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袖仙送福

轉眼,炎夏消盡,天氣漸涼,已是秋天。

朱安世仍舊每夜去看那女子,每次去仍要帶一朵花。

第二天,花朵總會不見。他知道定是那女子取走,二人雖然從未對過一眼、道過半字,但借由這花朵,竟像是日日在談心一般。

朱安世以往隻知道飲酒能令人上癮,沒料到,送花竟比飲酒更加醉人難醒。

隻是入了秋,花朵越來越少,菊桂芙蓉又尚未開。隻有皇宮或王侯花苑溫室中,還有一些奇花異卉。他顧不得那許多,隔幾日就去侯府禦苑中偷盜一株,養在自己屋裏。一朵一朵摘了,送到那女子窗前。

一夜,他又來到那女子窗外,剛要放花,卻一眼看見窗欞上放著一塊白絹,疊成小小一塊。他嚇了一跳,忙輕手取過來,就著窗內微弱燈影,打開一看,是一方手帕,帕子上繡著一株枝葉,上結著青色果子,帕角還繡了一團碧綠。

這一陣,那女子繡的正是這張帕子!

朱安世又驚又喜,忙向裏望,但見那女子仍安坐燈前,靜靜繡另一方帕子。

朱安世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見那女子放下帕子,抬頭向窗外望過來,輕輕一笑,接著竟站起身,向窗邊走來!

朱安世驚得幾乎倒栽下樓去,心跳如鼓,強撐著,才沒逃開。

“你又來了,謝謝你的花!”那女子忽然輕聲道。

朱安世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如清泉細流。她背對燈光,看不清她麵貌,但身影嫻靜而親切。

朱安世大張著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言。

“你為什麽不說話?不過你要小聲一點,不要讓我爹娘聽見。”那女子又道。

朱安世仍張口結舌,渾身打戰,但心中恐懼散去,狂喜急湧。

“我叫酈袖,你叫什麽?”

“朱——朱安世。”朱安世終於能開口了。

“你為什麽每晚都要來這裏偷看我?”

“我——我隻是——隻是想看你。”

酈袖笑起來,笑聲也如泉水般清澈。

“你不怪我?”朱安世小心問道。

“為什麽要怪你?你又沒吵到我,也沒有做不好的事。”

“那我以後還可以來看你?”

“我也想見到你。”

“你能看見我?”

“現在看不見,外麵黑,不過,四月十七那天,你來我家店裏買夏衫,我見過你。今天是七月十七,都已經整三個月了。”

朱安世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他第一眼看到酈袖時,酈袖也留意到了他。

酈袖繼續輕聲言道:“你那天試的那件衣裳其實不大合體,可你胡亂一試,也不還價,隨手就買了,我猜你一定是個重義輕利的人。我還留意到你的靴子,已經很舊了,可你還穿著,我想你又是個重情念舊的人。”

朱安世一字一字聽著,越聽越驚心,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酈袖就在眼前,那清澈話語正出自她口中,絕非做夢!

有生以來,他從未如此大喜過,隻覺得這世上所有福澤都賜給了他。

“這絹帕是給我的?”他緊緊攥著那方手帕。

“嗯,你懂上麵繡的意思嗎?”

“這個——我是個莽夫,生來粗笨……”

“不要緊,我說給你聽,你就知道了。那枝子上結的果子是青木瓜,角上是一塊碧玉。這繡的是《詩經》裏一句詩:‘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朱安世雖然不通詩書,但也立刻明白了這句詩的意思,尤其是“永以為好”四個字,美過世間所有話語,簡直如一輪紅日,頃刻間照亮天地。

他睜大眼睛,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們不能再說了,怕爹娘聽到。你回去時,小心一點。”

“好,好!”

酈袖轉身回到案邊,又回頭朝窗外輕輕一笑,隨後,湊近油燈,輕輕吹滅。

朱安世見燈光熄滅,呆立了一會兒,雖然不舍,卻不敢久留,便悄悄翻牆離開。

他手裏攥著那方絹帕,不斷摩挲,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大半夜,一個人大笑著,一路狂走,渾忘了夜禁。途中被巡夜士卒攔住,他拔腿就跑,那幾個士卒在後麵追趕。他心裏暢快,便時快時慢,故意逗引那些士卒。奔了不知道有多久,那些士卒疲累之極,隻得由他。他才揚長而去,直到天亮,才覺得倦乏了。

第二天午後,他才睡醒,起來出去買酒,途中遇見了一個舊識,名叫李掘,也是個慣盜,尤其精於盜墓。

兩人見麵親熱,一起去喝酒。酒間閑談時,李掘指著手中一個包袱得意揚揚,說是盜了西楚霸王項羽墓,得了虞姬珠寶木櫝。朱安世心裏暗驚:就算當今衛皇後,見了這盒珍寶也要眼饞。

李掘問道:“你說這盒東西,現今世上,哪個女子配得上它?”

朱安世立即想到酈袖,卻故意道:“我想不出來,你說是誰?”

“韓嬉。”李掘眼中陡然放光。

“嗯。”朱安世笑起來,的確,除了酈袖,他能想到的也是韓嬉。

李掘又問:“你猜韓嬉見到這盒東西,會怎樣?”

“我不知道。”

“隻要她能朝我笑笑,也足足值了。這是稀世珍寶,說不準,嘿嘿……”李掘眯著眼睛,咋舌舔唇,迷醉不已。

朱安世見他這般癡樣,心裏暗笑:這盒珍寶雖然稀貴,但韓嬉是何等樣的女子?多少王侯豪富爭相與她結交,送她的禮物哪一樣不是奇珍異寶?朱安世就曾親眼見過,好友樊仲子從齊王墓中盜得結綠[1]美玉,這玉光色如水,瑩潤如露,原是宋國鎮國之寶,與和氏璧齊名,是齊國滅宋後齊王得到的。樊仲子將結綠贈給韓嬉,韓嬉也不過笑一笑,把玩一兩日,就丟到了一邊。李掘身形幹瘦、舉止卑瑣,韓嬉哪裏會看得上眼?這盒珍寶送給她,不過是多一件玩物而已。

朱安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懷中酈袖贈他的那方絹帕,心想:恐怕隻有這盒珍寶,才抵得上這方絹帕。

於是,他暗暗盤算:如何把它弄到手?至於李掘,日後花力氣另尋件寶物,再好好向他賠罪。

他知道李掘量小,便趁機猛力勸李掘喝酒。幾盞之後,李掘果然醉倒在案邊。朱安世忙去街上買了個大小相似的木櫝,裝了一盒廉價珠玉,偷偷換掉了李掘包袱裏的木櫝。

溜出來後,到了個僻靜處,朱安世才拿出來細看,那木櫝初看普通之極,一個暗紅漆盒而已,但仔細打量,麵上細細雕著花紋,布滿盒身,是一幅鳳鳥流雲圖。每根細紋都描著金線,無一絲紊亂。揭開盒蓋一看,裏麵滿滿一盒珍寶,晶瑩澄澈,璀璨奪目,都是從未見過的金玉珠寶,不由得心中大喜。

太陽才落山,朱安世便趕到酈袖家宅院後街,踅來踅去。好不容易天才黑下來,他立即翻牆進去,誰知酈袖父親正在後院忙活,若不是朱安世應變得快,急忙閃身,躲到一隻木桶後麵,險些被察覺。酈袖父親進去後,朱安世才攀到二樓,溜到酈袖窗外,屋內漆黑,酈袖不在。

又等了良久,酈袖才端著油燈,上樓開門,走進屋裏。

看到酈袖,朱安世心又狂跳,趴在窗邊,輕聲學蟬叫。

酈袖輕步走過來,小聲笑道:“早入秋了,哪裏來的老蟬?”

朱安世忙將那個木櫝遞進窗口:“給你的。”

“什麽?”酈袖伸手接過木櫝。

昏昏燈影下,那雙手細白如玉。背著光,她的麵目仍看不清楚,但朱安世還是緊緊盯著,等著她揭開盒蓋,發出驚呼。

然而,酈袖並沒有驚呼,反倒輕聲歎了口氣,隻說了兩個字:“真美。”

朱安世略略有些失望,問道:“你不喜歡?”

“當然喜歡。”

“那就好!那就好!”朱安世大樂。

“這是你盜來的?”酈袖忽然問道。

“嗯——不過——”朱安世臉頓時紅了。

“你為我盜的?”

“嗯。”

“我不能收它。”

“為何?”

“我能看一看就夠了,我不喜歡藏東西。謝謝你!”

酈袖關上盒蓋,遞了回來。

朱安世沮喪無比,隻得伸手接過木櫝,心裏不甘,又道:“這裏麵任何一顆珠子,都值十間衣店。”

酈袖輕輕一笑:“我知道。不過我家有這一間衣店,已經足夠了,再多,就是負擔了。那天我讀《莊子》,很喜歡裏麵一句話——‘鼴鼠飲河,不過滿腹;鷦鷯巢林,不過一枝。’”

朱安世低下頭,頓覺自己蠢笨不堪。

“你生氣了?”酈袖察覺,語帶關切。

“沒有,哪裏會?嘿嘿——”朱安世勉強笑道。

“嗯,我知道你不會生我的氣,你是在生自己的氣。我已經說了,我很喜歡,你費心為我盜來,我也很感激。本來,我該收下它,不過我是真的不喜歡藏東西。這樣的寶物,在富貴人家,隻是個擺設;在我這裏,則是累贅;貧寒之人,拿去賣了,卻能療饑禦寒,解燃眉之急……”

“我知道了!”朱安世心裏一亮,頓時振奮起來,“我去辦件事,三天後我再來看你!”

“好的,我等著。”

朱安世到一家繡坊,定製了百十個錦袋,每個錦袋兩寸大小,袋子上都繡了四個字:袖仙送福。

他把木櫝中的金玉珠寶,一顆顆分裝在錦袋中,等天黑,來到城郊最破落的裏巷,挨家挨戶,將錦袋一個個扔進院裏、窗內。第二天,茂陵街市上四處紛傳袖仙送福、救濟貧民的神跡,朱安世聽在耳裏,喜在心中。

第三天夜晚,他采了兩朵芙蓉,連一個錦袋,一起放在木櫝中,回到酈袖窗前。

見到酈袖,他忙將木櫝隔窗遞過去,笑嘻嘻道:“這次你不能再推辭了。”

酈袖接過木櫝,揭開盒蓋,一看,忽然定住,默不作聲。

“怎麽了?”朱安世慌道。

片刻,酈袖才抬頭望著朱安世,眼中竟隱隱閃著淚光,輕聲言道:“我聽說袖仙的事了,我一聽就知道是你,你為我做的……”

“嘿嘿……”朱安世這才如釋重負,心中暢快無比。

酈袖靜默半晌,抬起頭,忽然道:“我想嫁給你,你願意娶我嗎?”

朱安世猛聽到這話,驚得目瞪口呆。

酈袖繼續道:“我其實不用問,我知道你願意娶我。不過,今晚我就想跟你走,你能帶我走嗎?”

朱安世恍然如夢,不敢相信。

酈袖又道:“我本來想讓你托個媒人,去向我爹娘提親。可是我爹娘已經把我許給長安未央宮織室的一個小吏,想借他的勢,承攬些活計。明天那家就要來行聘禮了,我從來沒見過那人一麵。所以,你要娶我,今晚就得帶我走。”

就這樣,朱安世帶著酈袖逃離,先是南經蜀道到成都,去遊司馬相如、卓文君的故地,而後乘船東去,四處漫遊……

* * * * * *

當年河間國封地數百裏,現在卻隻剩一座小城。進了城,很容易便找到河間王府,遠遠便能看到日華宮,五層殿閣,巍然高矗。隻是窗內黑寂,欄外蕭索,不複當年書聲琅琅、儒衫如雲之盛況。

走近時,看宅院甚是宏闊,但房宇門戶簡樸厚重,並無什麽華飾。門前也十分清冷,並沒有人進出。

劉德死後,河間王位至今已傳了三代,現在河間王為劉德四世孫劉緩。

衛真先拿了名牒,到門前拜問,門吏接過名牒,進去通報,不久,一位文丞出來迎接,引著司馬遷進門過庭,來到前堂,脫履進去,堂中端坐著一位華冠冕服的中年男子,自然是河間王劉緩。見司馬遷進來,劉緩笑著起身相迎。

司馬遷忙跪伏叩拜,劉緩恭敬回禮,請司馬遷入座,和顏悅色道:“久聞天下文章,兩支筆、二司馬。司馬相如我一直未能得會,今日能親見司馬太史,實在快慰平生。”

司馬遷雖然一直以文史自許,但向來謙恭自守、默默無聞,沒料到劉緩遠在河間,素未謀麵,竟能如此讚揚自己,心中感激,忙謝道:“承王謬讚,實不敢當。”

劉緩微笑道:“司馬相如以賦名世,《子虛》《上林》二賦我都讀過,雖然辭采富麗、氣象浩闊,但總覺鋪排過繁、奢華過當。幾年前,我到京城,兒寬先生讓我讀了你兩篇文章,字句精當,文義深透,正合孔子‘辭達’之意。尤令人敬重的是,先生文章情真意誠,無隱無偽,實乃古時君子之風。我當時就想麵晤先生,誰知先生卻不在京城,抱憾至今,今天總算得償夙願。”

司馬遷從未聽誰如此誠懇地麵讚過自己,一時百感交集,竟說不出話來。

劉緩又道:“先生不遠千裏來到河間,必是有什麽事?”

司馬遷忙答道:“在下貿然前來,的確有三件事向王求教。”

“請說。”

“三件事都與王之曾祖河間獻王有關。”

“哦?”

“第一件,當年河間獻王曾向宮中獻書,天祿閣卻不見當年獻書書目,不知河間王這裏可留有這些書目?”

劉緩神色微變,隨即答道:“我這裏也沒有。第二件呢?”

“河間獻王最後一次進京,曾麵聖對策。在下查看檔案,卻語焉不詳,記錄有缺。王是否知道當時對策內容?”

劉緩神色越發緊張,問道:“我也不知。你問這個做什麽?”

“在下職在記史,見史錄有缺,心中疑惑……”

“那已是三十幾年前的舊事,當今世上,恐怕無人記得了。第三件呢?”

“在下要查閱古文《論語》,河間獻王當年曾遍搜古文經書,不知是否藏得有古文《論語》,能否借閱幾日?”

劉緩笑了笑,道:“慚愧,我仍幫不到你。那些古經當年全都獻給宮中了。”

司馬遷見劉緩雖然在笑,笑中卻透出一絲苦意,而且目光躲閃,神色不安。

想到此前的懷疑,司馬遷隨即明白:這三十多年來,三代河間王定是受到監視、重壓,處境遠遠艱於其他諸侯王。劉緩即便知道當年內情,也隻字不敢提。當年劉德所藏古經,就算留有副本,恐怕也早已毀掉。

他不敢再問,忙起身拜辭。

劉緩神色略緩,似有不舍,但隨即道:“好不容易得見先生,本該多聚幾日,暢敘一番。怎奈我近來身體不適,就不留先生了。”

* * * * * *

朱安世、韓嬉和驩兒乘船到了僰道[2]。

僰道是一座江城,蜀滇黔三地樞紐,岷江與金沙江交匯於此,始匯成萬裏長江。十幾年前漢軍平定西南夷,自蜀經滇,遠達身毒國[3],一路商道暢通無阻,南下北上商賈不絕,這裏漢夷雜居,律令寬鬆,正好藏身。

上岸前,朱安世因屢遭圍困,怕再出閃失,便和韓嬉商議,在城裏僻靜處賃一小處宅子,避居一陣子,等風頭過去,再帶驩兒北上長安。

韓嬉聽了,笑著問道:“你不去尋你妻兒?”

“等了了驩兒這樁事,我再去尋他們母子。”

“你妻子正在等著你去找呢,你不怕她傷心惱你?”

“她最愛助人,不會惱我。”

“她知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呢?”

“應該不知道。”

“她若知道了,也不惱你?”

“這個嘛——她知道我,也應該不會。”

韓嬉原本笑著,聞言臉色微變,但稍縱即逝:“好,請你們進櫃吧。這次得多在裏麵憋一陣子,等我賃到房子,才能出來。”

“實在是有勞你了。”

“我做的這些都記在賬上呢,到時候要你連本帶利一起還。”

“嘿嘿,一定要還,一定會還。”

朱安世和驩兒又裹著錦帛躲進櫃裏。

一路聽韓嬉打點關吏、雇牛車、請人搬箱、問路、尋房、談價、賃下房子、搬箱進院、打發力夫,關門,等揭開箱子,朱安世和驩兒爬起來時,已經是傍晚。

三人便在這裏住下,兩間睡房,韓嬉居左邊,朱安世和驩兒住右邊。

住了幾天,發覺這所宅子雖然院子窄小,房舍簡陋,但位置選得極好,地處裏巷的最角落,一邊是一片低坡密林,另一邊緊挨的鄰舍隻住了個聾啞老漢,十分清靜,數日不見有人來。就算事情緊急,穿後門出去,鑽進林子,也好逃脫。

幾個月來,朱安世和驩兒一直提心吊膽,哪怕藏在成都時,也始終不敢大聲說笑,又要日夜提防巡捕。住到這裏,才總算舒了一口氣。

不過,朱安世沒料到:在僰道一住,居然便是大半年。

每隔一半個月,韓嬉都出去打探風聲,京中有驛報傳到各郡,不論水路還是陸路,始終都在嚴密搜查朱安世和驩兒。

朱安世掛念著妻兒,越等越煩躁。韓嬉卻每天裏外忙碌,絲毫不見厭怠,反倒整日神采奕奕、喜笑顏開。驩兒也越住越舒心,說起去長安,嘴上雖然不說什麽,卻看得出來他心裏舍不得離開。朱安世見他們這樣,不好流露,隻得忍耐。

韓嬉將屋內院外清掃得十分整潔,換了幹淨輕暖被褥,置辦了一套精致酒食器皿,每日悉心烹製各樣飯食菜肴,竟像是要在這裏長久安家一般。

朱安世看在眼裏,心中暗暗叫苦。他雖然一向粗疏,但也漸漸看出來:韓嬉之所以一路相隨、傾力相助,恐怕是對自己有意。

他不由得想起當年初見韓嬉的情景:那日在長安,朱安世去會老友樊仲子,樊仲子正在宴客,剛進門,朱安世一眼便看到韓嬉,席間盡是男人,唯有韓嬉一個女子,她身穿豔紅蟬衣,廣袖長裾,粉麵烏鬟,在席間嬉笑嗔罵,滿座男子無不為之神魂顛倒。

朱安世當時尚年輕,當然也不例外,雖然坐在一邊,隻是遠遠看著,卻也目不轉睛,為之神迷。

此後,朱安世時常見到韓嬉,言談時,他始終不太敢和韓嬉直視。韓嬉對他,也像對其他男子一般,時熱時冷、時親時疏,花樣百出,變幻莫測。起初,朱安世還心存親近之意,後來見韓嬉與樊仲子分外親昵,便知難而退,斷了念想。

這之後不久,他便遇見了酈袖,自此也就全然忘了韓嬉。

想到天下多少男子愛慕韓嬉,欲求一席同飲而不得,韓嬉居然對自己生情?朱安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何況他心中已有酈袖,再沒有絲毫餘地作他想。

韓嬉似乎覺察了他的心思,不止一次提醒他:“你給我記住,我留下來,並不是為你,我是放心不下驩兒。”

朱安世見她如此,更不敢說破,隻能事事小心,隻盼是自己猜錯。

[1] 結綠:戰國著名的四寶之一,除和氏璧外,其他三件都在戰爭中失傳。《戰國策·秦策三》中記載:“周有砥厄,宋有結綠,梁有懸黎,楚有和璞。”

[2] 僰(bó)道:今四川省宜賓市。

[3] 身(yuān)毒國:印度的古譯名之一。《史記·大宛列傳》中記載:“東南有身毒國。”司馬貞索隱引孟康曰:“即天竺也,所謂浮圖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