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塊玉佩

老沈家枝繁葉茂,打我太爺爺那一輩起,家裏就盛出男丁。我爺爺有兄弟五個姐妹三個,幾個兒子也特別能生,幾乎每家都不止一個兒子,到我這輩的時候,除了我家隻有我一個獨生子外,其他的幾個叔伯都各自有兒有女。因此每年年底回村子裏聚會的時候,我們老沈家的席麵都蔚為壯觀,堂兄弟堂叔伯加起來將近三十號人。

我算是老沈家的一朵奇葩。

因為太爺爺的關係,家裏像我這樣的年輕人幾乎都是投身軍伍,往往高中沒畢業就通過家裏的關係進了部隊,待上幾年後轉業回家,幾個堂兄弟基本上都在縣上吃公家飯,成功發揚了老沈家為國獻身的優良傳統。

當我的堂兄弟們都在老家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我卻因為對讀書情有獨鍾,竟在高中畢業後選擇了報考本地的一所重本—寶安大學,學得還是極為冷門的考古專業。

當年我報考大學的舉動,可以說在老沈家引起了極大轟動,那幾天我的幾個叔爺爺伯爺爺、叔叔伯伯,幾乎輪番帶著三姑六婆上門來勸,試圖讓我放棄這個非常不理智的舉動。

在他們看來,進入隊伍鍛煉幾年,然後轉業回來吃公家飯可比什麽上大學強太多了,這個老二家的兔崽子肯定是豬油蒙了心,不行,必須罵醒他!勸說的態度可謂十分堅決。

就連我那一向好脾氣的爸媽都差點被說動了,還好最後老爺子發了話,說老沈家好不容易出一個文人苗子,你們這些腦子裏缺根筋的卻想禍禍了,是不是有毛病?都給老子滾!

於是我家終於清靜了。

時光匆匆,一晃四年。

……

“八爺,這是個宋朝的玉佩啊。”吉祥齋裏,眼鏡放下手中的玉佩,對我驚訝道:“看這雕刻的手法和風格,應該是南宋中期到後期的物件。”

我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拿起玉佩細細磨砂著,腦海中不由泛起極久遠的回憶。

“居然還真是宋朝的玉佩,我一直以為是當年老爺子哄我玩的。”放下玉佩,我問眼鏡:“怎麽樣,值多少錢?”

眼鏡愣了愣:“八爺,這可是你們家老爺子留給你的,您真要賣啊?”

“廢話,不賣我來找你幹嘛?我窮得都快滿地找煙屁股搓了!”我有些無奈,解釋道:“再說了,這玉佩我是活當,又不是死當,將來肯定要贖回來的。你可得給我把玉佩留著,千萬別給我賣嘍!”

“是是是,我保證不賣,”眼鏡連忙點頭,又看了我一眼:“不過這玉佩雖然是個古玉,但問題是它是個明器,恐怕當不了好價錢。。”

我狐疑地看了眼鏡一眼,心想這玉出土怎麽也得有一百年了,你還能看出是明器,太邪門了吧?你就算找理由也要找個靠譜一點的。

看到我露出懷疑的神色,眼鏡忍不住笑了:“怎麽,不相信?”

他指著玉佩上麵的紋路道:“八爺,您看這玉的顏色,是不是有點發紅?”

見我點頭,他繼續道:“這個顏色在古玉裏麵,其實叫做沁色,是因為長期埋在地下,和土裏麵的各種微量元素產生交互才形成的。當然了,古人可不這麽理解,他們認為是因為玉在地下和死者長期待在一起,屍體腐血沁入玉中而形成的。”

我恍然大悟,才想起來沁色是什麽東西。其實我們考古專業的課程裏也有提到相關的知識,隻不過我剛剛並沒有聯想到這個,現在才回想起來。這麽說的話,這半塊玉佩確實是個明器了,看來眼鏡這小子這回倒沒有騙我。

眼鏡道:“我估摸著,我們老板最多肯給三千。”

“宋朝的古玉才當三千?”我忍不住叫出聲:“眼鏡,你小子拿我當棒槌啊?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我表侄孫我就不敢揍你!”

“八爺,你可是我親表爺,我哪敢騙您啊!”眼鏡賭咒發誓道:“我要是敢騙您,讓我祖宗八輩不得好死!”

眼鏡咬牙切齒的樣子很真誠,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好信了他。直到很久以後我才醒過神,我靠,他祖宗八輩裏麵我排第五輩,這小子他娘的拐彎抹角是在罵我呢!

眼鏡發了毒誓,我也不好再咋呼他,隻好點點頭,坐在椅子上獨自發悶氣。

我在寶安大學讀的是考古專業,算是冷門中的冷門,當初純粹是因為好玩才選的專業,沒想到畢業後才發現,考古專業哪裏是冷門啊,簡直是死門!整個寶安市招考古專業畢業生的單位就兩個,一個是市考古研究所,另一個是省檔案館,還他娘都是博士學曆起!

我當年報考大學的雄心壯誌,幾乎瞬間就涼了。可是要讓我認慫回家裏求助,我又拉不下那個臉,實在是不甘心回去。

就這麽晃**了兩個月,我渾身上下除了一身衣服和幾百塊錢外,隻剩下這塊從小戴著的玉佩。一咬牙,我就奔了吉祥齋。

吉祥齋的大夥計叫做陳嚴靖,外號眼鏡,今年二十三歲,和我們老沈家七拐八拐沾著親,因為他輩分低,而我在家裏排行老八,所以一直稱呼我八爺。別看這小子一口一個八爺的叫我,論起坑人來,我還真怕著了他的道。

見我獨自發悶氣,眼鏡勸道:“八爺,這玉是好玉,東西也夠年份,不過可惜是半塊。要是個全乎件,那可就值老錢了。您知不知道另外那半塊玉佩的下落?”

我點點頭,心裏慢慢興奮起來。另外半塊玉佩的下落,我還真知道。

我太爺爺以前經常給我們講當年遇到牆內人的故事,其中有一次講完後,曾經提到這半塊玉佩就是他填牆的時候偷偷撿的,另外半塊,被軍閥副官撿走,如今隻怕到了那個軍閥首領手裏。如今百年過去,那個軍閥早已作古,也不知道玉佩還在不在他手中。

雖然太爺爺並沒有說那路軍閥的名字,但根據太爺爺的描述,我估摸著,從史料裏找出線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我在腦子裏盤算了幾下,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不過這時候實在是窮瘋了,便心一橫把玉佩塞給眼鏡道:“那行,這半塊玉佩先當三千塊,等我找到那半塊玉佩再來找你!”

“好嘞!”

眼鏡見我有了主意,也沒有再廢話,立刻從櫃台取了三千塊給我。我把錢裝好出了吉祥齋,直奔省立檔案館。

寶安市的省立檔案館是全國有名的百年老館,裏麵珍藏了許多解放前的珍貴史料。靠著寶安大學考古專業的學生身份,我恰好能夠隨意借閱裏麵的檔案影印件。

接下裏的幾天裏,我一直泡在檔案館裏,最後還真讓我找到了那路軍閥的底細。

當年軍閥混戰的時期,雖然大小軍閥數不勝數,不過曾在寶安市附近活動的軍閥隻有不多的幾支,將我太爺爺強拉壯丁的隊伍,應該就在這幾支隊伍裏。我又查了查這幾支隊伍的生平,發現隻有一支是在離開寶安市不久後潰敗的。擊敗這支隊伍的,是另一支來自四川的軍閥隊伍,而這支四川軍閥隊伍的首領,叫做馬伏祿。

馬伏祿,原名馬劭亭,原本是四川的一個普通纖夫,在川軍內戰後化名馬伏祿投身軍伍,因為作戰勇猛殺敵頗多,被上峰器重提拔成為軍官。上峰死後,馬伏祿接替他的位置成為了這支軍閥的軍頭,並在之後的軍閥混戰中越打越順,地盤逐漸擴大到整個川北,時人稱之為馬半川。

馬伏祿勢力的急劇擴大引起了其他軍閥的忌憚,馬軍周圍的軍閥組成反馬聯軍共同進攻馬伏祿的地盤。在一次埋伏戰中,馬伏祿受傷逃走,手下的數萬軍隊也幾乎全部被打散,隻剩幾百親信跟著他殺出重圍,逃回了馬伏祿的老窩。

半年後,馬伏祿行蹤泄露,反馬聯軍派了幾千人前往圍剿,卻不料遇到了山崩,幾千士兵和馬伏祿也在山崩後失蹤。反馬聯軍的軍閥頭子們在隨後派人尋找,但馬伏祿和幾千反馬聯軍的士兵卻好像憑空消失,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絲毫蹤跡。過了幾天,軍閥頭子們料定馬伏祿已死,便將此事拋在腦後,轉頭繼續和曾經的盟友打起仗來。

我將手裏厚厚的檔案合上,終於長出了口氣,這個馬伏祿,應該就是那個拿走那半塊玉佩的軍閥頭子了。另外半塊玉佩,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在馬伏祿失蹤的地方。

我拿出手機給眼鏡打了個電話,先告訴他我已經找到了另外半塊玉佩的下落,然後再次強調了我這是活當,等眼鏡在電話那頭賭咒發誓給我留著後,我才掛了電話,訂了張去四川的火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