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慕斯（3）
第二日，唐杳杳的雙眼由於昨夜的痛哭變得紅腫，又因熬夜整張臉光彩全無，想強打起精神卻是徒勞。
當唐杳杳第三次從撐著臉的胳膊上掉落而被驚醒時，林穹忍不住問：“你沒事吧？精神狀態這麽差，莫非是你爸媽對你的成績不滿意，罰你熬夜寫反思？”
唐杳杳困倦地擺擺手，眼皮都沒力氣掀開：“沒有，我好著呢。”
“我說你怎麽上課不打遊戲，改行睡覺了……”林穹話音未落，身旁的人再次進入了點頭模式。
林穹見她這副醉生夢死的樣子，默默立起唐杳杳的語文書靠在筆盒上，為她做好掩護。
家長會安排在周三下午四點半至六點，唐杳杳的母親知曉了她的成績後，竟沒有一句責怪，隻叮囑她要加倍努力。
唐杳杳在樓梯口翹首以盼，等到了母親，歡天喜地地領她到座位，林穹的母親已然在此，正詢問林穹是否需要調整座位。
“這座位太靠後了，看得清黑板嗎？需不需要調整座位，我可以跟班主任說。”林穹的母親衣著樸素，略施粉黛，卻有一種儀態萬方的氣質，眉宇間縈繞著淡淡的嚴厲。
聽到林母的話，唐杳杳一顆心忽然提了起來，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緊張失去這個同桌。
大概是習慣吧，習慣是病。唐杳杳在心裏如是說。
林穹隻是看了她一眼，便回絕了。
唐杳杳替母親拉開座椅，林母注意到兩人，轉頭問林穹：“林穹，這是你同桌？快介紹介紹。”
林穹正欲開口，唐杳杳搶先說道：“阿姨您好，我叫唐杳杳，是林穹的同桌。”
“這孩子真有禮貌。”林母先是對唐杳杳露出讚許的笑容，隨即對唐母點頭示意，不想她下一個問題，就令唐杳杳犯了難，“杳杳，你成績怎麽樣，期中考考了多少分啊？”
唐母深諳人情世故，懂得避重就輕，唐杳杳尚在吞吐，她已代替她回道：“我家孩子也不算天資聰慧，不敵你家林穹，成績自然是比不過他的。”
林穹得了誇獎，林母自是喜眉笑眼，也不再追問，唐母趁機轉移話題：“我聽杳杳說，兩個孩子住在同一個小區，還是隔壁棟，投緣得很，不如家長會後一起吃個便飯？”
林母確認般的回頭看向林穹，欣喜地一拍手：“我們當然沒問題，正好增進一下感情，以後在學習上有個照應。”
此時的唐杳杳和林穹腦中同時飄過一句話：增進感情，確定是在學習上有照應？
“那就這麽定了，杳杳，你先回家，到點了媽媽給你打電話。”兩個母親安排妥當，驅走了唐杳杳和林穹，又熱絡地寒暄起來。
唐杳杳從停車棚中推出自行車，轉身發現林穹仍在原地等候。
“你……在等我？”
“本來就住一個小區，分開走豈不奇怪？”林穹單肩背包，一手握著包帶。
“一起走才奇怪吧……”唐杳杳小聲咕噥，林穹已兀自走向校門，她忙推車跟上。
兩人保持著半米的距離，無聲地並肩走著，林穹走在梧桐樹下，由明轉媚的陽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圓影，白色的校服有些逼眼。
這段路，唐杳杳每天騎行而過，隻記得兩腋生風，抬眼便望見遠處的高樓瓊宇，璀璨霓虹。今時得以慢下腳步，她留意到許多細節之處，翻新的泥土，褪色的高牆，從磚瓦上探出的枝蔓，微風拂過樹葉細碎的摩擦聲……和林穹同行的這段路，為她帶來了不一樣的美好。
林穹被拉長的影子映在唐杳杳腳下，跟隨她的移動而移動，留意到這一點後，唐杳杳有意地踩在林穹的影子上，隨之減速和提速。這樣童稚的遊戲，她竟覺得頗為有趣。
“林穹，你媽媽，是不是對你很好啊？”唐杳杳忽然偏過頭問道。
“天底下的父母，誰對自己的孩子不好？”林穹說，“我媽看起來嚴肅，其實也是上下張羅，把我的事安排得巨細無遺。”
“真羨慕你，有這麽好的媽媽。”唐杳杳由衷地說。
“怎麽，你媽對你不好嗎？”
“我媽也挺好的，隻是……”唐杳杳沒有把話說完，低下頭踢著路邊的碎石子，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
林穹盯著她的側臉，半晌後說：“你別看我媽剛才和你媽聊得挺親熱的，我媽就像塊硬石頭，輕易不願與人打交道。你媽既然能在短短幾分鍾內融化這塊石頭，對你的愛也不會少半分。”
唐杳杳依然沉默不語，但不明真相的林穹，這番真摯的話，的的確確打動了她。母親用她的改變證明了自己的決心，那麽她亦應放下多年的心結，接納這份關係了。
回到家後，唐杳杳站在鏡子前糾結半天，換上了一套較為正式的服裝。雖然這隻是一個簡單的晚餐，唐杳杳卻莫名地無法輕視。
用餐地點定在小區附近的一家粵菜館，唐杳杳和林穹提前到了餐廳。唐杳杳偏愛甜食，粵菜館正對她的胃口。她一邊翻看菜單，一邊詢問對座的林穹：“這家餐廳，還合你的口味吧？”
“我喜歡吃辣，隔壁那家川菜館就不錯。”林穹翻開菜單，隻看了兩眼就扔到了一邊。
唐杳杳抽抽嘴角，腹黑的人也會這麽耿直嗎？
唐杳杳喚來服務員，先點了兩個菜肴，服務員記錄完畢後，掛著標誌性的微笑說道：“小姐先生，今天是本店成立兩周年，有一個情侶活動，參加並成功即可免單。”
唐杳杳一向不是貪小便宜的人，聽到“情侶”二字，便不假思索地拒絕道：“不用了，我們……”
“什麽活動？”林穹卻打斷她，煞有介事地問道。
“二位從本店的招牌菜中任選一樣，要求在三分鍾內吃完，並且是互相喂給對方吃。”服務員介紹。
“聽著還挺簡單的，你們有什麽招牌菜？”
服務員報了幾個菜名，林穹選擇了白切雞。唐杳杳臉上青一塊白一塊，趁著服務員前去後廚取菜的空當，她怒瞪著林穹質問：“誰允許你擅自做主的？我才不要吃你喂的菜！”
“你以為我想啊，幫你們省錢你還不樂意。”林穹端起茶水，沒好氣地酌了一口。
唐杳杳卻是滿腔怨氣：“再說你挑什麽不好，偏偏要挑白切雞，我吃完這一盤，哪還有餘地對付其他菜？”
“是半盤，還有半盤我吃，笨蛋！”林穹輕哼一聲，故意激怒她，“要不，我去讓她換個別的菜？”
“不！用！”唐杳杳揚著下巴甩出兩個字，心說：看我待會兒不喂到你鼻子裏！
白切雞上桌，分量不算大，但三分鍾的時間仍舊勉強。服務員拿著秒表站在一旁，唐杳杳和林穹各執一雙筷子，都有些僵硬，不知從何下手。但服務員並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三分鍾的倒計時開始，兩人同時夾起一片雞肉，唐杳杳看著遞來的筷子，痛苦地閉上眼，張著嘴，右手左右移動探尋著林穹的嘴，林穹幾次想咬，下一秒白切雞便又被移到了別的位置。
服務員在一旁掩嘴偷笑，林穹有些不滿道：“唐杳杳，你能不能把眼睛睜開？我們隻有三分鍾。”
唐杳杳皺著眉頭，不情不願地睜開雙眼。起初兩人的配合毫無默契，但三番五次磨合下來，兩人都熟悉了節奏，唐杳杳將林穹想象成一棵白菜，視線保持在臉以下的部分，抗拒感便少了許多。最終，兩人竟真在三分鍾內解決了一盤白切雞。
“恭喜你們，挑戰成功！”服務員按下秒表，微笑著祝賀。
唐杳杳抹去嘴邊的殘渣，拿起白水大口大口地咽下。林穹亦是緩不過氣的模樣，微張著嘴眼神遊離。
“想不到你的吃相這麽猛。”林穹喘息之餘仍不忘拿唐杳杳打趣。
唐杳杳強忍著食道被堵塞的感覺，伏在桌上直翻白眼：“我現在一想到雞肉，就直想吐。”
林穹拍拍胸脯，一口氣總算通暢過來，便想起了今晚的正事，提醒道：“先別說這個，一會兒我媽要是問你問題，你可別由著性子說。我媽這人一向要求嚴格，要是發現了你不務正業的本性，肯定不會待見你了。”
唐杳杳尚在與胃裏的白切雞作爭鬥，虛弱地問：“不是吧，阿姨會問什麽問題？”
“比如她問你的興趣愛好，你就說琴棋書畫，千萬別是打遊戲。到時見招拆招，你看我眼神行事。”
唐杳杳比了一個“ok”的手勢，忽然覺得這場普通的同學聚餐，吃出了相親的味道。
當兩人的母親姍姍來遲，那盤白切雞已被消化得不剩一二。果如林穹所說，原本輕鬆的會餐，被林母生生變成了麵試，林母見縫插針的問題讓唐杳杳應接不暇，其中一半被母親擋了去，而另一半，無奈唐杳杳從林穹諱莫如深的表情中辨不出個究竟，隻好自行發揮，如同標答一般的答案完美得惹林母有些懷疑，嘴上卻也沒說什麽。
這餐飯唐杳杳吃得膽戰心驚，一刻也不敢放鬆，生怕說錯一句話，苦苦塑造的形象便土崩瓦解，飯菜的味道竟全然不記得了。隻不過那白切雞的味道，卻是永生難忘，隻怕以後見到，就得繞道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