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微光（3）
唐杳杳一愣，他的意思是她可以拽著他的衣角？林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方了？猶豫了數秒，她小心地上前幾步，探出手去摸想象中衣角的位置，不想摸到的卻是林穹的後背。
唐杳杳臉一紅，感覺到麵前的人身子一僵，然後**了一下，忙抽回手抱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穹沉默片刻，語調隱隱有些不自在：“沒事。”
指尖殘留著布料透出的餘溫，掌心因緊張和羞赧微微出汗，幸而光線稀薄，林穹看不到她緋紅的臉。
唐杳杳重新攥住林穹的衣角，力道很輕，像一片落葉覆蓋在臉上。林穹依然沉默地走著，她能感受到他為遷就自己放慢了步調，心裏一暖，想緩和有些尷尬的氣氛，便問道：“林穹，你帶我去的到底是什麽地方？”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我保證你不會後悔。”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視野漸漸開闊，銀白色的月輝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光輪緩慢流轉，終於，頭頂與兩旁的一切障礙都退去，唐杳杳的眼前忽然亮了起來。
“到了。”林穹停下腳步，仰起頭。唐杳杳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漆黑的天幕上，一輪滿月突出暗雲的重圍，散發著澄澈幽冷的光芒，不計其數的繁星明滅閃爍，可與月華爭輝，星星點點串連成一片耀眼的白晝。
她癡癡地望著漫天星河，不知該用什麽言語來表達心頭的感受。唐杳杳從未見過這麽多星星，在鋼筋水泥構築的城市中，霓虹徹夜侵擾著夜空，那些星星都不知躲到何處了。此時見到這般壯麗的場景，她才相信，最質樸最真實的東西原來真的可以輕易將人感動，望著這渾然天成的景色，她鼻頭微微發酸，竟莫名地想流淚。
這時，她忽然感覺到眼底浮起一層微光。唐杳杳低下頭，訝異地捂住嘴。草葉間飛出了螢火蟲，一團團溫暖的幽光拽著熒熒的尾巴，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緩緩飛升。她情不自禁地張開手，幾隻螢火蟲從她的指縫略過，她卻不舍得觸摸。
這些螢火蟲，來時尚不見蹤影，它們都蟄伏在哪個角落呢？
林穹的周身也旋繞著螢火蟲，他回頭看唐杳杳，語氣裏有藏不住的雀躍：“怎麽樣？我沒騙你吧？”
唐杳杳克製住表情，狠狠地點頭，眸子裏亮晶晶的：“你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我無意間看到的，離大路不遠。”林穹洋洋得意地翹起嘴角，“小說家就是要能觀察到別人未留意的細節，做生活的有心人。”
唐杳杳跟著他一起笑，之前發生的不快，都很自然地化解了。不論如何偽裝，裝掌控大局的老成也好，裝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深沉也好，裝生人勿進的樣子也好，眼前人，不過也是少年，與她臉上的歡喜，一般無二。
很多年以後，唐杳杳回想起當時的片段，才恍然，這個口是心非將一切都藏得很深的少年，用自己的方式，為她製造了在貧瘠之處熠熠生輝的美好回憶。
七天的苦日子熬到頭，大巴將大家送回學校時，老遠就能看到校門口攢動的人頭。家長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迫切地想見到自己闊別七日的心頭肉。
唐杳杳一上大巴就睡得昏天黑地，這七日累積的疲勞傾巢而出，到學校後被韓夭夭搖醒，迷迷糊糊地下了車，提著行李在路邊站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的父母都在四千公裏外的另一個城市，怎麽會來接她。
“兒子，這次軍訓有沒有讓你脫胎換骨啊？”她的身旁，一個油光滿麵的中年大叔接過一個男生手中的行李，連連說著“這個重我來提”。
男生撇撇嘴，回憶起這七天的生活，眉頭立刻擰在了一起：“的確是脫胎換骨，曬得脫了一層皮！”
另一邊的女人忙偏過頭仔細打量男生，隨即心疼地大呼小叫：“哎喲，還真是，把我的寶貝兒子曬成這樣！”
男人還是笑嗬嗬的：“沒事沒事，男人嘛，就是要多曆練曆練。軍訓夥食不好吧？你媽給你煲了魚頭湯，準備了一頓大餐，給你好好補補。”
一家人的談笑聲逐漸遠去，唐杳杳失落地看著他們走遠，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招手攔車，感覺手中的行李更加沉重。
回到家後，唐杳杳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肉眼可見不可見的泥垢皆被清水衝去，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許多。脫離了軍訓時冰火兩重天的日子，她轉眼就被打回原形，空調開到二十二度，連行李也來不及收拾，就掏出七日不曾見過天日的手機，熟練地點開遊戲界麵。
“也不知道七天沒打遊戲，手生了沒有。”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摩拳擦掌。這時，手機彈出一條提示：您關注的主播“Seven7—Star”正在直播中，點擊直達直播間。唐杳杳放在“進入遊戲”處的食指稍作停頓，內心有些詫異：Srar的開播時間一向在晚上七點過後，今天居然破例，將時間前移到了下午兩點。
屏幕上顯示出直播間的頁麵，左下角的小方框裏，一個長相俊秀的年輕男人正叼著一根辣條，雙手放在鍵盤和鼠標上，專注地盯著遊戲畫麵。
作為近年來關注度扶搖直上的全民手遊，其職業聯賽在遊戲爆紅的第二年便衍生而出。Seven7戰隊連續參加了三界聯賽，收貨了兩次冠軍一次亞軍的豐厚成果，而Star作為Seven7戰隊的隊長和主力選手，憑借一流的操作和帥氣的長相，吸引了一大票粉絲，與其說是Star因Seven7戰隊而走紅，倒不如說Star讓Seven7戰隊有了更大的知名度。
Star的招牌英雄正是遊戲中最考驗操作水平、高手和菜鳥間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的英雄，第一次看到“Star”的名字時，唐杳杳正在苦練這個英雄，Star一手流利完美的操作，打得對麵毫無還手之力。於是，她不出意外地被他圈粉。
Star在訓練和比賽之餘，也會開直播打遊戲，讓粉絲們平時也能一飽眼福。
看到久違的Star，唐杳杳捧住雙頰一臉幸福的紅暈，果然還是在家打遊戲看直播的日子最好了。
“這幾天提前直播，微博和水友群裏都有通知，後天就是彈丸平台舉行的‘彈丸嘉年華’，明天不開播，請大家到場多多支持。”等待遊戲開始的空當，Star回複了一些詢問他提前開播的彈幕。
聞言，唐杳杳內心的詫異以數十倍放大。這幾天與世隔絕無網的日子裏，居然有這麽重要的消息，她連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她迅速退出直播間，點開微博，果不其然，Star的最新微博置頂已經換成了“彈丸嘉年華”的宣傳彩頁，舉辦地點就在唐杳杳所在的城市！再看有關Star的活動內容，有Seven7戰隊和彈丸主播隊的比賽，還有Star和幸運觀眾的水友賽！這意味著，她不僅可以一睹Star的真容，還有機會和Star同台PK！
唐杳杳抱住手機，向後栽去，仰倒在了**，興奮得四腳朝天手舞足蹈。不再是依靠網絡舔屏，而是近距離和偶像麵對麵接觸，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她點開售票頁麵，發現正規渠道的門票都已銷售一空，不出意外，現場就有門票出售點，再不濟也可以買到見縫插針的黃牛票。
接下來，就是人員問題了。這樣大型的場合，自然是要呼朋喚友同去。唐杳杳在手機通訊錄中翻找，鎖定了幾個對象，都是初中時她的遊戲啟蒙。
“喂，小君，是我，杳杳……哪裏，我能上明希純粹是運氣好.....那個，後天的彈丸嘉年華你知道嗎？……對對，Star也會來……啊，你要補課啊……那好吧，沒事沒事，下次再約。”唐杳杳接連撥通五個人的電話，她們卻像約好了似的，不是要補課就是有要事。一番聯絡無功而返，唐杳杳惆悵地靠在床頭，心想，當初再鐵的關係也會因為距離產生隔閡，曾經隨叫隨到的朋友，如今天各一方，想見一麵都難。
她胡亂劃著屏幕，停下的頁麵中央，“韓夭夭”三個字映入眼簾。唐杳杳眼前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夭夭的愛好和她天差地別，想她也不會對電競感興趣，讓她頂著炎炎烈日陪自己擠在人堆裏，唐杳杳實在過意不去。
思來想去，她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翌日，唐杳杳心事重重地走進班，就聽見一聲響亮的吆喝：“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都來看一看都來看一看！嘉年華門票放血大甩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教室中央，一個男生站在椅子上，手中揮舞著幾張門票，身旁圍著一群好事觀眾，就差拿一個擴音喇叭了。
唐杳杳注意著那邊的動靜，溜到座位問早來的林穹：“什麽情況啊這是？”
“弄到幾張彈丸嘉年華的門票來這轉手唄。”林穹看看男生，又對她挑眉道，“你不是喜歡電競嗎？應該最關注這方麵的動向了，不會不知道吧？”
“那是自然！”唐杳杳神氣地捋捋並不存在的流海，下一秒又耷拉下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過，我問了好幾個朋友，都抽不出時間和我去，門票也還沒買到。”
林穹轉了轉眼珠，右手悄悄伸到桌肚裏，摸出一張門票攥到手心，看了眼滿麵愁容的唐杳杳，躊躇片刻，他說：“唐杳杳，我……”
話說到一半，韓夭夭從後門走進來，一邊小跑到座位一邊喊著唐杳杳的名字：“杳杳！”
林穹的話被打斷，韓夭夭雙手背在身後，神秘兮兮地問：“猜猜我要送你什麽？”
“你要送我東西啊？”
“看！”韓夭夭“唰”地舉起雙手，一手捏著一張彈丸嘉年華的門票，“彈丸嘉年華的門票！我們一起去吧！”
唐杳杳驚喜地接過門票：“你可真是及時雨，我昨天還在發愁呢，又找不到同行的人又買不到門票。”
韓夭夭的眼睛彎成兩汪月牙：“想不到吧？昨天晚上杜佳就在班群裏推銷了，我就預定了兩張。”
“我還擔心你不願意去呢！”
“怎麽會？我們是朋友，隻要你開口我就會去的。”韓夭夭說，“你還沒加班群吧？一會兒我把群號發你。”
唐杳杳和韓夭夭你一言我一語，她們都沒有注意到，林穹的手舉在半空，在看到韓夭夭拿出門票後，他的手臂僵了僵，然後緩慢地將門票塞到了桌肚裏。
上課鈴打響，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唐杳杳在拿書本時想起剛剛林穹的話還沒說完，偏過頭問他：“林穹，你剛剛要說什麽？”
林穹的臉上閃過一絲暗淡，又很快消失。他搖搖頭：“沒什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唐杳杳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
那時的她並不知道，那張藏在林穹桌子裏的，皺成一團的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