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麵人II 第1章 案發現場

周子傑的心猛地收緊,窒息一般。

他很清楚,隻要哥哥往這邊過來,就一定會看到連荒草都被拔得幹幹淨淨的小純的墳墓,也就會發現埋在小純墳前周少安的人頭。

雖然他在埋周少安人頭的地方用枯枝敗葉做了很仔細地遮掩,但瞞不過有刑偵天才之譽的哥哥。

找到周少安的人頭,推測出與小純的關係,就離找到他不遠了。

他的腦子如齒輪般飛速旋轉,在思考著如何應變。

然而他沒有任何辦法。

如果是其他警察或任何人,將要發現他的終極秘密,威脅到他的安全,他肯定會痛下殺手,可對方是他的親哥哥,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他唯一在乎的人。

李子豪目光犀利如覓食的獵鷹般掃過周邊荒野,一點一點地往前搜尋著,他看得出來,這裏的確是個很好的作案現場。

所以,他有一種預感,真相應該就在這裏,在某個觸手可及的地方。

“有發現,豪哥,有發現!”突然,袁雨佳在身後喊起來。

李子豪幾人當即跑回去,問:“發現什麽了?”

袁雨佳在靠左的一處林子裏,指著亂扔在草叢裏的一把鋤頭和兩把鐵鍬:“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應該就是作案工具。”

“我說新人,你也太有點大驚小怪了吧,鋤頭和鐵鍬能是什麽作案工具?”白一龍擺出一副老資格的樣子。

“為什麽不可以!”袁雨佳振振有詞,“鋤頭可以用來挖坑啊,掩埋屍體啊,有問題嗎?”

白一龍一臉嘲笑:“你是說他們從城區到這樣的深山老林來殺人,還會帶著鋤頭和鐵鍬?那他們的作案手段也太專業了點吧。”

“那要不然呢?”袁雨佳反問,“你以為這鋤頭和鐵鍬是怎麽回事?如果是農民,他們會舍得把吃飯的東西這樣亂丟嗎?而且,還不是一件,是幾件。”

“雨佳說得是,這很可能就是作案工具。對方既然處心積慮把這裏選為作案現場,就說明其心思縝密,謀劃周全,他們帶著鋤頭和鐵鍬來,不是什麽稀奇事。”李子豪看了下丟在草叢裏的鋤頭和鐵鍬,抬起目光。

他看見了好幾處折斷的樹枝。

樹葉已經焉了,但還沒幹枯,說明樹枝斷掉的時間不是很長。

而且,從樹枝斷掉的位置看,位於荊棘林的後方,不可能有人穿過荊棘去把樹枝折斷,因為荊棘叢也沒有踩過的痕跡。

李子豪推斷,應該是至山林上方扔下鋤頭和鐵鍬,將樹枝打折斷,穿過荊棘,落在了草叢上。

“到上麵看看。”

李子豪說聲,便根據推測的大概位置,爬到了坡坎上麵,果然,一眼就看見了草坪的中間有一片泥土還是新色,顯然是被挖開後又掩蓋上去的。

周邊有許多草也被踩踏得淩亂的痕跡。

“下山去找兩把鋤頭來,把這裏挖開看看。”李子豪吩咐。

白一龍問:“你手上不是有鋤頭嗎,幹嘛還要去找?”

李子豪說:“這可能是作案工具,上麵會有罪犯指紋,不能用來挖掘,你們去村裏找人借下吧。”

韓鬆請命而去,很快就拿回兩把鋤頭,和白一龍挖掘新土的地方。

結果沒有懸念,很快就發現了埋在裏麵的兩具屍體。

一男一女,隻是臉朝下,看不清麵目,男屍全身都被鮮血染紅,如同穿了一套紅色的衣服,連同周遭的泥土都被鮮血侵染,觸目驚心。

李子豪把坑裏的人慢慢地翻過來,雖然臉上沾了許多泥土,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一男一女,正是失蹤的四眼和馮香香!

他和韓鬆小心翼翼地將兩人抬到草坪上放好,開始檢查兩人的致命傷。

馮香香的臉浮腫,嘴角裂開了口子,看得出有被擊打過,最明顯的是脖子上的勒痕,呈烏黑色。

四眼身上則有多處刀傷,從傷口形狀上看,都是刺傷。

刺傷部位分別在腹部、胸部及腿部。

“下手夠狠啊,這麽多傷口?”白一龍看著四眼衣服和褲子上破開的數道口子說。

“你這不是廢話嗎?要不夠狠,能毀掉兩條人命?”老鐵接話。

白一龍一腔義憤填膺:“這些人渣,欺行霸市,草菅人命,是該收拾他們了,不然天理不容啊。”

“聽你這話,你知道是誰幹的了?”袁雨佳問。

“廢話,這還用說嗎?”白一龍說,“三道灣槍擊案,馮香香和四眼同時被秦疤子懷疑為泄密者,除了秦疤子,誰還會殺他們?”

“有點道理。”袁雨佳揶揄地說,“看來你還是有點偵探才能的嘛,沒有豪哥說的那麽不堪。”

“什麽,豪哥說我不堪?什麽時候說的!”白一龍一臉不服。

李子豪故意說:“我可沒說你不堪,我隻是沒想明白,警校怎麽就讓你畢業了,我質疑的是警校,不是你。”

袁雨佳幾人哄然而笑。

白一龍說:“我知道你們嫉妒我年輕,有思想,還長得帥,你們等著,早晚我要單獨破一宗大案,讓你們都刮不相看!”

“行,給你個機會。”李子豪問,“你告訴我,同樣是凶殺,為什麽這兩個人一個是被勒死,一個是被捅死?”

“因為……”白一龍略想了想,“女的沒什麽反抗之力,找繩子勒就可以了唄。男的比較難對付,所以就用刀子了,這麽簡單的道理都能難倒我,真當我幾年警校白讀的!”

李子豪一笑:“看來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真的不行。”

“難道不是?”白一龍問。

李子豪指著馮香香脖子上的勒痕:“看見了嗎?這勒痕之處,破開了較淺的口子,印痕明顯,顯然不是繩子所勒,而是相對堅硬,有菱角類的東西,譬如,皮帶,因為繩子之類的東西容易勒破皮膚,痕跡也會不一樣,這說明你的觀察力還遠遠不夠,隻知道看很明顯的東西,不知道看細節。另外,為什麽這兩個人的死法不一樣,那是因為兩個人是被不同的人所殺。”

“被不同的人所殺?”白一龍一愣,“什麽意思?你說是不同的人殺了他們,然後埋到了一起來?還可以這樣?”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盯著李子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李子豪說:“你忘記你們調查馮香香失蹤的事了嗎?是四眼打電話把她約出來,爾後失蹤的,所以,四眼應該是對馮香香有作案動機的最大嫌疑人。”

他用手將四眼的衣服掀了些上去:“看見了嗎?四眼的腰間沒有皮帶,而馮香香脖子上的勒痕又正是皮帶所為,所以,可以確定馮香香是四眼所殺。”

“嗯,有道理,豪哥就是豪哥。”白一龍又問,“那四眼呢,他怎麽也死了,又是什麽人殺的他?”

“四眼?”李子豪說,“應該就是秦疤子手下的人殺的了。四眼為了洗脫三道灣槍擊案泄密者的嫌疑,就讓蔣門神替他做了一個局,引馮香香入套,可惜這個局被秦疤子看破,秦疤子將計就計,把馮香香當成泄密者,讓四眼把馮香香騙出來,殺她出氣,四眼不知是計,就跟著秦疤子的人把馮香香騙到這荒野之處殺害,以求自保,而就在四眼勒殺馮香香鬆得一口氣的時候,秦疤子的人對他出手了。若不是認定四眼就是泄密者,他身上不會有這麽多傷口。”

“傷口多,也能說明什麽嗎?”白一龍問。

李子豪說:“當時情況,秦疤子的手下若要殺四眼,是可以輕而易舉的。一是場麵肯定在秦疤子手下的控製之中,二是四眼沒有防備。四眼身上之所以有這麽多傷口,是秦疤子的目的並非幹淨利落地殺死他,而是要逼問他泄密的細節。所以,這腿上多處刺傷,是為了防止他逃跑。他沒法跑了,也沒有反抗之力了,對方就可以慢慢地逼問他了。”

“看來,這個秦疤子還真是個老奸巨猾的角色。”白一龍說。

“你以為呢?”李子豪說,“他能在這西河道上獨當一麵,隻靠逞強鬥狠或運氣就可以的?”

“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白一龍問。

李子豪看了眼地上的兩具屍體:“保護好現場,讓技術科的人來提取現場和下麵車輛上的痕跡證據。然後,去把秦疤子身邊的人,挨個地查一遍,尤其是那個強子,我覺得他很有問題!”

“是,遵命!”白一龍應聲。

李子豪又看了眼躺在地上兩具已經有些腐臭味的屍體,想起不過幾天之前,他去調查時還是兩個鮮活的人,尤其是馮香香,說她在天河會所上班的不容易,經常為了業績,為了陪客人,喝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但小人物的奮鬥史,誰沒點憋屈,誰沒點心酸呢,熬出來就好了。

雖在風塵之地,她還是挺積極樂觀的,憧憬著從良的那天,和愛她的男人有自己的孩子,擁有平淡的幸福。

然而,她終是沒有走出這浮華的泥潭,沒有等到她想要的明天,而猝不及防地成了欲望黑洞中的一件犧牲品。

天漸暗,城市的燈火盞盞地亮起。

街上穿行的人潮如同暴雨將至時的群蟻,奔忙了一天,他們都特別地想回到那處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小窩,擁有片刻的安寧和小憩。

唯有周家,一陣陣敲鑼打鼓鞭炮轟鳴。

門口豎著兩排看起來陰森淒慘的花圈,好些進進出出的人頭上係著白色孝布。裝著周少安骨灰的盒子和他的遺像就放在客廳正中的桌子上。周母哭哭啼啼地跪在那裏替他燒紙,時而悲從中來,一陣嚎啕大哭,周圍的親戚便扶著她,好言勸說保重身體。

周子傑也頭戴孝布,並且為了應景,也裝著一臉的愁雲慘淡。

他一直在留意著周國昌。

自從懷疑周國昌與當初害死小純的麵具人可能有關之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暗中留意著這個老家夥的動靜。

但並沒什麽具體發現。

這兩天周國昌一直在忙著將周少安的遺體送火葬場火化,然後又按照農村的規矩,告知各位親朋好友,為周少安開追悼會。

和周母的悲痛萬分不同的是,周國昌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傷。

他一直在沉著而有條不紊地處理各種事情,隻是一改曾經那副和善的麵孔,臉色整日陰沉著,看不出悲喜。

周子傑能夠感覺得到,那陰沉的臉色之間,隱藏著一種可怕的情緒。

他記得周國昌說過,他自有手段找出殺害周少安的凶手,為周少安報仇。然而,他能有什麽樣的手段呢?

周子傑很期待。

他想在周國昌的深不可測之間,找到那個麵具人的身影,將那罪惡的一切都做個了斷。他將那個噩夢背負了這麽多年,他不想一直這樣痛苦下去。

周國昌遊動的目光向他這邊看了過來。

他裝著將目光看向別處,以眼角餘光瞥見,周國昌正往這邊走來,一直走到他麵前,他將目光回過來,臉上無悲無喜地喊了聲:“爸。”

“你哥走了,以後,這個家就靠你了。”周國昌說。

“嗯,您放心吧,我會孝順好您和老媽的。”周子傑說。

“不是要你孝順。”周國昌說,“是這麽大的家業,需要你來打理。你哥走了,爸也老了,突然覺得累了,往後餘生,隻想過點喝茶釣魚的日子。所以,學校那裏,你就別去了,留下來吧。”

周子傑沒有說話。

他的腦子裏在快速地思考。

本來,他決定在殺死周少安後就離開西河,回到省城去,方便以後殺人有不在場證據。然而,他卻突然地發現了周國昌的另一副麵孔,發現他極有可能與當年害死小純的魔鬼麵具人有關。如果回省城,他就沒法對周國昌暗中觀察或調查,沒法發現周國昌身上那些一瞬即逝的蛛絲馬跡。

所以,為了當年的真相,他必須得留下來。

可在此之前,周國昌夫婦也有勸說他留下來,他果斷地拒絕了,若是現在爽快地答應,周國昌難免起疑。所以,他又絕不能輕易答應。

見他猶豫不決,周國昌又說:“爸知道,你對過去有些事可能難以釋懷,但你哥已經走了,那些事你也就不必計較了。人這一輩子拚死拚活地為了什麽呢,不就為名利,為富貴榮華嗎?你隻要回來,這一切都有了。”

周子傑說:“我沒有跟哥計較,雖然,從表麵看來,這個家對我有些不公,但那又能怎樣呢。這天下的事,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就算是親生兒女,也有輕重,何況,一個親生的,一個領養的。爸媽能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我一個家,為我遮風擋雨,讓我長大,我已經很知足了。”

“你能這麽想就好。”周國昌的臉色也鬆緩了幾分,深感欣慰,“那就不用多說了,留下來吧,待你哥下葬以後,我就著手安排你接管周家的生意。”

“我可以暫時留下來,但不會接手家裏的生意。”周子傑說得很幹脆。

“這又是為什麽?”周國昌不解。

周子傑說:“哥屍骨未寒,若蔣門神真隻是被陷害,不是殺哥的凶手,那真正的凶手是誰,絕不能讓他逍遙法外。真凶一日不落網,我一日不會代替哥接手周家的生意,我不能讓哥死不瞑目!”

“哎。”周國昌歎口氣,“你哥要是知道你能有這份心,當初他也會對你好點的。不過,找凶手和報仇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會處理好的。我會找出害你哥的真凶,會讓他後悔自己做了這麽一件愚蠢的事情,會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他會死得很慘的!”

“爸你的意思是,不通過警察?”周子傑試探著問。

周國昌說:“警察辦事講法律,而有時候對有些人,不講法律的效果會更好。”

“爸你有什麽辦法嗎?”周子傑問。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我能在西河有今天的局麵,肯定還是有些辦法的,你等消息就是了。”說完,周國昌便到一邊去了。

老狐狸!

周子傑在心裏暗罵了聲。

但是,他也不能再多問,隻能等著周國昌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來。

就目前他所見,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周國昌絕非平常人前一派和氣的成功企業家模樣,他背後肯定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手段。但他究竟跟當年的魔鬼麵具人有沒有關係,並不得而知。

在沒有被證實之前,周子傑不能僅憑猜疑就對他下手。

他的目的,是找出真正的凶手。

突然,周子傑留意到,周國昌拿出了電話。

應該是有人打電話進來,但他沒有馬上接聽,而是用目光掃了一下周圍,然後走到一邊的樹蔭處接聽。

周子傑意識到這應該是一個不同尋常的電話,很想靠近過去聽一下他會說些什麽。

可老奸巨猾的周國昌雖然在人群外接電話,目光卻一直保持警惕地盯著這邊的動靜。

他那雙眼睛跟正常人有很大的區別。

正常人接電話,目光會盯在一處,或是隨意移動一下。而周國昌卻是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甚至還轉身看了身後,很明顯是怕人偷聽到他的通話。

周子傑在尋思著能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偷聽一下的時候,突然,幾輛豪車往周家別墅這邊駛了過來。

為首一輛加長型悍馬,後麵跟了一輛大奔和兩輛路虎。

其實,來了豪車並不足為奇,來周家吊唁的人絕大多數都開著豪車,但多數都隻是一輛,頂多兩輛車同來,像這樣四輛車一起,像個小車隊的,難免引人注目和讓人好奇。

而對於周子傑來說,他對那輛加長型悍馬,應該有些比較特別的記憶。數天之前,蔣門神的殺手在三彎路伏擊秦疤子,秦疤子坐的就是一輛加長型悍馬。隻不過,當時他在比較遠的玉米林裏,沒法看得清車牌。

難道是秦疤子來了?

有專門的人員引導車子在車位上停好,果然,周子傑看見了從加長型悍馬副駕上下來的人,長得身形剽悍,目光犀利,尤其醒目的是至眉頭而斜到臉上的一條刀疤,如同一條爬在臉上的蜈蚣,使得其人自帶一股凶氣。

那一刻,周子傑的某種情緒被激發,他有一種強烈地衝動,想要撲上去,咬斷他的脖子,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喝他的血!

見秦疤子到來,周國昌立即掛掉電話,陪著笑臉上前迎住,並向周子傑招了招手,喊他過去。

周子傑過去了,裝著並不認識秦疤子的樣子。

周國昌為他介紹秦疤子,說江湖人稱疤哥,西河道上真正的大哥大,也是周少安的合夥人。

然後又向秦疤子介紹他,說是少安他弟,讓秦疤子以後多關照。

“少安他弟?”秦疤子的目光落在周子傑臉上,若有所思,“我好像聽少安說起過,說是在外麵讀書,而且讀得還很高,研究生,是吧?”

周子傑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嗯,是的。”

周國昌接話:“以後,子傑會逐步接手少安和周家的生意,還請疤哥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秦疤子說,“少安是我的好兄弟,他弟就是我弟,以後在西河,有什麽事隻管找我,包擺平。”

“謝謝疤哥。”周子傑問,“我能留個疤哥的電話嗎,有事也方便……”

“那是必須的啊。”秦疤子當即說了號碼,又突然想起什麽,“哦,對了,過幾天就是我四十歲生日,就在大富豪宴客,來玩啊。”

“嗯,必須來,必須來。”周子傑說。

隨後,周國昌將秦疤子引去周少安遺像前祭奠,然後帶他和一眾手下到預留的兩張貴賓桌入席就餐。

本來,這些年來城裏風俗,無論喪事喜事,多是在飯店酒樓宴客,可周國昌出生農村,比較迷信農村的有些習俗。農村習俗,人死之後,落葬之前,會選一個晚上作為死者的告別儀式。

這個告別儀式就在死者的家裏,接受親朋吊唁,並大擺筵席,招待親朋,亦有人和一群吹鼓手為死者守候通宵。

這在農村稱之為“坐夜”。

秦疤子落座後,周圍不斷地有人過去和他畢恭畢敬地打招呼,向他敬酒,可見他在西河道上的分量。

周子傑就在那裏看著這個惡魔,那年的夢魘如同毒蛇撕咬著他的心裏,他數度忍不住想要衝過去將這個惡魔殺死,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而很奇怪的是,秦疤子也總在有意無意地看他,使得他趕緊將目光移開,但他還是能察覺得到,秦疤子在很仔細地打量他,這種很刻意地打量讓他有種莫名地不自在。

周少安跟秦疤子提起過他,都說了些什麽呢?

是隻說到他在外地讀書,還是說到了別的什麽,譬如兩個人的關係惡劣,從小的那些事?甚至,包括當年小純那件事,秦疤子是否仍記憶猶新?若不然,隻是隨便說說,秦疤子這樣一個紙醉金迷夜夜笙歌之徒如何就對他一個小角色記得那麽清楚,不但記得他在外麵讀書,還記得他在讀研?

看來,這個秦疤子比起蔣國富和周少安來,似乎要難對付得多。

一個腦滿腸肥脖子上戴大金鏈子左手臂上紋龍右手上紋虎的胖子過去向秦疤子敬了一杯酒。

秦疤子將滿杯酒一飲而盡,突然電話響了。

他示意敬酒的人走了之後接了電話。

然後,周子傑看見秦疤子的臉變得陰沉下去。

掛斷電話後,秦疤子對桌上的一個平頭說了聲什麽,那個平頭也頓時神色慌張起來,馬上起身離去。

在邊離去的過程,平頭也開始打電話。

周子傑對那個平頭有些印象,在大坪山上的時候,就是這個平頭從背後出刀,將那個戴著眼鏡的人殺死,然後埋在了坑裏。

而就在今天下午,警方找到了大坪山,找到了埋人之處。難道,秦疤子接到的電話和這個平頭的驚慌離開,是因為那事?

如果真是的話,他就不得不佩服他那位哥哥的破案才能了,能在這麽快的時間,找出案件真凶。那麽,他以後要走的每一步,隻怕都是如履薄冰。

平頭走後,秦疤子一改之前的談笑風生,也不與同桌的手下推杯論盞了,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幾個手下都有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沒說,手下也就不敢再多問。

大約半個小時的樣子,幾輛警車風風火火地駛進周家別墅,數名警察從車上下來,直奔場內而來。

為首一人正是李子豪。

“子豪,你們這是幹什麽?”周國昌一見,趕緊過去。

今天可是給周少安坐夜的日子,有那麽多有頭有臉的親朋好友在這裏,可不能出什麽亂子,打了周家的臉。

李子豪的目光麻溜地往場內一掃,馬上就鎖定在秦疤子一桌,他說:“沒事,我就找個人。”

他看了眼站在那裏的周子傑一眼,也沒有打招呼,直接往秦疤子這邊來了,在秦疤子的桌子邊站住。

秦疤子慢悠悠地抬起目光,裝得頗感意外:“喲,李警官,你也來吊唁嗎?”

“我來找你。”李子豪平平靜靜地說。

“找我?”秦疤子一愣,“這大晚上的,李警官找我有什麽事嗎?”

“找到四眼了。”李子豪說。

“啊?找到四眼了?”秦疤子一愣,故意轉著脖子四下張望,“人呢?在哪?”

“別裝了,你的演技太拙劣。”李子豪說。

“李警官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裝什麽了?你不是說找到四眼了嗎?沒見人啊。”秦疤子問。

李子豪說:“找到了,但是屍體。”

“死了?”秦疤子一臉茫然,“你是說四眼死了?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你不清楚嗎?”李子豪問。

“我清楚?”秦疤子頗有些憤然,“我為什麽清楚?你不會懷疑四眼的死跟我有關吧?”

李子豪說:“不跟你多說了,跟你有沒有關,你和你的人都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我和我的人都跟你走一趟?”秦疤子問。

李子豪說:“對,你沒有聽錯。”

秦疤子說:“這大晚上的,在辦朋友的喪事呢,李警官你這無緣無故地讓我跟你走,你覺得合適嗎?”

“是啊,子豪,今天是給少安坐夜,這麽多親朋好友在,有什麽事你能不能換個時間再說,看我麵子上,別鬧了不愉快。”周國昌也在一邊勸。

“出了命案,刻不容緩。”李子豪的態度很堅決,“而且,說不準和少安的死都有所關聯,叔叔你也希望早日找出殺害少安的真凶是不是?秦萬勇,帶著你的人走吧。要我強來的話,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了。”

“行行行,你是警察,你有槍,你牛,我怕你可以了吧。”秦疤子一臉不滿的神情站起身。

“等等,還有個人呢?”李子豪突然問。

“還有個人?”秦疤子問,“誰啊?”

李子豪說:“強子。”

“強子?”秦疤子說,“我不知道他在哪玩啊,李警官找他有事嗎?你好像留了他的號碼吧,可以給他打電話。”

李子豪說:“我們去過你的大富豪酒店了,已經將你的好幾個得力手下帶回去了,他們說了強子跟你在一起,來參加周少安的追悼會,要不然你以為我是神仙,掐指一算就知道來這裏找你?所以,還是不要跟我耍滑頭了,要真耍的話我會耍得讓你受不了。”

“是的,強子本來是打算跟我來參加少安追悼會的,但他臨時有事,所以就沒來,這有什麽問題嗎?”秦疤子強辯。

李子豪沒說話,轉著脖子看了一圈,看到了進周家別墅的大門邊安裝的一個槍機監控探頭,指著說:“看見了嗎?那個監控探頭對著門前的這整個壩子,所有到過這裏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甚至可以根據道路監控查看你和隨行車輛,從什麽路線來,在哪裏上的車,有哪些人。你還在混傳統的江湖,大概不知道在現代高科技麵前,已很難說得了謊了。你需要我去找證據戳穿你,暴露你的做賊心虛嗎?”

“好吧,強子確實跟我來了,但後來他確實是有事走了。”秦疤子再傻也知道一點,在監控麵前說不了謊。

“說說,他有什麽事走的?”李子豪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管別人私事。”秦疤子說。

李子豪說:“你不要覺得我不懂江湖,在江湖上,小弟都以大哥馬首是瞻,跟著大哥聽話就是工作,他正陪你喝酒吃飯,突然中途要走,必然會給你一個可以諒解的理由,他不可能馬馬虎虎說聲有事就走的。看來,你是個很不誠實的人,我還是費點力看下監控吧,等我戳穿了你的謊言,再慢慢跟你玩。”

當下,他讓隨行刑警看住秦疤子等人,然後讓周國昌帶他去屋裏麵看監控記錄。

他問了秦疤子等人到這裏來的大概時間,然後從那個時間點往後查看監控記錄,結果就看見了強子和秦疤子一起到這裏,周國昌和周子傑及秦疤子三人說了一會話之後,秦疤子就和他的手下在兩張預留的桌子坐下。

“看清楚了,跟秦疤子來的這些人,等下都一起帶走,不要遺漏了。”李子豪對身後的老鐵叮囑。

不過十幾分鍾,監控記錄顯示,秦疤子接了一個電話,神情有變化,然後對強子說了幾句什麽,強子便匆匆離去。

“畫麵就停這裏,去,把秦疤子帶來。”李子豪吩咐。

白一龍應聲而去。

很快,秦疤子就被帶了過來。

李子豪把秦疤子接電話,然後強子離開的這段視頻重新播放了一遍,看著秦疤子:“解釋解釋吧,這什麽個情況?”

“沒什麽情況啊,我不是說了嘛,強子臨時有事,然後就走了。”秦疤子仍裝著糊塗。

“你是不是以為警察會比你傻?”李子豪問,“你當我看不出來,是你接了一個電話之後主動對他說了什麽,然後他才匆匆離去的嗎?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下,事關兩條人命,而且與多宗大案關聯,不要跟我玩這種小兒科的頭腦遊戲,也不要逼我來硬的!”

秦疤子沒有說話。

在事實的證據麵前,他想狡辯都無從著手,他必須得想清楚,以免露出更大的破綻來。他可是知道李子豪其名,也與他打過交道,西河天才刑警不是吹出來的。

“馬上,給強子打電話,說有重要的事跟他說,電話裏不方便,讓他到大富豪酒店你的辦公室等你。”李子豪吩咐。

秦疤子沒有動。

他很清楚,李子豪如此指名道姓的要強子,肯定是發現了什麽線索,一旦把強子抓住,他也就玩完了。

“快點打啊,還磨蹭什麽?心虛了?”李子豪問。

秦疤子突然心一橫:“要打你們自己打,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找強子,但總之咱們在外麵混的,幹不出那種出賣兄弟的事。我不可能明知道你們要抓他,我還給他下套。”

“喲,你還給我擺出一副講義氣的嘴臉?”李子豪說,“你是怕他被抓到,你跟著就現形了吧。不過我有必要告訴你,當警察辦案,每一個公民都有配合調查的義務,若是拒不配合,可按包庇罪論處,你想清楚了,打不打這個電話?”

“行行行,你們是警察,你們說了算,我打還不行嗎?”秦疤子當即撥打強子的號碼。

李子豪提醒:“開免提。”

然而,從電話那端傳來的卻是客服抱歉的聲音,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秦疤子一臉幸災樂禍的嘲諷:“這總不能怪我了吧,畢竟我又沒能力去控製衛星信號。”

李子豪沒理會他,隻是下令沒收了他的手機,然後對老鐵吩咐,把強子的資料調出來給局裏,全城搜捕強子,千萬不要讓他跑了。

隨即又喝令將秦疤子一夥帶回去,監控視屏拷貝一份。

臨走前,李子豪又對周國昌深表歉意地說,本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打擾,確實是案情重要。

周國昌點頭:“嗯,理解,正好我也有事想請你幫忙。”

李子豪問:“什麽事?”

周國昌說:“借一步說話吧。”

當下,就把李子豪帶到了人群外。

“有什麽事您說吧,我還得趕時間回去查案呢。”李子豪說。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子傑的事。”周國昌說。

李子豪問:“子傑什麽事?”

周國昌歎得一口氣:“這不是少安出事了嗎,周家這麽大攤子要人打理。我的意思是讓子傑不要讀那個什麽研究生了,回來幫忙,可他不大願意,還說殺害少安的真凶一日查不出來,他就一日不會接手周家的生意。你是他親哥,所以看你能不能幫忙勸下他。人活一輩子,不就是為個前程嘛,隻要他願意,這些都是唾手可得的,而且,大家都在一個城市,也能多些照顧。”

“嗯,是這個道理。”李子豪說,“隻是,我感覺子傑的性格有點孤僻,不擅與人交流,他若是真對做生意沒興趣的話,也難勸。”

周國昌說:“興趣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嘛,而且,他隻要回來接手,我可以為他安排很得力的助手,有什麽難題都可以幫他解決,他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什麽事,隻需要當那個做主的人就行了。”

李子豪說:“這可以,我看找個時間和他聊聊吧。”

周國昌說:“那就拜托了,不然,他年紀也不小了,一晃就是三十了,女朋友都還沒有,一直在外漂著,不是個辦法。隻要他回來,他什麽都不用顧慮,他需要什麽,我們都能幫他解決。”

“好的,我知道了,我先去忙案子了,到時候找他聊聊。”

李子豪當即告辭,他沒耐性和周國昌扯這些有的沒的,因為他很清楚,周子傑為什麽不願意回這個家,為什麽不願意接手周家的生意。

在他孤立無助的時候,他曾渴望這個家裏的人對他好一點。可是,他們的眼裏隻有周少安這個親生兒子。而且,這個親生兒子還極為刻薄而可惡地欺負子傑。他終於靠著自己的勤奮考上大學,讀了研究生,可以自食其力了,他隻想遠離這個家,擺脫那些不堪歲月覆於他心上的陰影。

李子豪和周子傑打了個招呼,然後帶著秦疤子及其同夥回刑警隊。

“喂我說警官,法律可是講證據的啊,我犯什麽罪了嗎?你不能無緣無故地抓我啊。”被帶上警車的秦疤子一副老油條的樣子。

李子豪說:“定罪需要證據,但現在你是疑犯。知道什麽是疑犯嗎?就是你有嫌疑,所以要接受我們的調查,審訊。確定有罪了,會將材料提交檢察院,然後向法院起訴,判你刑。若是證據不夠,自然會放了你。所以,一會兒到了局裏,你好好配合我們的審訊就是,不要說這些有用沒用的。”

“好吧,我配合你們,看你們能把我怎麽樣。”秦疤子又裝出一副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的架勢來。

李子豪沒和他多說,將一行人帶回刑警隊後,當即讓技術科的人來,對所有人進行了指紋采集。

在大坪山上挖出四眼和馮香香屍體的地方,發現了皮帶,匕首,鐵鍬和鋤頭等作案工具,技術人員已分別從上麵提取了指紋。

隻要有人員與作案工具的指紋比對上,案件也就找到突破口了。

在技術人員做指紋比對的時間,李子豪讓白一龍和韓鬆各自對秦疤子的手下進行了審訊,審訊重點即強子為什麽突然離開,在他離開時與秦疤子有什麽樣的對話。

李子豪則親自提審秦疤子。

“警官你想問什麽就趕緊問吧,問完了趕緊放我走,我感覺好累,想睡覺了。”秦疤子故意打了個嗬欠。

“想回去睡覺?”李子豪冷笑,“我剛才掐指算了下,你想多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晚你得在這裏睡,而且,恐怕還得失眠,多夢。”

“嗬嗬,不可能。”秦疤子說,“我心寬,一向睡眠很好,屬於倒頭就能睡,睡著了雷打不醒的那種。而且,從不做夢。夢都是不切實際的東西,幹嘛要做它呢。想什麽,就努力去實現它,那才是英雄本色,對不對?”

秦疤子不以為然地一笑:“看不出李警官你還是個全能型人才啊,還懂心理學。不過從你的判斷上看,顯然經驗欠缺,喜歡信口雌黃。”

“是不是信口雌黃,你很快就知道了。”李子豪說,“說吧,強子在哪裏?”

“強子在哪裏,你應該問強子啊。他如果是我兒子,你問我還有得說,他又不是我兒子,你不能找我要人吧。就算是我兒子,他也滿十八歲了,有他的自由了,對不對。”

“好吧,那你告訴我,你接了誰的電話,又跟強子說了什麽?”

秦疤子說:“你們不是收了我的電話嗎,我接了誰的電話你可以看,為什麽非要問我?”

李子豪說:“我看了,你最近一個通話,也就是在你讓強子走之前接的那個電話,存的名字叫老A,老A是誰?”

“老A?”秦疤子說,“不認識啊,我也想知道他是誰呢。”

“不認識?”李子豪問,“不認識他會給你打電話?不認識你還存了名字?”

“所以我存的老A啊,老A不就是騙子的意思嗎?”秦疤子辯解。

“騙子?”李子豪問,“什麽騙子?”

秦疤子說:“搞茶葉推銷的,說不上騙子,但我感覺跟騙子也差不多吧,如出一轍。吹得天花亂墜的,就是想讓你掏錢。”

“既然你這麽反感,為什麽不拉黑,還要存著名字呢?”

“這個……”秦疤子笑了笑,“男人嘛,難免有些非分之想對不對,我聽著聲音挺好聽的,有時候就想跟她調侃一下。要不然,我早就拉黑了。”

“編故事的能力不錯啊,你不去寫小說還真是可惜了。”李子豪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呢?你這種人,夜夜笙歌紙醉金迷,身邊成群結隊的女人,你會跟一個賣茶葉的,甚至麵都沒見過的女人磨嘰?”

“這個李警官你就不懂了。”秦疤子說,“像KTV那些娛樂場所的女人,明碼標價,唾手可得,反而令男人興趣不大,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帶勁,尤其是女人。所以,我寧願在一個不容易得到的女人身上花十萬百萬和大把的時間,也不願意在KTV那種地方給兩千塊就能睡上一晚。沒有征服欲,缺少**,李警官你也是男人,應該懂的吧?”

“少扯那些沒用的。”李子豪問,“我先不管你那麽多了,你隻需要告訴我,你接完那個電話後,跟強子說了什麽,他才走的。我可得提醒你一點,你的幾個手下都在接受審訊,如果你們的口供說得不一樣,你們就誰也走不了。”

“說的什麽?嗯,說的什麽,我得好好想想,我說了很多話,這記性也不大好……”秦疤子裝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哦,想起來了,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當時我接完電話後,跟強子說的一句,聽說有人找你,你趕緊去找個地方躲躲,一定要注意安全,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什麽我知道你們在找他,那個電話告訴我的?”秦疤子說,“我不是說了那個電話是推銷茶葉的嗎?我也不知道是你們在找他啊,要是知道你們在找他的話,我就讓他來找你們了,上次你來大富豪,我不就讓他完全地配合你們嗎?”

“那你說誰在找他,讓他找地方躲躲?”

秦疤子說:“蔣門神的人啊,之前我和蔣門神有恩怨,強子幾次拔刀要廢了蔣門神,和蔣門神的手下有衝突。現在外麵蔣門神的手下說,是我給蔣門神下了套,想把他送進監獄,說要替他報仇,強子是我身邊的人,首先就拿他開刀。所以,我就讓他先去找地方躲躲了。這個時候,蔣門神那些手下沒人帶他們賺錢,就急眼了,好人不跟瘋子鬥是不是?”

“看來,你一直在很認真地跟我胡說八道,不想說真話。你很喜歡和我玩這種頭腦遊戲!”李子豪冷冷地說。

“沒有啊,我說的都是事實,如果李警官你實在不信我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秦疤子一臉無奈。

“可以,那就等下看,你的另外幾個手下怎麽說了,如果你早算到了這一步,有串供好,那我也隻能說你高明。”李子豪說。

秦疤子說:“這跟串供沒關係,我說的是實話,跟他們說的,自然吻合。”

“可以的,那我就先看看你這個賣茶葉的是什麽樣的牛鬼蛇神了。”李子豪說著,當即用秦疤子的電話撥通了那個老A的電話,並打開免提。

李子豪的目光死死地盯在秦疤子臉上,他很清楚秦疤子說那個電話是推銷茶葉的是在撒謊,隻要這個電話打過去,就可以戳穿他的謊言。

他很明顯地在秦疤子的臉上看見了緊張,不安。

電話叫了幾聲之後,那邊有人按下了接聽鍵,電話接通,卻沒人說話,沒有正常情況下的那一聲“喂”。

如果有那一聲喂,就可以首先從聲音上知道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如果是個男人,秦疤子的謊言也就露出了馬腳。

然而,那邊接了電話,卻並沒有說話。

李子豪馬上就知道,對方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角色,對方不先說話,是因為他不確定打電話過去的這個人是不是秦疤子,他要聽到秦疤子的聲音了,才會說話。

可見此人疑心極重,極謹慎。

李子豪的腦子裏也在快速轉動應該怎麽辦,他知道隻要他一開口,對方聽到不是秦疤子的聲音,就會警惕了。

在他思考之間,對方沒聽見聲音,也沒說話,就直接把電話掛了。

但他也沒法讓秦疤子來打這個電話。

若是讓秦疤子說話,秦疤子隻需要在言語上有半點支吾,憑對方的警惕性和狡猾,馬上就能意識到問題。

想了想之後,李子豪又再次撥打了那個老A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令李子豪意外的是,這一次接通之後那邊立馬有人應聲了,而且,是一個女聲,聲音挺甜美,“喂”了聲後靜待下文。

“在忙什麽呢?”李子豪裝著聊天。

“你誰啊?”女人問。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一個小時前你才給我打電話呢。”這麽說的時候李子豪隱隱地覺得,說話的這個女人,應該不是電話的主人。

是他第一次打電話過去,沒有說話,對方掛掉電話之後起了疑心,讓這個女人替他接的電話。

電話那端出現了短暫地沉默,接電話的女人可能在和另外一個人有某種交流,交流完就回答了:“我一天要給無數個人打電話,我怎麽知道你是誰。”

“給無數個人打電話,幹什麽?”李子豪問。

電話那端又有短暫地沉默,爾後那女人說:“你都不知道我幹什麽的,給我打電話幹什麽,神經病啊。”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這時候李子豪基本上確定了,接電話的女人不是電話的主人,她接電話的時候開了免提,那個電話的主人在旁邊用某種方式教她如何回答,所以在他說話後,電話裏會有短暫地沉默,然後那女人才回答他,就是因為有人在旁邊授意。

問題是肯定有問題了,隻是要如何來撕開這個口子呢?

他想,他得見見這個號碼的主人才行。

當下,他又撥打了那個號碼過去。

對方直接把電話掛了。

李子豪看了秦疤子一眼,轉身走了。他找了部帶有110的警用電話,再次撥了那個號碼過去。

這下,對方大概知道終究是躲不過去的,接了電話。

還是那個女聲,“喂”了聲。

“我是西河刑警隊,現有樁案件找你調查,請問你現在什麽地方?”李子豪開門見山。

“刑警隊?什麽案件啊?”那女聲仍是遲疑一陣後回答。

李子豪說:“說你在什麽地方就行了,見麵了我自然會告訴你。如果你不信我的身份,認為是詐騙什麽的,你可以打110報警,讓警察在那裏等我。”

“好吧,我在西江樓。”女聲說。

“西江樓?”李子豪皺了皺眉,“你叫什麽名字?”

“朱月娥。”女聲答。

“行,你就在那裏等我,我馬上過來。”說罷,李子豪便掛了電話,當即開車前往西江樓。

他其實見過西江樓這個招牌,有一點記憶,位於西河邊上,但他從沒有進去過,並不知道那裏是吃飯,喝茶還是住宿的。

但秦疤子能和這裏扯上關係,料想不是一個簡單的地方。

大約半個小時後,李子豪趕到了西江樓。

不過挺奇怪的是,在西江樓周圍的一些場所都挺喧囂,有歌手駐場,人進人出,生意極好,而看起來格調要高得多的西江樓卻格外安靜。

或者說是幽靜。

而且,李子豪還注意到,西江樓的旁邊還有一條通道,入口處有一塊別致的牌子,上麵寫著西江樓專有停車場。

那個通道入口處,坐著一個保安人員。

李子豪將車開過去,保安人員伸手將車攔住,並走到他的車窗邊,問:“幹什麽的?”

“到西江樓有事。”李子豪說。

“有誰邀請嗎?”保安人員問。

“還要人邀請?”李子豪問。

保安人員說:“那當然,西江樓不對外營業,隻接待接受邀請的朋友。”

“好吧,那我問下,朱月娥是這裏什麽人?”李子豪問。

“朱經理嗎?是她邀請的你?”保安人員問。

李子豪說:“是。”

“嗯,可以了,老板把車停進去吧。”保安人員馬上客客氣氣。

李子豪把車開到裏麵,發現停了好幾輛蘭博基尼,保時捷和賓利之類的豪車,他心裏暗想,看來這西江樓是真不簡單。

這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他是如何知道警方打算找秦疤子,從而及時地打電話給秦疤子,讓秦疤子手下的凶手逃跑的?

本來,還沒有從作案工具上進行指紋對比,李子豪並不確定強子就是凶手,不過從這個打給秦疤子的神秘電話,而秦疤子獨獨地讓強子一人走了的跡象判斷,強子是殺害四眼的凶手之一無疑了。

李子豪停好車,進了西江樓,有溫柔美麗的迎賓小姐在門口迎著,問先生找哪位,李子豪說了朱月娥的名字。

“找朱經理啊,先生跟我來。”迎賓小姐便帶著李子豪往裏麵去。

一個燙著大波浪卷發,穿著白襯衣配牛仔短裙的性感女人正坐在辦公椅上玩手機,對李子豪的到來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在迎賓小姐說出“朱經理,這位先生找你”的時候,她立馬一改坐在那裏的懶散樣,雖然並不認識李子豪,也連忙起身來迎著,伸出一隻芊芊玉手:“您好,我是西江樓客戶經理朱月娥,請問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

李子豪的目光掃視了一眼頗有書卷氣息的辦公室,隨後才緩緩亮出證件:“我是西河刑警隊的,之前給你打過電話了。”

朱月娥往那證件上探頭看了眼:“哦,李警官,你好,你好,不知道有什麽可幫你的。”

“找你了解點事情。”李子豪說。

李子豪皺了皺眉,突然覺得有些什麽不對。

在電話裏那個女人說話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聲音也比較怯弱,和眼前這個無比熱情而豪爽的女人很不一樣啊。

“你認識秦疤子嗎?”李子豪還是直入正題。

“秦疤子?”朱月娥裝得一臉迷惘,“誰啊,幹什麽的?”

“在一個小時之前,你還給他打過電話的,你忘記了嗎?”李子豪問。

“是嗎?”朱月娥說,“我這一天打過的電話多了去了,並不是每個人我都記得住的。”

“你一天打那麽多電話,而且還是你根本記不住的人,幹什麽?”李子豪追問。

“賣茶葉啊。”朱月娥回答得很爽快。

“賣茶葉?”李子豪一愣,這可是與秦疤子的說法一致了,難道秦疤子真沒有撒謊,隻是一個賣茶葉的打給他推銷茶葉,而那個茶葉推銷電話和強子的離開隻是剛好成了巧合?

不可能!

因為之前在刑警隊回電話過來出現的一些疑點表明,這其中是有問題的。

“西江樓賣茶葉嗎?”李子豪問。

“西江樓是茶樓,當然賣茶葉了。”朱月娥答。

“然而——”李子豪說,“我來的時候保安人員說這裏好像不對外接客,除非有裏麵的人邀請,是怎麽回事?”

朱月娥說:“因為我們這是高檔會所,隻針對一些有社會地位的人經營,所以就不向大眾開放了,要不是裏麵的Vip,或經過我們特別邀請,就不會接待。我們的茶葉推銷,也是針對一些行業的成功人士。”

“那不就對了嗎?”李子豪說,“既然你們的茶葉推銷是針對行業的一些成功人士,就說明你們不是廣撒網,多斂魚,而是有針對性的,會做很多功課,對客戶足夠熟悉和了解了才會出手,你怎麽不知道你打電話的人是誰?”

朱月娥一下子被問住了,答不上來。

而在另外一間房裏,一個老頭子正麵對著一處監控看著這一幕,麵前的手機裏播放著彼此的談話,不由得惱怒地罵了句:“真是個蠢貨!”

“而且,西河的成功人士也不會多到讓你每天都聯係不過來吧,你一天能聯係幾個就不錯了,才通話一個小時你就不記得是誰了,誰信呢?還有,既然你們在西河這地方做的各行業成功人士的生意,又豈會不知道秦疤子其人?西河道上,誰人不知他,就連出租車司機都能說起幾段他的故事,你竟然都沒聽說,又蒙誰呢?”

“我,我孤陋寡聞啊。”朱月娥有些慌亂了。

“孤陋寡聞?”李子豪冷笑,“那你為何給他打電話,你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成功人士,你憑什麽打電話給他?”

“我,我,老板給我名單,我就照著名單去聯係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對方到底什麽來曆了。”朱月娥雖然還在努力辯解,但神色愈發慌亂,閃躲。

朱月娥一下子又被問得無言以對了。

“我知道,這個電話號碼不是你的,那個給秦疤子的電話,也不是你打的,甚至在後來我打電話過來,都不是你接的,因為我的聽力實在是太好,你們的聲音並不一樣,性格也不一樣。一個聲音甜美,是標準的迎賓接待員的聲音,而你的聲音是比較積極主動,頗為豪放。所以,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隻是在最後被推出來做擋箭牌而已。”

“我,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難不成你們警察都是喜歡這樣胡亂猜測嗎?”朱月娥還在故作鎮定。

“我不跟你廢話了,打電話給你老板,我要見你們老板。”李子豪果斷地說。

“老板?”朱月娥愣了下,“老板不在。”

“不在?”李子豪問,“你以為騙得了我?”

“他就是不在,我又怎麽騙你了?”朱月娥問。

李子豪將手一指辦公室壁燈側一個小玻璃球似的東西:“那裏有一個經過偽裝處理的針孔攝像頭,能監視到這屋子裏的一切動靜,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的老板此刻就坐在他的辦公室裏,看著這一切吧。不要跟我玩花招了,我要調查一宗涉及兩條人命的案子。帶我見你老板,還可以好好聊聊。如果見不了的話,我隻能打個電話,喊大批警察過來,把你這裏搜個底朝天,並且,以後常來光顧,我們看誰玩得過誰!”

朱月娥沒說話,她跑到壁燈那邊,目光看著那個側邊並不起眼的針孔攝像頭,腦子裏一片茫然。她根本沒想到,老板會在她的辦公室裏裝上這個。這麽說來,她在辦公室的一舉一動,都在老板的監視之下了。

她可是在這裏麵換過衣服,也做過一些不雅的舉動,不過這都不重要,反正他也光明正大地看過她的身體,得到過她的一切。重點是,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讓人心寒,也後怕。

“怎麽,要我用我的方式來找你老板嗎?”李子豪問了句。

朱月娥回過目光,看了李子豪一眼。

此刻她兩難。

她知道老板就在這裏,而且,從這個針孔攝像頭來看,老板應該就坐在辦公室看著這一切。所以,她能說老板就在這裏,並帶李子豪去找他嗎?

可她要是再堅持說不在,李子豪真要用某種方式,給會所帶來麻煩,她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朱經理。”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穿著中式大褂頭戴大圓帽,手裏把玩著一串手串,頗有幾分儒雅的男人。

“聽前台說有警察到我們這裏來了,什麽個情況啊?”趙總問。

“是嗎?前台是怎麽知道警察到這裏來的?”李子豪問。

“她長了眼睛的,你進來她不會看見嗎?”趙總的語氣頗有些不友好。

李子豪一笑:“我穿著便衣來的,前台能知道我是警察,你們這裏還真是水深,藏龍臥虎啊。”

趙總一愣,但反應也極快:“那也許,她聽到了你和朱經理的談話吧。”

李子豪說:“不好意思,我和朱經理談話,是在那個迎賓走了之後開始的,我記得我看了一圈屋子,聽到那個腳步聲走遠了,才亮出的證件,所以她不可能知道。所以,我倒是覺得……”

他一指那個壁燈邊的針孔攝像頭:“我亮證件的時候,你從那裏看見了。也或許,你還裝了竊聽器,聽到了我的說話。所以,在你的經理招架不住的時候,你就趕緊露麵了。我說的沒錯吧?”

“你還真說錯了。”趙總說。

“是嗎?你說說,我哪裏說錯了。”李子豪說。

趙總說:“這裏麵安裝的監控,是為了監督她們的上班狀態,畢竟這裏是上班的地方,在上班的地方安裝監控不是很正常嗎?而且,剛才我也沒有看監控,我正四處轉悠呢。的確不是前台說的警察來了,我隻是跟前台隨便問了句,朱經理呢。前台說朱經理在和客人談事,我想看看是不是熟人,就過來看看,聽見了你和朱經理的後麵幾句對話,從而判斷出你是警察。”

“這麽厲害?”李子豪說,“從簡單的幾句對話,你就能判斷出我是警察?”

趙總頗有些自豪:“那是當然,怎麽說,我也幹過那麽多年的刑警,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你也幹過刑警?”李子豪眉頭一皺,頗感意外。

“是的。”趙總豎起一根手指來,一臉驕傲,“而且,是超過十年的刑警生涯。”

“是嗎?”李子豪問,“在哪當的刑警?”

趙總說:“就西河刑警支隊。”

“就西河刑警支隊?”李子豪問,“什麽時候的事?”

趙總說:“七八年了吧。”

“哦,那時候我好像還沒來,難怪不認識你。那後來你怎麽沒幹了?”李子豪問。

“還能怎麽,當然是犯事了唄。”趙總說得很灑脫。

李子豪問:“犯什麽事?”

“這個說來話長,就不說了嘛,來日方長,有時間咱們慢慢喝茶慢慢聊。”趙總說。

“也是,我差點忘了正事。”李子豪問,“你就是這西江樓的老板?”

“是。”

“叫什麽?”

“鄙人姓趙,名良臣。”

“趙良臣?嗯好,既然你也知道我的身份,現在我就問你,你和秦疤子什麽關係?”

“沒關係,你打電話給他幹什麽?”李子豪問。

“我什麽時候打電話給他了?”趙良臣一頭霧水的樣子。

李子豪說:“我知道一個小時以前打給秦疤子的那個電話出自你的手筆,半個小時後,我用秦疤子的電話打回來,你接了,但沒有說話,而是等著電話那邊說話,那邊沒有聲音,你就起了疑心,知道秦疤子有麻煩了,不想被警方知道你和秦疤子的關係,所以就在我第二次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你找了個服務員接電話,你授意她怎麽回答,我沒說錯吧?”

“我想知道,你憑什麽這麽認為?總得有點依據吧。”趙良臣說。

李子豪說:“依據就是,在我和那個女的通話的時候,每一句話她都會等上幾秒鍾再回答,顯然不是出自她自己的腦子,而是旁邊有人在教她。”

“你還真是夠自信的,以為這世間一切,都在你的掐指一算之間,卻不知萬事萬物都有很多種可能,也許她接你電話時心不在焉,一邊和你說話,一邊忙著別的事呢,有所遲疑也正常吧。”

“不愧是做過刑警的,非常擅長強辯。”李子豪說,“行了,我過來也沒指望你承認,既然這個號碼是朱月娥的,電話也是朱月娥打的,那就麻煩這位朱月娥把電話交出來,跟我到刑警隊走一趟吧。”

“啊?幹什麽?”朱月娥臉色陡變,“我又沒犯法,幹嘛抓我?”

李子豪說:“沒說你犯法,隻是你牽扯進了罪案,得跟我回去接受調查而已,如果證明跟你無關,自然會放了你,走吧。”

朱月娥沒有任何舉動,而是把目光看向趙良臣。

“一個電話,小事而已,兄弟何必弄得這麽興師動眾的呢?”趙良臣陪著笑臉,“給兄弟個麵子,找時間我請兄弟喝幾杯,交個朋友怎麽樣?我雖然不在警隊裏了,但裏麵朋友還是挺多的,當初那一批老兄弟,都做領導去了,以後有機會大家可以多往來。”

“交朋友以後再說,今天先辦案。”李子豪把手伸到朱月娥跟前,略加重了些語氣,“電話交出來,跟我走,非要我強製執行就沒意思了。”

“去吧,為人不做虧心事,怕什麽呢?反正你什麽都沒做,就打個電話而已,還能把你槍斃了啊,不要怕,我會找律師來接你的。”趙良臣給她吃定心丸,也是在提醒她,隻要什麽都不說,就什麽事都沒有。

李子豪卻衝著他笑了笑:“別想著接她了,下一個被帶走的,也許就是你了。”

“我等著,看你本事了。”趙良臣故作坦然。

朱月娥將手機給了李子豪。

“是用這個電話打給秦疤子的嗎?”李子豪問。

李子豪說:“我要打給秦疤子的那個電話!”

朱月娥到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部電話,遞給了李子豪。

李子豪看著趙良臣意味深長地一笑:“有意思啊,一部用來聯係重要客戶的電話,竟然放在抽屜裏麵。”

趙良臣也尷尬一笑。

他看著李子豪將朱月娥帶出大門,兩眼眯成一條線在那裏站了很久,口中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你要真不識抬舉的話……”

然後折身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