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白字崖,真假難當1

元和十四年,正是唐憲宗在位時期,羅城縣,天河鎮。

這地方已是比較偏遠,酒杯大的雨點,密如花炮般的打將下來。小城鎮裏家家戶戶皆關上門窗,防風避雨。不遠處的樹林受了這風吹雨打的,響成一片濤聲,如同萬馬千軍一般,夾著雷雨轟轟之勢,震耳欲聾。

寂靜的小街上,無一人行走。南麵客棧的大門已是被大雨打的進出不斷,老板倚著桌子開始打瞌睡,他以為,今日這天,看來是不太會有人來了。

恰在此時,便有三個男人衝了進來,當中一個聲音稚嫩,還在不停的說著:“誰料想會有如此大的雨,簡直是莫名其妙。”

那身著白衣的男人,還譏笑著,“怕雷便怕雷,還狡辯。”

正待那中間小公子要說話之時,天上突然一個霹靂,閃的半邊天都錚亮錚亮的,那小公子嚇的離地三尺高,跳到了一旁不說話的男人身邊,口中連番說道,“誰怕,怕又怎麽樣,有師尊在。”

這三人,便是從長留山下來的莫沉、夙白與朝露。

想還是寒冬時節的當時,朝露手腳並用大搖大擺的,便被夙白攔住了。他隻說這凡間女子可沒一個像朝露這般,好拋頭露麵的。

所以她不得不換做個男兒裝,走的更加囂張。

連莫沉都沒耐的說道:“露兒,注意些形象……”

朝露忙慌說:“我如今不是朝露,我叫小趙公子,師尊。”

夙白笑話她,“小趙公子 ,這大冬日的,你打一個扇子,可真是附庸風雅啊……”

朝露看了看腳下的白雪,再看了看淡淡的日光,最後看了看滿大街打量著她的老少,不由紅了臉,收起了手中的扇子。

一路行來,已至初春,萬物新發,沿途皆是翠紅碧柳,與一片死寂之冬涇渭分明,處處皆是生機勃勃。

也是打聽到這座天河鎮近日裏有些異常。誰料想,這甫一進了小鎮,還未看到西南小鎮的風情,便被雨澆的通體涼爽。

兩位神仙是大沒所謂的,可憐這小半仙,還是凍的開始打擺子。

那老板見有貴客到,不由振奮精神,撐起身子打著笑臉的問,“幾位客官住店啊?”

三人轉過身來,這老板驚呆了去。

他是沒想到,還能在這凡間,看到這般出塵脫俗的人,莫說那紫袍男子一身仙骨之氣教人向往;白衣男人的外貌更是驚世絕豔;中間的小公子雖則矮了些,但也是粉雕玉琢若觀音大士座下的善財童子那般粉嫩可愛。

他看的呆了,以至於未聽清夙白下麵說的話。

當中的朝露不滿了,拍著他的桌子喊了聲,“誒,老板,你可聽見我哥哥說的話了?”

一說哥哥,夙白便憋不住的笑。

當是時在山上,三人還在討論,該如何稱呼彼此在凡間行走。

誰料想朝露一身藍衫公子的打扮二人麵前時候,當先是夙白笑出了聲,莫沉卻摸著她的頭說道:“露兒你不容易。”

朝露皺著眉頭問道:“怎麽了嘛。”

夙白說:“美公子確是美公子,偏生五短了些。”

朝露不快,求師尊給自己變作堂堂七尺男兒。

師尊微愣,他說:“你這張臉,換到七尺男兒的身上,著實奇怪了些。”

朝露不得不低頭,“唔,那我便做個小趙公子吧……”

“叫哥哥。”夙白低頭。

“啊?”

“師尊還是師尊,我是你大哥。”夙白的手伸出,在她圓圓的頭上輕輕的撫著。

惱的她追在夙白身後打,直到莫沉拉住她,大掌按著她的肩頭,輕聲說:“叫哥哥。”

真是現實所困,不得不低頭啊……

又是一陣霹靂閃過,光芒在陰暗的客棧中猛然間照亮,朝露被嚇的一抖索,躲到了夙白身後。夙白又溫和的說了聲,“掌櫃的,麻煩三間上房,一定要準備出幹淨的。”

老板這才回過神來,看三個公子還是渾身濕透的模樣,連忙對不住的說道,“有有有,小二,快帶路————”

早就等候在一旁點頭哈腰的杜小七一兜長巾,將三人向上引著。

那杜小七是天河鎮本地人,他自小便在天河鎮魚龍混雜之地成長,正可謂是鬼精靈一名,眼瞧著三位來客皆是衣飾華麗,鬼機靈的心裏也是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伺候好了自然不會少了他的打賞,所以邊往樓上領著路,邊說著:“眾位客官,且聽我說,我們這天河鎮風光無限,自有一番風景,九曲江、吾溪夜月、北陵鍾秀、漁村晚照、聖水上潮、榜山題名,風嶺晴霞、偕樂仙洞,係天河著名的八景。”

夙白聽了,不動聲色的,問道:“不知天河鎮這雨,般般要下到何時?我三人還想乘著夜色出去玩耍一番。”

“不可,絕對不可啊!”杜小七撂下長巾,為他三人打開天字一號房的房門,便引著便說道,“莫說我小七騙三位,夜裏可千萬莫要出行啊……”

“這又是為何?”朝露奇怪的問。

但他三人卻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間又有些心照不宣。

杜小七卻不願再多說,而是哈腰笑說,“諸位公子,這間是一號房,不知哪位公子住?”

夙白從袖中掏出一錢碎銀,打賞給杜小七,口中直道,“你去將二號房與三號房的門先打開,我等先在這裏坐一下。”

杜小七眼前一亮,這幾位果真是富家子弟啊,不過他頗為奇怪的打量著三人身上都濕漉漉的,實在不明白為何此刻不先洗個熱水澡換身衣裳,當然此事與他無幹,客官既然吩咐了,他一力辦到便好,所以他又點頭哈腰的關上門離開。

門將將關上,三人間一陣熱氣升騰,再定睛一看,哪裏還是濕漉漉一身的三人,又是翩翩佳公子,端坐在原處。

朝露殷勤的倒了三杯茶水,推到師尊與夙白麵前,最後再倒提著茶壺,給自己滿滿沏上一杯,遞到唇邊,吹了吹熱氣,才緩緩喝下,被這舒心的熱氣伺弄的滿心舒暢。

夙白卻在此時說,“不知道天河鎮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除魔衛道本就是我等職責,不論是否能找到蒼術,若當真有妖魔問世,需當秉持正道替天行道 。”

說到這裏,便不得不提到,三人前日裏在凡間行走之時,聽聞到天河鎮近日裏夜間鬧鬼的傳聞。

便說那夜裏在外行走的打更大爺,被生生的挖去了心,死相極慘。百姓們紛紛議論,說是妖魔作祟,不知是那座山上出了掏心吃人的鬼怪。

衙門裏仵作屍檢之後,便說是那野獸襲擊,不足為懼。為安民心,還派出了十人小分隊日夜監守。

一時倒也風平浪靜的,人心漸安。

卻就在半個月後,這十人小分隊便憑空消失。一條大路之上,滿地的血跡。追蹤血跡,便到了筆架山下。

羅城縣縣衙大驚之餘傾巢而出,在天河鎮翻個遍的找,以期將這消失的十人給找回來,但他們偏偏就不去筆架山尋人,這樁事,誰都知道,是縣衙無能。

莫說十人憑空消失事大,這十人的家屬日日夜夜在縣衙門口鬧。迫於壓力,衙門裏掛出了,招四方來客,斬妖除魔,賞金千兩。這世上為五鬥米折腰的人有很多,凡塵間為糊口為正義的修道之人也不在少數,往來裏,天河鎮倒是熱鬧起來。

但往往去了便無人再歸,人們紛紛猜測,是那妖魔太過厲害,以至於無人生還。

這人心惶惶,自不必說。

不久便有一位不世出的大俠白字崖,要說這位白字崖,江湖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人稱“無字真君”,為何稱其無字真君,此號說來話長,大意是其手中並無武器,卻打遍了前來挑戰的諸位豪傑,於是聲傳天下。

白字崖聞聽此事,拍案而起,不日便來到羅城縣衙,定說自己可以將那妖魔手到擒來。在縣衙裏打了無數日的牙祭,白字崖終於是雄糾糾氣昂昂的入了筆架山。

所有人都在為白字崖可惜,說他恐怕便會一去不複返了。誰料,大約半月之後,白字崖雖衣衫有些淩亂,倒也精神抖擻的下了山。

這是唯一一個從筆架山上活下來的人。他說,以後再不會有妖魔擾民,縣衙大喜,如約送他千兩銀子,白字崖,再次名震江湖。

未過多久,十個消失的人以及那相繼上山的人被找了回來,他們死相依舊很慘,相同的便是——都沒有了心。

這件事,讓羅城縣還是陷入了恐慌當中,雖則白字崖已除去了那妖魔,但他們依舊紛紛傳說,再不能在夜間出行,少不得會被當做妖怪腹中之物。

當然,莫沉一行三人來到天河鎮,隻是為了單純的線索,他們擔心那山間出沒的妖魔,便是已經有了妖性的蒼術。

“不若我們今夜便直上筆架山?”朝露說道。

卻聽夙白說:“露兒你夜視好,我和莫沉上神可沒有走夜路的習慣。”

“我不是著急嗎!”朝露憤恨的拍桌子,桌上的茶水被其拍的一震一震的。

莫說出來已經快一個月了,幾乎都是在凡間吃喝玩樂,蒼術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問師尊這大木頭,他卻說自己私下凡間,又未有諭令,除非緊要關頭不可亂用神力。否則被天上巡察神仙碰見,必遭天宮重罰。

這麽一說,朝露與夙白紛紛抱以青眼。如此看來,什麽練習合璧之術也是被伊耆耍弄了一番。

到此時,隻能靠自己啊!朝露捂著頭,一腦門子的鬱悶。

這時,就聽見門外傳來陣敲門聲。

夙白起身去開了門,見那杜小七正探頭探腦的,不由問,“有何貴幹?”

“噢噢,三位客官,在下不過是來問下是否要添些茶水,或者是是否要些酒菜?我好安排廚房去下。”

“不用了。”夙白冷冷的說,將門一關。

門外杜小七訕訕的撓頭,叨叨了一句,“真是奇怪,為何這三位衣服居然就這麽換完了。”

不由忽然打了個冷戰,再向屋子內看了看,自言自語著,“居然有在屋內同換衣裳的習慣,三位公子這癖好啊……”

話未落音,就聽見門“吱呀——”一聲再度打開,杜小七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問,“公子……公子有何吩咐?”

“去打些熱水來,這屋子裏的公子要洗個澡。”

夙白交代完,便出了一號房,往二號房走去。

隨後是莫沉,他頓了一頓,看了眼杜小七,溫和的說,“記得水要熱些,太涼了不好。”

一番話交代完,他也向三號房走去,獨留下一號房的小朝露在**翻來覆去的說著,“你們兩個就氣死我吧!”

杜小七聰明的應著聲,心中卻更是嘀咕著,為何這三個公子行止如此奇怪,哪裏有換完衣服再洗澡的禮?哪裏有……如此關心的禮?玄妙啊……玄妙……

在天河鎮妖怪這件事上,隻出了一個人的名,那便是白字崖。

莫沉評價過白字崖,說他要麽就有些真本事,要麽則就是假把式。

當然,白字崖還有個很出名的事端,便是他的臉,據天河鎮的婦孺們回憶,這是個靠著臉便能吃香喝辣的主,實在是太出色了。

“就與公子啊……你一樣……”

堪堪躲開一大姐的觸摸,夙白的臉倒是掛著微笑,“謝謝大姐。”

回頭看了眼已是滿臉笑意的朝露,夙白回身走向二人,口中抱怨著,“笑,再笑這種事情讓你的木頭師尊去做。”

“不不不,師尊一定會被別人揩油的。”朝露連番說道,眼睛擔憂的看著走在前麵的莫沉,甚為擔心他一不小心就會被別的女人摸了個遍。

“你就不擔心我麽?”夙白微微一閃,閃過一女子假暈而來的動作,輕輕扶著她,笑說:“小姐,你還好麽?”

這一下,前方便又有一女子暈了過來,莫沉就沒有夙白的機靈,那女子生生的栽在了莫沉的懷裏,引起一番尖叫。

瞧著這膚色黃腫,叫人瞧上一眼,絕不想瞧第二眼的女人,莫沉很溫和的問:“大姐,你可有事?”

這女人頓時臉色愈加青黃,頃刻間便跳腳而起,“誰是大姐!誰是大姐!”

朝露怒上心頭,攔在師尊麵前,“大姐你既然生病了,趕緊叫你相公來看看!來看看啊!”

當誰比誰氣焰更足的時候,示弱的往往是另一方,就看這位大姐轉變了幾個臉色,旋即若一陣風一般輕靈的飄走了。

然後朝露氣衝衝的回頭說:誰與我說的,女子不可拋頭露麵的?”

“這裏已是地處西南,民風向來奔放一些,何必如此計較?”莫沉伸手,撫著朝露的頭,頓時教她沒了語言,幹瞪著眼生悶氣。

一場徹天徹地大雨之後,整個羅城縣天河鎮,碧水藍天,澄淨的讓人心曠神怡。

筆架山就在眼前,而數個連綿矮峰掛在一波澄澈見低的湖水之上。

幾人翻過一座山峰,站在峰頂之上望著下方,不覺大為歡欣。

大雨初過,朝陽升起,枝頭雀鳥,翠羽尚濕,嬌鳴不已。地下紅瓣狼藉。遠近數百十個大小峰巒,碧如新洗,四麵黛色深淺,襯托出山穀的濃淡。再加上滿山的雨後新瀑,鳴聲聒耳,碧草鮮肥,野花怒放,朝旭含暉,春韶照眼,佳景萬千,目窮難盡。

朝露輕歎,“如此盛景,不枉來凡間一趟啊……”

腦後不遠處,也有一人長籲短歎,“良辰美景不長久,可惜啊可惜……”

三人下意識回身,就看見一身著甚為富貴的公子哥佇立在他們對麵的山石之上,眺目遠望,甚有些望盡蒼生的滄桑感。

旋即,就看他那青藍色的褂子在風中飄了一飄,整個人就倒栽蔥一般的栽了下去。

莫沉挑眉,廣袖輕抬,人已如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將那位公子哥救於掌下,緩緩飛回到峰頂處。

公子哥麵容俊秀,睜開眼的刹那可謂是目若寒星,微微張眼,環顧了下圍在身前的三人,整張俊朗不羈的容顏忽而悲戚,“美人啊……亦不長久……兮……啊!”

朝露忍無可忍,一腳踏在這傷風悲秋惡心人的公子哥腰上,真是這張白玉般的小臉委實能看,她很想一腳給他交代在這裏。

“小、小美人,你做什麽,踩到我了……誒喲誒喲……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所謂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所謂……啊……”

終於,一隻手搭在她肩頭之上,莫沉緩緩拉開她,輕聲斥道:“露兒,夠了。”

“哼。”朝露移開自己的腳,那公子哥吱吱歪歪的扶著腰坐起身,滿臉堆笑,“方才是這位大俠救了我?”

“不敢,公子還需知道,凡事……莫輕生的好。”莫沉抬手道。

公子哥嘻嘻哈哈的起身,“不不,在下隻是傷春悲秋,誰料竟然不小心滑到在那石頭之上。還是我福大命大啊……在下白字崖,感謝三位相救。”

“白字崖!!!”此番,輪到三人異口同聲,瞧著這明顯隻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莫沉說過,白字崖要麽就有些真本事,要麽則就是假把式。眼下看來,假把式的幾率太大。

白字崖未料這三個外鄉人也聽過自己的名號,不覺豪氣上湧,頓時挺著胸膛插著小腰說道,“對,在下便是白字崖。”

天河鎮最高檔的酒樓——來福酒樓。

二層小樓之上,正是最好的眺望風景的地方,遠觀可見九曲玉帶一般的九曲江,澄練水流彎彎曲曲不知道到底有幾道彎幾道曲,一輪初陽之下,霞光萬裏,水光瀲灩,分外的迷人。夕陽銜山預設,暝色蒼然,四麵峰巒,隱隱籠罩上一層紫煙。

九曲玉帶旁是村舍茂密,一縷縷白色炊煙,從林樾間透出,嫋嫋上升。

臨窗最好的位置上,坐著幾位玉樹臨風英俊不凡貌比潘安人中龍鳳舉世無雙的翩翩佳公子,使得來福酒樓真如同來福一般被圍得水泄不通。

白字崖安之若素,旁的三人甚覺自己就仿若菜市裏被明碼標價了的大白菜,隻是那懸案豬頭的陪襯物。

以上這些所謂玉樹臨風英俊不凡等形容都是白字崖邊飲著小酒邊叨念的,若非朝露犀利的說了句,“這都四個人了,何來的舉世無雙”將其嘴巴順利關閉,也許他還會尋找更多詞匯來形容此次四人聚首。

不過白字崖的人氣著實是高,夙白微微探頭,見下頭的人們紛紛指著樓上說:“看,白公子來了,白公子在此啊。”

“真是神仙中人……”一位少婦著迷的抬著頭,癡癡的望著白字崖。

白字崖很是自得的靠在廊邊,伸手對著下方揮舞了一番。

下方的百姓們在歡呼,坐在樓中的三人堪堪想將手中的筷子給折斷……若非白字崖用他那喋喋不休教人煩躁的聲音一直勸說他們,定要敬所謂的地主之誼,朝露一定會首先拒絕了,但是夙白和莫沉卻異口同聲的答應了,真不知他二人是如何想的。

在她看來,白字崖就跟白癡一般。

好看又怎樣?在莫沉與夙白身旁待久了,可真沒見過比他們二人更好看的人了。

加上那張教人厭煩的烏鴉嘴,時刻在耳旁叨叨,從此後,朝露就決定,不做個嘮叨的人,以免招人心煩。

在此舉得失上,莫沉與夙白都應該感謝白字崖。

忽略了樓下百姓的圍觀,夙白問道:“白公子在天河鎮的聲望可真高。”

白字崖一點也不掩飾得意,他從朝露手上搶下扇子,附庸風雅的扇了扇,唇角浮笑,連番說道,“哎哎哎。高讚高讚了。白某不過是捉了次小妖,便在這天河鎮博了個好名聲。爾等若想與白某一般,不若也去山裏捉一次小妖,方是正途啊……”

夙白剛欲開口,就見朝露飛一般的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不知白公子用的是何等仙術收了此妖?妖為何樣?”

這番話,倒讓莫沉與夙白的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目光。

白字崖忽然露出了副神秘模樣,他擱下扇子,旋即被朝露搶了回去。

“此事說來話長,幾位有興趣聽?”

“那是自然。”朝露的扇子輕輕拍著手心,表情亦是八卦不已,這粉雕玉琢的好奇模樣讓白字崖大為快慰。

然則,他卻持筷,麵對滿桌的佳肴,大笑著,“來,吃完此頓,我們尋一處清靜之地細細說來。”

夙白大驚,望著滿桌的食物,“什麽?還要尋地?”

若說兩個神仙加一個半仙被一位人類牽著鼻子走著實丟人了些。

然則除卻莫沉不表態隻是跟隨,其餘二人都紛紛表示被白字崖勾搭起了好奇心去。

白字崖好容易才從麵前一團燒雞上抬起頭,先是看看動也未動的莫沉與夙白;再瞧了瞧朝露,她也隻是偶爾挑起一些素食放在碗中,細嚼慢咽的吃著。

“你們不吃麽?”

說實在的,若有些仙果放在桌上,或許他二人還會嚐一嚐,做神仙做久了倒是最惦念煙火味,但吃卻是一點都吃不了的。

見他們三人都緩緩搖頭,白字眼大咧咧的抬手,從莫沉麵前搶過一塊乳豬腿,油膩味飄至莫沉鼻中,他微微蹙了蹙眉。

白字崖說,“好歹也是我請客,居然如此嫌棄,哎……哎……哎……”

夙白抬起桌上的酒盅,紅唇微浮,笑意暗藏,“白兄莫怪,我等在出來之前便吃的著實太飽了。”

白字崖笑,笑的何其暢快,他說,“拚酒?拚酒我最喜歡了!”

夙白麵色微僵,就看身旁的朝露笑的極其奸猾,她說,“原來哥哥你要與白公子拚酒哇,哥哥你切莫輸掉!”

夙白危險的眯上眼,酒盅放下,“哥哥我一定不會輸的。”

白字崖也眯了眼,“白某也定不會輸的,莫大哥。”

莫沉微愣,不料此人拚酒也要拉幫結派,於是微微頷首表示認同。

於是就看這飯桌之上,白字崖與夙白進行了一場風卷殘雲的拚酒之陣,朝露在一旁聲勢驚人的助場,二位小白公子之間,一時居然不分伯仲。

好容易等到一頓飯完畢,朝露已經氣力全無的靠在莫沉的肩上,她頗為哀怨的瞅著還在淺酌的白字崖。

莫沉動也不動,端坐在凳上,手中是一杯茶,他心道,茶壺中的水也快喝完了。而後他幽幽的瞧了眼伏在桌角上睡著的夙白,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夙白在酒力上頭的最後一刻還持著醉眼說道:“這廝……太能喝了……”

朝露無語心道,此人!此人居然將夙白給喝倒了!世道啊!

總算聽得白字崖呼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酒盅,“喝完了,吃完了,爽快啊,我們走,現在帶你們去舊地重遊!”

朝露陡然間一激靈,瞬間來了精神,“什麽舊地重遊?”

白字崖笑眯眯的,“爾等不是想知道我如何滅妖的嗎?帶你們去聽故事!”

一力去扶夙白,那一隻手臂搭在肩上就將朝露壓的一趴,她頗為無奈的望著正站起身的莫沉,莫沉微微一笑,伸手扶起夙白,很輕鬆的夾著他走。

夙白歪歪斜斜掛在莫沉身上,口中囔囔著:“殺————四方——”

朝露笑,跟在眾人身後,白字崖在前方說道:“來,來大家讓一讓,謝謝大家對白某的關心,白某眼下要與朋友前往他方,莫送莫送啊,若是真想念白某,不若替在下會完此處的賬,哈哈哈著實感謝。”

此人……真是個潑皮無賴吧……

好容易擠出圍觀人群,四人向著筆架山的方向繼續進發。

路上行著,朝露偷偷的問莫沉,“師尊,真的要跟著他瞎混麽?”

莫沉沉吟了一下,輕聲說道,“按照伊耆所說的那僑鄉並沒有蒼術的下落,眼下我等就隻能見機行事。”

朝露想想也是,自從幾人在南方轉了個遍,發現恐怕被那上古炎帝哄騙了一回,在僑鄉連個蒼術的影子都沒找見,隻好往西南方走。後來發現能聽到與妖有關的隻有這天河鎮。

無奈,此回也算吃飽喝足再無任何顧慮,白字崖前方帶路,邊走邊打了個趔趄,想來也是喝著不算少的緣故。

一路甩脫眾人的尾隨,就看白字崖邊虛晃的走著,邊回頭瞧著跟隨的三人,三人有些沉默,顯然是被這二貨的無限精力給鬧的有些疲憊,唯一不動聲色的隻有莫沉了。

白字崖微微一瞥莫沉,忽然說道:“莫大哥真乃世外高人啊。”

“此話怎講?”莫沉將夙白的身子向上抬了抬,不著意的問。

白字崖笑,“或許白某喝的有些多,怎看莫大哥從來走路都腳不著地,簡直是神乎其神的妙法啊……”

莫沉微愣,連著後頭的朝露都注意到,師尊最後兩腳的確是絲絲懸在空中而未著地,未有敏銳的觀感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莫沉微微一笑,足踏實地,“白公子恐怕真是喝多了。”

他心中卻略微警覺,或許白字崖並無想象中那般簡單。

白字崖轉身,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了眼,嘀咕著,“果真是喝多了?不該啊……我這千杯不倒的量。”

然而當他再走一步就如同在打醉拳一般趔趄,朝露忙慌走去,扶住了他。

他醉眼朦朧的,嘻嘻笑,“謝謝趙小公子……嘻嘻……”

初春的筆架山,重巒疊翠,雲煙浩渺。

山腳下的泥土因著將將的一場春雨而格外的濕潤,走一步便帶起一腳泥。空山新雨後,那濕潤的泥土香混著早春的花香,頻頻的送入眾人鼻息之間。

朝露覺著有些吃力的抬首,埋怨著,“你沒喝多,不能自己好好走麽?”

白字崖麵色酡紅,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往前掛了一步,朝露用了吃奶的勁才給他扶了起來。

不覺大喘了口氣,回首向師尊求救,眼瞧著師尊肩臂上尚掛著爛醉未醒的夙白,悻悻然的又撐起白字崖的身子,說道:“你不會帶錯路吧。”

白字崖指著前方小徑,搖頭說道:“隻是身子懶軟了些,煩勞小趙公子了。”

朝露歎氣,搖了搖頭,咬咬牙將其連拖帶拉的抓著。

他說,再往山上走,抄小道便可至當年搜尋那密洞所在小徑,筆架山前山看似平坦,後山則極為崎嶇,入那密洞之所極難尋找,需走到高處雲端內,方可一探究竟。

眼見著一條路盤上盡頭,身旁是迷霧漫漫,如沐雲間,這一處便像是在九重天上時候的感覺,隻餘了麵前山崖邊垂下了無數的青翠垂藤。

白字崖停下,朝露也隨後停下。

他撥了撥峽道旁的垂藤,垂藤拂過。忽聽泉聲聒耳,如同雷鳴一般。眾人往前麵一看,對麵崖壁下麵有一條長澗,寬有數丈。中流倏地突起一座石峰,石峰上麵叢生著無數的青鬆翠柏,四圍俱是大小孔竅。澗中之水,被那小石堆分成十數條銀龍,從崖側奔騰飛湧而來。流到那石峰根際,受了那石的撞擊,濺起幾丈高的水花落下。再分流繞過石峰,化成無數大小漩渦,隨波滾滾往下流頭奔騰澎湃而去,好似那中流抵柱都要被衝走。水撞在石縫孔竅中,收翕吞吐,響成一片黃鍾大呂之聲,與剛才瀑布的鳴聲,又自不同。

“哈哈,找見啦。”白字崖指著對麵水瀑處,那不顯眼的水瀑之中正若隱若現藏著一個密洞。

“你當初……是如何過去的……”朝露指著遙遙可及但又觸手很遠的密洞。

白字崖突然推開朝露,“好歹我是一代大俠無字真君,這飛天遁地絕世輕功,我還是有的!看我……的!”

隻見他忽而若大鵬展翅,兩腳憑空踏起,居然就這麽淩空飄起,從姿勢上著實是漂亮的驚人。這一驚世一飄突然教朝露對此人有了點改觀,看他在空中踏了幾個流線般的步伐,若水上飛燕般的竄入到崖洞前去。

朝露剛要跟上,被莫沉一拉,他說:“稍候片刻,莫要著急。”

隻在那刹那,燕子白字崖便哧溜一下滑到在山崖邊上,朝露驚慌的“啊”了一聲,就看他似乎趴在了崖洞旁,費力的撐著雙肘爬了進去。

朝露心覺此人的好笑之處比比皆是,可莫沉卻覺著此人的玄妙之處處處皆有。然則看多了天上神仙的簡單,一時間反倒摸不出此人的斤兩,瞬間覺得崖洞之內對著他們揮手的那人,愈加值得參詳。

“師尊,要過去麽?”朝露小心的問了句。

莫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他說道:“適才你二人在前,我已多次試探,並無可疑之處,我等先去看看,再作打算。”

好歹是神仙,還真能就被此人給算計了?莫沉不信。

用素秦的話說:莫沉,你可是親手滅殺了妖神闔溪的人。

莫沉不自負,也不自大,但這點自信是有的。

他問朝露,“露兒,你先在惜芳給你的藥丸裏尋找一味清醒丸,先喂於夙白,以免另出狀況。”

“喔!我險些都忘記了。”朝露慌忙在小褂兜中翻著,小褂兜是自己的寶貝,花籠裙脫掉了,小褂兜不能脫。

對麵崖洞裏的白字崖頻頻揮手,呼喚他們趕緊過來,莫沉微微比了個手勢,讓他稍慢等候。

朝露的手在藥瓶中穿插著,忽然碰見一瓶翠綠色畫著白芽的小瓷瓶,瓶體透涼透涼,上麵貼著小小的字樣:清醒丸。

她著緊從掛兜中拿出,遞給了莫沉。莫沉一手扶著夙白,一手撬開瓶蓋,將瓶子遞到夙白唇邊。

“夙白張嘴。”

迷迷糊糊的,夙白微微啟開一抹紅唇,漂亮的臉似乎有些痛苦,人間的酒畢竟不是仙酒,烈性的很。一顆藥丸順勢倒入口中,清涼之意瞬間從心底撲騰上頭,轉瞬即醒。

他先是迷茫的看了眼正站在麵前張著大大眼睛的朝露,旋即轉頭看見扶著自己的卻是莫沉,不覺一個激靈,頓時推開了對方。

“你還好麽……”朝露關心的問,因為對方與夙白拚酒有自己的助力在其中,所以微微的感覺到一絲懺悔。

“哎……”夙白單手覆麵,薄麵也不知是酒醉初醒亦或是害羞所致,嫣紅色從脖頸一直升到頭頂,頓時增了幾分可愛。

朝露回身,喃喃著:“沒事忒那招惹人,沒事忒那勾引人,沒事忒那**人。”

莫沉說,“好了,我們趕緊過去吧。”

三人依次飄飄欲仙的,便這般踏空而過。白字崖看的呆了去,直到朝露穿水而入,飄進崖洞口時候,他說,“你們幾個果真不簡單啊。”

朝露甩甩頭發,濕漉漉的,灑了白字崖一臉。

他抹幹淨臉上的水,訕笑,“走走走,往裏走。”

“難道不需謹慎些麽?”小露兒心直口快,直接道出了心中所想。

白字崖擺擺手,淡定的很,“不需不需,都說過了,此中的妖孽都被我所除,我帶你等現場演示一番,那日裏正可謂是驚心動魄,鬼哭狼嚎,風卷雲湧……”

“停。”夙白伸手攔住了他。

白字崖怔怔的看著夙白,他說,“白公子,請帶路。”

白字崖冷哼了一聲,邁腿便向前走著。

山洞很長,從外頭看有一個長長的甬道直延伸到內處,幽暗的看不清裏麵的形勢。洞壁上皆是厚厚的綠苔,從上覆蓋至下,而崖洞之上,林立著無數鍾乳,時而會有幽靜的滴水聲,落在腳旁水坑之中。

白字崖在彎道處,說道,“你們著緊過來,還差好些路呢。”

話剛落音,人便消失在彎道處,不見了蹤影。

一滴水從上頭落在了朝露頭頂,瞬間冰涼冰涼的,她打了個寒顫,跳到莫沉身旁,倚著莫沉的胳膊。

莫沉的身上不若夙白,他的身上總是那般暖暖的,所以在寒冷的時候,朝露總愛跳過去,就光挨著也能感到一絲暖意。

三人跟到彎道處,卻看前方依舊是長長的甬道,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巨響,緊接著便是那白字崖的慘叫聲,朝露一嚇,整個身子都貼在了莫沉身上。

莫沉站定,三人互相望了一眼。

朝露說:“他是不是遇到妖怪了,我們趕緊過去。”

莫沉著緊拉住她,說道,“不宜輕舉妄動。”

夙白也點頭,此種時候最宜謹慎處事,他右手輕晃,一抹白光出現在掌心,而後說道:“我先行進去,你二人在此等候便好。若有妖孽,你們聽我傳音再入。”

莫沉點頭,夙白白衣一閃,便自消失在眼前。

朝露很好奇,她問,“師尊,為何我們要這麽謹慎,你們都是神仙,還怕個妖怪不成?”

莫沉低頭,輕聲歎息,“自帝俊一係神袛開創九重天之後,便不允許吾等神仙在凡間亂顯靈通,這神力亮世更是犯了九重天的忌諱的。若非如此,天凡二界何來的安寧之道?”

“那若是有妖孽擾亂世間綱常呢?也不許神仙顯靈?”

“自有天宮派出的神官斬妖除魔,自有人間的修行之士們憐憫蒼生。我等,自作逍遙神仙,度世間修道之人便好。”

“若是妖魔猖獗,神官無法解決呢?”

“那便是若千年前那般,聽天宮號令,傾巢出動。”

“誒……居然如此麻煩。”朝露皺著眉頭,一臉的茫然。

莫沉說,“若非如此,天宮的建立豈不是便是白費了麽?眾神仙隻要在九重天上居住便需受天宮號令。師傅我也是因為不太願意在天宮領職排位,所以才與你在榣山居住。”

“居然還有這麽多玄妙之處……”朝露驚歎,忽然她伸頭向著那幽暗處望去,“師尊,為何夙白那還沒有消息?”

莫沉奇怪的挑眉,的確也是,以夙白的性子,不但謹慎而且狡猾,若真有妖孽也應當送消息過來,若沒有妖孽應該早些回來。

難不成夙白也會被白字崖算計了?照理說不應該,好歹夙白也是做了千年的妖孽再成的神仙,即便是內裏有個千年的妖孽,他也不會輸到哪裏去。

所以莫沉垂首微微掐指,他輕聲說,“我們先進去看看。”

二人腳步微抬,便走過彎道向著深處走去。

越深便越黑,越黑卻越靜,靜的像方才沒有兩人進去過一般。

朝露緊抓著莫沉的衣裳,生怕自己抓丟了他。

莫沉輕點頭,說道,“為師的錯,即便是身為神仙自負了些,也不該讓夙白獨自進入。”

話剛落音,就聽見四周裏一陣輕微的異動,雖動靜極小,隻是那邊牆之上一絲裂縫般的聲音,莫沉停住了腳。

朝露奇怪,但她不敢做聲,隻是望著師尊。

他苦笑,“對方似乎有備而來的。”

隻聽一陣轟然巨響,一隻黝黑的怪物噙著巨牙向著二人的方向撲來。

這怪物來勢洶洶,趴伏已久,一張睚眥欲裂的嘴臉,猙獰的瞪著銅鈴大眼,雙鼻外翻,一張利齒外翻的口中垂涎不斷。這東西形似山魈,高約丈許,頭如山嶽;綠發紅睛,闊口獠牙,麵生寸許綠毛,周身黑乎乎的;通體皮包骨頭,也不見其動。

那叫人反胃的怪物就在瞬間,便夾帶著一股臭氣撲向了二人,其疾如電。

莫沉麵色一凜,手心處浮起一團紅線,紅線飄搖,似乎也就在眨眼間,那怪物便在麵前四分五裂,血水爆濺在朝露麵前。

她微微一驚,轉眼間,便看洞壁之上徐徐爬下無數怪物,倒吊著身子低低的嘶鳴著。

莫沉向上望去,不覺冷笑,“蛇鼠之輩也敢猖狂。”

話剛落音,怪物們便紛紛跳下洞壁,張牙舞爪的,極目處皆是醜陋至極的怪東西,不但發著奇怪的聲響,還會散發奇怪的味道。

朝露喚出了無影劍,卻被莫沉攔住,他說,“這些乃是腐屍所化,不過是為了阻攔我等的去路。無影劍雖可斬它們,但怕會驅染了無影劍的靈氣。我來處理便好。”

他將朝露拉到身後,隻手幻化出了無數把飛劍,飛劍若清空繁星,清新之氣縈繞鼻端,瞬間那血水滿地的腐臭味全數消失,而怪物們皆被一陣清風所洗,說時遲那時快,飛劍閃閃爍爍的便襲向了麵前的眾多怪物,凡飛劍所及之處,這些怪物一聲嘶鳴都未及發出,皆以幻滅之姿憑空消失在了麵前,連絲血滴都未留下。

朝露想,恐怕方才那血水惡心到師尊了。師尊果真不愧是上神啊……

仰頭瞧瞧已經清朗一片的山洞,朝露心中突地一沉,她說,“師尊,怕不是夙白有危險,我們得加緊時間。”

那白字崖果真有問題!居然能瞞騙了兩個神仙一個半仙。

此人絕對不可小窺。心中警鈴大作,對已經深入其中的夙白不覺多了幾分擔憂,她加急了腳步向前,卻忽覺腳底一陣奇特的感覺。

莫沉不言語,闔上了眼。

朝露微微抬腳,才驚覺有一種蛛絲樣的物事纏住了足部,低頭,這才發現腳下蔓延了一片軟白色紗網,走一步則扯出了一片,而不能動彈,身周似乎多了些禁錮,若不是刻意走動,還不能發覺。

“想不到,對方為了折損我等,居然出動了禁神咒。”莫沉睜開眼,一抹光華初綻,他的手微微一轉,一股巨大的神力傾瀉而出。

他緩緩搖了搖頭,示意她放心。

神力在囫圇之地肆意衝撞著,擦過朝露的身旁卻極盡溫柔,似一縷清風一般穿過她的身旁,在觸及到洞壁之後,若撞入了棉花團之中,瞬間消弭。

“怎麽會……凡間居然有所謂的禁神咒?有這麽厲害麽師尊?”

“禁神咒也是一種逆天大法,隻是不知為何會有人會用而已。尤其是不知此人的目的為何。”莫沉倒不著慌,他盤腿坐下,身子懸在半空,伸手結印,口中卻說道,“露兒你著緊出去,去與夙白匯合,暫不用管我這裏。”

“師尊我能出去?”朝露轉了轉身,依舊有些綿長的鈍感從腳底傳來,不由蹙眉擔心。

不論如何此時都不是最好的結果,她心中是想留在師尊身邊的,可卻也的確擔心在裏聲息全無的夙白。

“禁神咒隻擋神仙,對你這半仙倒是無甚阻礙的,你再試試。”莫沉未去幫她,而是提點著她。“如今看來,你這一事無成的倒也好。”

“師尊!”她薄嗔著,心中頗有些六神無主,回首卻看師尊一派安寧的處於半空之中,而並不驚慌,不由得微微安定了些。

抬腳再起,鈍感又起,她起手掐訣,無影劍脫手飛出,一陣旋風飛過,將那些白紗網從腳下斬卻,身子縱躍而起,若一隻翩翩彩蝶般落在了莫沉的前方。

“師尊……”

“莫慌。”

前路漫漫,居然有一個可以用禁神咒的人,這怎叫朝露不心慌。

“去尋一下夙白,不管什麽人至少還傷害不了為師,此事你但可放心。”莫沉微微安慰著,笑的雲淡風輕。

朝露點頭,轉身向著黑暗處竄去。

莫沉轉過臉,掐訣處紅光頓起,麵色卻微微凜然。

朝露在一條看不見盡頭的甬道中跑著,口中終於喚了出來,“夙白你在哪裏?”

她夜視向來很好,這片黑暗的甬道自不至於那般難看,卻教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一為前方不知生死的夙白,二為身後被禁神咒所困的師尊莫沉。

一腳踏空,不小心身子便一歪,恰有一人剛剛好扶到她的臂膀,將她的身子撐住。那身體有些涼意,卻還有些暖意,這恰到好處的體溫以及觸及鼻端的水仙花香讓朝露有些迷惘,“夙白?”

“嗯。小心些。”他將朝露的手接過,拉到了一旁。

突然間便一陣心安。

“你剛才去哪裏了!嚇死人了不是。”朝露小聲埋怨著,“前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白字崖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師尊居然被困住了我告訴你,你快跟我去救師尊。”

連珠炮一般的話語送出口中,倒讓夙白微微一愣。

“別慌。”他居然還在淺笑,一雙眼彎彎的,勾人心弦。

“什麽東西?哪裏有師尊重要?”口中說著,可夙白的手卻抓的很緊。

他說,“很重要,便是這物事才能救你師尊啊。”

朝露想,夙白說的或許沒錯,此刻若不聽他的難道還聽自己的?

她有些心悸,走沒兩步看前方還是一片黑暗,不由嬌聲說道,“你將前麵弄亮一點嘛,太黑了看不見。”

“哎。你要求忒多了些吧。”夙白頗有些不滿,卻未動作。

朝露絲絲扣扣的一聲,還帶著顫抖的清音,“小情兒……”

他微愣,“小情兒是誰?”

朝露一顫,被牽著的那隻手瞬間冰涼冰涼,她心知,這一刻,恐怕她已經被不知道的人控製住了,那牽著自己的手,也冰涼冰涼的,沒有體溫。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人回過頭來的獰笑,透過黑暗所傳達出的陰暗,教她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就在一刹那,無影劍出手,在甬道方寸之地旋風一般的掠向身前那人。

那人輕笑一聲,聲音還是好似夙白,撲啦啦的碎石塊被無影劍削割下來,落了滿地。而那人的身體卻忽然消失不見。

她向後退了一步,掌心懸著別人看不見的無影劍。

他在哪裏?他會從何處襲擊自己?一連串的問題在心中響起。

陰暗的甬道,一點細微的聲音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唯有那心跳聲,在這靜謐的空間之中,砸出了些過耳的回聲。

就在這分毫之間,一滴血從上空撲啦落下,落在了自己的麵前。

這是……是方才無影劍削到了那人!

她不動聲色,掌心的無影劍緩緩升起,她暗念口訣,一聲龍吟忽然憑空而起,透明的巨龍從手中幻化而出,向著頭頂處咆哮而去。

“嘖。”

隻一聲,她就感覺到無上的壓力,從上而下,籠罩住了整個身體。

破空的嘯聲,戛然而止,血流如注,這汩汩的血流聲不絕於耳,她想,那人……是被自己滅了吧……

稍微放鬆了些,她惶然吐了口氣。

卻忽然想起,此人裝作了夙白,那夙白呢?他去哪裏了?他真的出了危險了麽?

一個不知道生死,一個尚處於囚困之中。

兩個神仙被這調虎離山之計紛紛受製,唯有這小半仙在甬道之中極盡危險。

她一跺腳,想了想還是向著甬道內處跑去。師尊好歹此刻是沒事的,但是夙白,卻真的下落不明了。

忽然,一股血腥之氣向著自己的方向撲來。

她口中還未喊出一聲“啊……”字,便感覺到那股腥風潮濕的捂在了自己的嘴上,迷迷糊糊的,便感覺到頂上一陣眩暈。

她想,那人……居然沒死?

當她似睡非睡的倒了下去,身子骨酥軟酥軟的,整個世界忽然變得格外寧靜,卻又在視野中不住的搖晃。

她能瞧見,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更動彈不得。

她能感覺到此人身上一陣濕濡,似乎是方才無影劍的威懾所在,讓他受傷頗重。她能感覺到此人已經在甬道間迅速向前,越來越往裏行,這裏頭,已經變得有些明亮。

方寸的洞室之內皆是破敗,滿地的骸骨昭示著這裏曾經經曆過無數場殺與被殺的慘烈,洞壁之上懸掛著無數個戰利品,有頭顱有刀劍也有衣裳。

在她昏迷的那一刹那,似乎瞧見,一道紅色的籠光將夙白囚困於內,而他的情形,似乎也不太好……

而籠光之外,是一個朝露有些熟悉的人。

不對,似乎還不能稱呼為人。

轉眼間,她便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盡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