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長,黯然神傷
俞駿毫無征兆地推門進來的時候,把圍坐在屏幕前的向小園、程一丁等人嚇了一跳。自打昨晚被鬥十方刺激之後,俞主任還沒有正常過來,今兒這一上班,神神道道地在樓道裏自言自語,誰也不理,現在倒好,變成神經了,摸進向小園的辦公隔間,在廢紙簍裏翻撥著。可能找到要找的東西了,他哈哈長笑兩聲,站了起來。
“主任,您這是……需要叫醫生嗎?”向小園不知道神經來自何處。
“這家夥,在這兒就已經想好了耍個把戲,其實是故意要了我支香煙。”俞駿走到眾人麵前,攤開手,是昨晚鬥十方變出來的幾個過濾嘴,明顯不一樣,一個是他給的,另外卻是……鬥十方的,他在向小園的辦公間已經折好過濾嘴了,就等著開會忽悠大家一下子。
“我請教了一個會玩魔術的,他是夾在手縫裏的……你猜有,他夾著就不放;你猜沒有,他一放,就有了;你一不小心,他把藏著的全攥手裏了,一下子給一個大驚訝。過去的藏三仙啊,是海綿球,夾在指縫很容易,你看……”俞駿著魔似的跟大家玩著,不過手法太過拙劣,夾在指縫裏都露著一截。眾人哧笑時,他解釋道:“這得訓練,還真不是一兩天工夫就能玩好的。”
“您準備練這個?”向小園瞠目問。
“不是,我在找他為什麽能看到那麽多。除了心理暗示,還要帶動你的情緒,關鍵時候在你的思維盲點上戳一下,我就是上了這個當……比如你,老程,你這不修邊幅的,我也猜得出來,就是有老婆也得被嫌棄,還有你陸虎,頓頓吃飯啃大蔥的味這麽重,籍貫除了山東還能是哪兒?至於猜到娜日麗的落戶,我也想通了,這個傻大姐剛報到時給財務上複印的身份證還擱這兒呢……這是關鍵時候用真實詐你一下,哎呀,把咱們就嚇住了,這和獲取別人信息詐騙是一個道理啊。”俞駿指點著。果見娜日麗的身份證複印件壓在工位文件下還露了一角,隨便瞄一眼就成算出來的天機了,但突然一說,誰可能想到這個細節?
這麽聰明,但是問題來了,陸虎愣著問道:“主……任,那,那你這麽英明,咋也跟著上當了?”
俞駿輕輕地在他腦袋上一扇,笑道:“大意,這不大意了……哎呀,把我想了一晚上,這跟頭栽的。”
向小園笑道:“心服口不服吧?”
“嗬嗬,非要長他人誌氣,滅我們自己威風嗎?小絡啊,這個小妖怪是怎麽練成的?”俞駿躬身看屏幕,隨口問。
絡卿相回答道:“他爸是跑江湖的,等安頓下來,十方都過了上學年齡了,家傳唄。”
“嗯?那個胖妖怪呢?”俞駿又問,該上班的也沒來。向小園匯報道:“我給他安排了項任務,讓他去醫院了。”
“也好,落個清淨啊……前麵的兩位已經到了?”俞駿表情嚴肅了。陸虎接駁著通信。娜日麗和鄒喜男已經到場準備進入了,兩人測試影像時還曬了曬身上的消防官兵製服。
嗯,思路換了,就等看結果了。陸虎隨著兩人進陽光大廈的位置推移,捕捉著整幢大廈裏的各個大小公司的影像。有保安陪同著,都被鄒喜男借故打發了。兩人徑直奔向標記的四家可疑公司,重點是“金葉公司”。娜日麗一推公司門就進去了,很意外地撞上了黃飛。她氣憤地喊道:“嗨,你們這兒裝修把消防栓堵住了啊,有隱患啊,還有這兒是禁煙的,你渾身煙味,是不是把煙霧報警也堵上了?”
被檢查的自然是賠著笑臉和好話。鄒喜男和娜日麗就擱這公司講了一堆消防安全知識,每個人發放一本消防安全手冊。目的呢自不用說,反詐騙中心的遠程聯網,已經把領消防手冊的人體貌特征一個挨一個哢哢嚓嚓給捕捉了個正著。
“哎,這樣才對,做人做事不能老實,瞧這麽思路一換,多輕鬆啊。”俞駿誇獎道。
程一丁笑著道:“這是以騙對騙啊,咱們也快成騙子了。”
“想得容易,沒那麽簡單。沒聽鬥大師說,所有你看到的都不會是真相,既然這麽高危,而且這麽容易查的人紮堆在這兒,那我覺得,恰恰這兒,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俞駿道。
向小園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對,這是擱個空架子,等著事發後讓警察去端窩的。”
“沒錯,這算是八大騙裏‘掛’字那一訣吧,刖其手足、變其麵貌的引申,給人改頭換麵換地方,製造一個假象和噱頭。”俞駿道。
“有了!”陸虎喊了聲。終於在拍到的體貌裏找到了比對的對象,一個叫呂大亮的身份證在無錫出現過,銀行取款的係統裏捕捉到的影像,而這裏也有一個“呂大亮”,兩個體貌放一起完全不同。絡卿相再從戶籍資料裏調出來原始照片一比對,金葉公司的這個“呂大亮”,確實是如真包換的西貝[1]貨。
“戶籍照片裏很多失真度大,年限一長更不容易辨認,如果假借別人的身份證,除了航班、銀行、安檢等一些查得較嚴的地方可以識別,普通使用身份證的場所是識別不出來的,最起碼住店、辦執照之類的,就識別不了,有些代辦公司直接拿著法人的身份證就可以辦理。”絡卿相提醒道,這是他的專業。
“哦喲,現在是心服口服了,這小妖怪怎麽瞄了眼王雕去的地方,就判斷出要幹大活兒了?老程,你也是多年的老刑警了,咋就沒看出來呢?”俞駿問。
“老刑警不如小妖怪唄。”程一丁找了個無懈可擊的理由,把俞駿逗樂了,他一揮手道:“讓他們倆盡快撤吧,別演砸了……這下麻煩了,這讓登陽市警方怎麽預警啊?就是說了人家也不能信啊,說一幫騙子準備了幾百萬資金,招了一幫三無人員準備搞事情?這案情比故事還難編合理呀。”
這可能才是他真正為難的地方。他撓著頭,踱出走廊開始犯難了。又查到一個也是假身份時,向小園循聲出了辦公室,等著頭大的俞駿轉過來,兩人相視,幾乎異口同聲說:“怎麽辦?”
然後齊齊笑了。俞駿笑道:“我知道你想什麽,想著靜觀其變,張網以待,可你想過沒有,萬一爛攤子太大,我們又預先知情不報,那罪過可就大了啊。”
“一預警就鳥獸散了,就用了個假身份證是多大罪啊?教育一下或者拘留十五天?那地方還有個消息樹的功能,萬一被查,或者發現異常,整個發案肯定就停了,或者易地、或者逃之夭夭……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追了王雕這一條線,磕磕絆絆一個多月才摸到一個即將發生的騙局的一角,我就不信,你舍得沒開演就砸場?”向小園道。
“我當然舍不得,可是……”俞駿被問住了。
“我也想向局裏匯報,預警,可是我實在沒什麽可匯報的啊,總不能講,我猜騙局要發生了吧?”向小園學著俞駿的口吻道。
這個提示讓俞駿眼睛一亮,然後醍醐灌頂般地道:“也對,總不能把猜測的東西給領導匯報,帶偏領導的思路就不好了,我再想想……十方父親的病情你多關注下,有什麽事及時告訴我……他這家裏有後顧之憂啊,案子繼續偵查,人員的事我請示一下上麵,從長計議。噢,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麽?”向小園駐足了,第一次見到俞主任這麽猶豫不定。看到他時,他身子已經進了辦公室一半,可能是故意的,最後一件事隨口說了出來:“昨天在食堂,我不該當眾訓你啊……對不起。”
話音落時,人已經進去了。向小園怔了,怔了片刻又笑了,笑容在她的臉上一閃而逝,等進了辦公室,又恢複了她莊重的儀表……
“噢……噢……我知道了,放心吧……Yes,Madam!”
錢加多在走廊裏接著電話,啃著蘋果,裝起手機,又啃了兩口把核往垃圾桶裏一扔,腦袋伸進病房裏,打著口哨。聞聲的鬥十方悄悄退出來。有了熟人好辦事,本來需要排隊的理療第二天就開始了,父親正在護士的指導和引領下慢慢走著。雖然嘴上說是不用治吧,可兒子真這麽上心了,還是燃起了他的希望。眼看著父親精神頭大好,鬥十方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到門口,他被錢加多一拽,直接拉出來了,鬥十方道:“你去上班吧,老待這兒幹嗎?”
“我在這兒就是上班啊,領導派我來的。”錢加多道。
鬥十方無奈地說道:“昨晚讓你幫我看著點,你隻待了半個小時就不知道瘋哪兒去了。今兒你來了才二十分鍾,吃了仨蘋果,跑了兩趟廁所,我顧得上幹嗎呀,還得陪你扯淡。”
“你看你這人,糾結什麽細節啊,我好歹也是一片心嘛……哎,領導可上心了啊,還專門給我打電話了。”錢加多得意地道,就是向小園問了問情況,錢加多一概回答挺好,這話的關鍵在於引申,引申的結果是錢加多期待著問:“要不你也來反詐騙中心吧?咱兄弟們到一塊兒樂和,考慮考慮啊。”
這似乎已經在意料中了,鬥十方搖搖頭,坐到椅子上,悠然道:“看守所裏,戴戒具的是壞人;出了看守所,戴戒具的可就是警察了……我在裏頭多舒服啊,一半時間上班,一半時間自由安排,上班的一半時間,也在自由安排,不來。”
“你看你,人得有點理想啊,對吧?老關在看守所有意思啊?”錢加多勸道,一勸發現不對,又改口道,“不能這麽勸你,你丫有點變態,擱那裏頭自得其樂呢……那這樣,你有啥錦囊妙計教教我,我學會了替你還人情去,哥我再露一手,也刷刷存在感不是?就跟抓傻雕那樣,哎呀,你不知道,可把他們看傻了。”
“這個……”鬥十方看看錢加多期待的表情,實在不忍打擊兄弟的智商以及對美好未來的渴望,他想了想,說,“小騙好抓,大騙難防啊,控局者找不到,這案子誰也辦不了。”
“等等,你說什麽控局?”錢加多問。
“就是幕後Boss,比如包神星那個賊,相當於新手村的菜鳥;比如王雕呢,頂多算一個青銅選手;比如那個疑似騙子公司找的人呢,是一幫刷副本的。真正的王者高手,在騙局裏是不露麵的,恰恰找不到這個人,那這個案還是辦不成,就是把下麵的人都抓了也沒用。早抓吧,不可能,你沒掌握人家的犯罪證據;晚抓吧,幕後大佬早卷錢跑了,隻能抓些嘍囉。”鬥十方道。
“我懂了,所以隻有一種辦法,把他們團滅是吧?”錢加多果然聽明白了。
鬥十方驚訝道:“我去,都說戀愛中的人智商下降,你倒相反了,智商上升了?”
“我也覺得我聰明了。”錢加多被撩撥得忘乎所以了,兩眼放光,絲毫沒想到應該怎麽去團滅。
鬥十方可不點破,神秘地告訴他:“那趕緊去上班,好好表現,別讓人家嫌棄你……有事業、有追求的男人才會得到美女青睞,千萬不能老往這兒跑啊,你說你對工作都不上心,那種事業型的女人怎麽傾心於你呢?”
“哎呀,好像有道理。但是,是向組長讓我來的……”錢加多愣了。
再難解釋的,鬥十方也能解釋通。他恍然大悟道:“看看,說什麽來著?女人天生害羞,你挑明了,她還沒有過了自己心裏那一關,所以故意支開你,你怎麽可以讓她得逞呢?好不容易贏得點好感,幾天見不著不又涼啦?”
“哎,對呀。”
“知道對,還不趕緊上班去?”
“哦,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我回趟所裏,晚上要回不來聯係你啊。”
“好嘞,OK。”
錢加多心裏一有事,就顧不上其他了,風風火火地走了。鬥十方又在理療層的等待席等了很久,不時地伸頭看父親扶著雙拐緩慢行走,偶爾爺兒倆相視,他會給父親一個鼓勵的笑容,不過頭一轉過來,臉上又成了愁雲慘霧,於是又習慣性地掏出那一摞單據。單據上合計金額後那一串數字,讓他麵帶苦色,讓他頭暈目眩,讓他不止一次覺得胃裏泛苦。他知道壓力會很大,可從來沒有想過,會這麽大,會像山一樣陡然壓到身上。
理療快到中午才結束,鬥十方給父親打了飯,看著他吃了,又和父親聊了幾句,便匆匆出了醫院,上了公交,直去客運站,在客運站登上了回登陽市的大巴車……
下午四時整,時間卡到準點,黃飛恰好看到了運貨車輛駛進登陽市陽光路鑫盛物流市場,遠遠瞅見押車的王雕坐在駕駛室裏。他在前麵揮著手,領著兩輛車進了卸貨地,那兒,公司的“員工”都等候已久了。
小裝卸機卸貨,很快,鋼網圍著的大院子堆成了兩人多高的貨山,車一讓開地方,來領貨的銷售商們已經到場了。黃飛嚷著王雕和包神星,讓這兩人負責指揮分貨,剩下的“公司員工”,就負責給經銷商們往車上搬了。
“B020134兩箱、C234154三箱、E342124四箱……趙姐,您拉得下麽?”
“沒事,往車裏塞,不行拆開箱放車裏,架不住來兩回。”
“好嘞,您歇著,我們來。”
“甭客氣,一家人,師傅抽煙。”
一個開著起亞車的女士,平時一箱半箱的,今天爆棚了,直接塞滿了一車。這機會難得啊,先貨後款,賣完才付款,做經銷的誰還不是可著勁往家裏塞?至於貨款嘛,賣了再說唄。
快上完的光景,聶媚適時出現了。她在登記的小房間裏招手叫著,經銷商進來時,她拿著一摞紙神神秘秘地遞給這個趙姐,叮囑道:“您一定拿好,這可是從其他省代理手裏得到的共享資源,能不能賣給他們就看您的本事了啊。”
“行不行啊?生打生的不在朋友圈裏不好做啊。”趙姐猶豫道。
“聊唄,回頭我在圈裏分享幾種聊天方式啊。其實大家進入了一個誤區,總覺得產品好才能賣得俏,其實不是這麽回事,是賣貨的人賣得好,產品才能俏,腦白金就過節送禮一招電視廣告轟炸,賺了幾百億;小罐茶,那還不也是收智商稅的……姐,你聽我的,賣不了您又沒損失不是?”聶媚安撫著這位,高高興興地把人送走了。
下一個,繼續教,又塞給了一本所謂的“共享資源”,那人偷著樂地拉著一車貨走了。
眼見著成山的貨物漸漸少了,小登記室裏厚厚的一摞打印本子也快沒了,前後不到兩個小時的工夫,登陽市前期發展的五十四名經銷商已經把這裏的庫存去得差不多了。聶媚出門叫著黃飛,跟沒顧上來的聯係,直接送貨上門唄。
市場出租的車輛甚多,很好找,這閑雜活兒自然由“員工們”幹。王雕招回來的一幹人此時精神麵貌大變,個頂個人模狗樣的,還真像那麽一回事。找車歇著的工夫,王雕蹭上來,給黃飛遞了支煙,點上,隨意問:“飛哥,我找的這人咋樣?”
“不錯,每天給一百塊,乖得很,就有一個犯賤被揍了頓,扔回中州了。”黃飛道。那個被揍的手腳不幹淨,住一塊兒偷別人錢,都不用黃飛動手,他一起住的那些難兄難弟就把他打了個半死。黃飛說著,也隨口問:“你們那兒沒事吧?”
“沒事,吃了睡,睡了吃,閑得都快長毛了。”王雕道。
“閑日子到頭了,馬上要忙起來了……”黃飛歎道。
這恰是王雕看不懂的地方,他小心地問:“我還沒看明白,這咋整呢?把貨都白給人家了。”
黃飛神神秘秘地笑了,他道:“安叔是你叔,你問我呀?”
“我不敢問,我從小就怕他。”王雕道。
“光怕啊?你還應該信他。我跟了安叔這麽幾年吧,就一個字,服。”黃飛歎道。
“不服不行啊,我蹲苦窯都是他照應著。就那裏頭都有他的關係。”王雕道。
“既然服,那你就等著看吧,很快這些人就要來搶貨了,到時候恐怕你想閑都難,嗬嗬。”黃飛神神秘秘地笑著。王雕雖然不知內情,但他放心了。
兩個小時後,這裏一掃而空。臨時租用的是於師傅的場地,他老婆也是金葉產品經銷商,拿了幾百租金,一小筆意外之財,又被黃飛架著請吃了一頓,自然是喜出望外,說什麽這號客戶也得保持個長期往來關係不是?酒過三巡,下次來貨的時間都敲定了……
這個異常舉動被在登陽的兩位反騙警員偵查到了。兩貨廂產品,分銷至幾十人手裏,如果是正常的銷售也罷,偏偏主持的是聶媚、黃飛、王雕一幹人,還有那個存在問題的“金葉公司”,這就不得不引起重視了。中州反詐騙中心兩位主任就此事商議之後,定下了一個偵查遷移的計劃,即準備把X小組的保密偵查向登陽市遷移。
現在是針尖對麥芒鉚上了,中心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個至今都沒有發現的幕後Boss,究竟在組一個什麽樣的局……
這一天,其實鬥十方也回到了登陽市,下午兩點就到了公安局政治處,管人事的地方。雖然已經從警兩年零八個月,可他除了集訓,幾乎沒有離開過看守所,能見到最高的級別的也就是個大隊長。在市局那些來來往往警裝鮮亮的同事麵前,他實在有點自慚形穢。
偏偏來得不巧,下午是主任開什麽安全會議的時間,他隻能在那兒坐等。一直等啊,等啊,從警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裏顯了一遍又一遍……押解、值班、詢問、檢查,幾乎是枯燥的重複,可為什麽讓他覺得如此難以割舍呢?
是一種威風?或許是。他從小跟著父親擺攤賣貨,受盡冷眼、漠視以及鄙夷,這和穿上警服的感覺截然相反,在看守所裏,哪怕是怙惡不悛、十惡不赦的,哪怕是惡貫滿盈、殺人放火的,在身著警服的看守麵前也會乖得像隻小貓。他喜歡警服,喜歡那種感覺,喜歡那種被好人尊重、被壞人恐懼的感覺。
可是……他局促地拽拽自己的衣角,這種局促和尷尬同樣來自這身警服。他不止一次地憧憬著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哪怕收入菲薄,哪怕環境惡劣,哪怕壓力很大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是,不要像小的時候一樣,還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可他依然是個另類,入籍通知遲遲未下,父親也病倒了,這個堅守的本心在合計金額麵前變得不堪一擊,搖搖欲墜。
胡亂地想著,快到下班的時分,終於聽到了腳步聲,兩位警官說著話過來了。他起身站直,敬禮,喊了聲:“報告”。
“咦?你是……”
“登陽市第三看守所輔警,鬥十方。薛主任,我找您。”
“哦……我想起來了……你進來吧。”
跟著進了政治處的辦公室,那位主任坐下,放好文件夾,幾次看鬥十方,像在斟酌什麽。鬥十方直接問:“報告薛主任,我來就是想問一下,我同期參加考試的同事都已經接到入籍通知了,我為什麽還沒有。”
“嘖……這個事,正在研究。”薛主任稍顯猶豫,如是道了句。
“主任,我希望聽到確定的結果,而且我也準備好了接受打擊。”鬥十方道。
薛主任又瞄了他一眼,淡淡應道:“研究之後才有確定結果,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把這當作是拒絕嗎?入籍黃了?是我個人問題還是指標被人占了?”鬥十方問。
“啪”,薛主任拍著桌子,怒聲問:“你怎麽跟你的上級說話呢?”
“黃了對吧?否則你不會如此惱羞,我聽說我們所裏分配去了一名幹警。”鬥十方道。
“嗬嗬……一個所裏的輔警,嗬嗬,質問到政治處來了。政治處的分配還需要得到你的首肯?”薛主任氣極反笑了。
“報告薛主任,這不是質問,我有權知道真相。如果真相不能令我折服,我會為我穿著的這身警服感到羞愧,因為它代表著公平和公正。”鬥十方道。
“喲嗬,這小輔警厲害了啊。”薛主任被噎住了,他看看鬥十方,一側身拿了份文件佯看著,頭也不抬道,“回去等著吧……要不,你替組織上來做個公平公正的決定?”
冷冰冰地被?回來了,鬥十方難堪地站了良久,然後悻悻地轉身,輕輕掩上門,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公安局大院的,隻是一路快跑著往車站的方向奔。很多路人都覺得這位一邊跑、一邊抹眼睛的警察奇怪,不,他在哭,他哭得很傷心。最後,他把警服脫了,把警帽包起來,包得整整齊齊拿在手裏,卻舍不得用它擦眼淚。
可他止不住哭,就那樣哭著,奔著,幾次狠心想把手裏的警服扔進垃圾桶,卻因為狠不下心來而淚流得更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