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跡難尋,另辟蹊徑

雨刷“噌——噌——”,緩慢地刮著雨水,不知道因為起床太早有點迷糊,還是視線有點模糊,錢加多發著癔症,看著看著就打了個瞌睡。

“醒醒。”副駕上的鬥十方順手一扭耳朵。

錢加多吃疼,精神了一點,嘟囔罵著:“你有病,大清早把我叫出來。”

“不是有病,是有事,急事得用急辦法,我一個人辦不了事。”鬥十方道。

對於這種存在感,錢加多保持著一貫的警惕,直接道:“別又蒙我啊,昨天砸了個鎖又被組長教育了半天,跟上你就沒好事。”

“嘖,愛是一種激烈情感,那你不就有機會跟人說話了嗎?要不人家理都不理你。”鬥十方道。

現在這種解釋已經誆不了錢加多了,他開著車,打著哈欠道:“少扯,到底幹啥呢?”

“停,那車,把他車給搶了咋樣?”鬥十方道,示意著拐彎的方向。錢加多一側頭,是一輛快遞小哥的電動三蹦子,氣得他無語了。鬥十方卻教唆著:“多多,非常時候得用非常辦法,我得看到裏麵快遞到底什麽樣子……你幫我就等於幫全組,幫全組就等於幫你心目中的女神。”

“那你咋不去呢?”錢加多挑重點說出來了。

鬥十方笑著道:“我意思就是我去,你打個掩護,不讓你擔事。”

“哦,這還差不多。”錢加多樂了,手一指,警示道,“別想坑我啊,沒好處我可不幹。”

鬥十方附耳教著,一聽,錢加多似乎不願意。鬥十方又拽著他耳朵教了句什麽,似乎讓錢加多猶豫了。不過已經來不及商量了,那個快遞小哥已經收完貨準備走了。鬥十方催著,錢加多趕緊倒回來。鬥十方跳下了車,佯裝無事往前走著。這個通向胡同的路口兩車相互看不見,錢加多隻待車外的鬥十方的手勢一打,趕緊啟動前行,往右後打方向,路滑雨大的,那快遞小哥猝不及防刹車慢了,小電車噌噌滑著,咣當,撞到錢加多的寶馬車上了。

哎呀呀,這瓷可碰著了。錢加多一倒車,下車看看自己的車,然後看看那嚇蒙的小哥,上前凶巴巴地揪著那小哥吼道:“車漆蹭了,賠錢!”

“啊……寶馬?!這得賠多少啊?”小哥苦著臉道。

“過來。”錢加多抹著臉上的雨水,總不能站在雨裏說吧,把小哥拉到一旁樹下,憤憤地大聲說道,“知道這車多少錢嗎?好幾十萬呢。知道噴一次漆多少錢嗎?好幾萬呢。知道蹭一塊得賠多少嗎?怎麽也得一兩萬吧。直說吧,你準備賠多少?”

“大哥,我……我能掙多少啊,您這車不是有保險嗎?”小哥央求著。

“保險歸保險,你也得多少賠點啊……這樣吧,賠五千算啦。”錢加多一副奸商嘴臉,這個都不用演技。直嚇得那小哥為難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正聽著,不經意回頭,咦?我車呢?再一看,車在噌噌自己往反方向跑。那小哥急得趕緊要追:“我的車,我的車!”

錢加多拽著他:“別走,你們一夥兒的是不是?你走了,誰賠我錢?”

“大哥,不是,車是公司的,車上還有快件呢,丟了我更賠不起。”那小哥急得要去追車。錢加多拽了他半天,估摸著差不多了這才放他去追。

人一走,他生怕被看出來,坐上車趕緊開溜。那頭快遞小哥追呀追,遠遠看見快遞車鑽進了小胡同。他氣喘籲籲地追到了胡同深處,正上氣不接下氣時,奇了怪了,那快遞車停在那兒呢。他急得趕緊奮力跑上去,一把扳住快遞車,然後再往車前一挪身,咦,偷快遞車的正悠哉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呢。

“你……你……”小哥上氣不接下氣。

“我怎麽了?幫你呢,人家萬一訛你,你賠得起啊?”鬥十方道。

哦喲,這雷鋒哥啊,快遞小哥的怒意全成感激了,趕緊地謝謝這位大哥。鬥十方叫著他擠在座位後頭,幹脆給他開出胡同,省得再被人蹭上訛錢。

一口氣緩過來了,那小哥道:“那車好像不是本市的。”

“但肯定是本地人開的啊,找個快報廢的豪車,訛一點算一點,掙錢不多,你小心點。”鬥十方道。

“喲,謝謝大哥啊。”快遞小哥攀在鬥十方背後,誠心道。

“甭客氣,要謝就給我介紹個工作唄,你這活兒是不是挺賺錢的?大清早的就出來收貨,一件掙多少錢?”鬥十方問。

“掙不了多少,一兩塊錢,又是簽約客戶,一件都劃不到一塊錢。”小哥道。

“那架不住多啊……收多了就賺多唄,你一天能收多少啊?”鬥十方問。

“沒多少,幾百件。”小哥道。

“都一家的?”鬥十方問。

“嗯,金葉的。那些個經銷商才牛×,有的一天就發一兩千件呢……咦?不對啊,大哥,你是不是其他快遞上的,挖我們情報呢?這挖人客戶可不地道啊。”小哥警覺了,對“雷鋒哥”懷疑了。

鬥十方在前頭笑道:“瞧把你嚇的,我要坑你,直接把你車給整走你不傻眼了?去吧兄弟,路上小心啊。”

快出胡同了,鬥十方停了車,把車交給快遞小哥。那小哥狐疑地看看鬥十方,卻不知道什麽來路,不過還是送貨要緊,趕緊加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鬥十方冒雨從胡同裏出來,等了一會兒,又和錢加多會合了。兩人在車裏密謀著,又過了一會兒,另一個路段,另一家快遞的收貨車,又一次巧合地和錢加多的車蹭上了……

“什麽,什麽?你再說一遍,碰瓷?還搶人家快遞車?這……這怎麽可能?”

向小園接到程一丁的電話時,直接氣得快昏厥了。一大早發現倆人消失了,趕緊讓程一丁去找,卻不料給她帶回來這麽個意外。

電話確認無誤,程一丁親眼看見了。向小園在電話裏吼:“你……把他們倆抓回來!別在外麵丟人現眼!”

急急掛斷的原因是,有人推門進來了,是俞主任。這個缺少祥和的氛圍和他預料的相差甚遠,他好奇問:“怎麽了?這才來一天,出什麽事了?”

“我也不知道,昨晚本來開個分析討論會沒開成,讓他熟悉一下案情,誰知道一大早起來找不著人了,他們倆溜了,這不老程剛找著,說他們倆在登陽街上搶人家快遞車呢。”向小園哭笑不得。

“不可能吧,他好歹是看守所出來的,能沒那點分寸,想進去了?”俞駿納悶了。向小園要通知其他幾位外勤被俞駿攔下了。他思忖片刻,問:“你為什麽不直接打給他們?”

“他們不接。”向小園氣憤道。

“哦……那我試試,我打不通再讓人把他們找回來。”俞駿掏著手機,直接撥鬥十方的電話,嘟嘟響了兩聲後,咦,通了,聽到了鬥十方的聲音:“喂,主任,怎麽了?”

“沒事,這不問問,那兒怎麽樣?”俞駿問。

“哦,你是不是來登陽了?”鬥十方問。

“喲?猜到了,那既然猜到了,就告訴我唄,咱不能窮得去搶快遞車啊,這麽沒技術的活兒,說出去多丟人啊。”俞駿道。

“所以沒法跟組長說呀,組裏采集的信息是缺失的,微商的樣本具體能發多少,發到什麽地方,是什麽方式,都沒監控到。貨都到微商手裏了,說不定後台已經開始洗錢走人了,再磨嘰下去,那什麽也找不到了啊。”鬥十方道。

“所以你就用搶快遞車的方式解決?”俞駿問。

“對,今天說不定就有答案……你別用‘搶’字好不好?快遞小哥不小心蹭了錢加多的車,我幫快遞小哥解圍,他們謝我還來不及呢。”鬥十方道,反問俞駿,“俞主任,你讓我撤,我馬上撤回去……”

“這……這不歸我管,你愛幹嗎幹嗎,我又不知道,人家報警可別指望我去領人啊。得嘞,我等你。”俞駿說著,掛了免提,朝向小園做了個鬼臉,“可能方式有點激進了,不過也說明他確實上心了。”

“但也不能這麽幹啊,我們是警察。”向小園道,翻了俞駿一個白眼,“你還給他們撐腰。”

“兩眼如炬那是偵查員,領導呢,得睜隻眼,閉隻眼。這老程也真是的,怎麽隨隨便便用個‘搶’字形容。”俞駿悠悠道,一點兒也不著急。看向小園氣結,他突然問,“他不搶了王雕兩次嘛,你目睹犯罪為什麽不處理他?”

“那……那能一樣嗎?”向小園語結了,不過點醒了她,她驚訝道,“難道,他發現快遞上有什麽問題了?噢,對了,主任,昨天我們在豐樂工業園區有發現,居然有單貨是從甘肅發到西陶鎮的,這和廣東廠家的來貨方向不一樣,而且昨晚上聶媚又和微商們聚會,又是發獎金……我覺得要出事啊,這些可都是劣跡斑斑的前科人物。”

“找不到贓款,找不到窩點,無從下手啊。”俞駿看著向小園遞過來的手機,朋友圈又是某某姐妹喜提多少多少獎金的炫耀,這看似簡單、細思離奇的案情,又一次把俞駿難得撓頭發愁了,別說下手,向上匯報都沒法匯報……

“你問清了?”青狗問。

“問清了,付款了。”一個小痞子道。

“確定沒忽悠你吧?”青狗又問。

“確定,快遞點就在我門口呢,他敢哄我,我弄死他。”小痞賭咒道。

另一個幫腔了:“大哥,咱們落伍啦,人家現在都是網上支付,那邊一收錢,這邊就收到了,跟掃碼買菜一樣,根本不見現錢。”

終於確定了,開車的青狗直拍自己腦門,痛不欲生道:“呀呀呀,他媽媽的,又替偷驢的拔橛子了,一件才給了四塊錢,把咱們給傻樂的。”

他懊悔著,踩著油門加速,在管城老區裏一幢居民樓下停下了,自己下了麵包車讓兄弟們等著,他要去找找另一個此行中人,老騙。

此人姓卞,犯過詐騙案,卞騙同音,後來幹脆就被人叫老騙了,就住一樓。青狗咚咚敲門,好一會兒門開了一道縫,一個腦袋幹巴瘦、兩眼奇大的中年男人出來了,一張口滿嘴口臭地問:“咋了,青兄弟?”

“開門,問你個事。”青狗道。

“不方便,有事門外說。”老騙道。

“那我可砸窗進去啊!”青狗橫道。

“啥事你吭個聲,我真不方便。”老騙道。

“就那發貨的事,杜風頭跟我通了個話,可我聯係不上他了。”青狗道。

“噢,嫌賺得少呢吧。哈哈哈,兄弟,那不能怨人啊……進來吧。”老卞開了門,一進門,老卞趕緊關上門,而且青狗也挪不動腳了,因為房間裏,一件一件的貨從地板直摞到了天花板,堵得嚴嚴實實,敢情這貨悶聲幹大活兒呢,驚得青狗道:“臥槽,這麽發財的事,你居然不叫上我!”

“青兄弟,這有風險的。”老卞道。

“喝酒擼串還要噎死人呢,以為老子文盲?多大風險……哎,老騙,啥也不說了,分兄弟一份。”青狗不客氣了。

老騙附耳說道:“這個你跟著別人幹不合適,得自己拿,然後你自己發,就算折一半也是賺的,但是,風頭要給你指點,那絕對不是折一半,幾乎是十成八九。”

“那你告訴我,找誰?”青狗問。

老卞傾著身,往裏麵看看,屋裏還有兩個在操作打印機的,他確認沒人聽到後小聲告訴青狗:“市郊,永平路頭,油脂倉庫倒數第七個。”

青狗扭頭就走,一刹那又回頭問:“自己幹多少錢?給我個實數。”

老卞給他比畫一個數字,青狗告辭匆匆走人了。

此時,在永平路油脂倉庫,標著B9號的倉庫裏,幾輛麵包、小貨廂正往車裏塞貨,每車都是塞得滿滿當當的,塞完後,那些人付款的方式都很屌,基本都是一摞現金啪地一扔。收錢的黃飛一掂,接著一示意,然後恭立的包神星就遞給他一個優盤加一摞紙。那人看也不看,再一揮手,這車嘩嘩就開走了。

倉庫裏已經快幹淨了,黃飛低頭問:“還有幾家啊?”

“混得好敢幹的就那幾家,再有個大戶就是青狗了,那丫手底下人多。”穿著工作服,蹲在一邊抽煙的王雕道。

“這都過了中午了,應該不會來了吧?興許找不著這兒。”黃飛道。

“放心吧,哪有聞著腥味不來的貓啊。”王雕道。

話音剛落,就聽到了突突突的引擎聲音。黃飛伸出頭看看,笑了。青狗帶著一群人來了,那這倉庫裏的餘貨,看樣子是有著落了……

雨天的黑夜來得早,不過對於等待一天的俞駿來說夠漫長了。因為天氣的緣故,他把所有外勤都召回來了,就在現有信息的基礎上又一次案情分析。他鼓動大家用最陰暗的心理去推測騙子究竟要幹什麽,然後討論出來這樣一個結果:這夥騙子應該是把登陽的幾百微商收割了一遍。

先誘之以利,優惠出貨,然後再設法在銷售上作假,讓微商賺到錢,再然後,把隊伍膨脹起來,想辦法把質次價高的貨都囤積在微商手裏,這樣一來,三百人的微商隊伍能收割到的就可觀了。向小園用一個關係圖推算了一遍,放著膽量算到了百萬以上。

可參案的人有的不太信,覺得匪夷所思。有的不太明白,這如何造假?俞駿呢,又覺得哪兒不對,想來想去,指出了個問題:騙得太少了,似乎和張光達、聶媚的身份不太相稱。

說來說去都有點主觀,直到詞窮快冷場了,終於聽到錢加多和鬥十方上樓的聲音了。絡卿相提前一步上前開了門,本來以為兩人會風塵仆仆,卻不料這一對吃著漢堡配著可樂,嚼吧著進來了,還給大家帶了幾份。錢加多給大夥分著,按慣例又把最好的一桶雞翅全放向小園麵前了。

這兩人一回來,會場的氣氛就輕鬆了。俞駿不客氣地搶了個雞翅直接道:“說說吧,兩位。”

“我吃著,多多,你說。”鬥十方道,嘴裏還沒啃完。錢加多也在吃著,不客氣道:“我開了一路車,剛從中州趕回來,也不讓歇口氣啊?主任,你先說。”

“對,印證一下。”鬥十方道。

“別爭了,我來說,剛才我們的討論結果,可能性是這樣……”

向小園打斷了,操作著電腦,身後的牆上閃出來一個精致的關係樹和損益表,把這個營銷作假,通過誘使囤貨的方式收割微商的假設提了出來。

鬥十方和錢加多聽著聽著,就全笑了。就在俞駿覺得思路可能碰撞到一塊兒時,卻不料鬥十方搖頭道:“錯了,不全錯,但也隻對了一點點,不是在進行中,而是這個騙局已經完成了。我和多多也做了個假設,而且驗證了其中一部分,接下來,我給大家設計一下這種騙局可能的模式。”

鬥十方站起來,向小園優雅地把位置讓給他,他卻操作不了那高大上的玩意兒,幹脆抽出馬克筆,在白板上噌噌地開始畫這個龐大的騙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