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正邪
楠止呆在她發間，從來都安靜得毫無聲息。那隻老妖怪襲擊她的時候，靈夕才覺察到他氣息浮動，若不是青奎及時出現，楠止恐怕就會現身了。
老妖走了之後靈夕還特意安撫了一下薔薇花，可以確定那時候他是在的……
“楠止……”靈夕壓低了聲音喚他，既然他不是被老妖帶走，就是自行離開，應該不會走得太遠……
靈夕擔心自己的動靜驚動其他人，也沒有直接回原本休息的空地，而是沿著湖岸一路低喚，可是喚了許久也沒有回應，不由地有些著急。
她不是著急楠止會有什麽意外，而是……沒由來的擔心楠止的現狀被人發現。在虛妄崖時，她親眼見到楠止的成長，驚喜於他的天賦異稟，將一切歸功於他乃天地靈氣所成，但今日聽過青奎一番話後，她竟然有些不安。
明明知道楠止來曆光明正大，但她還是不安，不敢輕易讓他暴露於眾人眼前，就像……她也知道自己的來曆光明正大，可旁人卻說她不容於六界。
“楠止！”靈夕不耐地再喚了一聲，正巧嗅到了熟悉的氣息。
或許本身是薔薇花的關係，楠止身上總是帶著淺淡的薔薇花香，時日一長，靈夕不用見到他本人，遠遠就能嗅到他的所在。
“你去哪裏了？我們說好你不可隨便離開我身邊，更不能輕易露出形身的！”
楠止正站在她眼前，靈夕乍一見到他，之前那股不安就化作微小的怒火，噴了出來。楠止剛見到靈夕時雙眼裏還隱隱泛著愉悅的光亮，被她這的火氣噴得垂下眼，皺起眉頭。
“你到底去哪裏了？”靈夕見他不答，更顯煩躁。
楠止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卻還是答了話，簡短的兩個字，“斬妖。”
“斬什麽妖？”
“嗜骨妖。”
換在以前，靈夕一定會對楠止的修為表示一番羨慕嫉妒恨，可現下，她已經沒有了那個心情，要知道嗜骨妖，連青念師兄都沒能輕易捉住……
“你殺了她？”
“當然。”
“真正的嗜骨妖？”
“還有假的？”
靈夕理了理思緒，楠止所說的應該是剛剛襲擊他們的老妖怪吧？她也是聽過青蓮師姐的分析之後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嗜骨妖。
“欺負你的那隻。”楠止見她沒答，自行說道。
靈夕鬆了口氣，若是他一舉殺了那隻現在聞名妖仙兩界的嗜骨妖，想要瞞住他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吃了。”楠止突然開口道。
靈夕一抬頭，見他掌心漂浮著一顆閃亮的綠色內丹，驚得連楠止隻是形身都忘了，一掌過去想要拍開他的手臂，卻拍了個空。
“這是那隻老妖的內丹，有六百年修為。”楠止將真元舉得更近。
靈夕當然知道這真元的修為不淺，可是，隻有妖魔間會互相吞噬，掠搶修為，名門正派的修仙弟子，怎麽會覬覦妖物的修為？
“楠止，你有沒有吞其他妖怪的真元？”靈夕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去殺那老妖，指不定會不會遇上幾個小妖……
“沒有。”
靈夕大鬆了口氣，靠著湖邊的大樹席地坐下，“楠止，你坐下。”
楠止坐下。
“楠止，隻有妖物才會用這些損人利己的法子攫取修為。”靈夕嚴肅地說道。
雖說楠止悟性驚人，修習法術時一點就通，但畢竟是沒經過世事的仙靈，在他們出虛妄崖前，接觸得最多的幾乎就隻有她和虛妄崖的那堆書了，很多事情還要靈夕一點點教她。
比如最初楠止連左右都分不清，因為書本不會告訴他，哪邊是左，哪邊是右……
“我知道。”楠止道，“但是你吃了它會很好。”
楠止堅持不懈地把真元舉到靈夕麵前，靈夕不悅道：“我吃了它日後就是妖，一世不得翻身！”
“妖有什麽不好？”
“一正一邪，當然不好！”
“何為正何為邪？”
靈夕一時語塞，這麽深奧的問題，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向楠止解釋，隻能氣道：“反正我不喜歡！”
楠止似乎了然少許，幹脆地收回手道：“那就不要了。”
說著五指微動，那綠色真元瞬間龜裂，一片片碎開。
“以後你也不能有這種念頭，楠止，你是仙靈不是妖，一切妖才會做的事，你都不能做，明白麽？”靈夕一字一句道。
“你不喜歡妖？”
“不喜歡。”
“嗯。”
靈夕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她之前的擔憂根本就是多餘，楠止這樣的幹淨，從某些方麵來說，是完全的一張白紙。一般仙靈要千年修得形身也好，妖界的靈需數百年才得肉身也好，他是在滄迦山頂集天地靈氣而成的靈，怎麽能和那些普通的靈去比？
“楠止，以後你是不是也一直這樣，我不喜歡的事情你就不做？”靈夕抱著雙腿，腦袋擱在膝蓋上，側首看著楠止，笑容柔和。
楠止黑色的發順著黑色的衣衫蔓延，仿佛要融入夜色中，隻有那雙眼裏徐光瀲灩，倒映著月色下的湖光山色，清澈堪比琉璃。微風拂過，他身上的薔薇花香和著湖麵吹來的荷花香，清冽怡人。
他凝視靈夕，幾番眼波流轉，最終麵無表情地沉聲道：“我不想被你變成小烏龜。”
靈夕一怔，隨即“噗嗤”一聲，捂著嘴笑倒在草地上。
第二日，五人重新啟程。
靈夕不再費心去想楠止那些不同尋常的地方，反正她親眼見到他怎樣一步步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他日夜伴在她身邊，心思單純到或許連妖魔到底為何物都不清楚，她信他也好，信她自己也好，都該摒棄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青奎休息了一晚，精神比昨夜好得多，又開始嬉皮笑臉地追在靈夕身後討他的項引劍。青蓮不疾不徐地跟在青奎身後，雪染則和青念行在最後。
山林青鬱，天藍雲白，人界的景致雖不如仙界縹緲迤邐，大氣磅礴，卻勝在玲瓏有致，且生氣盎然，太陽還未升起，林間已經聽見各種充滿生機的鳥叫聲。
往常五人都是各自禦劍，今日出林子時，五人中突然多了一人，六人分成三路，兩人共禦一劍，剛出林子就朝著不同的方向迅速離開。
靈夕回頭，分別看了看另外兩個自己，一時間描述不出自己怪異的感覺。
今日一早，他們再次聚攏商量。離東華山已經不遠，那噬骨妖若當真預謀已久，接下來的路程恐怕危機重重。四仙會迫在眉睫，他們本就出發得晚，若是中途再生出什麽意外，必然會誤了時間。
從昨日那隻老妖的行動，無法知道噬骨妖確切的目的，卻可以揣測他們針對的人許是靈夕。畢竟那老妖聽見“靈夕”二字的反應不尋常。
妖會用人麵來掩飾自己，他們也能用仙術來施障眼法。倘若青奎青蓮青念三人，每人都帶著一個靈夕往不同的方向行進，即便噬骨妖事先有安排，也會或多或少地被打亂計劃，若沒有，兩人一組的同行，也不影響他們去東華山的速度。
因此，真正的靈夕跟著青奎，青蓮那支發簪變成的靈夕跟著青蓮，用障眼法變成靈夕的雪染跟著青念，三路人在飛出林子的時候各擇完全不同的方向，迷惑外人的視線。
“青奎師兄，他們會上當麽？”靈夕緊緊抓著青奎的手臂，輕聲問道。
“誰知道……”青奎不屑道，“我們的障眼法真迷惑了那群妖物，時間也不會太長，但是隻有我們兩個的話，我能保證你毫發無損！而且以我的速度，今日就能到東華山了，我們怕他們做什麽？”
“嘁嘁，其實是想和小靈夕獨……”
啪！
酒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挨了青奎一個巴掌。
“你給我閉嘴！”青奎使勁塞了塞腰間酒葫蘆的葫嘴，酒聖“哎呀”的兩句就沒了聲音。
靈夕同情地看著酒聖，青奎不知是真是假地咳嗽了兩聲，說道：“它……它曾經被滄瞿師叔帶下山，跟著他在人界廝混了三個月，回來之後就成天這些……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靈夕樂嗬嗬地好奇道：“他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
青奎一頓，靈夕也沒等他的回答，繼續道：“不過小酒聖好可愛……”
怎麽楠止剛剛出現就是一副成年男子的模樣，就連當初說話的聲音也不像酒聖是個可愛的童音……
被青奎別在腰間的酒聖說不了話，一個勁地點著葫蘆腦袋。
青奎瞪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後突然說道：“阿醜，那你幫我管教他幾天怎麽樣？”
“青奎師兄你……”
“我去捉妖。”青奎難得的一本正經，“阿醜，其實我大概知道噬骨妖的目的是什麽，但是不太想讓其他人知道，所以才提議兵分三路。”
靈夕心頭一動，正想問，青奎繼續道：“到下個山頭我就把你放下，你禦劍飛過就是東華山的第一脈。有酒聖在你身邊，還有你的黑薔薇，恐怕今非昔比了吧？他們一定能將你安全送到東華山。”
靈夕明白，青奎師兄雖然平日裏愛好奚落捉弄她，卻是真真待她好。因此昨夜將楠止的事情想通之後，本就打算尋個機會告訴青奎他的存在，現在聽青奎這麽說，忙道：“二師兄，你不用把酒聖留給我，黑薔薇他……”
“你不留就是瞧不起我！”青奎打斷她，恢複他吊兒郎當的模樣，笑道，“一個小小噬骨妖，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咩？”
青奎的術法，五門皆精，滄迦弟子中，除了風夙，就屬他修為最高。靈夕雖然不懷疑他的能力，但他這樣匆匆離開，總歸是有些擔心。
“二師兄，那噬骨妖到底……”
“我回來會與你細說，阿醜，好好照顧自己！”
青奎果真在下一個山頭將靈夕放下，自己頭都不回地去了東南方。酒聖他不帶，項引劍他也沒拿，靈夕看著他騰雲離開的背影，忽然意識到，或許前些日子他趴在葫蘆上追她討要項引劍的模樣，不過是為了逗她開心罷了。
禦劍飛往東華山的第一脈，靈夕處於全麵戒備狀態，身體的每根神經都緊緊地繃著，唯恐一個不小心就被突然出現的妖怪襲擊成功。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路非常順利，沒有中途蹦出個老妖小妖什麽的，也沒有殺出個大魔頭小魔頭什麽的，順利到靈夕看到人來人往的東華山時，竟有恍如隔世的錯覺。
自從被風夙帶上天邁峰，除了在受訓的時候，她幾乎就沒見過這麽多人。
東華山比滄迦山高大壯觀，靈夕一眼瞧不見頂端，數不清一共有多少峰頭。她穩當地停在第一脈的山腳時，立刻引來一群負劍者警惕相視。
“在下滄迦掌門座下六弟子靈夕，奉師命前來參加四仙會，還請各位仙僚帶路。”靈夕拱手，客氣有禮地說道。
東華弟子不似滄迦弟子，一色的青色長袍，而是更像人界的劍客，穿著各有特色又不失規矩。
隻是靈夕一句話落地，竟沒有人搭理，半晌才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嗤笑聲。
“滄迦掌門的關門弟子，竟就是這般貨色？”
靈夕的臉霎時通紅，不得不低下腦袋。修仙者之間，對於對方道行的深淺很是敏感，經常隻要一招半式就能估摸出對方的修為。
“居然還好意思說是仙僚，小妹妹，你還未修得仙身吧？”另外一個聲音繼續笑道。
靈夕羞愧地低著頭，看不清對方的模樣，隻是答道：“靈夕修習術法不足六年，又天生愚笨，的確……還未修得仙身……”
“靈夕？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又一個聲音插話道。
“你該不是那個讓雪蓮灰飛，讓滄迦山的頂梁柱喪命的靈夕吧？”
靈夕的腦袋已經低得不能再低，再次強調道：“我是奉師命來參加四仙會！”
“連仙人都不是如何參加四仙會？這真是六界中的大笑話！”最初笑話她的聲音又道，“滄羽那老頭居然還敢收你為徒？簡直就不將仙界放在眼裏！”
靈夕不是什麽要強的性子，被他人嘲笑嘲笑也就罷了，但是，東華身列為仙界之首，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還公然對掌門不敬，是不是過於盛氣淩人了些？
“這位東華‘仙人’如此不分尊卑，那是不是不將滄迦放在眼裏？”靈夕突然抬頭怒道。
“修為不高，傲氣倒足得很！”還是最初笑話靈夕的那人，狠聲道：“今日我就讓你看看什麽是尊卑！”
說話間他便抽出手中的劍，不留餘力地刺向靈夕。
靈夕隻覺得這些人盛氣淩人，萬萬沒想到還會仗勢欺人！酒聖早就按捺不住，壺身旋轉著變大，將那人一劍擋開了去。其他東華弟子見狀，紛紛對靈夕發難。
靈夕本以為這些人出手必然了得，哪知自己居然還能跟他們對上幾招。看來這群弟子也不過是東華山的初級弟子罷了！
“在下奉掌門之命率滄迦弟子前來參加四仙會，各位何須如此咄咄逼人！”靈夕畢竟修為太淺，這些人又仗著人多不肯放手，很快靈夕就隻來得及左躲右閃。
“令雪蓮灰飛者，人人得而誅之！”有人高喝一聲，東華弟子氣勢更甚。
靈夕嗅到開始彌漫的薔薇花香，察覺到他蠢蠢欲動，不得不在忙亂中暗暗叮囑：“楠止，不要胡來！”
她不想還沒上到東華山就闖出禍事！更何況，無論如何她都是滄迦山掌門座下弟子，她就不信，東華弟子會猖狂到當真取她性命！
靈夕心下一沉，換上項引劍，大不了就拚盡全力跟他們搏一搏！
“上仙有請靈夕姑娘！”
一片混亂中突然響起清靈的女子低音，東華弟子麵露驚詫，紛紛收住攻勢，迅速收劍整裝，默默退在一邊。酒聖的葫蘆身子早就變作兩人大小，還在空中氣呼呼地旋轉。靈夕正緊握著項引劍，蓄足了力氣打算橫掃一劍，卻見到仙子繚繞的白衣女子從天而降，踏雲而來，愣在了原地。
“東華有所怠慢，還請靈夕姑娘見諒。”一眾女子剛剛落地，為首那人便上前一步，俯身致歉。
那女子麵似春水，眼神卻淩厲如刀，說話同時，掃過一眾東華弟子。
剛剛還不可一世的東華弟子紛紛跪下，獨留靈夕立在中央。
靈夕還未反應過來，那女子便微微側身，身後一列十名白衣女子同樣地動作，彎膝道：“上仙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