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林子裏的風終於停了下來,寂靜中隻聞淺淺的呼吸聲。
沈玉書一愣,看著小依,試探地說:“你不是小依?”
“對啊。”小依笑得更甜了,可玉書隻覺得,她那一雙圓圓的眼睛裏散發著幽幽的寒光。
“那你是誰?”沈玉書越看她,越覺得驚恐。
“你猜啊!”
驀地,沈玉書眯著眼睛,也直直地看著小依,難以置信地道:“你是蕭媚兒?”
“啊?”周易又是一愣,這個反轉未免也太怪了點。
“沈娘子你說呢?”被戳穿了真麵目,假扮成小依的蕭媚兒也不再假裝。她還是笑眯眯的模樣,似乎她才是局外人。
“我說呢,我們在東跨院的時候,你為什麽要上來攔我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聽到的響動聲是真正的小依發出的,是嗎?你將她綁在了柴房,扮成她的模樣,試圖就此瞞天過海,甚至引導我們往案件的錯誤方向發展,是嗎?”沈玉書緩緩地分析道。
蕭媚兒瞳孔一縮,道:“你竟都知道?”
“我不知道,是你告訴我的。”沈玉書看著她。
蕭媚兒突然變得氣急敗壞,像是被拆穿了謊言的小孩兒,極力掙紮,若不是秦簡力氣大,說不準還真叫她掙脫了。
“別急嘛。”沈玉書拍拍她的肩,道,“我問你,既然你就是蕭媚兒,那死了的那個人是誰?念珠兒到底去哪兒了?”
“我怎麽知道。”蕭媚兒冷哼。
“念珠兒根本就沒出城對不對?”沈玉書眉頭一皺,蕭媚兒還是不說話。玉書突然有些氣憤地道:“是你!是你為了轉移我們的注意,殺了念珠兒,將她喬裝成你的樣子,讓她替你去死,對不對?!”
她說罷,秦簡也是一愣,若是事情真是這樣,眼前這個人的心思未免也太縝密了些,一環扣一環,完全不像是急中生智。
難為這蕭媚兒沉得住氣,沈玉書一通分析,將矛頭全指向她,她還是別著頭一言不發。
“所以,是你殺了念珠兒,也是你殺了王朗!”沈玉書提高了語調,聽語氣都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是又怎樣?我不僅殺了王朗,我還剝了他的皮!你們能拿我怎樣?”蕭媚兒終於開了口,卻依然囂張,甚至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你到底是誰?”沈玉書凝眸看著她,眼底似有深潭,深潭裏藏著萬千思慮。
蕭媚兒嗤笑一聲,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是蕭媚兒,我把你們耍得團團轉。”
沈玉書眸子一轉,深吸一口氣,走到蕭媚兒身旁,沉聲道:“你和花見血什麽關係?”
玉書剛語畢,蕭媚兒的眼神突然變得複雜起來。半晌,蕭媚兒才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暮色和淡淡的雲靄,臉上是難言的苦悶。這個花見血,似乎才是她真正的痛處,沈玉書隻提了他的名字,就讓她神情大變。
“你認識他,對不對?”沈玉書試探地問。
“不認識。”蕭媚兒嘴上強得很,身體卻不住地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
沈玉書點點頭,給秦簡遞了個眼神,秦簡了然,道:“他是你師父?”
“不是!”蕭媚兒突然極力否認,聲嘶力竭地道,“他才不是我師父,就憑他?他也配?”
周易的腦子之前久久反應不過來,這時卻突然靈光了,他看著蕭媚兒嬉笑著說:“不會是你殺了你師父吧?那還真是欺師滅祖呢!”
“你才欺師滅祖!倘若你也被你稱作師父的人按在**,肆意地玩弄,像玩破布娃娃一樣,你一定也會和我一樣,想殺死他一百遍、一千遍!你知道我聽著他的聲音有多惡心嗎?你知道我被迫承歡時有多想死嗎?我殺了他還給他弄了座墳墓已經是便宜他了,我恨不得將他剁了再碾成泥!”她冷冷地笑了幾聲,聲音尖得像是喉嚨裏卡了魚刺,甚是淒婉。
沈玉書說不出話來,聽到蕭媚兒這樣的回答,她是意外的。
激動過後,蕭媚兒的臉上又沒有了表情,平靜得像是無風的水麵,所有的審判對她而言似乎隻是一縷清風從她身旁吹過那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你是個很有眼光的人,藏匿在豔紅家,這個令很多男人都醉生夢死的地方。因為你知道,想要看到別人的後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脫下衣服來,浴室剛好是個極佳的場所。我想你定然是在浴室中看到了王朗後背上的刺青圖,才一步一步引他上鉤,讓他沉迷於你的美色吧。什麽愛情不愛情,那幅圖才是你一直苦苦尋找的,對吧?當你發現了獵物之後,你就實施了暗殺的計劃。”
蕭媚兒不想說任何話,隻是看著他們幾個冷笑。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那幅刺青圖究竟有什麽非凡的意義,但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所以你利用了王朗對你的信任,趁著王朗醉酒之際,通過密道潛入王朗的臥房,用琴弦殺死了他,還故意將牌子丟在密室之中,造成牌子遺失的假象,讓我誤認為這是一起愛恨糾葛的鬧劇。為了轉移我的視線,你又將念珠兒殺害並假扮成你,用她的梅花木牌混淆視聽,將案子的矛頭指向因妒生恨的殺局,讓我懷疑念珠兒才是真正的元凶。你真可謂是機關算盡。隻可惜,有些人本不該死的。”
周易歎道:“念珠兒本不該死的。”
沈玉書定睛看著蕭媚兒,道:“是啊。更甚的是,你竟然還故意在扮成你的念珠兒的指甲裏放了人皮碎屑,好讓我們徹底懷疑殺害王朗的凶手正是蕭媚兒,也就是被你殺害並假扮成你的念珠兒。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以為能將殺死王朗一事算在‘已死’的蕭媚兒身上,然後你再撒謊說念珠兒已經逃走,讓我們懷疑殺害蕭媚兒的凶手是念珠兒,而你則以小依的身份趁機脫身。可你忘了,那假的蕭媚兒和王朗的死法一模一樣,很顯然兩人是被同一人所殺,我可不認為這樣奇怪的殺人手法是什麽人都能學會的,所以,你覺得我會相信那已被殺死並假扮成你的念珠兒就是殺害王朗的凶手嗎?”
聽到沈玉書的話,蕭媚兒原本一直帶著冷笑的麵容終於有些變化。她眉頭深蹙,嘴唇緊抿,顯然也因為這個疏漏而感到懊惱:“沒想到這些東西也被你發現了。”
“這多虧了周易,要不是他檢查得細致,恐怕我們已遺漏了重要的線索。”
蕭媚兒冷冷地道:“我的確是使了不少的障眼法,隻可惜仍然沒有逃過你的眼睛。這一切我都認了,但是,我從不後悔。殺花見血我不後悔,殺王朗我也不後悔!至於念珠兒,她是活該!就憑她那點姿色,也好意思跟我爭寵?”
見她這副死不悔改的模樣,沈玉書也隻剩了無奈,問道:“那念珠兒肚子裏的孩子呢?孩子總是無辜的吧?”
“無辜?我也無辜啊,我自幼就被花見血養在身邊,我把他當師父、當父親,他叫我做什麽我都聽。他叫我殺人,我就昧著良心去替他殺被他**過的女子;他叫我替他把那些人埋了,我也都照做。我把他的話當聖旨啊!可他呢?他竟然連我也不放過,他養我這麽多年,就為了我在**的時候能聽話!我做錯了什麽?難道我就不無辜嗎?”蕭媚兒說著,情緒越發激動,兩行清淚從她漂亮的眼睛裏流下來,在她好看的小臉上留下兩道印記。
“我告訴你們,這世上從來就沒有誰是無辜的,隻要是讓我不開心的人,就都該死!”她說完,便又哭又笑起來。哪怕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沈玉書都能感受到她的聲嘶力竭。
“你是可憐,可你怎能把你的情緒發泄給無關的人呢?就算你曾受過傷害,可是努力去過好自己的生活,不也很好嗎?”沈玉書忍不住歎氣。
蕭媚兒大概是哭累了,又不說話了,眼睛像是一潭死水,毫無波瀾,甚至一點生氣也沒有。
“我還有一事需要知道。”沈玉書看著蕭媚兒問道,“既然你是通過暗道進入的王朗臥房,那院中的蘭花花瓣你又是如何撒進去的?”
蕭媚兒沒有看沈玉書,隻是冷笑一聲道:“你那麽聰明,這麽點事情又怎能難得到你?”
“所以,你是收買了府裏的人?”
蕭媚兒又是一聲冷笑,看向沈玉書道:“這麽點小事,隻要花上幾兩銀子,自有大把的人願意幫忙。”
沈玉書放緩了聲音,問:“王朗背後的那塊刺青,你放哪兒了?”
蕭媚兒轉了幾下眼眸,歎道:“不管我放在哪兒,你們都拿不回來了。”她說完這句話,臉色已變得蒼白如紙,就連她的微笑也在頃刻之間消失。
沈玉書皺眉,道:“你還有同夥?”
“隨你怎麽想吧,反正你們是拿不回去了。”蕭媚兒歎了口氣,道,“既然我沒有辦法在你的頭上也種上一朵花,那就給我自己種上一朵吧。這個本事我還是有的。”
說完,她的胸口突然多了一個血洞,銀色的匕首被緊緊地攥在她的手裏。她側目望了一眼沈玉書,之後,她的整個身體倒在了身後的空地上。她的左手原握著一株花,嬌豔欲滴,正是魔蘭,這本是給沈玉書準備的,而此刻正盛開在她的胸口,似血一樣的顏色,帶著死亡的氣息。
這樣的結局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外,沈玉書並沒有太過驚異,隻是心口像是被鋼針深深地紮了幾下,無比刺痛。
“唉,真是沒有想到。”周易道,“凶手既已伏誅,我們對王司天和朝廷也算有個交代了。”
沈玉書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歡喜,她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愁思。她明白,蕭媚兒還不是最可怕的人,最可怕的人還隱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秦簡道:“你在想那半張人皮?”
沈玉書道:“不錯,直到現在仍然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比如說王朗為什麽要在背後留下刺青圖,刺青圖上又有什麽秘密呢?”
周易道:“那幅圖會不會還在蕭媚兒的身上?”
沈玉書搖搖頭:“自然已不在她的身上。我猜她得手後定然將刺青圖送出去了,就像察爾米汗手裏的大玉扳一樣,他在行蹤暴露之前,就已將大玉扳轉移給了接頭人。”
周易道:“這麽說來,蕭媚兒也有接頭人。”
“不錯,他們每次作案似乎都有一個團夥,當我們從一個陷阱裏逃脫之後,就會發現又跳入了另外一個陷阱。”
周易道:“我也有這種感覺。”
沈玉書道:“隻希望這張人皮不會給大唐帶來災難。”
為了打消顧慮,沈玉書特意搜查了一下蕭媚兒的衣服,果然沒有找到想要找的人皮。
周易道:“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去尋找這幅刺青圖?”
沈玉書搖搖頭,道:“我們沒有任何關於刺青圖的消息,而且也不知道午夜魔蘭究竟將人皮交給了誰,盲目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
周易道:“難道我們就什麽也不做,任由凶手逍遙法外?這並不是你的處事風格!”
沈玉書道:“當然不是,我們還是要做點事的,不過隻要做一件事就夠了。”
“什麽事?”
“引蛇出洞。”
“怎麽引?”
“用你來引!”
周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我?”
沈玉書認真地點頭,道:“你扮成她,讓午夜魔蘭再死一次,而且還要張皇榜。”
周易撇了下嘴,一臉不滿:“這種好事情,你自己為什麽不扮個試試?”
沈玉書突然笑了,道:“女人扮作女人和男人扮作女人比起來,哪個更有趣?”
秦簡雖一向是個冷麵人,心裏想什麽麵上都難看出,可此刻竟也跟著沈玉書胡鬧,點頭表示讚同。
周易悶悶不樂,看著秦簡,道:“玉書,其實我倒是想看看老秦扮作女人是個什麽樣子!”
秦簡笑道:“這你恐怕一輩子也看不到了。”
周易對秦簡道:“讓你扮個女人很難?”
“不如你試試?”秦簡一臉淡然,“我已很久沒有動過真功夫了,很期待能有個讓我動真功夫的人到來。”
周易大笑,轉眼又看向沈玉書,道:“你覺得一定會有人來劫法場?”
沈玉書道:“我不知道,但我已沒有更好的法子了,無論這是個好法子還是壞法子,在我看來總比沒有法子強百倍。”
第二天,天氣晴朗,微風,天上連一片雲也沒有。
斬殺午夜魔蘭的皇榜已在前一天晚上貼在了各個坊間的布告欄處,這個消息在長安城引起了不小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周易也真的變成了個小娘子,竟和午夜魔蘭一模一樣。
他被按時推到了法場上。法場自然是假的,監斬官和劊子手也都是臨時喬裝的,但已足夠以假亂真了。
劊子手的刀架在了周易的脖子上,周易的眼睛連眨也沒眨,可刀子卻早已動了。
晴空中突然一聲轟鳴,一根黑色的鐵爪朝法場飛來,速度奇快,眾人還未看清,鐵爪便牢牢套住了劊子手的刀,隨後向外用力拔拽,刀便順著鐵爪的方向飛脫出去,落在數丈外的空地上,重重地砸下去,直直地定在沙土裏。
埋伏在茶樓酒肆裏的千牛衛聽到聲響魚貫而出,蜂擁而至,瞬間將法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鐵爪子其實是一隻手,一隻可以當作刀劍的手。鐵爪子也是一個人,一個來劫法場的人。
此刻,鐵爪子站在法場的正中央紋絲未動。麵對千牛衛的合圍,他似乎並沒有顯露出多少緊張的神色。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跳入了一個坑裏,可這個坑似乎還不算太深,在他看來,能將他埋起來的坑並不多,想把他推進坑裏就更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沈玉書從人群中走出來,道:“你果然來救人了!”
鐵爪子道:“之前我的確是想來救人的,但現在看來,恐怕隻能來收屍了。”
沈玉書道:“現在恐怕你連收屍的機會也沒有了。”
鐵爪子麵不改色,道:“你以為我也會死?”
這簡直就是一句廢話,也是一句很好笑的話。沈玉書還沒見過這麽好笑的事,被這麽多千牛衛堵截,已是插翅難逃,他難道還有活命的機會不成?
鐵爪子鎮定自若,就連呼吸聲都輕得聽不見。此刻他就站在距離沈玉書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低著頭一動不動,既不逃走也不進攻,好像正等著千牛衛上去抓他。
忽然起了一陣風,風是冷的,豔陽天本不該出現這麽冷的風,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千牛衛慢慢地向鐵爪子聚攏。他仍是動也不動,可手上的鐵爪子卻好似不見了,不僅如此,他的臉也不見了,手和腳也統統消失,但空地上分明有個人形的東西佇立在那裏。
千牛衛提著長槍輕輕挑開鐵爪子的衣物,頓時大驚失色,那裏頭早已沒有人的軀體,卻從裏頭莫名地飛出兩三百隻黑色的烏鴉來。
在場的所有人無不詫異,好端端的人怎麽會變成烏鴉的?莫非他懂得奇門遁甲的古怪招數?
周易站起來,道:“這人難道會分身之法嗎?”
沈玉書搖頭,道:“並不是,這個人隻是會耍些戲法而已。”
“戲法?”
“不錯,每年長安城的廟會上都會有大變活人的戲法可看,你難道已忘記了?”
周易哦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鐵爪子不僅會功夫,而且還是個戲法師?”
沈玉書道:“當著七八十雙眼睛,能做到滴水不漏,這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戲法。看來,他的身上定是時刻備著能夠迷惑人心智的藥粉。”
周易道:“這的確是個全身而退的好法子。”
沈玉書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有這麽一手,眼看著那人從她眼皮子底下逃走了,這讓她不禁有些鬱悶。她現在隻有苦笑,因為她心裏有種難以宣泄的挫敗感,這種感覺對她而言並不常有。
不久後,京兆府的衙差來報,說午夜魔蘭的屍體被人盜走了。
沈玉書聽後,不由得悵然道:“鐵爪子真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居然真是來收屍的,而且他不但會耍戲法,還會調包。”
午夜魔蘭的屍體已沒有多少價值,可鐵爪子還有消失的人皮的價值卻大得很。沈玉書本想用午夜魔蘭做誘餌,套出人皮的下落,然而鐵爪子已消失不見,那人皮就又成了一個謎團。越想越頭疼,她索性不去想了。
周易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想去個什麽地方?”
沈玉書道:“你怎麽知道?”
“你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古鳳樓?”
“不是。”
“不是?”周易道,“我知道古鳳樓裏聚集了全天下最好的戲法師。”
沈玉書搖頭,道:“你說得不錯,但鐵爪子絕不會藏在古鳳樓裏。他若不是個笨蛋,想必也知道我們看出了他的伎倆,長安城耍戲法的地方除了古鳳樓再沒有別的地方,他怎麽可能會躲在那裏甘做一隻入甕的鱉呢?”
周易道:“那你覺得鐵爪子會去什麽地方?”
沈玉書坦白道:“我哪裏曉得?”
周易打破砂鍋問到底,又道:“你既然不去古鳳樓,那打算去哪裏?”
“回去睡覺。這已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沈玉書說完就轉身走了,留下一幹人等互相猜測。
她並不是真的去睡覺了,隻是想找個安靜地方,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清楚。她也隱隱預感到,在不久之後,那張人皮或許會牽扯出一起更大的案子來,但她現在已沒有辦法知道人皮背後的秘密,所以能做的便隻有等待。
荷花池旁,無風,也無花,隻有愁悶的種子在發芽。
“你想和我說什麽?”沈玉書靠在荷花池的欄杆上,卻好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空氣裏本是幹幹淨淨、寂靜無聲的,現在卻突然走出一個人來,正是秦簡。他還是那般長身玉立著。雖然他隻是宮中侍衛,可玉書總覺得,他像個從雲中走來的貴公子。
秦簡道:“我想說的,正是你想問的。”
沈玉書道:“鐵爪子的身份?”
秦簡點頭,道:“你已知道了?”
沈玉書點點頭,道:“昔日他可是長安城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可惜六年前他丟掉一隻手臂,這注定成為一件憾事,不過對於愛美的人來說,這並不算麻煩,於是他請了最好的鐵匠師傅,用精鋼寒玉打造了一隻假手臂,那隻假手臂卻成為他日後殺人的利器。這個戲法師玩的戲法的確是大了些。”
秦簡道:“不錯,鐵爪飛鷹江重天的爪子斷過不少人的性命,可他已消失匿跡長達四年,卻為何又出現在了長安城?而且江重天和花見血師徒本是仇敵,他和午夜魔蘭是怎麽勾結在一起的?”
沈玉書笑道:“仇人間倘若有了共同的利益,豈不是也能變成很好的朋友?”
秦簡懂了,對江重天和午夜魔蘭而言,花見血無疑成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所以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絕對的敵人,也沒有絕對的朋友。”秦簡冷冷地道。
沈玉書點點頭,道:“不錯,所以這個世界才會有背叛、冷血和仇殺。正如大唐現在所遭受的厄運一樣。”
那天,她還和秦簡說了很多。細細想來,已記不太清究竟說了什麽,她隻記得,那天的秦簡麵容如月華,眸光似星光,他和她說,千難萬險,他都會在她身側。
他難得的感性卻讓沈玉書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愣怔了很久,終是沒有回他。她甚至一度扯嘴假笑,試圖轉移話題。她不知秦簡有沒有看出她的小心思,隻知那日,她的心頭像被人撓了一下,癢得難受。可她素來瞻前顧後,如何也不敢去觸碰那塊發癢的地方。她就任風吹過,任雨淋過,任它鬧得自己難受,也依然裝作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她能信他嗎?她問自己。如若有一天,她變成了萬人唾棄的那一個,沒了皇帝的寵愛,沒了高貴的身份,他還會義無反顧地站在她的身側嗎?她不知道,她也不敢想,他身上背負的是朝廷的信任,而她背負的卻太重太重。
朝廷、父親、沈家,乃至朝中權臣,全是她要考量的。
她一路走來太難太累,她知他於她未必有惡意,可卻沒有勇氣將自己和家族的未來托付於他。
他們,說到底,並不是同路人,隻是有幸同行了幾日,她若當真了,豈不是太傻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