乎地回了宿舍,又暈暈乎乎地和早到的舍友打了個招呼,拿出帶來的特產送給她們,接著又是收拾行李、鋪床墊被,機械地洗了個澡,最後暈暈乎乎地躺在了**。

隔壁床妹子看她到宿舍後就連軸轉個不停,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片空白,很明顯心不在焉,又見隔壁院校草這次居然沒把她送進宿舍,也沒替她鋪被子,不由得八卦道:“怎麽了,你和校草吵架了?”

這話一問出口,另外兩個帳子裏的妹子紛紛豎起了耳朵。

童彤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多問。

然而隔壁床的妹子卻十分熱心,鍥而不舍地追問:“怎麽了嘛?你告訴我,我給你分析分析,感情問題我很在行的。”

童彤從帳子中伸出一隻手來。

隔壁床妹子眼前一亮,雙手握住她那隻手,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怎麽,你願意和我談談了嗎?”

“呃……”童彤誠實道,“我是想說,麻煩你把燈關一下。”

隔壁床妹子:“……”

熱心的舍友隻好滅掉自己肚子裏那一團八卦之火,熄了燈,爬上自己的床。

醫學院女生宿舍裏的破**了年紀,稍微碰一下就“嘎拉”亂響,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她拉高被子準備睡覺時,突然聽到童彤**傳來一道吸鼻子的聲音。

然而等她豎起耳朵準備聽個仔細時,那邊帳子裏卻安靜了下來。

04.

新的一學期,男人幫對童彤的崇拜之情依舊沒有減弱,三個大男孩帶來了各自家鄉的特產塞給她,在她耳邊綿綿不絕地談論起那場直播,說起她和苟雞公那一波貼臉剛槍,無論是神仙走位,還是槍法,都多麽讓人驚豔,一個個都激動得臉泛紅光。

童彤沒有什麽反應,事實上她最近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致來,就算在打遊戲時,也沒有了平時的專注,這讓她落地成盒了很多次,最後連幾個粗枝大葉的男孩子都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一把推開鍵盤,往桌上一靠,嘴裏咕噥道:“我沒事,就是沒睡好,我睡一會兒。”

三個男孩兒彼此對視一眼,都默契地閉上嘴安靜下來。

數個小時後,男人幫點了外賣,叫童彤起來吃飯,然而卻怎麽都叫不醒。

老二便道:“別叫了,彤哥可能還想睡。”

老大皺了皺眉:“不對啊,她睡多久了?”

老小看了看手機,老實道:“四五個小時了吧。”

三個人拆外賣的動作一頓。

老大大叫一聲:“這哪裏是睡著了?這是昏過去了吧?”

三個人七手八腳地將靠在桌上的童彤翻過來一看,她眉頭緊皺,臉上燒得像塊火炭,一看就很難受。

老大趕緊把她背起來,三個人打了個車,將她火速送去了急診室。

當事人童彤並不知道自己快要燒成傻子,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在睡覺,並且還做了一個夢。

說夢也不是夢,因為情節都是以前發生過的事。

她像一個局外人,站在她的夢境裏,以上帝視角,看清了那件情書事件的始末。

那一年,童彤初一,白羨初三。

星期五放學後,她和路昭一起回家。

兩人的家並不在一處,為了和好朋友一起多走一段,童彤常常繞遠路。

她們站在街道拐角處,一戶人家的院牆外,童彤仰著頭,垂涎地望著那棵柿子樹。

柿子樹種在院子裏,卻出其不意地伸出了一根樹枝,樹枝上掛著一個燈籠大的橘紅柿子,圓滾滾的,引人犯罪。

路昭拉了拉她的胳膊,無奈地勸道:“走吧,太高了,我們根本摘不到。”

童彤側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路昭,像一隻見了肉骨頭的大狗。

“我有一個想法。”

“不,我拒絕。”路昭無情地道。

“你還沒問我的想法是什麽呢?”童彤氣道。

路昭翻了個白眼:“不就是我背著你摘嗎?”

“哈哈哈!”童彤幹笑了幾聲,“你還真了解我,不過不是你背我啦,我背你,你去摘,行不行?”

“不行,這很丟人的,”路昭義正詞嚴道,“童彤同學,你要是想吃柿子,我們去買不就得了?你為什麽要想著偷呢?”

“這你就不懂了,好學生。”

童彤賊兮兮地一把鉤住她的肩膀,循循善誘道:“嘿嘿嘿,這偷來的柿子絕對比買來的要甜你信不信?因為這裏麵包含了冒險之後那種刺激的餘韻。”

後來,路昭被童彤說得也躍躍欲試了。

由此可見,苗女士的眼光還是相當毒辣的,路昭雖然是個學霸,但架不住耳根子軟,指望路昭將童彤拉上正道是不可能的,路昭不被她閨女帶跑偏就不錯了。

兩個女生達成一致想法後,童彤駕輕就熟地一托路昭的屁股,將她背了起來,兩個人下課的時候總是喜歡玩這種無聊的課餘活動,甚至還帶起了一陣班級風尚,同學們各自背著自己的好友,在教室外的走廊裏,互相碰撞,誰先把背著的人撞下來,就是勝利。

童彤背著路昭,路昭伸直了手,卻總是還差了那麽一點。

急得童彤滿頭大汗,在下麵不停地指揮道:“你伸長一點啊!把胳膊捋直了去夠!”

路昭氣急敗壞道:“站著說話不腰痛!你怎麽不讓自己高個幾寸呢?我的胳膊又不能急速增長!”

兩個人氣得隔空對罵,最後甚至到了童彤指責路昭太重,而路昭攻擊童彤身高的地步。

就在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喑啞的聲音。

“童彤?”

童彤背著路昭轉過身,一看是隔壁家的白羨。

他穿著學校那醜不拉幾的校服。為了學生們能穿三年,定做校服的人總會做得比正常尺碼大一些,手永遠被籠在袖子裏,要挽個三圈才行,褲子就更可怕,長出的一截一圈圈地堆在腳踝處,整體穿上去的效果就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兒,滑稽得不行。

然而這可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卻合身得不像是一個廠家生產的,長手長腿,筆挺又有型,脖子上還掖了條粗針圍巾,讓童彤不由得想起《情書》裏的柏原崇,眉清目秀,看一眼就能聯想到冬日北海道裏冷冽清新的空氣。

他問:“你在做什麽?”

聲音有些粗啞,是在變聲期。他很快地抿了抿嘴,似乎自己也不喜歡這難聽的聲音。

到了初一,路昭的身材開始膨脹起來,而童彤卻還是火柴一根,此時背著路昭,更是被她的體重壓得臉紅脖子粗,勉強從喉嚨裏擠出了“摘柿子”三個字。

白羨看了看頭頂那個柿子,隨後一抬手,輕而易舉地將她們費了半天勁也夠不到的柿子,給摘了下來。

童彤背著路昭騰不開手,他就將手中的柿子遞給了路昭。

路昭羞得滿臉通紅。

後來,童彤終究還是沒能吃到那個讓她饞得流口水的大柿子,因為情竇初開的路昭,說什麽也不讓她碰,傻兮兮地捧回去,給供了起來。

童彤站在夢境裏,心道原來路昭是這麽對白羨心動的,白羨少年時期居然這麽水靈,怎麽她以前沒覺得呢?

這場夢境的結尾,就是童彤將一封粉紅的信遞給白羨。

信紙是她和路昭精心挑選了很久才選中的,信的內容也是經過兩人的反複推敲,白羨要是不感動就不是人。

為了美觀,路昭甚至請了班上學書法的一個男生謄寫。

但是,她們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偏偏就是忘記了署名。

當時的她趕著去黑網吧打遊戲,將信匆匆往一臉茫然的白羨懷裏一塞,就火急火燎地準備走。

急得夢裏旁觀的童彤大喊:“蠢貨!別給他!解釋清楚啊!”

然而少女童彤轉頭就走。

旁觀的童彤氣得趕上去。

“蠢貨!你站住!你給我站住!”

旁觀的童彤一把抓住少女童彤的肩膀,逼得她回過頭來,然而等她一回頭,那張臉卻變成了白羨。

一會兒是少年時期的他,他係著粗針圍巾,眉清目秀,一會兒是長大後的他,輪廓越發深邃迷人。

兩張臉在她眼前變幻不停,就像是出了故障的電視屏幕,而無論是哪張臉,都像那個除夕夜一樣,帶著些微的羞澀,嘴裏念咒似的重複著三個字:

“我同意。”

05.

童彤嚇醒了。

一睜眼,她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因為眼前,依舊是白羨那張帥臉。

好在沒有念咒了。

童彤心有餘悸地道:“終於停下來了。”

“什麽停下來?”白羨皺眉問道,看她蒙蒙的樣子,有些擔憂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不燒了。”

試完體溫,見她睜大了眼睛,像是有些震驚,他隻得垂了眼道:“你需要路昭來陪你嗎?她去吃飯了。”

童彤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夢裏,看了看四周潔白的牆壁,手上的點滴,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裏。

白羨沒能等到她的回答,猜測她應該是想要路昭陪著,便一言不發地起身,想要去找路昭。

童彤卻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別走!”

他意外地看著她。

“不用找她,你陪著我就行。”

她一口氣吐出了這句話,生怕白羨不等她說完,像之前很多次那樣,冷冷地走掉。

隻是還沒等白羨做出什麽反應,路昭就從病房外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夏惟爾。

路昭顯然是聽到了童彤那句話,佯裝生氣道:“好啊,你個見色忘友的東西,虧我還給你帶了份粥回來,你給我餓著吧。”

知道路昭是在開玩笑,然而童彤聽到“見色忘友”四個字,又看見自己還揪著白羨袖口的“爪子”,一時間竟有些心虛似的,偷偷鬆開了手。

白羨眼神暗了暗,沒說什麽。

夏惟爾打開飯盒,童彤靠在床頭,瞥了眼那碗白粥,毫無食欲。

童彤撇撇嘴,嫌棄道:“我不愛喝粥,你怎麽不給我帶點兒好吃的來?”

路昭沒好氣地罵:“那也要你能吃那些啊,童彤同學。”

童彤不解其意。

夏惟爾便解釋道:“你除了發燒,腸胃炎也犯了。”

她就說她肚子怎麽隱約作痛呢?可是……

“我原來沒這個毛病啊?”童彤困惑不已。

“是啊,童彤同學,”路昭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地道,“你之前要麽一天八頓,要麽三天不吃,經過種種不懈努力,終於將自己作出了腸胃炎,你開不開心?你再接再厲,爭取再把自己搞成胃穿孔、胃潰瘍、胃黏膜壞死,為自己在太平間贏得一個永久床位。”

童彤:“……”

一時之間,她不知該說什麽好。

好在夏惟爾蕙質蘭心,挖了一勺粥塞進了童彤的嘴裏,隻是沒發覺這碗粥的熱度有多麽驚人,童彤十分懷疑自己舌頭被燙出了一個血泡。

她剛要出聲製止,夏惟爾下一勺粥又不由分說地塞了來。

童彤嘴裏含著上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的粥,眼含熱淚。

幸好白羨及時拿走了夏惟爾手中的“凶器”,救下了她一條小命。

但事情的走向開始變得很要命。

因為白羨搶走勺子之後,又極其自然地接過了夏惟爾手中那碗熱粥,接著自然地舀了勺粥,體貼地晾了會兒,又自然地將熱度正好的白粥送入了她的嘴中。

童彤的臉頰頓時飄了兩朵紅雲。

她一邊吃著粥,一邊胡亂想著,他是不是不生她的氣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這場病還真是因禍得福了。

她美滋滋地想。

不知道是不是白羨看出了點什麽,他一邊喂她喝著粥,一邊說道:“你的網癮太大了。”

“就是,就是。”路昭在一旁幫腔,“聽你那幾個小弟說,你這一星期好像一直在網吧,你是不是每天三個小時都睡不到?”

童彤一噎,嘟囔:“哪有那麽誇張?這樣會死人的好不好?”

路昭冷笑道:“我看你離死也不遠了。”

她言辭鋒利,但童彤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跟她計較,隻默默地喝著粥。

其實童彤也知道自己網癮大,但知道是一回事,鼓起勇氣拔除網癮又是另一回事。

小時候她因為成績不好被媽媽罵,打遊戲的時候她能暫時忘記這些煩惱,在遊戲的世界裏,她是所向披靡的冠軍,直到後來,遊戲世界甚至可以說是她用來逃避現實的一個烏托邦。

戒除網癮,哪有那麽容易?

“你的身體現在很糟糕。”白羨抬起眼皮,看向她,“如果戒不掉網癮,至少要培養一個健康的生活習慣。”

童彤眨了眨眼,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果然,白羨的下一句話來了——

“所以,我幫你報名了今年的馬拉鬆。”

童彤:“……”

他麵無表情道:“你還有一個月的練習時間。”

童彤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無比認真地問白羨:“你是不是有毛病?”

最後,童彤同意參加這個十分不像話的馬拉鬆比賽。

因為,路昭說她和夏惟爾也要參加。

“開玩笑?你倆都參加,是要孤立我嗎?”

她絕對忍受不了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她卻不能擁有姓名。

夏惟爾無語道:“那你就來參加啊,名都給你報了。”

“可是跑馬拉鬆,很累啊!”

童彤恨不得掀開麵前這三個人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了多少水,不然怎麽會說出跑馬拉鬆這種話。

“那你就是放棄嘍?”路昭抱著手臂,眼神中透著嘲弄,“你承認自己跑不過別人?認定自己會輸?那你就別跑吧,也沒關係啦,你也不是百戰百勝的,我都能理解。”

這一段話直打童彤七寸。

“輸”那個字眼尤其地刺耳。

嗬!她會輸?

無論是老虎機、跳舞機,賽車摩托車、投籃遊戲,或者是高端網遊、單機遊戲,她童彤,從來就沒輸過。

不就是個馬拉鬆?不就是兩腿動一動,跑個萬八千米?

她會輸?

開玩笑!

童彤感到自己的戰鬥之火又熊熊燃燒了起來!

“跑!我一定要參加,馬拉鬆!”

童彤睡下後,白羨送路昭和夏惟爾到走廊裏。

路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真的不用回去休息一下?你都守了她好久了。”

他搖了搖頭。

“沒事。”

他堅持如此,路昭也拿他沒辦法,在心底暗自感歎童彤是前世修了什麽福,被他這麽寵著護著。

可惡的是童彤還是個不開化的榆木腦殼。

“她……”白羨欲言又止,麵上有隱隱的擔憂。

路昭知道他在擔心什麽,笑道:“你放心啦。童彤一身臭毛病,但就是有個言出必行的優點,她說要跑馬拉鬆,就一定會老實鍛煉。”

白羨笑了笑:“說實話,我一開始還覺得你出了個餿主意。”

路昭也心照不宣地笑了。

“明白,正常人要知道自己被報名了馬拉鬆,肯定早就拖刀砍人了,但童彤她這個人,隻要是碰上比賽之類的,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勝負心。隨便激一激她,她就自己鼓足幹勁了,哈哈哈,很……”

“很可愛。”白羨接道。

路昭看著他那雙浸滿笑意的眼睛,很沒骨氣地咽下了自己喉間即將脫口而出的“蠢”字。

“不過,我很好奇。”白羨有些疑惑。

“什麽?”

“她既然勝負欲這麽強,為什麽學習成績不好呢?”

路昭一聽,笑得找不著北,擺了擺手:“嗐!你以為她沒努力過嗎?”

“那……”

“後來發現自己實在不是這塊料,就趁早放棄了。”

白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