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頓好飯
老村長上山了快兩個小時,竹樓裏的死豬從點燃到現在也有三個小時。張嫂在小二樓裏招呼著兩個孩子吃過早飯後就一直坐不住。她平時很忌諱老竹樓,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但今兒不一樣,她的心裏就跟貓撓似的,眼睛總不自覺地要往那頭瞧。把門廳的地麵掃了第三遍後,她終於忍不住,心一橫,放下掃帚簸箕,走向老竹樓。
張嫂進去後聞到了股刺鼻的焦糊味兒,她捏著鼻子上到二樓,看見蹲門口拿衣服捂著半張臉的張哥。她連忙上前拉住自家男人的胳膊,拖著他到了一個沒人的拐角,低聲問:“現在裏麵咋樣?”
“不知道,嗆得很,沒進去。”張哥搖搖頭,說。
“你說那女的會不會是個騙子?”張嫂側頭看了眼守在門口的人,小心翼翼地問。
張哥依舊是搖頭:“我咋曉得嘛!”
見他一問三不知,張嫂甩開張哥的胳膊,語氣裏滿是埋怨:“你啥都不知道就讓人在咱家裏燒那些東西,萬一得罪了塘法相裏的那位呢?”
這話說得張哥忽然心裏發虛,他扭頭看向正燒死豬的屋子,皺著眉,抿抿嘴角道:“我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瞎猜什麽!”
張嫂見張哥要第一個進,臉色瞬間緊張起來,她伸手要去拽對方衣服,卻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他進去。
這幾步張哥走得格外緊張,幾乎是腳後跟粘著地麵,一寸寸挪的。等他走到擺著死豬的搖椅前時,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得特別歡快。
很慶幸,搖椅上的死豬沒變成什麽恐怖的東西。此時它已經被燒了一大半,豬肚子隻剩下一堆灰,砍刀劈起來都費勁兒的豬脊骨被燒成了黑渣滓,裏麵流出來的油幾乎滲透了整張破床單,小火苗在油漬的幫助下,依舊在不緊不慢地燒著。
屋子裏啥都好好的,隻有那頭豬快燒完了。張哥又湊近兩步,確定不是自己眼花後,猛地轉身朝門外正探頭探腦的張姐招招手,大聲說:“你來看,真的燒沒了!”
張姐聽到這話,也顧不得什麽味兒不味兒的,立刻跑了進去,湊上前,仔仔細細地盯著隻剩半截的豬看了足足一分鍾,她甚至想伸手去碰碰,卻被旁邊的人給抓住:“去去去!別瞎動,火一滅,咱就說不清了。”
“我……”張姐頓了幾秒,然後扭頭看了眼門外,對張哥說,“你去村口等咱爺他們,我回家給娃娃做飯了。”
“嗯。”張哥點了點頭。
夫妻倆一路從竹樓出來,到家裏小二樓門口時,張哥拉住張嫂的胳膊,說:“你去多做點,做點好的。我去村口等著,要是咱爺也覺得沒事,我就把他們都帶來家裏吃飯。”
“昨晚咱們那樣對人家,今天人肯來嗎?”張嫂問。
“哎呀!真要是以後塘法相搞旅遊,咱們也不能把這麽好的事兒讓別人家!”張哥咂咂嘴說,“有咱爺在那嘛,總好說話。我就笑著去拉人,他們也不能罵我,是吧。”
從山上下來,老村長和陳村長心裏的疙瘩終於解開了。他們聊起村裏的事兒,陳村長把他規劃的那套旅遊方案統統說了一遍,老村長這次沒提出任何反對,他應和著點頭,到了山腳下才說道:“我老了,聽不懂你說的那些東西。但我知道,年輕人能回來,這肯定是好事兒,以後你看著弄吧,我們這些這老骨頭,就不給你添亂了。”
“爺,你說的這是啥話!”陳村長扶著老村長的胳膊,“老人是村裏的寶,你們在這裏,家便在這裏,年輕人才會回來嘛。”
老村長被這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胳膊從陳村長手裏掙出來。
他們走到村口時一眼就看見了張哥,他小跑著迎上來。張哥先觀察了一眼老村長的表情,然後立刻笑著朝吳喬陽和江伊,說:“這一上午累了吧?來我家吃飯啊。”
老村長這人雖然固執了點兒,但人淳樸善良,又充滿責任感。吳喬陽心裏對他是尊敬的。但他對張哥可沒多少好印象,畢竟他平日最討厭過於精明圓滑的人,啥事兒都打著心裏的小算盤,唯恐吃半點虧。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老村長在這兒,吳喬陽忍了忍沒吭聲,側臉看向江伊。
“走嘛!”張哥一看吳喬陽的態度,便把笑臉扭向江伊,見她沒立刻答應,便馬上換了一種說法,“我記得昨天你們愛吃摩登粑粑,我老婆正做,一會兒就能吃,走嘛!”
“我想先去看看竹樓裏的豬。”江伊脫口而出。
“燒著呢,快燒完了。”張哥立刻接話說,“不用去看了,裏麵難聞得很。咱們先吃飯,吃完了想去看再去看。”
江伊向來不擅長應付這種送上門的過度熱情,她掃了圈其他人,見沒人反對,便點點頭說:“行,隨便吃點就行。”
“哎,都是家常菜。”張哥笑著連連應和。
上山是九點多點,眼下已經是十二點多了。張哥進院子喊了一聲,張嫂很快從小二樓裏出來,她看見人就馬上迎上去,一手拉住年輕的村長,一手拉住田甜的胳膊,笑得那叫一個熱情:“陳村長,田導遊,哎呦!你們回出來了!餓了吧?午飯剛做好!一定得多多地吃點兒!”
“張嫂,你這價錢打算怎麽算啊?”田甜清清喉嚨,抱起胳膊問。
“哎呦!提什麽錢啊!你們這次是村裏的大功臣,隨便吃,想吃啥跟我說就行!”張嫂對著田甜說完,看向後麵的吳喬陽和江伊,“老八他們去修車了,吃完飯就能好!你們千萬別往心上去,以後再過來玩就這兒當自己家,隨便住。”
“行,先吃吧,後麵我考慮考慮回去怎麽跟旅行社領導說這事兒。”田甜拿腔拿調地說完,朝江伊揚了眉梢,臉上是止不住的得意。
這頓午飯準備得相當豐盛,雞鴨魚肉全占齊,除了涼拌菜,其他都熱騰騰地冒著氣兒。摩登粑粑奶香酥軟、入口即化。清燉的活魚又肥又嫩,配一點醋和小米辣,肚子裏的饞蟲全被勾了出來,隻是聞著味兒,口水就開始分泌。鴨子被燉成濃湯,熏肉下鍋和青椒一炒……看著都是簡單的做法,但味道屬實相當不錯,能吃出來食物本身的香,最大程度調動了舌頭上的全部味覺細胞。
“這就是豬肉撒撇,你記得嗎?”吳喬陽指著一盤涼拌菜對江伊說,“來的路上,我跟你說起來過,這玩意兒跟咱們北方用蒜泥、辣椒油和醋的做法不一樣。他們的撒撇沾水用牛苦腸熬成的苦水、刺五加、荊芥、香柳、韭菜和小米辣。”
吳喬陽這一說,江伊記起來她當時的確心心念念地想吃來著,但很可惜昨天中午那頓沒有這道菜,現在這頓飯,可算是滿足了她折騰兩天來的一個小小願望。江伊夾了一筷子肉,特意多沾了些沾水,入口果然和吳喬陽說的一樣,酸辣像風暴席卷了口腔,連鼻腔裏都湧入絲絲辛嗆,唾液被**著參與到咀嚼中,然後伴隨著食物從喉頭滑落,隻在舌尖留下清淡而微涼的苦味兒,但很快這種苦又被喉頭的回甜壓過。
等菜上齊全,老村長對一直忙活著沒上桌的夫妻倆說:“我不欠王堯的,不住他那屋子了。”
“爺,你是要住過來嗎?”張哥問。
“不行嗎?”老村長眉頭一皺。
“搬來好啊!”張嫂馬上接過話說,“家裏就是屋子多,爺,你想住哪一間就住哪一間。”
“對!對!”張哥連連點頭,“早就該搬過來,現在也不晚。我一會兒就去給你收拾去。”
老村長點點頭,習慣性地掏出煙袋點燃,說:“嗯,把那屋裏的破床、破椅子當柴劈了燒火。”
“爺,你咋了?”張哥和張嫂被這話說得一愣,畢竟以前老人可是特別舍不得他徒弟用過的這些老物件。
但話問完,兩個人馬上又意識到其中原因,張哥連忙點點頭,說:“好,下午就給劈了扔柴房。”
“嗯,留著礙眼,看得我生氣!”老村長咂咂嘴。
吳喬陽看了眼老人,鞋尖碰碰江伊,挑眉朝她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