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百山村

我要去的地方叫做八百裏山村,位於川西北高寒藏羌區邊緣,是馬伏祿的老家,也是當年他和反馬聯軍失蹤前的最後已知地。八百山村是一個藏在深山中的古村落,據說這個村子是古時候某個大人物死後所建的守靈村,解放以後,原本居住在村子裏的守靈人漸漸搬到了山外,整個村子就在十幾年前徹底荒廢下來。

光從村子的名字就可以看出,八百山村附近的地貌是有多複雜。我原本已經做好了跋山涉水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實際情況比我想得還要艱苦。從下火車開始,沿途就全是一望無際的群山,幾乎很少看到現代文明的痕跡,我拿著地圖沿著唯一一條山路走了大半天,才終於找到了離八百山村最近的一個聚居點—八百山鎮。

八百山鎮不大,常住居民總共不到五百人,大多是當年從八百山村遷出來的村民後人。鎮子雖然位於大山深處,不過等我進了鎮子才發現,這裏麵居然很熱鬧,不僅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而且鎮上居然還特麽的有一家星級連鎖酒店!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最近流行戶外運動,很多驢友集中在了這裏,鎮民們也靠給進山的人做向導發了橫財。

我一說要去的地方是八百山村,向導們通通擺擺手,像躲瘟疫一樣遠離了我。

一打聽才明白,別看八百山鎮和八百山村名字很像,但其實這裏離村子還有兩百裏的路程,都是名副其實的山路,半點人造的路都沒有,走起來十分費勁。而且山路沿途還都是大片大片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亂墳崗,自從八百山村荒廢以後,附近的居民都不願意去那裏。就連進山的驢友,都往往去了另一個方向的景山,那邊路更好走,而且風景也比八百山村那邊秀麗的多。

麵對向導們接二連三的拒絕,我隻好將雇傭價位一再加大,不過似乎這裏的人對八百山村有種莫名的忌諱,直到我加到一千大洋,才有一個叫小海的年輕向導表示願意帶我去。

眼鏡給的三千塊一下子去了三分之一,拋去來回的路費,幾乎沒有什麽剩餘。我咬咬牙,索性將剩下的錢全部買了食物和裝備,和小海步行向八百山村前進。

……

兩天後,八百山村十裏外,我和雇來的當地向導小海,被突如其來的暴雨堵在了一座山洞中。

短短兩百裏的山路,我們已經走了兩天一夜。更倒黴的是,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居然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暴雨,兩個人被暴雨攔在了路上。

這場暴雨來得及其邪性,幾乎沒有任何預兆,豆大的雨點就鋪天蓋地落下來,我和小海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渾身上下就已經濕的和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眼看實在沒法再走了,兩人才就近找了個山洞,躲在裏麵等雨停。

說是找了個山洞,其實就是個道路旁的山凹,大概是當地人在山壁上采石挖出來,總共才有幾米深,兩個人躬著身站在山洞裏,還能被風刮進來的雨水濺到。

在洞裏窩了大半個小時,雨還是一點停的意思都沒有,小海出去看了一圈,回來道:“沈哥,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咱們晚上恐怕要在山洞裏過夜了。”

我探出頭看了眼外麵的雨色,然後有些發愁地掃了身後的山洞一眼,這山洞小得恐怕連狗趴下都夠嗆,在這過夜還不得憋屈死?再說了,現在洞裏已經有積水漫進來,睡袋也沒法放啊!

我問小海:“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如果咱們走快點的話,還是能趕到八百山村過夜的吧?”

小海楞了一下,旋即搖頭道:“不行,雨這麽大,咱們走不了幾步就得迷路,而且這裏都是山路,恐怕會遇到泥石流,太危險了。”

我隻好點點頭,縮進山洞愁眉苦臉看著雨幕發呆。

小海雖然年紀小,不過卻是唯一一個敢跟我進山的向導,據說很有一把刷子。連他都說不能走,那就是真不能走了。

我歎了口氣,縮進角落裏發呆。小海歎了口氣,也走到另一個角落坐下,把雨衣披在身上閉目休息。

我閑極無聊觀察起我們避雨的山洞,猛地發現山洞一側的山壁有些奇怪,居然有什麽東西在反光。我站起身,好奇地走到山壁前仔細觀察,才發現這山壁隱隱有鑿刻的痕跡,而且看這痕跡的位置,居然是藏在山壁裏麵,破碎的牆皮後麵露著半個古文字。

我一下子來了興致,連忙從背包裏取出我上學用的考古錘,小心翼翼地將洞壁一點點敲開,一塊四四方方寫滿文字的石碑漸漸顯現出來。

我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泰山石敢當?”

泰山石敢當是民間流行的一種習俗,指的是把刻有“泰山石敢當”字樣的石碑(三尺三寸高),立於橋道要衝或砌於房屋牆壁外,便可鎮壓一切不祥之邪。這種習俗的來源已經不可考證,不過在民間卻非常流行,我老家沈家寨村就經常能夠看到。

不過我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斷,泰山石敢當一般是修在家裏和街道上,這裏荒郊野外的,怎麽可能會有這種石碑?

過了一會,我終於把蓋住石碑的山壁全部敲掉,石碑已經完全露出真容,四四方方的造型,大概有一米左右的高度,上麵用小纂字體均勻刻著幾十個字。我雖然辨認不出這字刻得如何,不過卻下意識覺得有一種散亂的感覺,似乎是鑿刻的人特意而成。石碑材質很新,應該隻有不到一百年的曆史,估計是附近的村民埋在山壁裏的。山洞屬於八百山轄界,難道是八百山村的村民埋進去的?

我打起手電嚐試辨認石碑上的文字,發現這種字體居然和我在《戰國秦漢考》課程裏麵見過的一種文字很相似,應該是某種曾盛行於秦初,消亡於東漢的古文字。奇怪,近代石碑上怎麽會出現這種古纂字?

這種古纂字和今人所用的小纂已經相差甚遠,不過好在尚屬一係,形義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衝突,我連蒙帶猜將石碑內容讀了一遍,很快倒吸了口涼氣。

這他娘的居然是個墓誌銘!

石碑的原文寫得很拗口,開頭是馬氏女柔,賢良淑德,內外鹹讚之類的話語,大概講的是八百山村馬家一個叫做柔的婦人,在丈夫死後守節幾十年,獨自將子女撫養長大,是個很偉大的婦女。死後馬家的族人將她葬在此處,希望她能夠安息,並被列祖列宗所接受。石碑最後的落款是庚辰年,70年前。

我心說見鬼,八百山的村民這麽會玩,居然拿先秦古纂寫墓誌銘?

如果八百山村的村民習俗真的這麽古怪,那麽就意味著他們的喪葬文化居然是以古纂體為依托的。纂體又稱秦篆,是秦統一後就開始盛行的字體,這就意味著,這個八百裏山村的曆史應該很悠久,甚至有可能沿襲到兩漢先秦,而且村子的環境必須保持長久的閉塞,才不會被外來文化入侵和同化。

這時山洞外傳來古怪的沙沙聲,我把目光從石碑上拿開,突然驚悚的意識到,既然這塊石碑是個墓誌銘,那說明這個山洞是個墳墓。可問題是,墓究竟在哪?

我一下子有些慌了,下意識覺得四周的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滋生出來,連腳下的泥土都變得陰森,生怕一抬腳就發現腳下就是個棺材。我連忙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你好歹也算半個考古工作者,連個墓都怕,成什麽體統!

“沈哥,你幹什麽呢?”

這時候角落裏小憩的小海醒了過來,大概是被我敲打山壁的動靜吵醒了,揉著眼睛走到我身前,奇怪地看著神色驚慌的我。等他看到鑲在山壁裏的石碑後,突然瞪大了眼睛,紅潤的麵色刷得雪白。

小海拉著我道:“快,沈哥,我們快走!今晚不能在這過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