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別抬頭

時念九也問衛禊為什麽不把屍體運回去,就算他們兩個搬不出去,也可以找別人來幫忙啊。

衛禊隻是說,“該”,其他也沒有再多說了,捧著他那本哲學書坐在大門口看了起來。

這裏開發得不好,根本就沒有什麽旅館,他們下了山,就找個人家問可以不可以借宿,衛禊出手大方,別人當然樂意了,隻是給錢了也不見得他們怎麽有好臉色,反正不像正規的農家樂那麽熱情。

這個時念九當然能理解,人家本來也不是幹這個的,但是收錢的時候一點也不顯得業餘。

女主人幫他們把房間收拾好,剛把行李放下走出去,男主人就叫住他們,說他們這兒要喝接風酒,主人喝一杯,客人喝兩杯。而且必須得喝,他們這兒就一定要給人勸酒。

衛禊和時念九入鄉隨俗,也不多說,但是他們一喝完,那男主人就討錢了。

錢也不是什麽大錢,一碗十塊錢,兩個人加起來就是四十塊錢,可能對時念九來說不算什麽,但是在他們這兒也不便宜。

時念九也不多費口舌,直接把錢給了他。

在人家的地盤上,他還能怎麽了?真要摳門這點不肯拿出來,人家等等就把一個村的人喊過來給你洗劫了,就算報案也不可能抓一個村的人,到時候就打落牙齒往嘴子吞吧!

女主人和男主人的臉盤子都大,女人在房裏忙裏忙外的,好像沒個停歇的時候,男人就放鬆得多,衛禊在左邊看書,他就在右邊端個酒碗喝酒。

忙活了好一會兒,眼瞅著太陽就要下山了,女人把濕手在圍觀上摸了摸,衝外麵吼了一嗓子,聲音嘹亮,時念九估計一個村都聽見了,“小兒,吃飯莫嘞?玩瘋了?”

有個男孩兒遠遠地答了一句,一會兒跑過來一個孩子,太陽曬得黑黑的,但是一雙眼睛鋥亮,身上衣服髒髒的,玩得滿頭是汗。

小夥伴和他一起跑過來,和他說再見,那小子就露出一口大白牙,“明天見。”結果一下子被他媽拎住了耳朵,“還玩!一天到晚不拾閑,不著兒眼裏還沒有家。”

“有有有!”男孩子大聲答道。

一家三口加上時念九和衛禊,五個人坐在方桌上吃飯,

七八歲的男孩子本來就是狗都嫌的年紀,吃飯也堵不住他那張嘴,一邊吸溜燴麵,一邊還要砸巴嘴問來問去的。

他看衛禊不好惹,就貼著麵善的時念九,“你們城裏的過來幹啥呀?”

他媽直接給他腦袋上來了一下,筷子戳著桌子,梆梆響:“幹啥子幹啥子,牟個停的時候!就憋不住想噴闊是不是?吃飯也不好好吃,你再講話,我就拾道你!”

男孩兒委屈地說了一句,“你已經拾道我了。”

他媽立刻怒目圓瞪:“咋桌?”

時念九一看到大娘這樣突然想起了他姨,他姨也是這個樣子,風風火火的,很強勢,很多男人都很怕她。三十多歲了,但是長得很漂亮,每天不考慮怎麽把自己嫁出去,就知道磋磨他。

他很小母親就過世了,一直都是姨帶的他,當然也不能說是帶,她自己又沒生過小孩子,一點經驗也沒有,說是帶他,不是和他一起玩,就是在胡搞。所以時念九大部分時間都是放養,她想起來就磋磨他一下,小日子過得也挺自在的。

上大學以後他就沒怎麽見過姨了,感覺她挺忙的。

唉,要是她知道自己加了這麽一個組織,是不是得生氣得跳起來抽他幾鞭子。

大叔和大娘雖然坑錢,但是做的燴麵和胡辣湯還是很好喝,可時念九想起許久不見的姨心思稱重,沒了食欲,草草吃了幾口就完事了。

倒是衛禊還和男主人小酌了幾口。

吃過飯後,時念九躺在**休息,男孩兒敲門送過來一盤桃子,但說是一盤,其實也隻有兩個而已。

男孩兒送完東西也不走,扭捏了一下,靦腆地說,一個桃子五塊錢。

時念九端盤子的手抖了兩下,盤子哐啷放到茶幾上,繃著臉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十塊錢給他。

但是他不甘心呀,之前就被坑了四十,現在還把他當成傻子,強買強賣。

十塊錢都夠買一斤了!

現在時念九開始擔心現金不夠用。

“怎麽了?還有事?”時念九見那小孩兒還不走,便問道。

他把好好一張十塊錢揉得擰巴,又害羞,又想和時念九說話,整一個小媳婦。他之前髒兮兮的,現在洗幹淨了,看著模樣很是周正,比起他父母已然對生活麻木的雙眼,這孩子的眼裏充滿了靈動。

“我媽讓我問你們需不需要導遊,咱這邊可好玩了,可以帶你們爬爬山,抓抓魚什麽的,果子也可以采幾個,那邊還有個袁家山,我可以帶你們去參觀參觀。”他在褲子揩了一把手心汗,“一個人一百塊錢。”

那不說到底還是想賺錢唄!

他是想挺想領著他的耳朵告訴他:“不!需!要!”但是不好和一個孩子,小孩子懂什麽,他隻好指著對麵衛禊的房間,開始踢皮球,“他我哥,我得聽他的,那家夥富得嗷嗷流油,特別喜歡小孩子,你趕緊吹個兩三下,把他哄開心了,他就應了啊。”

可是那小孩兒也不是傻的,時念九的話也太胡扯了,咋看衛禊也不像一個好說話的,他不點破,卻賴在時念九這兒不走了:“哥,我叫多子,你叫什麽。”

多子依知道時念九的名字就九哥九哥地叫起來,弄得時念九突然感覺自己像混社會的,但是那小子嘴上叫得尊敬,心裏是真沒把時念九當個大人,三言兩語就給他皮起來,弄得他頭疼,套近乎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聽你口音,你是北方人?”

“對,我東北的。”時念九睜眼說瞎話。

他不是東北的,他是正宗的南方人,小時候養在南方,上了大學也沒過淮,但同時顧白立是個正宗的北方人。他講了18年的吳儂嬌語,顧白立半年就教他說溜了一嘴巴的大碴子。

“誒,九哥,那你們來這兒做什麽呀?”

“路過,歇歇腳。不早了,小孩子早點睡哈。”時念九說了兩句又不說了。

多子一副看破的樣子,賊兮兮地笑道:“你甭騙我,我還能不知道麽?有什麽要問的盡管問,我和你說!”一邊說一邊直把他的小胸脯拍得作響,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時念九敷衍:“沒啥!說了沒啥!趕緊睡覺!”

多子一見時念九不相信自己的話,也急了眼,“我說真的呀,你們問啥我都知道,這片土地生我養我,我怎麽不知道了?”

“沒人說你不知道,憋和我著急。”時念九端起水果盤子,“這樣,你把桃子買給他,再讓你賺十塊錢,然後趕緊去睡覺。”

多子不願意,卻強不過時念九,他畢竟力氣大。

打開衛禊的房間,他正在看書,聽見聲音就抬眸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看書。直接把他們兩個當透明人了。

多子明顯局促了很多。

時念九一進去就看見他床頭放了兩個桃子,原來是多子已經賣過了,但是時念九現在對著衛禊臉皮夠厚:“衛禊,趕緊的,掏錢,十塊。”

多子結巴了一下,“額,不用了,大哥哥,不用了。”

“啥玩意?你再說一遍?”時念九看向多子。

大哥哥?那麽親切的稱呼用在衛禊身上合適麽?醒醒啊!小小年紀不能眼瞎!

“你先幫忙給一下,回去還你。”衛禊翻過一頁,專心地看著書。

原先在火車上,他隻看了個開頭,現在已經看了一半了。衛禊對看書是真認真。

多子連忙擺手:“我不是來討錢了!說了我啥都知道!你怎麽就不相信我!”他衝時念九勉力爭辯,聲調居然有些委屈了。

衛禊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看書了。

“咋呼啥呢!咋呼!一天到晚噢噢的!次毛!”多子的媽嗓子是真的響,隔空罵了兩句,直接把多子罵縮了。多子連道歉也不敢,捂著嘴巴,過了一會兒小聲地開口。

他表情氣憤,被他媽一罵更加不開心了,狠狠地說道:“我知道你們是過來偷死人的!”

時念九一驚,他和衛禊對視了一眼,房門關上,讓多子坐到椅子上好好說,“偷死人?怎麽回事,你說說清楚。”

小孩兒把嘴一嘟,“我不說!”他要說的時候不聽,現在後悔了吧!

“趕緊的!事關重大。”

時念九催促。

多子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便不再賣關子了,開始說起來。

當然,沒有任何一個證據能直接證明有人在偷死人。

他每天晚上都要起來上廁所,就是這個時候,他聽見有人在山上念東西,一念就是大半夜,要是白天玩得累他就睡得著,白天不累,他就被吵得腦殼疼。有一天晚上他實在好奇,就偷偷溜出去上山了,結果看到有幾個人抬著一個麻袋上去。

那時天色實在太晚了,夜裏陰森森的,他一個人有些害怕,看了幾眼就溜回去了。第二天他和父母說起這件事情,他們就說那是有人在偷死人,叫多子不要去管,否則會被拐跑殺掉的。

多子唯唯諾諾地點頭,晚上山是再也沒上去過了。

時念九皺眉。

估計多子的父母也沒怎麽了解事情。短暫的接觸中,他看出來,這對夫妻倆都是得過且過的人,能少一事少一事,隨口編了個謊話讓多子別有好奇心。

但是死人估計是真的,他猜那些人應該是把屍體運上去,然後像衛禊一樣念經,再把他們埋掉。

“那你知不知道山上有個幼兒園?”時念九問。

“知道。”多子點點頭,“我在那裏上過一年。”

時念九心裏一動:“那你知道為什麽那個幼兒園關掉了麽?”

多子眼裏有些茫然,他不知道為什麽時念九會突然問道這個,“不知道……聽說是沒錢開不下了……”

時念九沉思,這沒錢的原因就多了去了,估計多子一個小孩子也不知道,再說他就在那兒上過一年的幼兒園,那時他才多大,怎麽可能知道?

時念九給了點錢把多子打發走了,在此之前,男孩兒還想黏著他們,央求時念九把他也帶上,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可以,他想和多子一起在這兒愉快地農家類。

送走多子,時念九看向衛禊:“你怎麽看?偷死人。”

衛禊搖搖頭,一塵不染的明眸裏已經有了決斷:“不可能,這是在做道場。今晚十二點,我們出發。”

時念九點點頭,現在還早,今天看來是肯定要熬夜。

他想起今天那個夜啼鬼,心裏有點發慌,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感覺很糟糕,時念九把登山杖拿出來玩了一會放了回去,躺在**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

醒過來一看11點37分,時間尷尬,但是躺了很久也睡不著,快十二點了爬起來,慢悠悠地去洗手間上個廁所。

多子家的廁所在裏邊,他們客人住外邊,大半夜得還要穿過人家家裏未免有些不禮貌。時念九就跑到外麵的廁所去上,他們自己搭的廁所,很簡陋,四塊牆壁隨便糊起來,不掉就成了,一麵牆明顯低了很多,開了個天窗。

時念九蹲在坑上,摸了摸脖子,夜裏陰氣重,他總感覺脖子涼涼的,擦好屁股提起褲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打錯了,往上看了一眼。

從天窗裏,一個女鬼把頭探進了廁所,俯視低頭,笑看著時念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