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脫身之計

略略腥臊澀口的馬奶酒入口,稍稍不適令魏越停下,見張舉在一旁一手提著盛酒皮囊仰著脖子繼續吹,咕嘟咕嘟;魏越咽下澀口馬奶酒,也仰頭暢飲,一口氣喝的飽飽。

握著酒囊魏越正要說話,就覺得天旋地轉,噗通栽倒在一片爛泥地裏。

張舉指著魏越嗬嗬做笑,卻不見魏越反應,良久之後笑聲戛然而止,張舉上前檢查,魏越臉頰、額頭燙手。

昨日大雨,魏越就來回奔波在雨中,擔心雨水浸濕的褲腿會引起身體失溫就砍去膝下褲腿,忙碌中並未怎麽進食,夜中精神狀態高壓,又衣衫單薄在泥水中打滾、奔波,然後就一直忙碌於傷員救治工作,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情吃喝補充一點。

停止勞動後,魏越空腹飲下馬奶酒,本就血糖低、又勞累疲倦,體溫也來回波動,又是閉氣暢飲,結果酒精還沒起作用,就因疲倦把自己弄翻了。

等他睡醒時,一睜眼就能看到藍的刺眼的蒼穹,他正睡在一堆幹爽草堆裏,身上還蓋著油光閃亮的黑色熊皮裘被,正午陽光曝曬下,熊皮熱的發燙,可以說魏越是被熱醒的,疲憊之極的他隻想繼續睡覺,可口渴又熱,無力扭頭,隻能呼喊:“水,來碗水。”

聽到聲響,賀彪手腳並用從一旁火堆旁爬來,解下竹筒就給魏越喂,一口又一口,魏越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覺得下巴泛酸喝不動了才說:“熱,扶我起來。”

賀彪卻說:“少主略感風寒,軍中醫匠皆言要發汗,汗發後,便能無恙。”

魏越也不在爭辯什麽,實在是沒力氣,也沒思緒來爭論,又閉目調整自己的呼吸,稍稍小憩之後,因為補充了足夠的水份,他便恢複了不少,勉強能用雙臂撐著坐起來,扭頭四望近處賀彪等人正圍著火堆烹煮東西,遠處很多很多的人不知道在做什麽。

賀彪又端著一碗熱水湊到魏越身側,見魏越看遠處,一邊將熊皮裘被圍住魏越,一邊解釋道:“正檢驗敵軍首級,各營將士都去看了,就怕有人斬我陣亡將士頭顱冒充敵軍首級。我等斬首七十四級,俘獲三百四十六人,業已錄功於少主名下。”

魏越吹著木碗中熱氣,小飲一口見是熱鹽水,更感可口,就問:“可有損傷?”

“未有,公孫勉一死,敵軍戰意俱無,大小二十六座營壘盡潰,我軍俘獲敵軍、糧秣、財物不可計數。”

賀彪說著壓低聲音:“各校、司馬、豪強部曲多有逗留在外者,追剿所得多為馬匹及敵軍易攜帶之物,諸如金銀器具、珠寶之類。本應與俘虜、首級一起上繳宗將軍處,一同記功;可人人都在藏私,宗將軍那裏也故作不知,其侄宗承部曲也不見歸營。”

宗員是南陽安眾人,典型的南陽豪強,大將軍何進的鄉黨。

魏越皺眉,道:“戰爭財富本就如此,力強者得之,沒什麽好說道、質疑的。”

見賀彪沉默不接話,魏越探頭卻不見共昭,就問:“你們也藏了?”

賀彪微微點頭,扭頭看一眼四周,臉上毫無愧色:“我軍能奇襲完勝幾乎全殲趙國黃巾軍,全賴少主與宗員破釜沉舟之計。各校尉、司馬、豪強不過勞力於軍前,信手可得百萬之資;而少主勞心勞形,堪稱此戰首功,為何取不得這該得之財?”

“起初奴也不敢放肆,一來見各家部曲肆無忌憚,而張舉、丘力居二部此戰又有大功,各部不敢與之爭,這二部敬重少主,對我等多有優待,盛情難卻之下,奴便與共昭替少主拿了主意。”

魏越眨眨眼,緩緩道:“你做得對,張舉、丘力居二部給麵子,不能拒絕。恐怕,不能繼續跟著宗員了,要從此脫身回歸中軍。”

“這是為何,前軍一共六校三別部,漁陽兵獨占三校,且戰力強橫,又與少主親善,少主又受宗員、盧公信賴執掌輜重,且新立功勳,縱算其他各校不滿少主,也奈何不得少主。”

所謂的漁陽兵三校就是原來跟著宗員去钜鹿的那三校兵馬,一個是漁陽營兵張舉部,一個是烏桓騎士營丘力居部,一個就是宗員的護烏桓校尉本部,後來在钜鹿擴編,就像魏越的輜重營擴編一樣,是成建製收編豪強部曲為主。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要回中軍。”

魏越小飲溫鹽水,斜眼看著遠處檢校首級的人群,道:“此戰贏得僥幸,宗員非是良將,此人雖為宿將,可過於優柔。若非為何進鄉黨,此人焉能為北路軍副將?我說的有理他能聽我的,張舉說的有理他又會聽張舉的,好在我與張舉頗懂戰機,能同心並力於戰。”

見賀彪還沒想明白,魏越露笑:“此前宗員並無名戰,此戰之後一時間內此公將聲名鵲起。試問,屆時投效此公帳下參讚軍機者,將有多少人?這群聞著腥腐飛來的老鴰,一個個都能侃侃而談大有道理,令宗員無所適從不利於戰是一回事。而我所慮者,在於輜重。那些聞腥而動的老鴰,不敢搶戰兵營,搶我一個後來晚輩的輜重營,還不是手到擒來?”

魏越說著努嘴,笑容似笑無笑,眉宇輕蔑:“就連盧公也要給他們麵子,不好為我做主。與其被動,不如早早脫離這是非。何況陷身是非事小,讓這幫老鴰連累全軍,枉死疆場可就成了大事。”

老鴰,呱呱地叫,所以叫老鴰,烏鴉也。

賀彪恍然,一瞬間的明悟,扭頭看遠處堪合軍功的那群人,頓時目光有些憐憫:“少主,就怕短期內宗員不放少主離去。奴觀張舉、丘力居二部對少主甚是景仰,恐怕宗員願放少主走,這二部強留少主,宗員也會變卦。”

真正知道魏越本事的也就本部,張舉部,丘力居所部因與張舉部親善,張舉部吹牛之下,丘力居部也間接了解了魏越。而此戰前後魏越所表現的,更使得丘力居十分忌憚魏越。

他是部落梟雄不假,可他無法預測天氣變化,而魏越可以,還很準確。他的意誌比之烏桓騎士就略顯不足了,烏桓騎士眼中魏越就如神人一樣,一個能跟天地交流的人,對他們來說這是最偉大力量。

因暴風雪之故,死於冬季的烏桓人遠遠比疾病、戰死的要多;魏越能與天地溝通,是受天地庇護的人,由不得烏桓騎士不敬重。

烏桓騎士營中,魏越的消息傳來傳去,三人成虎,使得魏越的形象越來越誇張,丘力居難道能阻止這種有事實根據、烏桓騎士親曆的‘謠言’?

他眼中,前有魏越孤身一人寥寥數語瓦解張舉、張純這對組合,令漁陽兵分屬前軍、中軍;此戰從癭陶出軍時,魏越就參與宗員的機密計劃,不動聲色間執行破釜沉舟計劃,直到軍糧吃盡時才告知全軍,全軍拚命求生之下一股擊潰、幾乎是殲滅趙國黃巾軍主力!

旁觀的丘力居眼中,魏越就是如此可怕。

魏越還不清楚自己在張舉部、丘力居部的影響力,但賀彪說的有道理,宗員這個人實在是太無主見,盡管宗員聽取過自己的意見,可這種容易動搖的姿態很難讓魏越信賴宗員。

讓賀彪對其他人先保密此事後,魏越縮回熊皮裘被中捂汗,等著稍後宗員的慰問。

首功算不上,怎麽也該有個次功,又因救治傷員而疲倦暈倒,宗員沒道理不來。

不僅宗員來了,張舉、鮮於柏、丘力居、宗承等各部校尉、別部司馬都來了。隻是張舉神情狹促,額頭上包紮著,斜眼偷偷打量魏越,這麽多的人都來看你了,不管你你病的輕能起身迎接,你病的厲害起不來,都會讓人說三道四。

病的輕能迎接,那為啥不來參加戰後評功?病的重,為啥我們來了你還是清醒的?

在賀彪攙扶下,魏越勉強坐起,宗員就蹲坐他身旁,左手拉著魏越的手,右手又蓋上去輕拍:“此戰能陣斬賊酋,擊潰趙國蟻賊主力,皆揚祖之謀也。”

張舉也笑道:“某這頭上傷,還要多謝魏司馬救治。”

“克敵平亂,國臣本份所在也。何況破敵賴全軍上下同心協力,豈能歸功於魏某一人?”

魏越語氣緩慢,說話時中氣不足,接住賀彪遞來的竹筒抱在懷裏,扭頭環視同僚,目光落在宗員臉頰上,見他竟然短短時間內修飾了胡須,魏越語氣低沉道:“此非推論功勳、把酒慶賀之時。敵酋公孫勉戰死,趙國蟻賊主力新敗,正是軍失其帥,將無膽略兵無戰心之際,合該乘勝追擊,畢功於一役。”

張舉點頭應和:“正是,正該精簡兵馬,尾趨敵軍,不使敵軍休整、集結;待各部休緩完整後,一舉**滅殘敵。”

鮮於柏也開口:“揚祖所言甚是,眼前推論功勳毫無意義,不過點滴之功焉能夠分?不若輕騎掩殺,一舉覆滅趙國蟻賊!”

軍中二號、三號人員都開口讚同魏越的說法,這讓宗員莫名的不爽,盡管魏越說的很合他心意,也是他想要說的,可總覺得自己主將的威嚴很難豎立。

故作思吟,宗員為難道:“需休養之輕、重傷軍士不下千人,另有一萬八千餘俘虜。看押俘虜,照顧傷員都需人力。還要分兵追敵的話,我軍兵力很難兼顧。”

其他軍官對魏越的提議很動心,可宗員考慮也是客觀存在的,留下足夠的人手看押黃巾軍、照顧傷員後,其他派出去的軍隊還能這麽順利的作戰?

魏越問:“殘敵逃亡何處?”

張舉挑眉:“隻能向南。”

“這就好,輕騎追擊,收複柏人城。傷員在柏人城休養,自不需軍力;賊軍俘虜押解至柏人,城池之下也好看守。這樣一來就能解決分軍的麻煩,更能避免糧秣不足之事。畢竟此處補給艱難,近兩萬的俘虜,這得花費多少運力?軍力?”

魏越感歎著環視,見人人點頭很是認同的樣子,又為難看宗員:“將軍,末將體力不濟,恐怕很難隨大軍殲敵。可輜重關係全軍存亡,請將軍另擇高明。”

“不可!”

張舉直接抬起右臂,聲音朗朗很有理由道:“某就服魏司馬調度糧秣,他運給我營中的糧食,豆料,軍中兒郎、馬匹吃的放心。”

說著左肩還肘了丘力居一下,丘力居也開口道:“我部將士多言魏司馬公允仁厚,不曾短缺一合糧食,不拿我烏桓騎士當野胡看待,別人統管輜重不好說優劣,我部將士就服魏司馬!”

其他校尉也開口挽留,頓時不僅魏越頭疼,宗員也頭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