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以殺止殺

行軍作戰自上而下也不過四級結構,第一級是盧植、宗員組成的指揮中樞;次級是張邈為首的諸校尉、都尉等次將軍級別,擁有相對獨立指揮權的高級軍官;第三級就是軍司馬、軍侯曲長為代表,負責執行戰術的中低級軍官;最末就是什伍長、軍士等作戰單位。

至於屯長級別的百人將,五十人之長的隊率,他們要做的就是將戰術與實際聯係起來;也是指揮序列中承上啟下的重要單位,同時也是精銳突擊、固守節點。

魏越由中軍大帳從事改授負責輜重補給的別部假司馬在職務性質、指揮序列中並無什麽本質變動:負責的依舊是營務瑣事,並不擁有實際指揮權,依舊是軍中第三級序列。

但對魏越而言其中變化也是很大的,不僅是從中軍改為前線這麽簡單;由中軍佐吏這類軍吏身份改為別部假司馬,不僅在官秩有了本質上的飛躍,同時更有了指揮接替資格:即他所在的作戰單位若發生指揮人員連續戰死事件,一路排下來也能輪到他來指揮部隊作戰。

也就是說,此前魏越是中軍的軍吏,可以什麽都過問但又無真正屬於自己的權柄,並不需要太過專注於某一事;而現在不同,他有了指揮接替權,他必須更為深入的了解敵我雙方的勢態,就連雙方什伍級別的軍備差異也要摸清楚。

軍備直接決定戰術偏向,總不可能拿側重遠程打擊的兵種去發動突擊戰術吧?

當日下午,魏越替張邈書寫一封家書後,就拿著委任書狀找副將宗員報到,他已由中軍軍吏改為宗員指揮序列下的輜重負責人。

宗員也在確定作戰方略後離開大營,此時正在鄴城武庫中親自驗收軍械,這批補充郭典的軍械十分重要,是盧植壓迫張寶的戰術核心。若幸苦運到钜鹿,結果發現是一批劣質貨色,將徹底敗壞北路軍的戰略。

鄴城武庫很大,在太平道造反之初這裏光是鎧甲就儲有三萬套,算上刀劍等其他軍械,隻要錢糧管夠可旬月間動員出一支十萬人級別的重量級軍團;也正是因為各地武庫中儲備豐富,才使得黃巾軍在短短時間內達成了不遜色於官軍的披甲率。

魏越見宗員後,宗員立馬將驗收軍械的事情交給魏越負責,他還要去城外驗收一批戰馬,這是補充河內騎士、漁陽營兵和中軍騎士的重要資源;這批戰馬能否及時撥付到位,將決定北路軍內的四支騎軍力量是否具有連續作戰、補充能力;

騎兵的威力不僅在於機動力帶來的突擊上,更在於他的持久,高持久作戰能力的騎兵,是一支讓人頭疼、無可奈何的難纏對手。

魏越翻著鄴城武庫冊表,詢問直屬於自己管轄的軍侯張岐:“張曲長率義兵千餘人,與賊大小不下三十戰戰績卓越。而小子初至冀州,卻不知賊軍長短,此不利於戰,張曲長可願解惑?”

張岐是清河國甘陵人,甘陵王劉忠被甘陵國人綁了響應張角,甘陵又是清河治所,由小知大,不難猜測現在清河國的局麵,必然是一塌糊塗。

否則張岐這類清河國豪強為何不守護自己家鄉,偏偏帶著部曲一路輾轉、作戰來鄴城落腳?實在是清河國的局麵太糟,張岐這類豪強不得不組成聯軍護衛宗族婦孺向更安全的遷移。

現在張寶部除了攻略魏郡這個首要戰略目標外,還有兩個小目標,一個是消滅機動作戰的郭典部,另一個就是肅清清河國內的官軍,保證冀州與中原戰場的暢通;也是因為如此,北路軍雖然兵力緊缺,盧植卻隻抽調了千餘清河義兵組成輜重兵,將餘下兩千人整編、以武庫軍械正式武裝後又派回清河國,為的就是以這兩千人牽製張寶更多的兵力,並迷惑張寶。

魏越隻知道張岐是甘陵豪強出身,匆忙上任連此人戰前從事、擅長什麽都不知道,他隻能自己判斷張岐是否合格。若達不到自己預期,他絕對會撤換張岐,離開故鄉土地的豪強……將什麽都不是。

可能是連綿戰事以及連續不斷的噩耗摧殘,身形高長的張岐顯得消瘦且胡須散亂,他雙眸微微充血眼圈昏黑,麵容疲憊卻一副嚴肅模樣問:“魏司馬所謂的賊軍長短,是指什麽?詳細來說,張某非今日能說詳盡;簡略來說,張某的確不知該從何說起。”

兩人麵前,一捆捆的軍械由武庫令所屬的軍士搬運出來,共昭、賀彪以及輜重部佐吏分別負責,都一一解捆後確認數目,或抽查質量,忙的有條不紊;檢驗通過的軍械又會重新打捆,裝車後以麻布遮掩後運出。

“賊軍軍械如何,賊軍是否令行禁止,賊軍擅長設伏、還是行間?又或者賊軍戰意高低,是否家眷隨軍等等之類,但凡張曲長所知,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魏越說著垂眉看著賬冊上的數據,鄴城平時就有五千具弩,屬於邊防次線;冀州其他幾處與鄴城一樣防禦地位的大城或許甲、弩儲備不如鄴城,但湊出五六千還是不難的。他最怕的就是來自弩兵的伏擊,一瞬間的覆蓋射擊所形成的打擊是致命的,是可以忽略盔甲防護的致命打擊。

若是張寶派出的將校心黑,完全可以奔著北路軍指揮核心來打,不求擊斬官軍多少,隻求破壞北路軍指揮完整……那無疑會麻煩不少。沒有任何的戰術是完美的,弩兵伏殺狙擊指揮官本就是低成功概率事件,暴露後幾乎逃不走幾人。

可魏越就是擔心這個,這是目前北路軍最大的要害,一旦宗員陣亡,新來的副將能不能像宗員這麽高力度的支持盧植;若盧植意外陣亡,冀州戰場將形成僵局、絕地。

還有就是,萬一自己莫名其妙被狙殺呢?

他問的全麵,張岐本就精神高壓,幾乎就是順著魏越的提問順序回答:“蟻賊蜂起之初,多裹黃巾為號,所持不過刀劍、鋤、叉、獵弓等等之類;後連破城池,如今張某所見敵軍,一什之內大抵有三名甲士。”

黃巾軍的主戰部隊有三成披甲率,什長、兩名伍長,基本上跟北路軍步兵差不多的披甲率。這條消息很快被魏越忽略,北路軍中步兵營三成披甲率是標配,屬於最低披甲率,遠遠比不上各人部曲、騎士營的披甲率,以及披甲質量。

而三成披甲率的黃巾軍,已是張寶部的主力軍隊,按照常理推測,張寶手中撐死有一支三五千人的高披甲精銳軍隊,不會有再多的精銳了,畢竟冀州盔甲儲備是有上限的,短期內黃巾軍又不可能自己製造出大量盔甲武裝軍士。

“蟻賊擴充急速,並無伍長之類,以什長率之。故而賊軍號令遠不如官軍,多聞鼓而皆進,鳴金而大退,又素無殿軍。若魏郡有千餘騎士,足可大破賊軍數陣。彼臨戰不順則退,退則無度,此破敵契機所在也。”

張岐神色遺憾,語氣狠厲略帶一絲不屑道:“且敵軍不耐戰,幾次對陣,百人之隊若折損至多四名什長,將大潰。”

對此魏越表態:“不足為奇,還有呢?”

官軍基層有伍長接替什長,一屯步兵臨陣戰死四五名什長也是極大的損失,能否維持住陣腳也是個問題。

張岐接著又說:“賊軍造逆之初,多有官吏攀附,戰至如今已鮮有官吏從賊。故而,賊軍是否擅長用間張某不得而知,張某隻知眼前從賊官吏日益減少。或許有裏通敵軍者,不可不防。至於設伏,戰事之初張某多聞郡兵馳援時多有不察而失利於賊,卻無遭賊伏殺之事。”

伏擊這種需要素養、時機的戰術,雖有奇效,卻沒幾個人喜歡用,實在是成功率太低;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沒人會選擇伏擊、奇襲。

一場被識破的伏擊,將是徹徹底底的悲劇。

張岐見魏越陷入思考便沉默下來,等魏越看過來時,張岐繼續說道:“賊軍造逆之時多愁米糧,從逆之民多貧,故而戰意高昂;至今劫掠郡縣、豪強已不缺錢糧,又因家屬隨行,是故行軍拖累,戰意下滑。若戰機拖延至賊軍缺糧時,敵眾而求生心切,必成速破之頑敵,不可不察。”

對此魏越點頭認可:“戰事拖延乃蒼生之厄,若能速勝,無人會延誤。否則夏收、秋收,入冬後蟻賊未平,屆時饑饉之民更眾以往,將成天下毒瘤也。”

張岐也如此看待平叛一事,見魏越認可速勝平叛論,也略感驚奇問:“魏司馬認為年內可定?”

眼前黃巾軍的氣勢太強了,幾乎各郡傳來的小道消息都是噩耗,至今朝廷連一場像樣的捷報都沒通傳於天下,地方更是嚴查、封鎖戰事消息。畢竟各地戰事都不光彩,談及必然是敗仗,這不是涉嫌動搖軍心,而是真的在動搖軍心。

朝廷越是禁止,越是沒有光彩的戰績通告,就使得各地守軍、義兵對戰局進度產生迷惘、挫折感。

對此魏越堅信不疑:“年內可定,否則蟻賊荼毒一地,一地百姓無生計可言,隻能附賊劫掠求生。所以朝廷會在年內殲滅賊軍主力,否則後患無窮。”

哪怕殺百萬人也是值得的,否則黃巾軍引發的戰事破壞生產,一個郡的生產體係被破壞,就有一個郡的百姓活不下去,這就是一個郡的叛軍;每多一個這樣的郡,朝廷的影響力就降低一分,黃巾軍的威勢就上漲一分……一增一減之間黃巾軍更容易打破另一個郡,如此惡性的循環必須打破。

否則死於延綿戰火的人將多的無法計量,隻能殺。

魏越不願過多討論這個壓抑的道德選擇題,直問張岐:“賊軍可善弓弩?”

張岐稍稍回神後搖頭:“善弓弩者少,卻以飛石為主。石如雨下,中者多有傷亡。”