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憂洞中厲鬼娃

南方反賊方臘的人,竟然想趁上元之夜,在樊樓西樓,刺殺當今聖上!

孟遷驚出了一身冷汗!

昨天那幾個怪人百般威脅自己,就是想在上元之夜登樊樓上西樓……

孟遷趕緊會過賬,在兩位公人略有些驚詫的注視中,起身離開了飯肆。

來到街上,沒走多遠,他臉上微微異樣,隨後轉進一條不知名的小巷子裏。

走著走著,他倏地駐足轉身,就見著十幾步之外,公孫道人一行人正尾隨著他。

“你們跟蹤我?”孟遷心頭火起。

“孟小哥說笑了,這東京城,你閉著眼睛也能將我等甩掉。”

公孫道人笑道:“不過是恰巧偶遇罷了!”

武都頭望著他冷冷道:“廢話恁多!某家問你,此時已是巳初,離上元夜不足三日了。睡了一夜,你可曾想出登樓之法?”

孟遷想起剛剛在飯肆裏聽到的話,不由滿心躊躇,正想設法拖延一二時,公孫道人卻像看破了他的心思,笑道:“若是孟小哥還沒有好的法子,那貧道倒是有一法。”

孟遷沒想到對方會這麽說,不由怔了怔。

“貧道聽聞有一處妙地,此間之妙人,可助我等達成目的。”

“既有妙人,道長又何必舍近求遠來找小可?”

孟遷搶答道,“不若道長把舍妹的藥交出,小可定當守口如瓶,就當從未見過幾位,如何?”

“孟小哥說笑了,若無用你之處,貧道又何須多此一舉?”

公孫道人緩緩道,“隻是那妙地、妙人不知真假,貧道原想若是孟小哥能助我們上西樓自是再好不過。若是無法,時不我待,我等也隻能碰碰運氣。不過那妙地,也是須得有小哥這個地理鬼領路方可啊!”

孟遷蹙了蹙眉:“不知道長要去往何處?”

公孫道人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無,憂,洞。”

“什麽?!”

孟遷像是想到了什麽,臉色驟變,脫口而出道,“你們不會是想找那厲鬼娃娃幫忙吧?”

“孟小哥果然也知此人。”公孫道人微微一笑。

“怪力亂神之說,不可信,不可信。”孟遷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身為東京本地人,公孫道人開了個頭,他就知道對方的企圖是什麽了。

無憂洞便是這東京城地下的暗渠係統,與其他城池的暗渠大有不同。汴梁所處之地,在古時便有城池。

大宋定都之後,更特意延請名家,在五代古城的水渠基礎上,進行了額外的修繕和拓寬,其後連年不絕,時至今日,已經形成龐大的地下管網係統。

據坊間傳聞,在修葺暗渠的過程中,甚至還有人發現過埋藏地下的先秦城廓,雖不知真假,但管窺蠡測,這個地下世界的龐大可見一斑。

這些暗渠錯綜複雜,高可容人,不少走投無路的亡命徒便寄宿其間,美其名曰:“無憂洞”。

而像這種黑暗的藏汙納垢之地,自然也會誕生出不少的怪誕傳說,孟遷剛剛提到的“厲鬼娃娃”,就是在東京各大勾欄瓦肆間流傳得最廣的一則。

傳說厲鬼娃娃乃是無憂洞中戾氣所聚化為鬼神,堪稱神通廣大,走投無路之人如有幸找到它的祭壇,叩頭祈求,它就會現身相見,但有所求,無不應驗。

“所以你們是想靠我在無憂洞中幫你們尋找它的祭壇?”

此時的孟遷經過了一開始的驚詫後倒是鎮定了下來,語氣中多了些不以為然,“小可看諸位都是大英雄大豪傑,想不到也會信這種愚夫愚婦的無稽之談。”

公孫道人無視了他的後半句話,隻道:“聽說無憂洞下形如迷宮,除了孟小哥,我們也想不出其他人能祝我們一臂之力了。”

孟遷還要勸說,武都頭已不耐道:“休得廢話!你隻管帶我們下去便是,至於傳言是真是假,與你何幹?”

孟遷頓時氣苦,也再懶得與這幫人廢話。直直將人帶到了安仁坊外,指著一處散發著陰風惡臭的暗井,說道:“這便是你們要下的無憂洞。”

公孫道人聞言,點燃早就準備好的火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武都頭自然也是如影隨形,走在最後的燕小乙則伸手一提,自己下去的同時,把還在猶豫的孟遷也一道拉了進去。

待一行人全都下到井中之後,才發現這裏頭赫然別有洞天,一人高的拱形穹頂被雕刻了獸首的立柱撐起,腳下則用平整的石板鋪成一條筆直的廊道,汙水就從廊道中央的溝渠中流過,雖然難免還有異味,卻不會沾染鞋襪分毫。

燕小乙溫聲道:“還請孟小哥帶路。”

雖是請求,但他話語中卻蘊含著不容辯駁之意。

孟遷無語,從懷中默默取出一截炭筆,然後以地為紙,不斷測算著什麽。

“孟小哥這是作甚?”燕小乙詢問道。

孟遷頭也不抬:“找路。”

公孫道人挑了挑眉:“厲鬼娃娃的祭壇?”

“不錯。”

孟遷說話間已經完成了計算,把炭筆一收,道,“算出來了……這邊!都跟上來,莫要在無憂洞中走丟了!”

說罷,他選了個岔道,筆直地往黑暗中走去。

公孫道士見狀,衝不遠處的陰影打了個手勢。

那個鬼魅般的時頭領不知何時也出現在這無憂洞中,身影在黑暗中一閃而逝,緊追著孟遷的腳步。

孟遷聽見身後腳步,也不做聲,隻是每走出一段,就借著火把的光芒不斷察看周圍的環境,然後計算一番。

看他在洞中各處暗渠輕車熟路的樣子,燕小乙忍不住問道:“孟小哥可是這無憂洞的常客?”

孟遷分心二用,筆下演算不停,嘴上還飛快回答道:“沒,我也是第一次下來。”

“第一次來?”眾人一驚,“卻是不像啊。”

他們這一路走來,已經拐過數個岔口,除了藏在暗處的時頭領還能靠暗記辨別方向之外,其他人都頗覺暈頭轉向,此時聽說孟遷也是初來乍到,都不禁有些詫異。而詫異過後,多少也有些憂慮。

似乎感覺到眾人心中所想,孟遷緩聲道:“小可雖未下來過,但家祖遺留的書籍中,卻是有這無憂洞的相關記載。諸位尋我相助,不正是看上了家祖的職權嗎?”

眾人聞言,心下稍安。

孟遷祖上職方乃戶部屬官,專司山川地理、堪輿之圖的繪製和管理。無憂洞再如何神秘,終是在天子腳下,想必孟遷對其的了解,便是從其先人處得來。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孟遷所說,也並非言無不盡。

他對無憂洞的了解,的確是出自先人不假,但卻並不是什麽家學淵源。

他出生的時候,這個出任職方的祖上,早已故去多年,戶部的堪輿圖冊又不可能搬回家私人收藏,因此他對於自己祖上的事跡,其實也僅限於自己家人口中的隻言片語。

真正開啟他對堪輿圖愛好的,其實是一本其幼時從家中故紙堆中翻出的無名圖譜。

那上麵赫然就記載著許多東京城不為人知的密道和地底無憂洞的走法。

嚴格來說,此物應當算是禁書了,隻是不知怎麽被他祖上留了下來,孟遷又肯鑽研,這才有了如今"東京地理鬼"的名號。

他小時得到那本無名圖譜的時候,就曾動過進無憂洞探險的念頭,但還沒進洞,就被他父親提溜了回去,吊在房梁上狠狠鞭笞了一頓。

那也是他第一次聽到厲鬼娃娃的傳說。

“遷兒,不要靠近無憂洞……永遠……不然厲鬼娃娃就會搖動他無聲的鈴鐺,把你帶去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獻祭,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父親雖然已經不在,但諄諄囑咐,卻在孟遷的記憶深處中,永遠根植著。

那次經曆,成了他兒時長久的陰影,以至於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踏足過無憂洞附近,直到今日。

孟遷搖搖頭,把這些不愉快的回憶拋之腦後,帶著公孫道士等人又在幽深的地底拐了起來。

這一次,足足繞行了一刻鍾後,一間風格迥異的暗室,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剝蝕的四壁上刻著古老詭異的壁畫,暗室中央,一個滲透著暗紅色澤的神壇無聲佇立。

孟遷腳步一頓,仔細打量著火光下的神壇,眼神中藏著隱隱的忌諱,童年父親的告誡,到底是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

還是燕小乙開口問道:“這裏便是那厲鬼娃娃的祭壇?”

孟遷不置可否:“小可勸你們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為好,畢竟都是坊間傳言,做不得數。”

“便是試一試也無妨嘛!”公孫道人笑了笑 。

祭壇找到了,接下來就是誰去磕頭了,但公孫道人一行都自詡英雄人物,自不可能朝著這個不知真假的祭壇磕頭,幾人視線交錯,最後還是落在了孟遷身上。

孟遷何等聰明的人,此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不由在心裏怒罵,但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他躊躇片刻,還是走上前,朝著祭壇不情不願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

磕完頭,孟遷起身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默默等待著。

時間一息一息過去。

但暗室之中,依然寂靜無聲,並沒有傳說中的厲鬼娃娃現身,給他們指引登樓之法。

孟遷不由鬆了口氣,嗤笑道:“小可早說了,此等怪力亂神之事,徒費時間!”

公孫道人心中微歎,臉上亦露出了失望之色,卻也不多言,轉身準備離去。

但就在這時,密不透風的暗室裏,突然一陣陰風不知從何吹來,拂得火把明滅不定。

下一瞬,一個陰沉沙啞的笑聲,貼著眾人的脊背幽幽響起:“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