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洛陽一日

第十九章 洛陽一日

李存勖心中技癢,要下場與劉大牛比試,嚇得身邊人魂飛魄散。雖然自從稱帝之後,李存勖也常常第一個帶兵衝陣,可當時身邊都是廝殺的莽漢,隻會咬牙跟從,現在身邊文臣謀士宦官伶人跟了一大群,如何肯讓李存勖下場?眾人跪地苦求,李存勖終於收回了成命,坐下對著劉大牛好一番打量。

這下,包括翻身爬起來的鮑林,都再無二話。李存勖當場下令,賜郭威與劉大牛盔甲馬匹,即日起,在禦馬直出任什將。

雖說是什將,可禦馬直乃是禦前班直,別說是什將,就是普通一卒,外放出去,都是個都頭起步,而且如今天子英武非凡,若是被天子器重,雖然是個小卒,也是無盡的前程。

郭威和劉大牛謝過了李存勖,自有禦馬直的班頭過來安排他們。因那鮑林是禦前骨朵直的班頭,平日裏和禦馬直就有很多不痛快,所以這次郭威兄弟二人摔了鮑林,讓禦馬直上下都感覺出了一口惡氣,上上下下對這兄弟二人都很是恭敬客氣。

李繼韜帶著兩人來參加宴會,如今孤零零一個人回到營地,心中五味雜陳。可他並不怪罪郭威和劉大牛,怪隻怪,自己如今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吧,對於郭威,他還是有幾分舍不得的。

回到營中,不多時,郭威與劉大牛二人結伴而回。郭威讓劉大牛去收拾東西,這邊對著李繼韜就跪下了。李繼韜眼裏頓時眼淚就下來了,他親手扶起郭威,嘴顫抖著,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郭威也動了情,隻是克製住,對李繼韜說:“李帥,小人不是那見異思遷之人……”

沒等郭威把話說完,李繼韜就連連搖頭:“今天我看的很清楚。郭威,要不是你兄弟二人,我今天恐怕就回不來了!我那叔叔,嘿嘿……我謝你還來不及,怎會怪你?”

郭威放下心來,緊接著又說道:“李帥,大勢如此,我今日隻能勸李帥一句,一定不要跟皇上提起你要回潞州的事!”

李繼韜滿腹心事,隻是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話已至此,恰好劉大牛也把他們不多的東西收拾好了,郭威就灑淚離別了李繼韜,與劉大牛去禦馬直報道去了。

此次出獵,總共在外麵整整十日,這十日裏,李存勖開弓放箭,大呼小叫,多少找回了一點點昔日縱橫疆場的感覺。郭威與劉大牛兄弟二人也和禦馬直的弟兄們處的不錯,禦馬直共三百人,有班頭一名,沒有都,下麵就是各個什將。說是什將,其實每人手下都是五十人的大編製。

回到洛陽,禦馬直的班頭劉德,就親自給他們配齊了裝備,每人戰馬一匹,鐵甲一副,關鍵是兵器,郭威長槍,劉大牛依然用他的大槊,但每人還根據個人的情況,配置弓一張、劍一柄、馬刀一柄,並且還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挑選。郭威並沒有再挑什麽,劉大牛興致勃勃,又要了一柄二十四斤镔鐵鐧。兩人回到營地,興致勃勃全副披掛,騎在馬上,簡直是一個個活動的軍械庫!

其中,發弓的時候,劉大牛又讓劉德嚇了一跳,軍中能開硬弓的很多,但是能像劉大牛這樣,把六石弓輕鬆拉滿的卻不多見,讓劉德大喜過望。

兩人在營地,卻發現營地沒有那麽多人,整個禦馬直滿編製該有三百人,可營地中連五十人都沒有。大惑不解下,郭威詢問了一番,這才明白,原來殿前班直地位崇高,可以在洛陽府內居住,不一定要在軍營,隻要點卯時在,操練時來就可以了。

就算是在營中,也並非是住帳篷,禦馬直宿營地在皇宮南門外不遠,整整占了四進大宅,卻隻住了區區五十人,所以分給劉大牛與郭威相鄰的兩間廂房,迎風朝陽,兩人甚是喜歡。

安頓了好了之後,兩人便開始了在禦馬直的日子。其實每日裏不過是和潞州時候差不多,早上點卯,訓練,午時休息用飯,下午繼續操練。禦馬直全是騎兵,練習的內容也都是馬上作戰,劉大牛感覺大開眼界,每日騎馬衝刺,練得不亦樂乎。而劉大牛也讓禦馬直的人大開眼界,馬術雖然一般,但是一杆大槊舞動起來,就是禦馬直的人,等閑八九個人也近身不得。箭術雖然一般,但是因為弓強,一箭過去,可射穿五層重甲。不多時,不但部下心服口服,而且全營都喜歡上這個武藝高強而且人也樸實的小夥子。

這一日,正是禦馬直發薪放假的日子。五代之時,軍人的待遇很高,兩人作為什將,一人發了八貫銅錢的軍餉,約合現在差不多一萬。而且大體上,全國沒什麽戰亂,發薪之時還安排放假。畢竟他們是禦前班直,那是禦林軍,不可能都放假,給郭威和劉大牛兄弟二人,安排的第二日休息,隻須日落時回營就可。

第二日一早,劉大牛便興衝衝來叫郭威。郭威無奈起床,二人梳洗已畢,各自換了身衣服,帶了錢便出營去看洛陽這個花花世界去了。

當時全國大的戰亂已經基本停止,契丹人也被李存勖給打怕了,整個中華大地,出現了短暫的繁榮。中國的老百姓,仿佛最頑強的野草,野火過後,春風又生。作為當時國內最大的城市,洛陽也浮現出一種不真實的繁華。

兄弟二人在大街上說說笑笑,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邊走邊對路邊的種種品頭論足。劉大牛來到洛陽以後,就沒在外麵走過,這次興奮異常,看到什麽都要問,無論是路邊人的衣服樣式,還是路邊店鋪小攤賣的東西,都好奇地問郭威。郭威倒是見多識廣,不停給他解釋。

隻見洛陽府內大街上,人來人往,不但街道兩旁的店鋪熙熙攘攘,就連路邊賣餅的賣麵的賣魚的賣肉的,都有不少人停下腳步討價還價。

直到中午,兄弟二人走得累了,看看天色,找了家酒店進去吃飯。一進店,店小二就一撩身上的白布,熱情地迎了上來:“二位公子今天有閑來到弊店,我們是蓬蓽生輝啊。公子裏麵請!”倆人對視一笑,跟著小二走了進來。小二問道:“敢問公子爺,樓上的雅間客滿,您屈尊,就在樓下先對付著,行嗎?您放心,咱這大堂也是幹淨。”

郭威點點頭:“大堂便是大堂吧。”

店小二給領到靠窗的地方一張空桌子上,用抹布在本來就幹淨的桌麵上擦了又擦,看二人坐下,問道:“二位爺吃點什麽?”

劉大牛有些手足無措,他看看郭威,郭威微微一笑,雙肘支在桌子上,問那小二:“你倒是說說看,你們店裏有什麽好吃的?”

“哎,公子爺,咱這店雖然不大,可也是老店了,那後廚的師傅好幾輩子的手藝了,尤其切得一手好魚膾,不敢說在整個洛陽,可在這附近那是相當有名。剛好今天有漁夫送來的黃河大鯉魚,活蹦亂跳的,新鮮著呢!”

這店小二倒是嘴碎,郭威一點頭:“那就來個魚膾。還有什麽?”

小二繼續介紹:“小店還有各色魚肉,山野獐鹿都是有的。”

郭威心裏一動,隨口就說了出來:“那就給我燴兩條鹿舌。”說完內心就後悔,這東西,小時候自己最是愛吃,可現在,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呼風喚雨的衙內了,唉……

這下子,小二臉紅了:“客官,咱這店怎麽會有那種東西?鹿舌沒有,鹿肉倒是有鹵好的,您看?”

郭威點點頭:“那就這樣,切一盤鹿肉,再切一盤牛肉……”

店小二猛地一驚,小聲說:“客官,現在禁止宰殺耕牛,咱這店裏規規矩矩的,可沒有牛肉啊。要不,上好的羊肉給您切一盤?我跟掌櫃的說說,給你打折,您湊合下?”

郭威無奈:“好吧,也隻有如此了。另外,燉上一隻雞,其他蔬果你看著搭配。先來兩角酒!要上好的老酒!”

店小二一聲吆喝:“好嘞!客官你稍等,我先去給您沏壺茶……”

店小二不多說就把茶給沏好端了上來,然後去其他地方招待客人。劉大牛這才閃眼一看,整個大堂約莫三間房子那麽大,放了十幾張桌子,幾乎客滿,不少客人吆五喝六的正喝的高興。他回過頭,滿心崇拜:“大哥,你以前來過?要是讓我來這裏,我都不知道吃什麽。”

郭威一臉苦笑,說:“沒有,以前小時候來過洛陽,這家店倒是沒來過。二弟,你也不用這樣,你看得多了,自然就明白的多了,這家店,小店而已。”

劉大牛一臉驚訝,這店光是樓下,就坐了好幾十人,加上樓上,怕同時一百多人吃飯,這還是小店?不過,他沒有再說話。

不多時,各色果子菜蔬先上,隨後便是鹿肉羊肉,沒等他們吃幾口,那魚膾就給端了上來。這魚膾,其實便是生魚片,一片片雪白透明,在盤中擺放的好似一朵花兒一樣,旁邊是醬料,看起來便感覺賞心悅目。郭威夾起一片,先看了看,讚歎道:“那小二倒不曾說謊,這大師傅刀工果然了得。”

劉大牛也夾起來一片,仔細看看,也看出來些門道。魚肉本來就嫩,之間這片魚肉薄薄一層,晶瑩剔透,仿佛透明的,再一看,盤中每一片都是這樣。他不由得心裏暗暗感歎,果然到處都有高人啊。學著郭威的樣子,劉大牛輕輕沾了點醬料,放到嘴裏一咬,鮮美異常。

兄弟二人推杯換盞,吃肉喝酒,高高興興的。

不多時,劉大牛卻看到,就在他的對麵,郭威身後的桌子上,坐了兩名軍漢模樣的人,正在那裏吃喝,身邊長凳上,卻擺放了一個包袱。有個身形瘦小,賊眉鼠目的人,穿個青布的短衣,卻有一雙很大的袖子,跟在上菜的店小二後麵,趁著兩名軍漢被店小二遮擋了目光,那袖子一伸,就罩向了長凳上的包袱。

劉大牛眼疾手快,沒等自己腦子裏想清楚,手一伸,手中的杯子就飛向了那個小賊。他手勁又大,這些日子練箭,眼光準,一下子正中那人額頭。啪地一聲,杯子就在那人頭上碎裂。隻見那人啊呀一聲,頭上鮮血迸流,手一抖,叮當一聲,什麽東西就落了地。

那兩名軍漢一看,自己的包袱不知何時竟然開了,地上散落幾錠金葉子,認出來是自己的東西,頓時大怒,一把抓住那小偷,揮拳便打。三拳兩腳,打得那小賊滿地亂滾,口中隻叫饒命。

郭威這才明白,搖搖頭,站起身來攔住了那兩名軍漢:“兩位,再打下去,隻怕這人就要打死。我看二位也是公務在身,攤了官司,須連累主將大事,且看我麵子,饒了這人吧。”兩名軍漢,一個紅臉,麵上一部絡腮胡子,左臉上一道刀疤,更添幾分凶相,一身橫肉,長的很是魁梧,另一人卻麵色紫黑,三十多歲的年紀,尤其是不但雙眉眉梢上翹,仿佛兩柄利刃,雙眼也是丹鳳眼,眼角在上,雙眼卻是白多黑少,讓人見之難忘。鼻梁高聳,一部八字胡須掩住一張闊口,頜下胡須,根根透風。聽到郭威這番話,那紅臉的大漢仍然要打,卻被那白臉的攔住了,搖了搖頭,那紅臉的就停了手,一口濃痰啐那小賊臉上,口中叫道:“便宜了你這廝,若不是今日劉都校在,生生打死你,叫你知道某家的厲害!”

那小賊一聽這話,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這番擾亂,早就驚動了整個酒樓,店小二在一旁戰戰兢兢,不敢上前。眼看事態平息,才走上前來搭話。沒等他張嘴,那紅臉大漢一指這店小二:“你家店中竟然有賊人,莫非你家開的是黑店?”

店小二臉都白了,連忙搖頭:“客人說的什麽話,我家店百年老號,怎能是黑店?客官,這洛陽府乃是大城,來來往往各色人等無數,進門都是客,俺們也沒辦法啊。”

紅臉大漢哼了一聲:“哼,料你也不敢,爺爺當年在兩軍陣前殺人如麻,石將軍都要讚俺一聲驍勇,今日敢來爺爺頭上偷東西,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郭威連忙上前拱手行禮:“二位,小弟也在軍中,不如二位移步,咱們攀談幾句?”那黑臉的軍漢點頭,道一聲叨擾了,二人就和郭威兄弟二人合為一桌。石敢不耐煩用酒杯喝酒,喊過小二,又上了兩壇好酒,換個大碗喝酒,方才安穩。

原來,這紫麵的,叫劉知遠,紅臉的,叫石敢,都在天平軍節度使李嗣源麾下效力。劉知遠英勇善戰,乃是李嗣源麾下得力幹將、也是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的直屬部下,因數次在陣中不顧生死,救過石敬瑭性命,被石敬瑭留在帳下,做個牙門都校,統領石敬瑭的牙兵,是石敬瑭的心腹。這石敢乃是石敬瑭牙兵都頭,劉知遠的部下。此次二人奉了石敬瑭的將領,來給樞密使郭崇韜送禮,所以來到洛陽城中。

郭威二人乃是無名小卒,隻是在禦前禦馬直從軍,卻是讓石敢羨慕不已。兩邊郭威二人少經戰事,可劉知遠那是自小就打了不少惡仗狠仗的角色,雖然劉知遠話不多,但是石敢卻是大嗓門,將劉知遠數次單騎衝陣,救援主將是事一一說來,讓郭威兄弟對劉知遠敬佩不已。劉知遠隻是擺擺手,喝酒吃肉,並不多言。

不多時,石敢喝了一杯,感歎道:“二位老弟,還是你們禁軍好啊,不出京師,餉銀也高,哪比我們邊軍,打最苦的仗,吃最劣的酒……”

郭威卻羨慕起石敢:“都頭,劉都校,小弟卻羨慕你們啊,兩軍陣前,一騎當先,才是如今男兒們的出路!我入禦馬直,乃是聽聞早年禦馬直隨皇上征戰四方,戰功赫赫,內心羨慕才情願加入,不曾想,現在天下太平了,這禦馬直,倒成了養老的地方了,小弟倒是想去邊軍,混個軍功!”

石敢哈哈大笑:“好啊,來跟哥哥換換!”

劉知遠按捺不住,哈哈一笑:“哈哈哈,你這石敢,你若在禦馬直,隻怕不出三天,就要被人打出來了!”

正在幾人談笑風生的時候,外麵呼啦啦湧進來十幾個人,手持哨棒鐵尺,麵色不善,當先一人,正是方才挨打的那個小賊。進店來,那小賊左右一看,指著郭威他們這一桌:“就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