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牆內人

一百多年前,我爺爺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的太爺爺曾遇到過一件十分離奇和詭異的事。那件事情發生在他年輕的時候,對於當時的太爺爺來說,雖然隻是匆匆逃亡生涯中的一個小插曲,卻永遠印在了他的心頭,直到死都無法釋懷。

那時正是中國最後一段亂世,當時的中華大地,還遠不像現在這麽太平,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到處是互相火並的大小軍閥,還有流竄各地的胡子馬匪,亂哄哄的不讓人安生。

我太爺爺原本是一個給地主放馬的馬倌,後來被路過的軍閥抓了壯丁,成了扛槍吃飯的小兵。當兵吃糧的日子沒過多久,他所在的這隻隊伍就被另一路軍閥打敗,軍閥頭子當場身亡,手下不是戰死,就是當了潰兵。

我太爺爺運氣不好,在交戰中腿上中了一槍,沒跑掉被對麵抓了起來,扔進俘虜營,每天不是做苦力,就是幹他的老本行—還是喂馬。總之就是跟著這夥軍閥四處打仗,雖然日子過得辛苦,不過好在這支軍閥還算紀律森嚴,並沒有什麽虐待俘虜的事情發生,反而因為作為俘虜不用上陣當炮灰,倒是比當兵安全了幾分。

這一天,隊伍在一個荒廢的村子裏駐紮,我太爺爺和幾個俘虜營的苦力正擠在某個塌了一半的屋子裏,抱著鐵鍬縮在牆角休息,迷迷糊糊就聽見左邊有人在和他說話。

“唉!”那人歎了口氣,嘟囔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我太爺爺晃了晃腦袋,不知道是因為太累還是太餓的原因,耷拉著眼皮沒有吱聲。就聽左邊那人繼續歎氣:“我冷啊……”

“這大夏天的,你冷個什麽勁?”我太爺爺不耐煩了,罵道:“累了一天了,也不讓老子消停一下……趕緊睡覺!”

“睡不著……”旁邊那人嘟囔了一句:“冷哦,睡不著。”

這人在我太爺爺耳邊嘟囔個沒完,我太爺爺一下就火了,連覺也不睡,拄著鐵鍬蹭一下站了起來:“哎呦我去,你這……”

“起立!”

一個軍官模樣的突然走進來,喊道:“都給老子起來幹活!”

幾個睡得迷迷糊糊的俘虜瞬間被驚醒,忙不迭點頭哈腰地跟著軍官往屋子外麵走,我太爺爺也顧不得和旁邊的人慪氣,一邊跟著眾人往外走一邊回頭道:“回來再跟你算賬,老子……啊!”

他突然發了聲喊,猛地坐倒在地上,驚恐地看著麵前灰撲撲的牆壁。

太爺爺徹底嚇醒了,他終於想起他剛才是縮在牆角睡覺的,左邊就是厚實的牆壁,哪有什麽人?

那個來喚他們的軍官發現我太爺爺坐在地上發呆,頓時大步走過來,一腳踢在我太爺爺大腿上:“給老子起來!幹什麽,想偷懶?活膩了?”

“長……長官!”我太爺爺彈簧一樣從地上蹦起來,滿臉煞白道:“有鬼!這屋子有鬼!”

這軍官道:“你小子不想幹活,還給老子裝神弄鬼?來人啊,把這小子拉出去斃嘍!”

眼看外麵兩個扛著槍的大兵衝了進來,我太爺爺腿也顧不得抖了,急得差點下跪,連忙七嘴八舌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等他說完,屋子裏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下意識看向我太爺爺說得那堵牆,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竟然覺得這灰撲撲的牆有些陰森起來。

兩個進來的大兵也有些狐疑,扭頭看向站在屋子中央的軍官。

“好小子,還挺能編。”軍官被氣樂了,拔出手槍指著太爺爺道:“老子信了你的邪!你現在就給老子把這牆刨開,刨不出東西,老子親手斃了你!”

看不見的鬼終究沒有指著的槍口可怕,我太爺爺死裏逃生,這時候早把剛才的驚恐拋在腦後,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牆邊,拿起鐵鍬賣力挖起牆角來。

一屋子人都默默看著我太爺爺吭哧吭哧挖牆,連外麵路過的大兵都好奇地湧了進來,很快就把小小的屋子擠了個水泄不通。

軍官找了個凳子坐在旁邊,手槍有一搭沒一搭地指著我太爺爺,起初臉上還帶著冷笑,等牆裏挖出一塊黑色布料的時候,一下就笑不出來了。

屋子裏的氣氛開始變得古怪起來。

軍官皺了皺眉,道:“去幾個人,一塊挖!”

屋裏幾個俘虜見牆裏真刨出東西,這時候正害怕著呢,哪敢上去幫忙,立馬就想要往外跑,結果又被幾個大兵拿槍頂了回來,隻好硬著頭上前幫忙。

很快牆角就被幾人挖出了一個大洞,洞裏麵黑乎乎的扔著幾件看不出顏色的衣服,其中一件破爛的鬥篷下麵鼓囊囊的,似乎有什麽東西。

這時候幾個幫忙的俘虜頭皮都快炸了,實在挖不下去,求爺爺告奶奶地紛紛扔了鐵鍬縮進了人群。那軍官也沒有為難他們,起身走到洞口,俯下身子朝裏麵打量。

我太爺爺在旁邊搓著手,討好道:“長官,您看……”

軍官擺擺手示意我爺爺別說話,然後突然伸出手,猛地把扔在地上的鬥篷拉了出來。

“嘩!”

屋子裏一股極冷的穿堂風吹過,隻見那鬥篷下麵居然躺著一具赤身**的女屍,暗乎乎的光線下一雙眼睛還半睜著,毫無生氣地盯著眾人。

我太爺爺下意識驚叫一聲:“媽耶,怎麽是個女的?”剛才牆裏和他說話那個人,分明是個男的嘛!

屋子裏的人見牆裏居然藏著一個女人,頓時炸了鍋,都發一聲喊朝外麵逃去,隻剩下我太爺爺和那個軍官。

我太爺爺這個時候也有些頭皮發麻,有心跟著眾人往外跑,不過見那軍官居然沒走,也不敢兀自離開,隻好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這軍官也是個猛人,雖然起初也是嚇了一大跳的樣子,不過居然很快鎮定下來,眯著眼道:“老子倒要看看是什麽玩意在搗鬼。”說罷把手槍提在手上,居然躬著身子鑽進了洞裏。

我太爺爺見狀逃也不是進也不是,隻好朝裏麵喊道:“長官,你還好吧?”

洞裏半天沒有回應,我太爺爺縮頭縮腦站在洞口,就在他以為這個軍官幾乎要死在洞裏的時候,裏麵突然傳來喘氣聲,然後就見軍官鑽了出來,臉上還帶著一絲隱隱的興奮表情。

我太爺爺鬆了口氣,知道小命應該是保住了,湊上去想要問問裏麵有什麽,沒想到軍官擺擺手道:“別問,不想死就別問。”

我太爺爺嚇了一跳,連忙點頭哈腰地賠笑,餘光看見軍官手裏捧著一本沾滿灰塵的薄書,封麵上還掛著半塊灰撲撲的玉佩。

玉佩看不出樣子,不過那書卻很古怪。那是一本老式的線裝書,藍色封皮,大概是民國時候常見的書本樣式,不過古怪的是,上麵的書名竟是四個方方整整的古纂字。靠著小時候在私塾偷聽的幾年課,我太爺爺依稀估摸著其中兩個字應該是通靈。

到底叫通靈什麽呢?

我太爺爺忍不住念叨起來,直到那軍官揮揮手示意他滾蛋,然後帶著興奮捧著書徑直離開。

軍官走了沒多久,我太爺爺幾個苦力營的俘虜收到了新命令:立刻把挖出來的那堵牆填掉!

幾個俘虜再次硬著頭皮回到廢屋裏,和我太爺爺一塊把挖出來的洞又填了回去。我太爺爺這時候才發現,洞裏麵的那具女屍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不見了。

很久以後,我太爺爺才知道,原來那個拿著書離開的軍官是這支軍閥隊伍首領的副官,據說是個能征善戰的猛將,很得軍閥頭子的寵信。在後來的某次戰鬥中,隊伍中了埋伏,副官被一槍開了瓢,死在了戰場上,軍閥頭子也不知所蹤。我太爺爺靠著這次混戰,也終於擺脫了俘虜身份,逃回來老家。

回了老家沒幾年,太爺爺耐不住性子,再次參了軍。因為膽子大敢拚命的關係,很快升為排長,又在之後的戰爭中隨著長官起義,征戰多年,等到解放的時候,已經是某王牌旅的上校旅長了。

這個牆內人的故事,是太爺爺除了十幾年軍旅生涯之外,最喜歡和我們幾個小孩講的故事,給當時幼小的我留下了巨大的陰影,曾經某一段時間,我夜裏做的夢都是關於這個牆內人的恐怖情景。

後來大概是覺得這故事對小孩不好,在我爺爺和幾個兄弟的強烈反對下,太爺爺才哈哈一笑從此不再對我們講這個故事,我也就漸漸把這個故事淡忘了。

太爺爺卻記得很清楚,直到臨死前,他還在喃喃自語,似乎有一股巨大的疑惑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奇怪,怎麽是個女的呢?”

長大以後,我們幾個堂兄弟聚會的時候還說起過這事,幾個人似乎都想起來那段時間被太爺爺恐怖故事支配的日子。後來我們還半真半假的討論過一番,最後得出的結果,大概就是那個牆裏的女人被人害死不甘心,化成和水鬼一般的冤魂索命尋找替身,那個和太爺爺說話的人也許就是被女鬼害死的。我太爺爺要不是和一群血氣旺盛的大兵在一起,八成搭話以後就要被勾走,變成和那個男人同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