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個小實驗

麵對吳喬陽的問題,江伊回答說:“如果一個昏迷或者死亡的人的衣服被點燃,他的皮膚被燒脫落後,脂肪就開始融化流出。沾滿油脂的衣服這時候就成了不斷燃燒的‘燭芯’。和蠟燭燃燒的原理一樣,火焰的熱量把人體內的脂肪融化,在導流的作用下流向衣服,而燃燒的衣服又進一步加速了脂肪的融化。”

“就是說,人到最後會跟蠟燭一樣被燒幹淨!”吳喬陽恍然大悟,搶著說。

“嗯。”江伊點點頭,看向老村長,說,“還記得嗎?昨天晚上,我問過您,在竹樓去世的老人是不是比較胖,愛抽煙,而且有心髒病之類的慢性病。”

江伊說人會像蠟燭一樣被燒幹淨,老村長沒聽明白其中道理。在他心裏,顯然是更願意相信是山鬼把人害死的。但江伊描述的那些特征,又確實能跟他表弟對得上。老村長一時有點兒動搖了,緊皺著眉頭說:“咋個意思,你講清楚。”

“老年人一胖,大概率心血管都會有問題,很容易出現心肌梗死,再加上他抽煙,所以我大膽猜一下,他可能是抽煙的時候突發心髒病去世,煙頭掉下來,慢慢地點燃了身上衣服。”江伊說。

“你這還是說不通。”老村搖搖頭,“人都燒起來了,咋屋子沒燒著呢?”

江伊解釋道:“燭芯效應本來就是小範圍火焰,不會引發大火,頂多是溫度高把屋裏的塑料融化。”

“我記得二叔公走的那天下大雨,屋子裏濕得很,火不好燒起來。”張哥站在老村長身後,聲音不高地嘟噥了一句。

“就你知道得多?輪你說話了?”老村長回頭橫了親孫子一眼。他麵上雖然還僵著,但十二年前的細節因為江伊這話重新浮現在眼前。他想起來,表弟那攤骨灰邊上,還真有半隻變形的藍色塑料拖鞋,但……

“我沒見過你說的那些,沒法子信。”老村長猶豫了好半天,依舊是搖搖頭,隻是動作沒有一開始那麽果斷堅決。

“你也沒見過山鬼,不也照樣稀裏糊塗地信了幾十年?”吳喬陽忍不住插嘴反駁說。

這話說得老村長臉色一變,他緊抿著嘴,上下掃了吳喬陽一眼,扭頭就要走。江伊見到,立刻上前兩步把人攔住說:“沒見過不信也正常,我能理解。老村長,這事兒其實簡單,我做個實驗,你就知道了。”

“你說的是啥東西?”老村長頭停住腳,問。

江伊提高聲音看向周圍的人:“村裏有小豬嗎?我買一頭給大家做個演示。如果死豬能夠被燒掉,那麽人肯定也可以。”

“有!”陳村長一拍大腿,手指頭指向不遠處的一棵樹,“昨晚老八家裏死了頭豬仔,夜裏才埋的,現在還能挖出來,正好給你做實驗。”

“村裏哪兒有空房間可以燒呢?”江伊問陳村長。

村子裏的空房子很多,但幾乎都有名有主。甭管那些人離開了五年還是十年,以後還會不會回來,不經允許直接開門進人家屋子裏做實驗,總歸是十分不妥。尤其他還是村長,更加不能這麽幹。

所以,要做實驗,就隻能在村裏有人在的空房子裏燒。老人講究多,聽到要在屋裏燒這種死東西,個個都覺得晦氣,看熱鬧的時候卻伸長了脖子,真輪到自己立刻縮了回去,沒人願意站出來。

“鄉親們!”眼看著陷入死寂,陳村長忽然提高聲音喊出來一句。他找了塊石頭站上去,環看一圈,大聲用方言說,“鄉親們!我以前跟你們說沒山鬼你們不信,現在我們想證明給你們,你們又不樂意!你們到底想怎麽樣?你們老說山鬼要害村裏的人,可現在村裏還有多少人?年輕的都去城裏打工了,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娃娃。你們守著這山,山裏又挖不出來金疙瘩,沒錢沒發展,小娃娃長大了一樣要走!過不了幾年,這村裏就沒人了!爺,奶,叔,嬸,這道理你們想不明白嗎?啥是山鬼,我看啊,窮才是山鬼!我們明明就有塘法相溶洞,多漂亮的地方,隻要把旅遊發展起來,大家就能賺錢!村裏能賺錢,外麵打工的年輕人就能回來,回來的人就不會走!”

老人們總是把下一代看得更重,陳村長的這話說完,人群漸漸地又開始有動靜。

陳村長的話戳到不少人的心窩子,張哥想起來家裏兩孩子看到他們夫妻剛回來時那木訥小臉上露出來的興奮。他幾個小時前還是相信山鬼害人,可這會兒他又猶豫了,心裏冒出來一個念頭——不能把好不容易做起來的農家樂生意搞黃。為了孩子能有爸有媽,能在父母的陪伴下長大,為了病情好轉,他需要繼續靠著塘法相溶洞賺錢。

人一旦後悔就容易想東想西,短短幾分鍾,張哥就從山鬼害人的恐懼之中,很快轉向了旅行社還願不願意和他繼續合作的問題上。他煩躁地摸了半天腦袋,最後想出來個要將功補過的辦法。

“爺,你看用咱家那老竹樓行不?反正好多年沒人住過了。”張哥說話時向著周圍看了一圈,小心地移到老村長身後。

聽到自家孫子這麽說,老村長的擰脾氣也上來了,他大手一揮,說:“燒!就看他們能整個啥東西出來!”

“那就用我家的竹樓!”張哥臉上堆笑,指指樹葉後麵的舊竹樓。

不等陳村長回答,吳喬陽先插進來,他背對人,晃著被反捆的兩胳膊說:“先把繩子給我解開!”

“對不住啊!”陳村長說著話,趕忙跑上前。

江伊要做實驗來證明不是山鬼害人,這在村裏算得上天大的熱鬧,甭管信不信山鬼的,村裏的男女老少全都放下手頭的活兒往張家的老竹樓裏湧。趙維楨本來正賴在衛生所的**睡懶覺,人還迷糊呢,就被扯掉了被子,然後往他臉上甩了冰冰涼的濕毛巾,嚇得他一下子坐起來,摸索著床頭把眼鏡戴上。他瞪大眼睛看著田甜,腦袋遲鈍地反應了十幾秒才恢複到正常狀態,提高嗓門問:“你幹嗎?”

“快起來,快起來!”田甜說著便上前去拉趙維楨的胳膊,滿臉的興奮急切,就像遊園會裏中了頭獎的小朋友,急著去兌換掛櫥窗裏的大號毛絨玩具。

“咋了?”趙維楨揉揉太陽穴,屁股卻沒動彈。

“先走,路上再跟你說。”田甜把扔在地上的鞋拎著放在床邊,推了推趙維楨的後背,“趙哥,快起來!再磨磨蹭蹭一會兒,到時候人多了,咱們擠不進去,就真什麽都看不見了。”

“啥熱鬧這麽稀奇?”趙維楨一聽立刻也來了興致。隻見他從床腳拉過褲子,兩腳蹬進褲腿,屁股一抬往上一拉就輕鬆穿好,鞋子一腳蹬進去,站起身後抓來椅子上的外套,胳膊抻直胡亂套上。從起床到能出門的樣子,他一共花了不到兩分鍾。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完全瞧不出來他昨晚還是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我姐要燒豬。”田甜說。

“啥?”趙維楨立在門前,眼睛裏的熱切頓時熄滅八分,嘴角往下掉,滿臉的失望,“燒豬有什麽好看的?”

“肯定不是普通的燒豬!人體自燃你知道不?我姐要給村裏人解釋自燃的原因,揭開山鬼害人的真相!”田甜說話時語調抑揚頓挫,如果再給段音樂,那就是《走近科學》的預告片。

趙維楨聽得一愣,反應過來後說:“你姐?你說的是江伊?”

“不然呢?人家賊厲害,在我心裏,她就是我姐。”田甜說得理直氣壯。

“你還能單方麵宣布的?”趙維楨挑起來眉梢,“要這都行,我還單方麵宣布我是老馬家的親戚,將來有阿裏巴巴和騰訊的繼承權呢,就看人家搭理不搭理我就完了。”

趙維楨說話賊氣人了,田甜聽得撇撇嘴道:“你管我呢?你就說去不去看吧!”

鬥嘴歸鬥嘴,這熱鬧,必須得去圍觀啊!趙維楨打開大門,朝田甜招了下手:“走!”

張哥指揮著人扛著死豬上了樓,把豬放在了一把搖椅上。這搖椅跟常見的竹子或者軟包款式不同,黑色金屬架,茶色玻璃塑料做的底和靠背。

“看著就硬得慌,坐上去肯定不舒服。”吳喬陽用胳膊碰了碰江伊,靠近她低聲說。

江伊此時也正看著那把玻璃椅子,問張哥:“你二叔公是在那把椅子上去世的?”

“嗯。”張哥點點頭,“聽說這椅子是定做的,老貴了。二叔公和我爺不一樣,文化人,就喜歡些個光好看不實用的東西。”

裹著破床單的死豬壓得椅子前後晃悠了幾下,江伊讓其他人後退,自己上前把從吳喬陽車裏抽出來的少量汽油倒在裹著豬肚子的床單上。她點燃床單,看著小火苗在局部燒起來。很快,屋裏就彌漫起腐臭和焦糊混雜的刺鼻味道。

張哥捂住鼻子,他上前要推開窗戶,卻被吳喬陽拉住。

“風進來把火吹滅了怎麽辦?咳……咳……”吳喬陽一開口就被嗆得咳嗽,倒吸進肺管的煙,逼得他眼淚衝出了眼眶。

屋裏的異味兒越來越難聞,吳喬陽回頭看了眼,圍觀的人這會兒基本都跑到了屋外,他伸手按住江伊的肩膀,說:“咱們也出去吧,忒難聞了。”

“等一下。”江伊捏著鼻子搖搖頭,上前用手指輕撥開堆疊的破床單,看見小豬的肚皮已經被燒焦,脂肪融化成油脂流出,浸濕了一片棉布。看樣子實驗挺成功的,江伊鬆了口氣,滿意地彎起嘴角,然後轉身拉住吳喬陽的胳膊,一起從屋裏退了出去。

“姐,什麽情況啊?”田甜的聲音插進來,她和趙維楨終於從人堆裏湊到了最前麵,兩個人伸頭往屋裏看了眼,便立刻縮回脖子。趙維楨誇張地幹嘔了一下,捂住嘴,向著遠離房門的地方挪了挪。

“挺好的。”對於搞科研的人來說,試驗成功對他們來說是發自肺腑的高興事兒,江伊笑著說,“我估計火焰至少要燒五六個小時,到時候就能看了。”

“那好!你們這裏看著門,別讓其他人進去。”陳村長興奮對旁邊的人說完話,又看向江伊和吳喬陽,“還有個忙,能不能幫我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