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上九點三十分,陳嶼出現在市中心第一醫院。

陳嶼出現後的十分鍾不到的時間裏,有人報案,西北大學發現了一具新的女屍。

——

十月初,夜風微涼。

剛下了一場雨,地上都是落葉殘花,許秋滿走在西北大學的路上,這風跟冰刀似的刮著她的臉。

教學樓的花壇下拉起了警戒線,劉康偉正在取證。顧淮安撩開了警戒線,許秋滿彎腰走了進去。

進去後,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地上的柳思思頭顱跟心髒。

她雙目緊閉,麵目安詳,除了脖子上有血,臉上幾乎沒有血,很幹淨,甚至唇上的口紅都沒亂,在那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異常不協調。

劉康偉道:“死者的頭顱還有心髒用棉布包裹著放到了花壇中……”

那花壇,是大片大片盛開正豔麗的波斯菊。

這種無力的挫敗感,就像是一枚針,紮在手裏,很細微的疼痛卻無法忽視。

許秋滿雙手握成拳,圓鈍的指甲隔著手套嵌入掌心中,心上像是有千斤重石,壓得她喘不上來氣,隻能大口大口的呼吸,每一次呼吸,心尖兒都痛得顫抖。

這十年,她無比痛恨自己能看到別人的死亡,無比痛恨麵對這種死亡她卻無能為力改變。

她是一個罪人,一個窺探了不該窺探的秘密的罪人。

罪孽深重,無可饒恕。

——

“為什麽要殺了柳思思。”薑飛用厭惡的目光盯緊對麵坐著的陳嶼。

屋內的光線斜了一半把他的臉分割成兩半,他那隱在黑暗中的半張臉下的嘴角揚起一抹輕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薑飛拍桌,怒指:“你別給我裝糊塗!”

陳嶼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那雙眼冷靜又無情。

顧淮安摁下了情緒激動薑飛,用平靜的語氣問:“陳嶼,你跟柳思思是什麽關係?”

“她是我的對門鄰居,但我們平常交流很少,算不上有交情。”

“可據我所知,她喜歡你,這你不知道嗎?”

他長發齊肩,額邊的發顯然有些過長,遮擋了一半的眼睛,讓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

“這件事我還真的不知道。我有不少的追求者跟粉絲,喜歡我的人很多。”

“你的意思是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也可以這麽理解。我對她沒有意思。”

“為什麽?”

陳嶼聳聳肩,不甚在意道:“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並且她多次打擾了我的正常生活,我很討厭聒噪的女人。”

監控室裏的許秋滿聽著,覺得諷刺至極。

柳思思小心翼翼的喜歡,落在他的眼中竟然是打擾。

“陳嶼,從今天早上一直到晚上九點三十分的這段時間你在哪裏?”

“早上我從機場到北岸花園酒店,回了一趟家,然後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左右我外出在我的攝影館準備我的攝影作品,一直到晚上九點三十分左右我到了醫院。”

“為什麽去北岸花園酒店不直接回家?”

“我要開攝影展了,請到的老師入住在北岸花園酒店,我過去跟他商量一點事情,你們不信可以問問他。”

柳思思的確是在北岸花園酒店失蹤的,但是陳嶼的確是去見了人,車所在的位置是監控盲區,那個時間恰逢是退房高峰期,車流量人流量都大,沒有任何直接證明表示柳思思是在北岸花園酒店被陳嶼帶走的。

“那晚上八點鍾左右你為什麽出現在西北大學?”

“因為從攝影展到醫院需要途徑西北大學,進入西北大學給我一個粉絲送寫真集,她可以作證。”

他的確是到了西北大學見了一個學生,但是在他緩慢開車離開的這段路上,有三分鍾同樣是進入了監控盲區,以他當時的車速,倘若提速,完全可以掩蓋他中途下了車。

他太聰明了,對所有監控的位置了如指掌。

顧淮安深呼吸一口氣:“那好,有沒有人看到你的確是在攝影館?”

“我進入攝影館的時候是現場工作人員都有看到,包括我離開攝影館也是。”

“中途的這段時間你獨自一人?”

“我在我的辦公室工作。那時我正在修複一張攝影作品。我工作有一個習慣,跟在我身邊的工作人員都知道,他們不會在我工作的時間打擾我。”

“也就是說沒有人證明那段時間你在辦公室?”

“需要怎麽證明?天底下沒有多少人會在自己的辦公室裝監控吧,況且你們有什麽證據表明我的確離開過?”他說著笑了聲:“警官,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睛在看著我,倘若如你所說,我真的殺了一個人,也不會在這麽多人的眼底下殺了吧,我還沒愚蠢到這種地步。”

每一個回答都嚴謹到滴水不漏,顧淮安放在桌麵上的手悄然握緊了幾分:“李冬梅你認識嗎?”

“不認識。”

“劉佳?”

“不認識。”

“那你看著她們做什麽?”薑飛起身走向他,把照片放在他的麵前。

“一個男人在看見好看的女人時,多看幾眼難道不是很正常嘛?”

“你放屁!”薑飛雙手落在他的桌麵上用淩厲的眼神逼問他:“人就是你殺的!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陳嶼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我還是那一句話,隻要你們有證據證明人是我殺的,我絕對配合你們的調查。”

在另外一側通過單視鏡看著審訊室裏他們審問的許秋滿,默默捏了一把汗。

陳嶼絕對是一個聰明人,深知冷靜在此刻對自己最有利,所以,他甚至連情緒都未多表露。

許秋滿難以想象,像陳嶼這樣的人在殺害她們的時候會用的是什麽樣的表情?有沒有一瞬間,他會不會感到半分的疼痛?

顧淮安沉住氣,繼續盤問:“宋珺認識嗎?”

“認識。”

“她是我在健身館裏認識的人,隻是閑聊了幾句,我記得她推薦我買一個健身套卡。”

“那個時間,你的車同樣停在了北岸花園酒店的地下停車場。”

他又是反問:“萊利健身館跟北岸花園酒店地下停車場都是通用的,我停車在那裏有問題嗎?”

“那為什麽李冬梅出現在河東南路進入了北岸花園酒店的範圍後就消失了,期間你的車開走了,這難道都是巧合嗎?”

陳嶼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笑了幾聲:“不然呢?據我所知,北岸花園酒店加上萊利健身館的客流量,每天近千人,那天開車的不止我一個人。”

“……”

任憑他們問些什麽,陳嶼始終淡定自若,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情,嚴謹得讓人找不到半分的破綻。

正當審訊進入僵局時,肥明再次打破這樣的寂靜。

肥明把顧淮安叫了出來:“陳嶼名下有一套房就在燕林巷中!因為還沒正式過戶,所以一開始我們根本就查不到。”

“我知道了。”顧淮安把陳嶼交給薑飛跟小五,打算跟肥明去一趟。但許秋滿是坐不住的,於是跟了過去,也不知道為什麽,顧淮安這次並沒有阻攔。

淩晨兩點,許秋滿一行人抵達燕林巷。

“走吧。”顧淮安撐了一把傘,接了許秋滿下車。

每一座城都有這樣的地方,隻要階級社會存在,貧困差異就永遠存在。

如果說晏城的雍和苑是代表金錢的話,那燕林巷這樣的地方就絕對是貧窮的代言詞。

燕林巷因住房低廉吸引一大批外來工,其中還有一部分人是晏城的本地人,窮得就剩下這片瓦遮頭。

深夜這裏正是熱鬧,罵爹罵娘吵架聲跟燒烤攤上的叫賣聲交融,空氣中各種啤酒燒烤廉價香煙香水種種氣味混雜在一起,電線柱上貼滿了各種不入流的小廣告。一張張麵孔上寫滿了疲憊跟對生活的不公,雙眼中透露著對生活的掙紮,下一秒又化為自甘墮落。

他們恨不得將自己擠成個壓縮餅幹塞進這座城裏,卻又在擠壓的過程中忘了自己原本的形狀。

這樣的地方,就連空氣都透露著一種絕望。

以陳嶼這種經濟能力壓根犯不著在燕林巷這種地方買房,就算是投資比它還保值的比比皆是。

他們的出現給這沉悶的燕林巷帶來了生機,不少人注目觀望打量起他們議論紛紛了起來。前麵的燒烤攤有一桌年紀不大的男青年吹著啤酒吞雲吐霧地朝她吹口哨,

顧淮安原本就嚴肅的臉,此刻跟火山爆發似的回瞪了那男青年一眼,壓著火,粗著嗓音道:“看什麽看?”

聲音不大,威懾力十足,愣是讓那一群人把那飄到許秋滿身上的目光老老實實的回到眼前的燒烤上。

顧淮安順勢跟許秋滿換了一個位置,把她擋得嚴嚴實實的,嘴裏嘮叨道:“天越來越冷了,不要穿短裙,以後得了風濕病怎麽辦?”

風濕病這三個字從顧淮安嘴裏說出來的時候,肥明死活的抿著嘴巴不讓自己笑出聲。本來很嚴肅的氛圍,平添多了幾分搞笑。

許秋滿原本鬱悶的心情,莫名地就鬆了幾分。

顧淮安又說:“你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不把身體當一回事,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隻要身體好那比什麽都強。大人說話要聽,雖然有些入耳不好聽,但那都是有三分理的,以前你阿姨就總是嘮叨我……”

“阿姨不嘮叨啊。”許秋滿反駁道。

她說這話絕對是實話,顧淮安嘮叨的功力是阿姨都覺得他煩人,整個顧家就屬他最能嘮叨。

顧淮安不滿了:“嘖,你這丫頭,你還是我帶大的,你阿姨才帶你多少天啊?遇到點什麽事兒你就向著她?”

“當然不是,我當然是向著你,一片忠誠啊。”許秋滿收起一身戾氣跟狂傲隻有溫順跟乖巧,淺淺地笑著。

顧淮安看著,心道,這丫頭從前就知道好看,怎麽就越長越好看了?他不甚自在地咳了一聲,繼續嘮嘮叨叨。

兩人吵吵鬧鬧,肥明跟在身後,沉默地聽著,不知怎麽的想起剛進來時顧淮安跟他說過的一句話——犯人越是凶殘,越是要保持冷靜。

顧淮安這人吧,從事這項工作少說已經十年了,什麽樣的人跟事兒沒見過?早就已經學會了在什麽樣的場合該釋放自己的感情,什麽時候就該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