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遊仙兒·祠堂詭像
天水縣內戴著古怪鬼麵,身穿海棠長衣作法的怪人……
吳老爺的病容……
“這花紋可是本縣最好賣的,不信您瞧瞧,縣裏的女人都興戴這個呢!客官,給家裏婆娘買一個吧,包管生個大胖小子!”……
眼前一幕幕光影人聲交錯,遊仙兒打了個寒顫,今夜冷得徹骨,堪堪比得上記憶裏即將要降臨的那一日。他向來自詡清高仙家,從未粗暴行過事,此時卻難以控製,幾步衝過去,一把揪住老門房的衣襟,揚聲問道:“祠堂在哪裏!”
老門房嚇了一跳,顫巍巍一指某個方向。
他被仙家一鬆手放開,栽坐在地,愣愣地看著這位白衣仙家折回去,費力地攀上低矮的院牆,動作狼狽笨拙,好不容易才翻了過去,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老門房目瞪口呆,不敢出聲,連“不遠暗處就有個後門兒”都未敢說出口。
那是道士的聲音,絕不是錯覺!
遊仙兒連燈籠也忘了提,在清冷的吳府疾步穿行,險些撞倒一個小婢女,婢女連忙恭敬行禮,再抬眼,卻見仙家行色匆匆,身影已遠了。
臥房正門微敞,讓人心中升騰起不妙之感,遊仙兒吱呀一聲推門而入。
房內空****,不見活人的氣息,本應在**養傷的道士果然不見了蹤影。遊仙兒快步走近床邊,伸手探探淩亂的被褥,尚留餘溫,指尖觸碰一枚硬物,他疑惑拿起,在月光下細細看去。
是一顆被連根打斷的黃牙!
遊仙兒鎖起眉頭,丟下斷齒,在衣上擦擦指尖。這裏發生過激烈的打鬥,道士必定是被人急切挾走的。
道士和尚之流在天水縣地位極高,這些吳家人竟大膽至此,公然綁走一個道士?
“快!翠兒說他往這個方向來了!”
房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家丁的吆喝由遠及近。遊仙兒吃了一驚,環顧四周,無從躲避,隻能閃身藏在屏風後。
吱呀——
燈籠的光緩緩暈染過來,照得房內昏昏沉沉,將幾個不速之客的影子拖得細長,遊仙兒緊緊靠著山水屏風,側過頭去,聽著幾人說話。
“怎不見那遊仙的蹤影?插翅飛了?”為首家丁納悶道。
“他跑了吧?”另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回答,“一聽夫人命咱們來捉,他就跑了……”
“跑了?那你們這群廢物怕什麽!”為首家丁高聲給自己壯膽,細聽嗓音微顫,好似怕遇見鬼,“不過如此,快搜!”
家丁們提著燈籠,闖進屋裏。
遊仙兒屏息探聽著幾人的腳步聲,卻聽得其中一個家丁漸漸地近了,一步,兩步,與自己僅隔一道屏風,在昏暗裏甚至能聽清對方緊張的呼吸聲。
他悄悄地伸出手,摸起木桌上一把銀鞘果刀。
刀光在燈芒下明晃晃一閃,他連忙掩袖蓋上,收入袖中。
“大哥,差不多就得了,咱們回去吧,夫人要捉的本就是那道士一個人……”戰戰兢兢的聲音複而響起,“仙家修為高深,要是發起威來,咱們這些凡人咋能擋得住?萬一他報複回來……”
敵明我暗,在此時似乎敵我懸殊的森然氣氛裏,每個人心裏都打著鼓,一聲放棄便如小石投湖,激起千層浪,幾個家丁本就心裏打怵,立刻生出了幾分退縮之心。
“打住,莫烏鴉嘴!”為首家丁怒喝一聲,認真想想,終究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走走走,咱們收拾收拾去祠堂,還有活兒要幹呢,別遲了!”
燈芒漸漸淡去。
祠堂,不是祭奠那早殤幼子的地方麽?夜半鬼鬼祟祟的活計,也是與送子神有關麽?
既然是以活人祭奠,那道士會不會是被綁去祠堂了?
待幾人腳步聲漸遠,遊仙兒躡手躡腳地走出,他小心地環顧四周,見四處無人,便挑著偏僻的角落快步往祠堂的方向走去。一路避著人聲,有驚無險地穿過大半個府邸,遠遠見前方屋堂正門半敞,簷上掛著幾盞大紅燈籠,堂前梁柱已褪漆,門檻前掛著祖訓牌匾,想必就是吳家祠堂了。
遊仙兒躲在柱子後探聽了一會兒,祠堂內竟無人聲傳來,也無出入身影,清清冷冷,居然無人。
會不會是個陷阱?
他又靜靜等了片刻,卻始終不見有人聲接近。
罷了,不可再這樣躲藏下去,自己在天水縣究竟有聲譽在,吳家不敢害命,拖延久了,那道士的小命可就說不準了。
遊仙兒握緊了袖下的小刀,一步步地走上石階。
大紅燈籠映上人的白衣,直映作鮮紅,也顯得他一張蒼白的臉猶如滴血,若有不知情者遠遠瞧見這光景,必定後背發涼。遊仙兒卻是不知自己此時有多瘮人,剛推開祠堂正門,立刻察覺冥冥之間有一道目光射來。
他抬起頭望向前方,冷不防被駭得愣在原地。
祠堂內別無他物,隻擺著幾張細長供案,四處點燃紅燭,讓人有邁入大紅喜堂之感,然而並無嗩呐喜樂聲,隻有堂外風聲似哭,最前方那供案前的物什,絲毫沒有喜慶的意味。
——台子上端著一尊半人高的木雕神像,懷抱海棠花,作孩童手舞足蹈狀,仿佛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嘴角咧至耳根。細細看去,這神像座下並非蓮花,竟是許多同樣木雕的嬰孩,馱著這神,作爬動前行模樣,男童笑麵,女童哭麵。
送子神……!
遊仙兒冒充仙家這些時日,自詡什麽詭異場麵都見過些,此時被木雕注視著,竟像是被從頭澆了盆涼水,不敢輕舉妄動,他嚐試著挪了幾步,卻發現這佛像眼珠製得甚詭異,無論走到哪兒,都有種正盯著你之感。
他甚至不由得擔心,自己若輕易挪開視線,這些嬰孩下一刻會不會馱著送子神爬動起來,逼近他麵前。
都是死物,都是死物。
遊仙兒深吸一口氣,卻被堂內點燃的濃鬱香火味嗆了下,這一口仿佛吸入五髒六腑,引得人胃裏泛起不適,幾乎要幹嘔。
這祠堂究竟是做什麽用的?
這似人非人的東西有種詭異的迷惑性,他被香熏得腦中空空一片,隻是與那神像靜靜對視,不知對視了多久。
說不清自己在等什麽,或許是在等它活過來那一刻。
“穩些抬!”
祠堂外忽然響起林嫂尖細的嗓音,眾多腳步聲漸漸逼近,遊仙兒如夢方醒,猛地從送子神身上抽出目光,心中鼓聲大作。
他轉身望向門口,卻見大紅燈籠下,一隊抬著東西的人影已行至門口。
事不宜遲,需藏起來!
遊仙兒回退幾步,腰身冷不防裝上那鋪紅布的供案,咣當一聲,他如驚弓之鳥般回過身,忙扶起撞倒的香爐,卻見這供案搖晃,紅布被穿堂風微微掀起。
下方正好能容一個成年男子藏身。
“小心放去案子上!”
祠堂大門被人砰一聲推開,幾個小夥子小心翼翼地抬著女屍進來,未注意其中一張供案鋪著的紅布微微晃動,方才停止。林嫂隨後邁進來,點起三炷香,虔誠地對著神像拜了拜。
“小婦明早帶祭物上山,還請多多保佑我兒……”
吳婉的屍身已徹底轉為灰白色,加之死狀悲慘,愈顯可怖,幾個家丁望著這具熟悉的女屍,神情頗緊張,紅燭火光忽地閃動,一個抬上半身的家丁“媽呀”驚呼,忽然放手,女屍咚地摔在供案上。
穿堂風過,微微掀起紅布,遊仙兒正要再往裏躲躲,女屍手臂忽然垂下,在自他眼前晃過。
遊仙兒驚恐地“嘶”一聲,連忙捂住嘴。
這聲音不巧被某個耳尖的家丁聽去:“夫人,這兒有、有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