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生當作人傑

向陳秋月問路的,是兩個衣衫破舊的年輕人。

個子高的那個年輕人麵色發白,嘴唇發青,看起來有些貧血。

個子稍矮的年輕人麵色發黃,臉色憔悴,沒有大大的精神,仿佛重病在身。

“你們是誰,找秦易做什麽?”陳秋月咳了兩聲,清聲說道。

馬承信奇怪地打量了陳秋月兩眼,緩緩道:“我們馬家兄弟二人受了秦公子大恩,特來相謝。”

“馬家兄弟?”看著這二人的形貌特征,陳秋月忽然聯想到了什麽,她脫口問道,“你是馬承信?”

馬承信微微一愣,他仔細看了陳秋月兩眼,卻並不記得在何時見過她:“姑娘認識我?”

陳秋月連忙說道:“不不不,你我未曾謀麵。陳娘子是我姑姑,我是從她口中聽說你的。”

昨日,陳秋月被秦易騙得走了好久的冤枉路後,之所以能巧合地在西城遇到陳娘子,就是因為陳娘子去了西城為馬承俊出醫看病。

陳娘子與陳秋月回藥鋪的時候,兩個人就馬承信盜藥一事,可是聊了好久。

關於馬氏兄弟身上發生的事,陳娘子都與陳秋月講了講,陳秋月自然對馬承信有了很深的印象。

馬承信不禁激動起來:“原來是恩人的侄女,胞弟之所以能痊愈,多虧了恩人施針送藥。請受承信一拜!”

說著,他竟是要下跪磕頭。

這可把陳秋月嚇住了,她連忙將馬承信扶住:“馬兄弟切莫如此,救人的是姑姑,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可承受不了馬兄弟這一拜。”

馬承信很是固執地想要下拜,可胳膊被陳秋月一扶,竟讓他有種被鉗住的錯覺,動作生生僵住了。

馬承信不好用力去掙脫,幹笑兩聲後,隻得放棄。

想起馬承信說來向秦易謝恩的事,陳秋月好奇道:“馬兄弟,你方才說向秦易道謝,他為你做了什麽啊?”

“若非秦公子出手相救,恐怕我已被獄卒害死了。”馬承信沒有什麽保留,將秦易在牢裏贖他的事情全盤托出了。

聽完了馬承信的講述,陳秋月精致的麵貌上不禁露出異色:“這個姓秦的,行事倒是出人意料。”

陳秋月深吸了一口氣,被秦易那句“規模不大”氣出來的心火漸漸平息。

在這個世界上,像秦易這樣能不顧自己得失選擇救人的人,可是不多了呢。

想起最初與秦易的見麵,陳秋月微微動容。

他明明手無縛雞之力,為了拯救女子的清白卻敢於不顧生死地挺身而出,倒是難得。

陳秋月對秦易的態度不由得有所改觀:雖然這個人好色了些,但他卻未必不是個好人,至少大節不虧。

“我是不是,該再給他一個機會呢?”陳秋月有些為難。

說到底,秦易的所作所為倒是沒有讓她感到特別反感,還沒有觸犯到她的底線。

男人好色有什麽錯?聖人都說了,食色性也。

陳秋月的父親就有十幾房小妾,大哥也有不少女人。她自幼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並不覺得男人好色有什麽不對。

相比之下,秦易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個妾室,已經算是相當的潔身自好了。

隻要今後他不亂搞,那麽他和嫂嫂的舊事,她大度的陳秋月也不是不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陳姑娘,敢問秦公子現在何處?我們兄弟二人可方便前往拜訪?”馬承信見陳秋月若有所思,隻得小聲詢問道。

“哦哦,方便方便,他就在樓上的包間。”陳秋月頓了頓又說道,“罷了,我帶你們去。”

陳秋月邁動修長的雙腿,三兩步踏上了樓梯。

馬承信剛想快步跟上,弟弟馬承俊卻拉住了他的胳膊:“大哥,我們真的要這麽做嗎?”

馬承信鄭重地點了點頭:“是啊,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我們兄弟一無所長,除了賣身為奴,還有其它的選擇嗎?”

馬承俊年輕的臉上有些猶豫:“大哥,報恩沒有問題,讓我拚了這條命還他也無妨。就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賣身做奴?”

馬承信定定地看著馬承俊,忽然長吸了一口氣:“承俊,你若不願做奴,就不做吧。哥哥沒有強壓你的意思,讓哥哥自己做奴報答便是。”

馬承俊怕兄長誤會,連忙說道:“大哥,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不願意,我隻是想換一種方式……”

馬承信微微一笑:“我們一母同胞,你是什麽想法,我自然懂得。隻是……我們兄弟有什麽本事可以報恩?

你想換一種方式,可你能找到什麽方式?說到底,我們兄弟二人,也隻是有一身蠻力而已。”

馬承俊歎息地低下了頭:“大哥,對不起。如果不是為了我去盜藥的話,或許大哥你可以參軍,憑借一身武藝謀個一官半職來光宗耀祖的……”

馬承信麵色不悅道:“行了行了,一家兄弟,說這個做什麽。自家兄弟都護不了,就是做了官,也沒有滋味。”

陳秋月踩著輕快的步伐,鹿皮小靴“噠噠噠”地敲擊樓梯,她很快上了二樓。

“咦?姑娘,你怎麽又回來了?”阿峰剛從屋子裏出來,就看到了折返的陳秋月,他當即臉色一變,“你可不能再欺負東家了,他人很好的!”

“誰想欺負他啊……”陳秋月有些窘迫,她俏臉微紅,“是有人想見他,我帶個路而已。”

“阿峰兄弟!”馬承信也上了樓,他快步走來,朗聲道,“馬氏兄弟特來拜謝恩公。”

他的聲音洪亮清澈,連屋內揉腳的秦易都聽得一清二楚。

“嗯?”秦易悠悠打開門,看到來人,當即笑道,“馬兄弟,你怎麽來了?”

“恩公!”馬承信挺直如鬆的腰板頓時折下,他連忙對身邊的弟弟說道,

“承俊,這位秦公子就是救我出獄的恩公,若不是他慷慨解囊,我早就被那狗獄卒鞭笞至死了,快快拜謝恩公!”

說罷,兄弟二人齊齊跪地,不待秦易阻止,腦袋就把地麵叩得“咚咚”直響。

秦易大驚失色,跳著腳過來攙扶:“二位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我隻是舉手之勞,哪裏能受二位如此大禮!”

宋師陷金陵,百官多出迎,咼彥、馬承信、馬承俊獨率數百壯士巷戰,力屈而亡。

秦易又想起了這句話,看看眼前這一個麵色發白的傷員,一個麵色發黃的病號,他不禁瞠目結舌。

馬承信和馬承俊那可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能與之結交秦易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怎好受他們的大禮?

可無論秦易怎麽阻攔,固執的兄弟二人還是把禮行完了才起身。

秦易苦笑不已:“二位此舉,真是折煞了我。”

馬承信不以為然道:“恩公何出此言?我兄弟二人雖不好讀書,但也頗知恩義二字。若連救命之恩都能不顧,那豈不是畜生不如?”

秦易歎了口氣:話都讓他講完了,我還能怎麽辦?

他苦笑道:“我與馬兄弟相交,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之交。你對我行此大禮,我都不知道以後怎麽與你相處了。”

頓了頓,秦易又道:“阿峰,快去準備一桌酒席,我要與馬兄開懷暢飲。”

似又想到了什麽,秦易對馬承信道:“馬兄弟受了傷,還是先不要飲酒了。我們以茶代酒,也算我全了地主之誼。”

馬承信見秦易這麽熱情,心裏有些感動,卻也有些為難:“恩公,你這般禮遇才是折煞了承信。承信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易大方說道:“好說好說,馬兄弟隻管講來。”

馬承信深吸了口氣,又欲拜下。

這一回秦易早有準備,迅速將他扶起。

秦易麵色不善道:“馬兄弟,我待你以誠,你動不動就要下拜,可是把我當了外人?”

馬承信搖頭解釋道:“恩公,你待我至誠,我卻不能不知好歹。救命之恩也不能以一個拜禮敷衍了結……”

馬承信鼓足勇氣,慨然說道:“承信沒有一技之長,唯有一身勇力還說得過去。望恩公不棄,承信願拜入恩公足下,為恩公牽馬扶鞍,終生為奴!”

秦易表情錯愕,一副不可置信之色。

那邊馬承俊忽然下拜說道:“恩公,我兄長素有從軍之誌,都是因為我才淪落至此。承俊願代替兄長為奴,讓兄長以盡平生之誌,還望恩公允準!”

“啊?這……”秦易更加不知所措了。

但秦易也沒有發呆很久,他很快就堅定拒絕道:“這萬萬不可!二位都是好男兒,隻是如今時運不濟,這才沒能出人頭地。

二位豈能因為我的小恩小惠,就賣身為奴?好男兒當保家衛國,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做奴一事,切莫再提。”

“可是……”馬承信猶豫說道。

秦易重重咳了一聲:“怎麽,我待馬兄弟以誠,馬兄弟卻對我的話絲毫不認同,你莫不是瞧不起秦某?”

“承信豈敢……”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一旁的陳秋月緩緩念著這兩句詩,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浮現出異彩。

陳秋月生性活潑,向來不愛紅妝愛武裝,平生最是敬佩英雄豪傑。

聽了秦易這豪放大氣的兩句詩,她隻覺得義勇填胸,心髒怦怦直跳。

“能做出這般氣派詩句的人,又何嚐不是英雄人物?”陳秋月注視著秦易,呼吸漸漸急促。

“忽然覺得,這個登徒子,有些順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