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崩潰

時念九說不出具體的情況,並非是因為詞匯量匱乏,而是完全已經懵了。

誠然,奧米伽首當其衝。但是覆巢之下無完卵。

衛禊這個瘋子,簡直是想讓他們和奧米伽同歸於盡!

時念九抱著頭,從穹頂之上而來的聲音像驚雷一樣,一道道,節奏分明,唬得他心髒發抖,感覺自己隨時隨地都被劈死了。耳邊的巨響忽遠忽近,時不時轟然而至,振聾發聵,耳朵裏更像是生了一枚小鈴鐺不停發顫。

他也不敢抬頭看。就聽見巨響從中間擴散出來,漸漸變成了雄獅樣的怒吼聲,如同天神發怒,同編鍾般的肅穆審判。

時念九完全是懵的,來不及思考。他隻記得奧米伽一下子就被淹了,這麽小一個人就和小船在大海裏翻船一樣,啪嗒一下就沒有,海何其之廣,人家剛打個哈欠就把你弄死了!接著他就看見巨斧排山倒海地向自己這邊倒了過來,氣勢長虹,生生一瞬間嚇得他完全僵住。

時念九拖著他那到處都是傷痛的身體,抱頭就跑了起來,根本不看路,他甚至不敢睜眼睛。但是他應該沒有跑錯,因為躥到最後才有個人,像是情急之下,居然摁著時念九的腦袋把他控製住往前送。

時念九本來就伏得低,被一摁腦袋直接就跌了個狗吃屎,後麵那個人立馬把拎起來,繼續摁住他的腦袋。

他雖然沒有睜眼看卻也知道自己被塞進了一個小道裏,歪著身走了許久,直到大腿都酸痛了,後麵的手才鬆了開來。

隻是差之毫厘,巨斧下落的聲音卻仿佛和他們隔了一個山頭。

時念九試探著把手往上一伸,並未觸及什麽,知道他們完全走出了小道,算是正式安全了,心裏頓時一落,身體一下放鬆下來,跪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氣,雙腿酸軟提不起勁,手指還在發麻,幾乎感覺不到什麽,唯一感覺到的,是從地麵傳來的震動,一排排的巨斧掉下來,像是要把地給劈開了。

衛禊擰開了手電,照亮了通道,牆壁由磚砌成,成圓拱形,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不知道怎麽還有一些滑溜的青苔。沉悶的撞擊聲從不遠處傳來,像宇宙崩塌,慢慢是死裏逃生的感覺,倒襯得這裏像人間天堂。

時念九緩了多時才感覺自己的心髒恢複了正常,耳鳴消失了,揉揉手指,手指的冰涼消退開始發熱。

六月那張臉嚇了時念九一跳,原本隻是磕破了腦袋,現在整張臉上全是血,她閉著一隻眼睛,頭發亂七八糟,和瘋婆子一樣,粘在臉上,隱去了大半張臉,加上她原先的劉海就長,現在就和無臉怪一樣。

時念九是被女鬼抓下去的,登山杖之類的裝備一件不落地全留在上麵了,也沒有醫療用品,就脫下裏麵的棉衣,撕扯成了條狀,皮膚直接貼著外套感覺有些怪怪的,現在卻不能計較了。看六月的出血量,腦袋上一定破了一個大口子,還是要及時處理,不然鐵打的人也會因為缺血而死。

但是他剛要碰到六月,她突然跳了起來,情緒激動地喊了一句:“別碰我!”就好像貓被突然踩到了尾巴。

同時一拳砸在了時念九的心口上。

時念九被打得直接倒退兩步,跌在地上,捧著心窩子,好半晌沒緩過勁來,“......你要殺人啊?”

他明明是好心,居然還被打了一拳。

衛禊臉上一變,揮揮手讓時念九走開一些。

時念九還倒在地上起不來,愣是爬開的。

六月不知道怎麽了,連平時最親的衛禊都像不認得了一樣,隻要稍一靠近就像頭被激怒的野獸,露出獠牙,她竟然和衛禊撕鬥起來,拳拳生風,這狠勁被剛剛打時念九那拳狠多了,要是落到他身上,一拳就夠他吃一壺的。

時念九怔怔地看著,眼睛睜得老圓,一臉茫然怎麽努力也消化不了眼前的情況,隻能又向後挪了幾步。

什麽情況?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時念九茫然之下還有一絲害怕,誰都來這麽一出,他遲早把小命玩完兒!

衛禊三番兩次想要抓住她的雙手,或者攻她下盤,將她製服住,但是六月蠻力很大又不留情情麵,場麵十分焦灼。她身上到處是傷口,衛禊不但動不得她,還不能讓她傷到自己,漸漸地居然被壓著打了起來。

混亂中,隻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徹整個通道,一下子甚至蓋過金石之聲。

時念九被驚得長大了嘴巴。

準確來說,他從被六月掏了心窩子,到她發瘋,再到現在這一巴掌,簡直被驚得體無完膚。

乖乖,不是開玩笑啊,衛禊被甩臉子打巴掌了!

衛禊頂著一個巴掌,將六月的雙手背在了身後。

這巴掌是下了力氣的,迅速就腫了起來,五個手指頭根根分明,特別衛禊還白,這紅爪印簡直像顏料印的一樣,格外眨眼,而且一個男人臉上有巴掌,簡直滑稽。

衛禊喝道,“愣著幹嘛?還不過來!”

時念九這才急忙上前,把已經扯成條條的棉布裹到六月頭上,白色的布不一會兒就被浸濕了,要摁壓傷口進行止血,六月疼,一疼就要反抗,就算衛禊抓住了她的雙手,仍想要亮出自己的獠牙來。

這裏的獠牙可不是什麽比喻......

上下顎骨和牙齒碰撞的聲音讓他想到“磨刀霍霍向豬羊”這句話,清脆得不行了,就像要給他直接剁了一樣。

時念九眼明手快地縮回手,拿著簡易的繃帶不知如何下手,六月腦袋上的血越來越多了。

衛禊把她摁進懷裏,用手掐住掐住了她的腮幫子,她兩頰的肉深深陷進去,六月的眼神極度不甘和憤懣,平日裏清透的圓眼中殺氣騰騰,活要衛禊大卸八塊一般,喉嚨裏發出類似野獸的嘶吼。

衛禊理也不理,手上使勁,倒是讓時念九害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把六月易傷脆弱又漂亮的腦袋像葡萄一樣擰下來。

時念九開始快速地處理傷口,一件衣服用了大半來止血,頭上包了薄薄的兩層,順帶著覆蓋了額頭上的破口。他本意是想省著布料包紮她膝蓋上的傷,但是衛禊說不要,會影響關節活動,時念九愣了一下也就作罷了。

六月的情況還算好,雖然一開始很激動,但是隨著時間,她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擦膝蓋的時候因為疼痛縮了一下,但是沒有反抗。

衛禊冷著一張臉看她恢複了往日的樣子,立馬就把她丟開了。

時念九歎了口氣,輕聲向她問道,“怎麽樣,還有沒有別的傷口?”

她搖搖頭。

“衣服下麵,其他地方,沒有了麽?擦傷什麽的?”時念九總不能直接撩人家小姑娘的衣服查看吧,他若是不問,六月肯定憋在心裏。

她還是搖搖頭。

果然。

時念九看到她一副低眉順眼,沉默不語的樣子,讓他想起了顧白立家裏養的那隻狗,做錯了事情以後心裏可有數了,耷拉著耳朵開始給你裝可憐,和眼前的小女人簡直一模一樣。那隻狗聰明得很,知道自己長得可愛,賣賣萌就算了,拆家了顧白立也隻能說它兩句就此作罷。

他無奈地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腦袋,還要小心避開她的傷口,“給,擦擦臉上的血。”他遞上棉布,輕輕撥開糾纏在一起的頭發,有水就好了,這可不容易擦幹淨。

“噗,吼。”不知道哪裏突然傳出一聲巨響,感覺很遠的樣子,但是絕對是個大動靜。

時念九猛地抬起頭,豎起耳朵,摒氣凝神。

那聲音像是水開了一樣,一晃而過,仿佛是錯覺。

“衛禊,你聽見了嗎?”時念九輕輕地問,害怕又出現什麽聲音被他蓋過去。

安靜的通道內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他話音落下,又是很久的靜寂,是安靜得連一絲雜音都不存在的那種。

衛禊看向遠處,神色有幾分深沉,他點點頭,看見時念九看過來,立馬垂下了眼。

時念九忍不住好笑。

衛禊此時一個人坐在旁邊,平時多從容鎮定的一個人,哪怕泰山崩於麵前而不動聲色。現在側著臉,還用手遮著臉,手電也垂在地上,價值體現率大概隻有百分之十,時念九剛剛給六月看傷口的時候一雙眼睛都要看瞎了。

他忍著笑意,強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但是應該沒做的太好,因為衛禊看到他就飛出了眼刀子。

可他越是這樣警告,時念九就越是覺得好笑,咬著自己的後槽牙忍了下來。

“咳,你要不要也處理處理?腫著也疼。”但是他們一窮二白,實在沒什麽可以用來處理巴掌印的,這話聽上去更像是擠兌,可他當然是真心的啦。

衛禊二話不說突然站起來,打著手電開始往前走去了。

時念九向後朝六月示意,讓她跟上。

他看見身後黑暗的甬道,心裏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卻一時間毫無頭緒。

算了,衛禊是個靠譜的,總不會亂帶路。

他扶起六月,讓她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跟在衛禊身後,衛禊看到微微一愣倒也沒說什麽。

看來時念九是還沒習慣各個人的身份。

他們沿著通道走,也不知道究竟是通往何處,終於走了一個三岔路口。

反正時念九是看不懂衛禊這是在推測什麽,經曆了一會兒摒棄凝神之後,他眼裏的銀光一泄,選擇了中間的通道。

厚重的青銅門被推開,黑暗的內裏驀地生出兩束光亮,火苗跳舞般悠悠晃動。

這到底是什麽原理?燈怎麽會自己亮起來?

時念九眯著眼睛,想上去看個究竟,但是不太敢走得離衛禊他們太遠。

三個人靠在一起,慢慢走進去,去見門口杵著兩個人影,身著道袍,手中持棒,正一動不動地背對著他們。

這裏怎麽還有其他人?或者是人麽?否則他們過來怎麽一動不動的,而且裏麵這麽黑,竟也不點燈。

三個人幾乎同一時間停下來腳步,衛禊慢慢地靠近,接著麵容一鬆,“是人偶。”

果然是兩具人偶,與真人的身長無二區別,麵容嚴肅,身姿輕盈,就連服裝的紋理都刻畫清晰,如雲似水,兩人正做交鼓蕭鍾之態,麵前放置兩一麵巨鼓,以石頭為砌,鼓麵厚實,花紋更是繁複精致,眼花繚亂

三人走進以後,青銅門便慢慢合上,轟得一聲巨響關在一起,時念九驚得撲上去敲打,紋絲未動。衛禊渾然不在意,心不在焉地說著,“不必擔心,總有出口的。”

他的手電早跟著目光打向別處了。

時念九看到門上仔細雕刻兩個門神,一左一右,麵容凶惡無比,一雙眼睛瞪出似銅鈴大小,能止小兒夜啼,手上執著兩把寶劍,桃葉為佩,身披葦草,腳下還匍匐著一隻吊睛白虎,栩栩如生,模樣甚是嚇人。

時念九看久了,甚至覺得和他們對上了目光,兩位門神姿態生動,像是隨時隨地能從門上跑下來用葦索勒住他的咽喉一般。

他退後兩步,摸了摸脖子,懷疑地問道:“你怎麽能確定?”

衛禊不急不緩地解釋:“這座道場以奇門九宮格為沙盤,包含萬物陰陽相長變化,生克製化,終有出路。”

他見時念九一臉茫然,隻能又多解釋了幾句,“就好比旭日東升,日薄西山,以此往複,所謂陰陽……爛泥。”

爛泥扶不上牆。

衛禊解釋到一半突然甩下了兩個字,不再理時念九。轉過身就留下一個不耐煩的背影。

時念九臉色一土,感覺受了內傷,他如果罵衛禊,衛禊肯定不理他,還要翻他白眼,到時候還得自己受氣,至於打,他是沒什麽希望了。

時念九默默鼻子,忍下了委屈。

往裏是一處天方地圓的空間,處處擺件落落大方,看著讓人生出異樣的舒心感,分明是陰冷的地下,硬是營造出一種肅穆莊嚴的感覺。他們方一踏入,房間好似附有靈氣,牆壁上的燈一盞盞燃燒起來,把裏麵的物件一樣樣照亮。

細看,這牆壁並非是完整是一個圓形,而是分成了八個圓弧,八個圓弧麵前各自擺放這不同的東西,左手起擺石鼓,右手起擺仙橋,橋頭盛桂漿三盞,旁邊還有幾尊仙人的木偶先是是從旁引導一般,守在各個方位,保駕護航。

接著東北放置香爐和燈儀,東麵有道者誦經,東南花團似錦,靈位左右兩邊各是一排石頭做的男女,這是亡者的仆從。中間竟是密密麻麻的靈位,粗略數來可能得有四五十個左右,但是這靈位上麵一個字沒有,姓甚名誰,所任官職,父母親友,統統未寫。中間還放了一本族譜,但是除了封麵上的兩個大字,內裏一頁紙都未寫一個字,是本空書。

時念九不懂這彎彎繞繞的民俗,可是他稍微動了動腦子,這靈位沒有,族譜不存,是在詛咒人麽?

他打了一個寒顫,撇下念頭沒再去想。

在這天圓地方的中央是一方黃土,高約兩三尺,麵積很大,占了整個空間約莫三分之二,上麵什麽都沒有,看不出是做什麽的。

燈儀處有一盞燈,高長九尺,上燃九燈火,上照九玄諸天福堂,下照九地無極世界,徹視萬裏,將到處都照得非常亮堂。

衛禊朝香爐走去,點起三根香插上,恭恭敬敬地磕完頭,時念九看他麵容情緒有所變化,雖然之前被挫了一頓,還是忍不住問:“怎麽了?”

“吉凶必現譜中,奇驗靈驗如神。譜指的是香譜,觀三香長短,可得吉凶。”衛禊回應道。

時念九看著眼前從左至右,依次增高的三炷香,“那這是什麽意思?”

衛禊站起身來,神情冷冷地回答道,“好。”

時念九反正是不信燒香這種東西的,更加不信隻從香的長短就能看出未來的好壞,按他看來不就是風大些風小些,材料易燃些,不易燃些,不信他現在就吹一下,保準給他吹出個花樣來!

衛禊臉色一繃,擋住他:“別動!”

時念九默默翻了下白眼。

這就叫做封建主義要不得,忽悠迷信最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