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麻衣勝雪

芳輔萬花圍繞處,軟紅晴點香泥,金衣公子羽毛齊。為憐春色好,終日往來啼。記得早朝花底散,金河草色淒淒,數聲隻在禦橋西。東風回首處,香霧滿長堤。

——明·聶大年《臨江仙》

“轟!”海茵茨先生的無頭屍體重重落在胖子、老曹、譚叔三人麵前。

“又死一個!”胖子驚呼。

“好快的刀!不對,不可能是刀!”老曹瞪大了眼,忍不住就想去摸傷口。

“小夥子,夠膽色!”譚叔豎起大拇指。

方四象:“幾個鍾頭前死的,老樣子,大白天被人取走腦袋。阿豐,你留在這裏,一定要保密,不要走漏任何消息。”說完就走。

“你去哪?”胖子追問。兩天前,他以極低的價格從吳五德手裏買下墅園,請老譚搬來墅園住。方四象也抽空把劊子手老曹請了過來。他們原本還擔心兩個老家夥會互相看不上眼,豈料資深飛賊碰到資深劊子手竟一見如故、十分投緣,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方四象朝門口那輛驢車一指:“我還要把個半死不活的家夥拉去救命。老曹,當初我在你家裏看到的那隻克簍,就覺得凶器會不會就是那樣套住人頭的,你再琢磨琢磨。”

“你去忙你的,這裏有我們!”老曹不耐煩的揮揮手,迫不及待的盯著屍體的創口仔細查看起來。譚叔也搓搓手,一臉興奮的樣子。這兩個五十多歲的專業人士就這麽把方四象和胖子晾在一邊。

方四象拉過胖子,低聲道:“他們看完後,你去叫夏釗來,讓他想辦法把屍體弄去三官弄的防疫站。時間不能超過十二個鍾頭,再遲會發臭!”

警察局,有人點名要見夏釗。

夏釗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外出,聞言隻好前往會客室。

來者是個身穿長袍、麵留胡須的矮瘦中年人,間夏釗進來,立刻伸手走上幾步:“你就是夏釗,我聽說過你。”

“虞師爺,久仰!”夏釗連忙還禮。方才同事告訴他是虞師爺來找時,他還吃了一驚,心想自己一個小小的學警,怎麽驚動了州府衙門的師爺?一想到最近他和方四象、胖子暗中追查的事情,心裏就有些發虛,難道被發現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們並沒有做出格的事,應該不會惹下什麽麻煩。

虞師爺上下打量他一番,點頭道:“英武挺拔、生機勃勃,衙門裏要是多幾個像你這樣的後生就好了。”

夏釗請虞師爺入座,又給他添了杯水:“警局簡陋,望先生見諒。”他的稱呼是有講究的。虞善才不是官身,叫大人不合適,叫師爺會顯輕慢;叫一聲先生,既顯尊重,又不會惹人不快。

虞師爺滿意的點點頭,這個年輕人有禮有節,舉手投足很有分寸,比起那些眼高手低的公子哥,或是一見到自己就想著巴結的家夥強多了:“鄙人身在公門,卻非公門中人,就是給府台大人跑跑腿、辦辦差。可比不上你等科班出身的有為青年。”

夏釗沒有接話,隻是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等著虞師爺自己道明來意。

虞師爺也不著急,喝了口水,悠悠道:“聽說警察局最近都在忙鐵路的事?”

夏釗:“正是,江浙鐵路馬上要開工,很多地方有對抗情緒,不但反對修路,還會在晚上派人破壞路基鐵軌。從省城到沿途各地的治安、巡查、保甲,都要警察局抽調人手。時間緊,任務重,上下都在忙。”

“那你為何偏偏要去查殺洋人的案子?”虞師爺話鋒一轉,盯著夏釗的眼睛。

夏釗坦然以對:“因為輪不到我。”

虞師爺一怔,旋即笑了,是啊,他一個小小的學警,又怎麽輪得到去參加那種沒什麽風險,卻能在各級大人麵前露臉的事情呢?一句輪不到,可見這個年輕人是心有不甘,心有怨氣啊!

“殺洋人的案子牽扯眾多,弄不好就是一頭灰,你為何要主動請纓?”虞師爺追問。

夏釗:“正因為人人都爭著去做那些容易的事,才有那麽多案子破不了,死者蒙冤難雪,凶手逍遙法外!”

虞師爺放下水杯:“你是在賭一把。”

夏釗心中一震,這虞師爺果然厲害!

虞師爺:“如果找到凶手、破了此案,你就是大功一件,能一舉超過那些避重就輕、屍位素餐的家夥,成為上司眼中的紅人;就算破不了,不過是個小小的學警,學警破不了案,也沒什麽大不了,不會有人過多追究,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夏釗沒有說話。

虞師爺擺擺手:“你我都不是官場中人,不必如此拘謹。你既在追查殺洋人案,為何又跑去找革命黨了呢?”

夏釗:“學生認為,革命黨在此案中有重大嫌疑。”

虞師爺:“繼續往下說。”

夏釗:“學生留意過革命黨此前在各省犯下的幾樁大案,均是義無反顧,以命搏命;即便失敗,也要留下名聲。可見革命黨人行事,殺死目標隻在其次,隻要能造成巨大影響,就算是送死,他們也會去幹。針對洋人、光天化日、殺人梟首、來去無蹤,哪一樣都會引來議論紛紛,成為談資。這種鋌而走險追求曝光的做法,正是革命黨人的風格!”

虞師爺:“革命黨中,會有那樣的高手?”

夏釗:“對朝廷不滿的奇人異士大有人在。學生以為,殺洋人不過是幌子,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在省城製造恐慌,動搖朝廷在江南的威望。”

虞師爺微微皺眉:“你能想到這點,很好,不錯!早上追查革命黨可有收獲?”

夏釗一凜,心想虞師爺專程跑一趟來找自己,難道是為了那樣東西?“被他跑了,我們仍在追查中。”

“可曾找到什麽證物?”虞師爺追問道,始終盯著夏釗的眼睛。

夏釗心中更加肯定了:“找到了一幅畫。”

“畫在何處?”

“就在我處。”

“能否拿來一看?”

夏釗請虞師爺稍候,轉身走出會客室。

虞師爺搓了搓嘴角的胡須,若有所思。

片刻後,夏釗拿著卷軸歸來,遞到虞師爺麵前。虞師爺剛要伸手去抓,夏釗卻往回一收:“此乃警察局的證物,先生可要小心。”

虞師爺豈能聽不出他言下之意:“放心,不會叫你難做。”

夏釗這才將卷軸往桌上一放,做了個“請”的手勢。

虞師爺緩緩打開卷軸,當《半道春紅圖》五個字躍入眼簾時,他的手忍不住顫抖了,回來了,居然回來了,真是天意,天意啊!他小心翼翼的掃過殘畫的每一寸,良久才長長籲了一口氣,是真跡,就是在拍賣會上丟的那幅真跡!

夏釗不動聲色的等他看完,將其神色盡收眼中,末了才問:“先生想要此畫?”

虞師爺並不打算跟他解釋來龍去脈,隻道:“此畫本就是官府之物,如今既能追回,自當物歸原主。”說完就要將畫收起。

夏釗搶先出手,奪過殘畫,迅速卷起:“先生此舉,不合規矩。”

虞師爺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學警竟敢跟自己對著幹:“怎麽,不給?”

夏釗舉起卷軸:“我需要一個理由,還有一個保證。”

虞師爺:“我喜歡跟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理由嘛,這幅畫是當年朝廷從長毛手中繳獲的戰利品,內中別有玄機,你不會是想跟官府搶東西吧?我可以跟你保證,這幅畫的事情,不會有更多人知道;而你,不管抓不抓的到革命黨,能不能破掉殺洋人的案子,都不會因此受到問責。”

夏釗並不信任虞師爺,不過他還是將卷軸按在桌上,盯著他的眼睛,沉聲道:“我要加入你們下一步的行動!”

虞師爺一愣,接著“嗬嗬嗬”笑起來:“成交。”

夏釗鬆開手,挺起胸膛,立正,“啪”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虞師爺拿起卷軸:“我們下一步的行動嘛,就是……”

方四象把奄奄一息的拉法爾神父扛回了披雲觀。

“汪汪汪!”一條通體雪白、眉心一縷黑毛的碩大白狗衝上前來,將方四象連同神父一起撲倒在“眾妙之門”前,擠進他懷裏,連拱帶舔。

神父被方四象坐在身下,悠悠轉醒,艱難地對方四象道:“扶我起來,我要做個祈禱,我要像個真正的天主教徒一樣虔誠的死去。”

“少說話!”方四象扭頭斥道,又拍拍大白狗的腦袋,“大白,你好像又胖啦,今天有要緊事,下去下去,抱不動你了!”

“嗚……”大白狗很不情願的從他身上跳下去,依依不舍的在他腿邊轉悠,甩甩腦袋表示抗議。

方四象背起神父,一路小跑衝到觀門前,大喊:“師兄,師姐,我回來啦!”

一個腦袋探了出來。瘦道童隻看了一眼,便轉身飛奔進去,大喊:“師叔,小師叔回來啦!”

又是一個腦袋探了出來。胖道童興高采烈的跑上前,大叫一聲“小師叔!”,就跟大白狗一樣撲上前來,手舞足蹈。

財神殿上的黑貓支起身子,朝下麵看了眼,“嗖”一下竄了下來,弓起身子,繞著方四象和神父轉了一圈,將信將疑的在神父身上聞了兩下。

方四象抬起腳尖朝黑貓打了個招呼:“小黑,你也在啊!”

黑貓見沒有什麽危險,才慢悠悠的踱開,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朝方四象詭異的一笑,嚇得他一個哆嗦,這才心滿意足的豎著尾巴消失在大殿旁。

方四象衝進道觀,徑直來到西廂第一間房門前,一腳踹開,將神父平放在炕上,對胖道童道:“進寶,去把你師父找來,就說有要緊事!”

胖道童點頭去了。

方四象拍拍神父消瘦的麵龐:“神父,再忍一會兒哈!我師姐那可是一等一的神醫大國手,救死續命手到擒來,我這就去找她!”

神父無奈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隻能任由方四象擺布了。

方四象衝出房門,與迎麵走來的道人撞了個滿懷。

“啊呀四兩,我今天剛收拾的二師兄的屋子,你怎地又亂來了,還是踹的門,踢壞了誰修啊!”這道人就是當天與方四象一同前往陸家莊、帶老韓等人參拜十八路財神的餘觀主,餘利亨。

方四象把餘利亨拖到炕前,抹了把汗,指著神父道:“師兄,神父受了重傷,你先看著他,千萬不能讓他死了,我去找師姐!”

餘利亨:“你跑了一路,不如我去找師妹……”

隻是這話還沒說完,方四象已風一般奔出廂房。

餘利亨眼神哀怨:“這小子,心裏眼裏隻有師姐,哪還有我這個師兄……”

方四象飛奔穿過兩進大殿,奔至後院小門前突然一個急停,晃了晃才穩住身形,扯起嗓子放聲大嚎:“師姐!救命,救命啊……”

“吱嘎!”院門開。一個穿藍布繡花衣裳、慈眉善目的大嬸走了出來,撣了撣身上的圍裙,訝道:“喲,是四兩回來了啊,你這好端端的,喊什麽救命啊?唬得人心裏一跳一跳,擾了小姐清修,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方四象立刻換上一副笑臉,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著急道:“好齊嬸兒,真的是人命關天啊!不過不是我的命,是我的朋友受了重傷。四兩沒師姐的本事,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隻能把他背回來……好嬸子幫個忙,去請下師姐吧,我知道您最疼四兩了……”

這齊嬸看著方四象長大,心裏早把他當兒子看待,見他這般親熱嘴甜,早就給哄得眉開眼笑,拍他一記:“行啦,就你會說。小姐的脾氣你也知道,我可做不了她的主,隻能幫你看看她得閑不……”說完轉身走回院裏。

方四象原地候著,心想就師姐那性子,真不知她肯不肯出手,正忐忑間,突然眼前一花,一位身著白袍、梳著靈蛇髻的妙齡女郎就出現在眼前,正是披雲觀唯一的女冠,薑致柔。方四象嚇了一跳,嘟囔道:“多少年了,師姐你就不能別這麽來無影去無蹤,每次都被你嚇著……”

薑致柔秀眉微挑,妙目斜睨方四象:“多少年了也不長進,本事和膽子都那麽小,連個人都救不了!”

方四象一噎,對上那雙如秋水似寒星的眸子,隻覺耳根一熱,想著神父性命垂危,顧不得許多,趕緊切入正題:“此番回來是為求師姐出手救我朋友性命,他身受重傷、就剩半口氣了,三師兄正在前院照顧他。四兩本事有限,實在是……”

薑致柔蹙眉:“少給我戴高帽子,你怎的隨意帶外人來?打你們一進山門,我就感覺到煞氣了。”

方四象本想跟小時候那般扯住師姐的流雲飛袖央求一番,一看薑致柔的臉色,隻道:“此人與我披雲觀頗有淵源牽扯,求師姐去前院看一眼也好……”

薑致柔終是耐不住他煩,跟著去了前院廂房。

等在廂房門口的餘利亨一看見那輕盈曼妙的身影,臉上頓時如**綻放,快步迎上前:“師妹來了啊,這邊這邊。”

薑致柔喊了聲“師兄”,移步走進廂房,一看到躺在炕上的神父,扭頭朝方四象不悅道:“怎地弄個洋鬼子回來?還是個死洋鬼子!”

“死了?”方四象大驚,上前一探,發現神父還活著,不過氣若遊絲,隻剩一口氣。

薑致柔:“身上多處骨折、髒腑受創、內裏出血,加上長途顛簸,傷勢更重,卻要如何救?若不是你這三腳貓給他吃了本門秘藥,又度了口真氣給他吊命,他早就去見閻王了!”說完就要走。

方四象聽著心驚,師姐的本事他很清楚,沒想到神父的狀況比他預料的更加嚴重,隻好攔著薑致柔央求道:“師姐啊,你好歹給他把把脈,試上一試。”

這時神父也虛弱地睜開眼,看見了站在身前的薑致柔,隻覺眼前一亮:發綰高髻,佩以白玉長簪;身披雪白道袍,繡以銀線花紋,與之前見過的道士女冠全然不同;清麗脫俗渾不似凡人,倒像是古畫中走下來的仙女一般。

神父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喃喃道:“仁慈的上帝,能讓我死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而不是江邊的淤泥裏,還能見到如此美麗的東方聖女,我真的已經很幸運了。姑娘,我的傷沒救了,我自己也知道,還是要感謝你們,感謝方道長……”

薑致柔眨眨眼,瞬間閃到神父身前,伸手探了探他的傷勢,不由一驚:“怎地是二——那個,他下的手?嗯,一刻鍾前又斷了兩根肋骨!四兩,你對他做了什麽?到底是要他活還是要他死?”

方四象嘴角抽搐,立刻想到山門口大白狗那一撲,神父給做了肉墊……

餘利亨一臉驚悚地看著方四象。

神父聞言,兩眼一翻,再次昏厥。

薑致柔憐憫的搖了搖頭,抬手道:“你們,出去!”

“我?”餘利亨還想再多說幾句,已被方四象拽出房間。

“招財進寶,你們守著,給師叔幫忙!”餘利亨心有不甘的喊道,被方四象拽到了兩排廂房間的青石板練武場上。

四目相對,兩人像是同時想起了什麽,眼睛越睜越大。

方四象搶先道:“師兄,我們好像有件事忘記了!”

餘利亨也道:“師弟,師兄是有件事得跟你說道說道。”

“走!”兩人同時道。

“銀子呢?”兩人來到餘利亨房中,同時朝對方伸手。

“嘩啦!”餘利亨從五鬥櫃中取出一個大包,放到桌上打開,白花花的銀子傾瀉而下——三百兩啊,足足三百兩!分別時方四象拿走二十兩,約定剩下二百八十兩暫時由他保管,等回山再商量怎麽用這筆錢。從踏出陸家莊的那刻起,餘利亨就想放聲大笑,可他忍了,身為觀主,他必須保持風度;身為師兄,他更不能在師弟麵前表現出對銀子的無限渴望。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什麽仙風道骨,兩眼早就變成了銅錢狀,色眯眯的盯著滿桌的銀錠,心花怒放。

自打他代理觀主以來,就一直在為觀裏的用度操心——世道艱難,來皋亭山敬香祈福的人原本就少,能找到披雲觀的就更少了。師妹和她帶來的幾個仆人都由她娘家供著,單走一筆賬。觀裏的用度一直不寬裕,隻能節衣縮食、緊巴巴的過日子,瓜果蔬菜自己種,魚蝦自己打,雞鴨自己養,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回有這麽大一筆進項。去陸家莊走了一趟,便足夠幾年花銷。

不過從方四象的神情看,這小子像是來分錢的,於是搶先道:“當師兄難,當家更難啊!四兩,這個月的例錢該交了吧?”

方四象對他這個師兄可是知根知底,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指指桌上白花花的銀子:“三百兩,三百兩啊師兄!足夠觀裏三年用度。你不給我分潤,還跟我要例錢?你且說說,這筆錢怎麽個分法?”

餘利亨一愣,怎麽個分法,難不成這小子還想二一添作五?真是太豈有此理了,不過仍笑眯眯道:“師弟啊,這次你立下大功,等大師兄回來,我會好好替你美言幾句的。”

方四象:“不來點兒實在的?”

“實在的?”餘利亨開始裝糊塗了,“這樣吧,我幫你求大師兄多傳你幾招,我都不會的,如何?”

方四象心想你不會的功夫多了去了,自己要是不挑明了直說,三師兄會一直裝糊塗繞彎子下去:“這樣吧,這筆錢,五五分,今年的例錢都清了!”

“什麽!”餘利亨一下跳起來,伸手就要搶銀子。

方四象抬手出招,隻兩個動作,就把餘利亨牢牢擋在銀子外,叫他看得到,摸不著。

餘利亨一臉痛心疾首:“師弟啊師弟,真是沒想到,沒想到啊!”

方四象:“師兄啊,我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親兄弟明算賬。你不會想說,這筆錢都歸觀裏,我不但一兩都拿不到,還得繼續交今年剩下的利錢吧?”

餘利亨心想可不就該如此,嘴上卻道:“師弟,你也知道,觀裏用度大,要花錢的地方多……”

方四象一把打斷他:“大師兄和二師兄不在,師姐這麽多年沒花觀裏一個銅板,還接濟過觀裏不少次;我呢,不但要自己養活自己,還得交每個月八兩、每年一百兩的例錢來補貼觀裏。觀裏要花錢的就是你和招財進寶,連白狗和黑貓都是自己出去找吃的,我真想不出哪裏用度大了!”

餘利亨吃了一驚,這小子居然把觀裏的用度摸得清清楚楚,隻好咬牙道:“這趟你也出了力,這樣,二八分,例錢另算!”

方四象掰著手指頭開始數:“二八,我拿六十兩,今年還有八十三兩的例錢,非但沒得賺,還倒欠你二十三兩,敢情白跑一趟。”

餘利亨:“師弟,你還年輕,讓你背例錢,是叫你時時刻刻都想著觀裏,多給自己一些磨煉,才能時時精進。”

方四象完全不聽他墨跡:“四六,例錢算在六成內!”

“不行!”餘利亨斷然拒絕,“這單是這單,例錢是例錢!”

“那你說!”方四象道。

“三七,你拿三成,例錢另算!”餘利亨道。

“看來得找師姐評理去!”方四象嘟囔了一句,劃拉過銀子就要走。

“四六,例錢另算!”餘利亨一聽“師姐”二字,立刻氣短,隻好忍痛割愛。

“成交!”方四象重新落座,開始數銀子。待他分好銀子,餘利亨又笑眯眯道,“師弟,這例錢,你大可一並交了,由師兄來打理。”

“不要!”方四象斷然拒絕,將一百兩銀子劃拉到自己身前(之前已拿了二十兩),笑眯眯道,“師兄不是說,這單是這單,例錢是例錢。既然如此,例錢我還是按月交,這個月底,我下山前會存到公中,不勞師兄費心。”

餘利亨眼看著銀子被分走一半,隻覺心頭在滴血。

方四象包好銀子,突然問:“師兄,師父臨終前傳下來的那幅畫呢?”

餘利亨一驚:“你可別打歪主意啊,那可是師父留下來的!”

方四象麵色一沉:“師兄在陸家莊也說了,殘畫乃大凶之物,存之不吉。我擔心會有人打畫的主意。還有——”方四象頓了頓,終究沒提那件事,“我先去看看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