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曲梁之戰(下)

戰場東三十裏,盧植臨時設置的指揮大營。

徹夜行軍,抵達這裏的軍隊開始進食休整,恢複體力精神,為稍後的戰事做最後的準備。

周圍二十裏內已加強信息封鎖,斥候騎兵驅逐、阻攔一切企圖入境的民眾、掉隊無法證明身份的軍士,對於強闖者一律擊殺。

背插兩杆四尺長負羽的健騎不斷從東邊奔來,時時報告著戰場動態,這些羽騎隻負責傳達前線將領口述的內容,對於戰況如何,這些羽騎是沒有資格觀察、點評的。

就相當於傳話筒一樣,這些羽騎疾馳而來,就在盧植麵前,當著一眾偏將、裨將、校尉、都尉高聲稟報,稟報之後就會撤下休息,等待下一波派遣。

馳道之上的三十裏路程,以羽騎之速,將前線將領的口述報告傳遞回來,耗時一刻出頭;如果隻騎著一匹馬跑三十裏(十二公裏),是無法在一刻內跑完的。

馬的身體結構適合小跑,四肢運動規律是對角線交替,而全速跑時是前兩足和後兩足交替;戰馬全速奔跑的耐力,在五到八分鍾,平均下來一分鍾能跑一漢裏,起跑兩分鍾內就開始大量出汗氣喘籲籲。

指揮大營距離戰場三十裏,每隔五裏地就有一處馬匹更換點,這就保證了羽騎能保持衝鋒速度傳遞軍情;任何傳遞到指揮大營的軍情,都來自於一刻前的軍情。

自辰時二刻,前營張純部與敵軍先鋒遭遇至今相持並未交戰,已過去半個多時辰;這讓指揮大營中眾人捏了一把汗,就怕敵軍遲疑不急著進攻。如果敵軍大將謹慎,非要調查清楚周圍後才開戰,那潛伏的丘力居部、張邈部、李乾部會有暴露的風險。

一旦暴露,半月幸苦就化為泡影。

“首陣來報,敵軍衝陣,約有五千!”

羽騎策馬而來,盧植垂眉一副鎮靜姿態,魏越與一眾高級軍官坐在馬紮上扭頭向東去看,聽到羽騎落馬後嘶聲所報,不由人人露笑。

或許是準備充分之後,這支黃巾軍終於對張純部發起進攻。

張純部依令在曲梁城南,堵住馳道修建營壘,黃巾軍前鋒抵達時,張純部隻來得及修出一麵柵欄;這是誘敵之計,張純部有完備的營壘,或是突兀沿馳道立陣,都會令黃巾軍陷入思考。

張純部擺出正在修建營壘模樣,一副修好營壘就在這裏阻擊你的架勢,這對黃巾軍來說等於正好抓住戰機:對方沒有陣形可言,又沒有建立好營壘……此時不攻擊更待何時?

誘敵也是一門技術活,不可能你帶著人出去挑戰,戰敗後逃跑就能成功吸引對方來追;誘敵的第一要務,就是打消對方的猜疑,讓他覺得有機可乘,有利可圖,讓他心甘情願一頭撞到陷阱裏。

魏越視線中,三十裏外的戰場上空開始升起黑煙,這是柵欄、草束、營帳等物資被焚燒產生的煙塵,意味著張純部開始準備後撤……也意味著全軍要備戰了。

盧植看著那不斷上升又消弭的煙霧不發一言,一旁李立低聲開口提醒:“張純部依計後撤。”

“戒躁,不急。”

未多時又有羽騎疾馳而來,背後背負的兩根負羽有一根被火燒去羽飾,披風上有火燒的孔洞,還在冒著煙:“首陣來報!敵軍兵多,再添三千;我軍兵寡,且戰且退,乞求接應!”

很快又有一名羽騎抵達,昂聲通報:“次陣來報!敵軍迅猛,首陣難支,依計接應!”

次陣也在馳道上立營,位置在首陣西八裏處,正好就在馬澤正北處,由張舉部負責,此時已修好兩道柵欄。

盧植兩手捏拳嘎吱作響,魏越也是微微皺眉,張舉性急,沒有請示就提前出兵接應,就怕他接應張純的距離出現誤差;隻有在靠近次陣營壘時接引張純,‘勢如破竹’的敵軍才會不分青紅皂白連著張舉部一起打。

此時張舉提前出軍,在較遠距離接應張純,就擔心黃巾軍收手;一個那麽大的陷阱擺在三道營壘之後,黃巾軍若急刹車,北路軍豈不是白白辛苦了半個月?隻有讓黃巾軍保持‘勢如破竹’的勝利和喜悅,他們才會一路橫衝直撞,然後翻車。

“次陣來報!衝潰敵鋒,且戰且走!”

這名羽騎來報時,身上盔甲、衣飾完好,就是臉頰被石塊砸傷,滲出的血液順著下巴流淌。

“首陣來報!死傷三百,穩步後撤。”

張純再次發來軍情,魏越細細數著自己心跳,大約二百下後,二十裏外的上空出現更為濃密的黑煙,大量的物資被點燃作為障礙掩護撤離。

靜靜數著自己心跳,似乎有催眠的作用,魏越不知道心跳了多少下,突然就聽盧植道:“立我軍大纛!”

一杆四丈高的旗杆在十餘名軍士操作下緩緩立起,寬約八尺,長過丈餘的赤邊黑底正中一個大大‘北’字的大纛出現在四周休息的軍士視線中。軍官紛紛起身督促軍士列隊,整理隊形,萬餘軍士緩緩移動。

“末陣來報!張舉戀戰,折衝數陣,殺敵雖眾,亂我次序!”

第三陣守將是钜鹿郡郡尉陳奢,他帶著最精銳的五千钜鹿軍參加這場戰鬥。

盧植臉色嚴肅起來,眼皮微微跳動,張舉有善戰之名,就怕將黃巾軍的勢頭打回去;安排張舉也是不得已,三陣若都是軟柿子,可能會一個接一個潰敗,到那時黃巾軍可能就真的成了‘破竹之勢’。

此時馬澤北邊的馳道上,張舉血染衣甲,在親騎護衛下緩緩後撤,步軍列在兩翼且戰且退,騎軍則百餘騎一隊做環形運動,以衝散、逼退糾纏兩側步兵的敵軍為主,而張舉本人所在正是整個陣勢運轉的核心節點所在。

他這個調度的節點若破壞或偏移,會阻斷騎兵的衝鋒,會使得整個陣形陷入混亂,步騎之間無法相互掩護。

他現在很想帶人後撤,可張純部竟然提前點燃柵欄、物資,火勢彌漫濃煙滾滾,若不是張純正帶人在火牆中清理缺口,否則張舉還以為這混蛋有意坑害自己。

現在的張舉部並非中軍預想的那樣撤入火牆背後,而是被火牆堵在外麵,正因為這個失誤,黃巾軍發起一波波猛烈突擊,企圖將毫無退路的張舉部衝亂。一旦陣形、指揮陷入混亂,張舉不死也要脫層皮。

張純部清理道路的時候,分出人手張弓齊射,掩護張舉部步兵從豁口後撤。

根本不可能是一場陷阱,黃巾軍上下沒有一個人會懷疑這是陷阱,否則未免漢軍太過於冒險。

他們此刻除了戰場優勢的喜悅、亢奮外,擁有更多的情緒就是慶幸。

朝廷兵馬要在這裏設營阻擊,還好他們提前抵達,沒有讓朝廷兵馬得逞,否則他們被拖延在這裏,廣宗的大賢良師、天公將軍可就危險了。

向東過馬澤一段馳道後,道路猛地變寬,張舉、張純部隻留下騎兵壓陣,步兵則在東撤途中開始丟棄隨身攜帶的幹糧、賞金、包袱,乃至是各類預備兵器、頭盔等等之類,完全是為了輕裝移動而丟棄。

第三陣陳奢部以弓弩接應二張,第三陣的營壘就差東麵的柵欄沒有建好,他們有充足的防禦建築,也有後撤時的便利通道,此時毫無顧忌恣意發射著箭矢,而越過馬澤的黃巾軍越來越多,多的已有不少人陷足馬澤泥沼中。在袍澤的幫助下沒有幾名黃巾軍被沼澤吞沒,但這種情況也沒引起黃巾軍指揮者的注意。

他們更在意的是能不能繳獲陳奢部的弓弩和物資,前麵兩座攻破未完工的營壘中,正在焚燒的物資全是糧秣、軍械,這讓他們很心疼。

前後足足射了大約一刻時間,陳奢部才開始後撤,他們比二張部還要直接,奔跑中任何能丟棄的都會丟棄,包括隨身佩劍。

黃巾軍衝入營壘之中撲火搶救物資的搶救物資,更多的繼續沿著馳道追擊,沿途散落的軍械、鎧甲就成了他們哄搶的戰利品。

此時,魏越已經看到了黃巾軍,黑壓壓的人群遠遠看著很有壓力,仿佛無窮無盡似的。

指揮大營中的各部校尉、都尉都已返回本部待命,留在這裏的除了北路軍中軍帳下軍吏外,隻有朝廷新派來的偏將、裨將在待命,他們將負責執行臨時軍令,否則下麵的校尉、都尉會按著預定作戰計劃執行。

“點火。”

盧植吐出兩個字,起身將鎏金鐵盔戴上,走到木台邊緣眺望戰場,此時張舉、張純、陳奢三部還在亡命奔逃,在奔逃中不斷丟棄物資,騎兵也開始減輕負重,他們攜帶的物資比步兵多的多,他們拋出的包袱隔著三四裏,盧植也能看的清楚,更別說在屁股後追殺的黃巾軍。

一團團的草堆被點燃,鋪了濕草、馬糞、樹木枝葉的草堆冒出濃密煙霧,魏越則早早取出麵巾遮住口唇,靜靜等候著。

煙霧彌漫之中,從陣勢空隙穿插而過的張舉縱馬來到指揮大營,下馬後將馬槊釘在沙土之中,大步走上木台。

到盧植麵前,張舉沒急著稟報軍情,而是舀了一瓢清水咕嘟咕嘟喝了起來,水瓢砸入木桶中,張舉抹一把血液黏在一起的胡須、口鼻,雙目瞪得圓圓環視諸人:“贏了?”

其他人心中緊張不敢隨意答複,盧植思緒已不在這裏,甚至沒在意到張舉的到來。

魏越出聲:“贏了,這種狀況下還不贏,那還打什麽仗?”

中軍煙火為號,張邈部河內騎士、丘力居部烏桓騎士、李乾部從背後側翼殺出,正麵以逸待勞的北路軍結陣推進,箭矢如雨;就連馬澤之中也燃起熊熊大火,密集的蘆葦**燃燒之後火焰衝天。

誘敵戰事從辰時打到未時,前後三個多時辰黃巾軍勢不可擋;而北路軍前後夾擊之下,不到半個時辰,本就追擊中脫節、建製散亂的黃巾軍就徹底陷入混亂,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眨眼間就徹底崩潰,開始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