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勢

第十六章 大勢

雖說晉國與後梁在黃河邊連番大戰,可潞州隔著太行山,卻是後方。劉大牛與郭威,每日裏走馬射箭,日子過得倒也悠閑。四月份,晉王李存勖稱帝,國號依然是大唐。隻是這個大唐與原來的大唐那是完全不是一回事。

時光荏苒,轉眼間夏過秋來,天氣一天天涼爽起來。

這一年十月(龍德三年,公元923年),後唐莊宗李存勖率軍自劉楊渡過河,將後梁大將王彥章重重圍困。王彥章勢孤力窮,兵敗被俘,寧死不屈,於是就死了。少了這龍城飛將,李存勖大軍直奔大梁的都城,洛陽。

消息傳來,李繼韜心中就是一驚。

早的時候,他派人暗中向後梁投降,被後梁封為同平章事(副宰相),昭義軍節度使,而且他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送去了洛陽作為人質。

原本李繼韜並不看好李存勖,他也並沒有做好完全倒向大梁的準備,而是打算在兩國當中先騎牆,看風色。沒想到,這邊自己剛剛投效,那邊大梁實在是不給力,馬上就要滅國了。

李繼韜惶惶不可終日,可半個月後,消息傳來,後唐大軍破了洛陽府,時年三十六歲的後梁皇帝朱友貞被部將皇甫麟所殺,一代豪傑朱溫建立的大梁,被自己一生的敵人李克用的兒子推翻了。這個覆滅了煌煌大唐的梁代,前後經曆了三代君主,持續了十六年,滅亡了。這大梁,似乎是一個被詛咒了的朝代,三位君主,均死於非命。滅了唐,並且將李克用死死限製在西北的朱溫,被兒子朱友珪所弑,而朱友珪被自己的兄弟朱友貞所滅,現在,朱友貞也死了。他死的比較有尊嚴,下令自己的部將把自己殺死,他不願死在李存勖手裏。

這天晚上,郭威正與劉大牛兄弟二人練槍,正練得興起,忽然聽到有人呼喚。原來是李繼韜命人叫郭威前去。原本郭威隻是親衛,隻是李繼韜對郭威十分賞識,有什麽事情也都和他商議。郭威交代了劉大牛幾句,就去了李繼韜的府邸。

隻見大堂之內燈火通明,幾個人個個皺著眉頭沉默不語。郭威偷偷打量了一下,大堂中,李繼韜的親信都在,李繼韜的幕僚魏琢,弟弟李繼遠,牙將申蒙,軍中幾個親信指揮使都在堂內靜坐。郭威見此一幕,心裏就是一驚。在座的,最低級的也是一指揮的指揮使,他隻是一個親衛,為什麽也被叫到這裏?

按捺下內心的不安,郭威向各位施禮,李繼韜抬起頭看到郭威,點頭,揮揮手,郭威便走過去,站立在李繼韜的身後。

也許是剛才的冷場被郭威打破,李繼韜繼續勸說:“如今那李存勖滅了大梁,即將統一,他必然容不下我。無論是當初要官,還是結交後梁,都不是他能忍的。當初不動手,隻是他與大梁連番大戰,沒空收拾我。現在大梁已經滅亡,下一個就是我了……悔不當初啊……”

說著,李繼韜就要掉下淚來。

眾親信忙勸阻。魏琢拱手說道:“主公,昨日之事已過,就不提也罷。那李存勖剛下洛陽,不提還有大梁殘存的軍州需要逐一收服,便是他除舊布新,也還需要時間。主公切不可沉淪啊,事有可為,仍然事有可為啊!”

聽他如此說話,眾人紛紛點頭,李繼韜感覺他說的有道理,這才長歎一聲,收住了眼淚。

李繼遠勸說道:“二哥,魏先生說的有道理,如今並不是兵臨城下,我們還有時間的。隻是大哥說的投奔契丹,實乃下策,萬萬不可啊!”

郭威心裏一驚,難道說,李繼韜打算向契丹投降?

李繼韜想了想,說:“兄弟,我說投奔契丹,隻是個想法而已,總不能坐以待斃吧?你們有什麽想法就說出來,如今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那李存勖打過來,我是必死無疑,你們,”李繼韜指著在座的每個人:“你們也別想有什麽好下場,我那叔叔,不但悍勇過人,更是心狠手辣,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就算李繼韜不說,這些內心都是惶恐,此刻更是如此。

李繼遠還是繼續勸說:“二哥,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投靠契丹!我們已經是叛逆,契丹就算接受了,也必然對我們百般刁難。失卻了這潞州,我們對契丹來說,就是來投奔他們的乞丐,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還不如我們呆在潞州!”

李繼韜沒有說話,手下一個指揮使問道:“可皇上,可那李存勖手握數十萬大軍,驍勇善戰,一旦大軍征討,我們打不過啊!若是不走,留在此地,必死無疑啊。”頓時,許多人紛紛附和。那李存勖,當真是戰神一般的存在,弱冠領軍,每戰必爭先,雖是一國之主,可常常領數百人便敢衝陣,當真是威名赫赫。

“怎麽守不住?”李繼遠說道:“你看鎮州趙在禮,也不過一州之地,而且地無險要,那李存勖先後派四路大軍征伐,就連父親也戰死在鎮州,可還是打不下來!我們潞州地形險要,李存勖大軍都在河南河北,隻要守住了壺關,他李存勖敢翻越太行,我就敢讓他有來無回!大哥,潞州地勢險要,兵精糧足,守上幾年都不是問題,我看要不了幾年時間,天下必有大亂,到時候,我們東山再起,就不是今日這般模樣!”

雖然李繼遠說的很有道理,無奈一想到對手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李存勖,大家心裏瞬間就沒了底氣。說是這樣說,可且不說從古至今的曆史,就看這些年,數次大戰,有哪個天險,真正阻擋了大軍的?

眼看士氣低落,整個大廳裏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李繼韜看看這些垂頭喪氣的人,不由得悲從中來,他明白手下擔心的是什麽,他更明白,手下的擔心,是對的。這是他沮喪的原因。李繼韜一下子沒了精神,他身子向後一靠,閉著眼睛,長歎一聲:“算了……”

兔死狐悲,滿座的人如喪考妣,滿臉喪氣。眼看李繼韜都要認命了,不少人心裏,偷偷興起了別樣的心思,不如……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在大廳響起:“不如主動認罪,李帥去洛陽向李存勖請罪!”

頓時,一些偷偷轉著心思的將領睜開了眼,四下打量,是誰?居然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哪裏來的傻小子?這種事,偷偷做就行了,綁了李繼韜給李存勖送去,不就什麽都保住了?

眾人一看,原來是一名親衛,身著鐵甲,腰佩寶劍,麵如冠玉,目若晨星,淺淺的髭須更添一份成熟,帶著一臉的堅毅,跪在李繼韜身後。

李繼韜雖然垂頭喪氣,可聞聽此言還是暴怒不已,他站起來一腳把郭威踹翻在地,拔出寶劍抵住郭威的咽喉,從牙縫裏透出幾絲冷冰冰的風聲:“我李繼韜自問待你不薄,你何時投靠了李存勖?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眾人連忙勸阻,特別是李繼遠,深知郭威膽大心細,腦筋靈活,認定了郭威是有好主意,這才連忙勸阻大哥。李繼韜恨恨地收回劍,對著郭威說:“今日你若是說不出個長短,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眾人紛紛落座,聽郭威跪在地上緩緩道來:“如今,我們潞州隻有三條路:走,守,降。先說走,就算我們投奔,天下八百軍州,哪個敢收留?隻怕今日收留,明日就一根索子捆了,給那李存勖邀功去了!要走,隻能投奔契丹,隻有契丹敢收。可李帥,契丹乃是異族,且與我們有近百年的仇怨,大帥,若是投奔契丹,隻怕到不了北地,咱們的這一軍,都要散了!沒了兵,沒了地,大帥在契丹,何以自立?走,不可走!”

眾人聽郭威說的在理,紛紛點頭。其實特別是領軍的軍將,對投奔契丹,真是十分反對。

郭威繼續說:“守,我們有天險,我們兵甲充足,糧草不缺,但是我們的兵士不如李存勖!我們潞州兵,少見大戰,最近征兵都是老百姓,有的根本不曾見血,而李存勖與大梁征戰數年,手下兵卒如狼似虎,如何打的過?而且,潞州的天險是我們的屏障,也是我們的牢籠!如今李存勖占天下大勢,他的兵源源不絕,可我們若是死守,兵,死一個就少一個,糧,吃一升就少一升,四麵大山,如果我們兵盡糧絕,跑都跑不掉!守,無可守!”

郭威的話,讓李繼韜也安靜了下來,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郭威看看李繼韜,猶豫了一下,說道:“大帥,我讓您去投降,不是讓您去送死,反而是最好的選擇。我聽您說過,李存勖,您這個叔父雖說殺伐果斷,但是平日裏最是聽他夫人劉氏的話,而且寵愛伶人宦官,而這些人恰恰沒有什麽大的想法,就是愛錢!隻要錢使足了,這些人自然都是大帥的人。到時候,李存勖回到家中,是劉氏夫人給大帥求情;來到宮裏,是宦官伶人為大帥美言,那李存勖對他們又是言聽計從的,可保大帥平安無事!”

一席話讓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對於郭威說的話,大家多少都知道點,明白郭威說的不錯。隻是申蒙提了一句:“郭威,我且問你,就算是李存勖耳根軟,同意放大帥一馬,可若是朝中大臣反對,如何是好?”

郭威的話再次震驚了所有人:“對,為了自保,我還要請大帥重金送給樞密使郭崇韜,讓他在朝中極力反對此事,一定要在上朝的時候,在百官麵前力主將大帥滿門抄斬!”

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李繼韜的手又開始摸向劍柄了。這個時候他看到自己的心腹謀士魏琢不斷點頭。他鬆開手,問:“此事魏先生如何看?”

魏琢娓娓道來:“大帥,你這親兵不簡單啊。他這麽做,是知道李存勖剛愎自用。大帥您想,李存勖在宮裏答應了劉氏和伶人宦官不殺大帥,回頭在朝堂上郭崇韜就極力反對,依著李存勖的性子,郭崇韜這是在向他李存勖的權威公然挑戰,倘若答應了郭崇韜,李存勖在自己夫人和宦官麵前,可是臉麵盡失。朝中重臣的體麵可以不管,畢竟是公事,可自己若在寵愛的人麵前沒了麵子,那李存勖怎麽能接受?如此一來,越是郭崇韜要殺大帥,大帥就越是安穩。”

一席話讓所有人恍然大悟,郭威也看了看魏琢,很是敬佩。

終於,李繼韜下定了決心:“此事就依你們說的去辦。麻煩魏先生先行去洛陽,多帶金銀財物,若果真如此,傳回消息,我這就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